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是太恶劣了！”

    许窈一边哭一边骂。

    她这样激动是为顾峻打抱不平，顾峻反而看起来很冷静。

    顾峻看着傅虹走到了他和爷爷住过的旧屋前。

    之前这一代片区改造，这低矮的平房本来要被拆除，顾峻硬是想办法把小平房保留了下来，只改变了外观。

    那低矮的平房只有小小一间，既是顾峻和爷爷的卧室，也是顾峻写作业的“书房”，更是爷孙俩接待客人的“客厅”。

    客厅的功能并不经常启用，很少有人会上门来做客，除了要债的债主们。

    债主们也同情顾家爷孙，儿媳妇跑了，儿子自杀了，顾海山一个人带着小孩子住在脏乱差的棚户区是真可怜啊！然而顾家爷孙可怜，债主们就不可怜了吗？因为信任傅虹，觉得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借钱给傅虹时根本没想过这钱会收不回来。那年代，谁能想到傅虹会放弃稳定的工作带着钱跑掉，债主们的同情抵不过现实的柴米油盐，大家都是拿死工资吃饭的，都做不到大度免去傅虹的债务。

    所以每到快过年时，顾峻家这小小的房子里就挤满了债主。

    顾海山会提前准备一些钱，有的债主接受这样的“分批还款”，有的债主却很讨厌。

    为了要债，年年都要跑这一趟，生怕顾海山哪天翻脸不帮傅虹还债了，债主们也很提心吊胆。

    每到这样的时候，顾海山就会让顾峻搬个板凳到路边写作业。

    顾海山在竭尽全力保护顾峻幼小的自尊心。

    关上小平房的门，顾峻就不用看着顾海山在屋里是怎么向债主们低声下气赔笑脸了。

    其实房门并不隔音。

    顾峻还是能断断续续听到爷爷和债主们的谈话。

    顾峻憎恨着那些债主。

    ——谁借的钱，他们就该找谁去！

    债主们没本事找到傅虹，只有来逼老实人顾海山。

    傅虹借走的那些钱，顾海山和顾峻都没花过一毛，顾海山却替傅虹还了十年债！

    有些债主没要到钱，或是觉得顾海山还的太慢，从小房子里出来还会刺顾峻几句。有人劝顾峻别上学了，早点去打工帮顾海山一起还债，也有人逼问顾峻知不知道傅虹的下落。

    “你是她儿子，她肯定会偷偷回来看你！”

    “你要讲点良心啊，不能让你爷一个人受累。”

    “你妈就是个没良心的，你也是。”

    顾峻每次都大声说傅虹没回来过。

    “她可能死在了外面，你们去下面找她要钱吧！”

    生活的恶意让顾峻长满尖刺，债主们都骂顾峻是小白眼狼。

    债主们都很恨傅虹，但他们都是受传统观念约束的普通人，傅虹这样把债务丢给老人和小孩的女人很可怕，顾峻这样咒骂亲生母亲去死的小孩也很可怕啊！

    此时此刻，顾峻想起过去的事，倒觉得债主们还是比当时年幼的他更有人生经验。

    原来傅虹真的回来看过他。

    就像现在他在暗处观察傅虹，傅虹当年大概也是这样看他。

    傅虹并没有像顾峻咒骂那样死在了外面……顾峻倒情愿她死了！

    死了的傅虹，要比活着的傅虹善良，顾峻还能自己骗自己傅虹是有心无力。

    可傅虹不仅没死，还好好过着，看起来这些年也没怎么吃苦，顾峻越发恨死了这个冷血的女人：爷爷节衣缩食还债的十年，这个女人若是不受同样的苦，爷爷在地下都难以瞑目吧？

    ……

    “顾海山还住这里吗？”

    傅虹在巷子口站了半天，见这条巷子很多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倒是顾海山住过的小平房变化还不算太大，外墙有翻新过，房子的高度和大小都没变化，看来还是原来的房子。

    但房门上有一把锁，门口的砖缝里杂草比别家多，看起来房子很久没人住了。

    傅虹问了巷子里晒太阳的街坊。

    街坊们打量着傅虹。

    这个女人漂亮又有气质，根本不属于这样的地方嘛。

    “你是谁，找顾海山做什么？”

    傅虹抿了抿唇：“……我是他家远亲。”

    街坊们面面相觑。

    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亲戚来找顾家人呢，真正应了“穷在闹市无人问”那句话！

    “你是他家亲戚，不知道他家早就搬走了？”

    “顾海山的孙子争气呢，早就带着顾海山搬走了，听说是让顾海山住进了疗养院。顾海山前两年还爱回来找我们这些街坊聊天，去年就没回来了。”

    “他那个叫顾峻的孙子啊，是真的很争气，没爹没妈管着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后来考上了东城大学！”

    “哎，人家也不是真的没爹没妈，他爹是死的早，听说妈还活着，只是一直没见人……这么争气的儿子都有当妈的舍得不要，真是邪了门啦！”

    街坊们聊天很容易跑偏。

    说着说着，都在议论顾峻那个从小就跑了的亲妈将来会后悔，傅虹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这些没有见识的城市贫民，居然觉得她会后悔？

    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没有她当初的奋力一搏，怎么可能把小儿子傅临森培养成天才画家？

    能考入东城大学又怎么样，没有画画的天赋，那就永远不能成为她想要的儿子。

    街坊们聊得热火朝天，聊着聊着，忽然有人指着傅虹“啊”了一声：

    “你们看看，她是不是和顾峻长得挺像？”

    “是挺像的。”

    “顾峻长得俊着呢！”

    “你是顾家的什么亲戚？”

    街坊们七嘴八舌，显然已经对傅虹产生了怀疑。

    傅虹哪会和这些她看不上眼的城市贫民解释，最后看了一眼锁起来的小平房，傅虹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傅虹打开出租车车门时看见巷子口站着个年轻人。

    年轻人个子很高，仪态气质都很好，那张五官出众的脸让傅虹心头一跳：这人长得很像Jason……不对，他的气质要比Jason成熟很多。

    傅虹猛然意识到了年轻人的身份。

    他就是顾峻。

    是那个不满四岁时就被傅虹抛下的大儿子顾峻！

    25年过去了，傅虹从来没有后悔后曾经的决定，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机会，她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傅虹不知道顾峻怎么会出现，可能是碰巧，也可能是刚才那些人给他通风报信，傅虹也不知道能和顾峻说什么，她低头钻进了出租车后座：

    “开车，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