茫茫旷野、狂风呼啸。

    黑鸦鸦的苍穹沉闷的让人难以喘息，伴随着一声闷雷炸响，豆大的水滴自黑云中掉落，砸在王台的脸上，皮肤传来的沁人寒意让他不由自主抬起头来。

    要下雨了，还是暴雨。

    这天，说变就变。

    “扎营吧。”

    这种糟糕的天气下行军可不明智，王台下了扎营的命令。

    很快，连续的雷声炸响，继而便是如约而至的瓢泼大雨。

    王台缩在简易的帐篷内守着火取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帐外的风雨嘈杂，心中生起一种说不上来的烦闷感。

    好在这夏天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都不到两刻钟雨势便停了下来，王台走出营帐，看着满目的泥泞无奈摇头。

    这种路况，行军是很困难的事情，战马即使跑起来耐力也会大为缩减，没必要平白损耗体力。

    刚打算下令全军埋锅做饭的时候，王台的脸色却是突然一变。

    因为在他视线的尽头，有一条浅浅的不细看甚至难以发觉的黑线在蠕动。

    暴雨后的蜃景吗？

    王台还没有那么傻，谨慎的性格让他第一时间就往最坏的可能性上去想。

    会不会是敌袭？

    “吹号，敌袭！”

    甭管是不是，王台都做了最正确的应对方式。

    而随着时间的推进，他的猜想得到了证明。

    地平线尽头那条淡淡的黑线变得越来越粗，继而一杆杆大纛旗也开始影绰绰的显现出来，若有若无的马蹄声和悠扬号声在这旷野中四散传播，飘忽的好似天外之音。

    果然是敌袭！

    自己的猜想得到作证的王台并没有丝毫喜悦，相反，他的神情更加紧张。

    他这次出兵是为了帮助王忠，也就是要和大明开战。

    即使在这之前，他已经不止十次百次的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打气鼓劲，可当这一刻真的来到面前时，他内心的紧张和恐惧感便不由自主的生出。

    那可是大明啊。

    这种恐惧并不是对大明这个王朝，而是对中原王朝的恐惧。

    一个拥有几千年历史的国家，一个几千年来无论经历何种灾难最后都能涅槃重生并且迅速强大到成为万邦朝贺的国家，这岂能不让人恐惧。

    王台不由自主拔出自己的佩刀，冰冷的触感让他的心神稍稍冷静下来。

    吞咽下一口口水浸润自己发紧的嗓子，王台大声呐喊。

    “准备迎敌！”

    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自然就是从哈达部领兵而来的赵完，他这次出击只带了军中的两个骑兵千户，步兵一个没带。

    突如其来的暴雨同样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可好在自己的哨骑已经摸到了王台军的动向，因此随着雨势一停，顾不上道路泥泞，赵完便率军出发。

    为了节省马力，赵完一直领军缓慢行进，直到离着王台军所在不足五里。

    当王台看明军还是一条黑线的时候，赵完已经凭借着望远镜看到了王台的中军帅旗。

    两军相距已不足三里，赵完抬起右手长矛。

    其身后跟随的两千名骑兵像是接到了命令，齐齐的开始催动战马，军阵开始逐渐提速，直到完全冲刺起来。

    马蹄翻滚着泥巴，大地开始倒退，新一轮的雷声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天公之威，而是，数千匹骏马叩击大地发出的轰鸣。

    “杀！”

    赵完挺起手中长矛，锋利的矛尖直指面前已经严阵以待的王台军阵。

    “杀！”

    两千名明军骑兵齐齐呐喊，前排的骑兵将斜举向天的长矛压下，冰冷的钢铁利刃刺破空气，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死亡。

    拖在后面两排的骑兵则拔出腰刀，随时准备跟随战友的脚步杀入敌阵砍瓜切菜。

    这一刻，无论是赵完还是王台亦或者两军加在一起近一万名士兵都齐齐屏住呼吸。

    时间乃至整个天地都已于此刻被摁下了静止键。

    直到。

    第一排的明军骑兵狠狠撞击在王台军阵前那简陋的拒马阵上，人仰马翻的同时也将可怜的十几架拒马撞得粉碎，鲜血混着破碎的木屑飞的漫天都是，但这一刻没有人会去关注，因为下一刻，更多的明军骑兵已经一头撞进了王台军中。

    这方小小的天地只瞬间便充满了喊杀声。

    “去死！”

    一名女真人手握弯刀斩向面前明军的头颅，后者来不及躲避，只来得及歪斜一下身子，任由这一刀砍向自己的肩膀。

    这势大力沉的一刀勉强穿破坚硬的甲胄卡在明军的肩膀，女真人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他已经没有抽刀退后的机会，因为一抹寒光已经罩头劈下，将他整张脸劈成了两半，像是盛开的花骨朵，鲜红的刺目。

    明军士兵顾不上拔出卡在自己肩头的弯刀，继续寻觅着下一个敌人，只留下一句自语。

    “再杀三个，老子就能直接升队官衔了。”

    这是一场并不对等的战争，因为交战双方的装备差距实在是太大，明军骑着爆发力举世无双的阿拉伯战马，穿着精钢锻造的全身甲，拿着锋利的长矛钢刀，而作为交战方的辉发部军，几千人加一起都凑不出五百套最基本的胸甲，更别说头盔、裙甲、袖甲了。

    他们的每一个部位都是致命弱点，而明军的弱点仅仅只有面门。

    鏖战不过半个时辰，女真军中开始出现骚乱，一些士兵惊恐的呆立在满是尸体的战场上，他们环顾四周，绝望的发现曾经的族人、兄弟、亲族已经倒下，化作一具具尸体亦或者是一地的残肢断臂。

    有人说古代的军队有个所谓的战损比阈值，当突破这个阈值的时候就会崩溃。

    什么一成论、两成论。

    这种论调毫无疑问是没有根据的，战争不是打游戏，交战的士兵在处于战争状态中永远不会知道他所在的军队到底死了多少人，有没有突破所谓的‘阈值’。

    一支军队十万人，按照所谓一成两成的阈值来算，若是前军一万人死完了，难不成剩下九万毫发无损的中军、左右护军、殿军直接扔下武器逃跑？

    战争和街头斗殴本质是一样的，只是一个更加好勇斗狠的舞台，当杀戮之花绽放、鲜血染红双目的那一刻开始，人就会变成野兽，会短暂的忘记疼痛、会被杀戮支配意识，这是肾上腺素的功劳。

    这个期间，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身边死了多少战友。

    不过随着这针强心剂效果消失的时候，取而代之的就会是无尽的疲惫，人的理智也开始恢复正常。

    恐惧、兴奋都有可能。

    而显然，此刻的女真士兵们冷静下来了。

    而冷静的结果就是，眼见战局不利的他们开始胆怯、开始退缩，并且开始无法控制的逃跑。

    人在杀人的时候会充满激情，在被人杀的时候会恐惧，这是无法克制的生理反应。

    很遗憾，王台所率领的军队并不是什么正规军，他们更像是民兵或者武装牧民，别看平日里族内好勇斗狠的时候个顶个都是勇士，放到战场上，就仅仅只是平头百姓。

    战争是考验忍耐力的，尤其对死亡的忍耐。

    这台绞肉机，就看哪一方更愿意贡献自己的血肉。

    而毫无疑问，一群牧民显然没有这种觉悟和勇气。

    他们开始溃逃。

    兵败如山倒！

    当第一个逃兵出现的那一刻，战争胜利的天平便瞬间来到明军这一边，大量的女真军开始各逃各的，哪怕这样会将自己的后背无保留的暴露在明军刀刃长矛之下。

    如此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赵完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这一次毫不犹豫的下达了追击的命令来扩大战果。

    明军铁骑如狼似虎一般追杀着到处逃窜的辉发女真，像是在参加作训部组织的演训那样，锋利的长矛洞穿着一名名女真人的肉体，如同扎稻草人一般的轻松。

    每一次钢刀挥动都会带起一颗头颅，越来越多的鲜血流淌在泥泞的土地上，顺着地上的沟壑流淌，汇聚成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血泊。

    这是一场血腥的屠杀，是对怯懦者的惩罚，更是对勇敢者的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