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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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十三年。天台山,天台宗。
一个三十几许的白衣僧人神色怡然的吹奏着悠扬的笛曲,只见他浑身透着一股清净无染,安详沉稳的气质,与纯粹又空灵的笛声相得益彰。
一曲毕,一个青年和尚急匆匆的小跑过来,喊道:
“无常师叔,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祖师现在请你过去。”
名为无常的僧人立即迈开步子,不疾不徐的穿过佛塔和钟楼,进入一间禅房,再来到里室,就看到一位身材魁梧威猛,须眉俱白的老僧。
“大师。”
无常两掌在胸前对合,十指相合,合十为礼,以示敬意。
老僧也就是智慧大师抬手示意他坐于蒲团,道:
“无常,你来天台山多久了?”
“天台山每逢冬至必会飞雪,这一日,小僧都会去后山赏梅,如今算下来,小僧大抵去过二十七次。”无常低眉回道。
“当真是弹指一挥间,二十来载转瞬过,老衲依稀记得,你来天台山时,也才六七岁。”
无常听后,忽然抬眸,轻问:
“我师大德曾在您坐下听讲,也在三论宗的嘉祥大师、华严宗的帝心尊者、禅宗四祖的道信大师坐下听讲过,后如您四位圣僧期许,他亦在红尘中被世人冠上圣僧之名。”
“为何突然就消失不见,您也一直对小僧密而不宣,如今我已三十有三,大师还不肯与我说吗?”
智慧大师叹息一声,道:
“非是老衲不愿与你说,而是你师身份有异,不过现在你已过而立之年,心智成熟,也时候将其身份一一相告。”
他悠悠开口:
“如今天下正魔两方对立,你深居庙宇,不甚清楚,正道一方为首的便是我佛门慈航静斋、静念禅宗等门派,魔道一方,则是两派六道。”
“所谓两派六道,就是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始终没有翻身的一些教派,他们甚至还有道家的分支,皆视人世间道德礼仪为粪土,行事超乎常人所度测。”
“两派为阴癸派、花间派,六道分别是邪极宗、灭情道、补天阁、天莲宗、魔相宗、真传道,其中真传又分为道祖真传和老君庙。”
“而这阴癸派乃魔门中势力最大的邪派,派中多为女子,因拥有《天魔策》的精华《天魔秘》,故在魔门中居重要地位。”
“花间派是魔门中的纵横家,历来只传一位传人,且只能为男子。”
“另设护派尊者,负责看管派内典籍,且必须为女性,这便是花间派的武功宜男不宜女,若女子强行修练,必有奇祸。”
“由于一脉单传,是为魔门中的异类,武功路数更讲求以艺术入武道,从而历代传人皆为风流潇洒的翩翩公子。”
“邪极宗可能源自魔门正宗,灭情道与阴癸派同源异出,补天阁来自于刺客,天莲宗来自于商人,真传道中的老君观和道祖真传,则推崇旁门左道的采补,至于魔相宗来历神秘,似是在塞外。”
“而在几十年前,魔门出现了一个名叫石之轩的奇才,乃是身兼花间派和补天阁之传人。”
“曾化名裴矩出仕为官,为大隋经略西域,在几年之间连横合纵,将强大的草原帝国突厥一分为二,改变了自魏晋以来中原的弱势局面。”
“不仅如此,他更是曾化作一名僧人,先后到天台、三论、华严和禅宗听讲学艺,后在长安获得大德圣僧之身份。”
无常听完,神色平静:
“邪王石之轩居然是小僧的师尊,一时之间,我竟不知是该荣幸好,还是该自认倒霉。”
“当年我年仅四岁,沦为街头乞儿,机缘巧合之下遇到大德圣僧,被收入门下,未想不过两年时间,就被大师寻到,带来天台山。”
他说到这,眼眸低垂:
“难怪这么多年来,寺里早早就让我成为一个文僧,将修行重点放在打坐、参禅、念经、讲经上,强调静修,且平日给香客祈福和解签之外,就打发我去藏经阁看一看佛经,或是让我自娱自乐。”
“大师总算是解了小僧困惑,想来你是觉得我会被邪王收为弟子,定是有令他另眼相看之处。”
“再者,小小年纪,便受他两年教导,耳濡目染之下,难免染上几分魔性,就将我带到天台山。”
“不错,自老衲初见你的一面,就深知你早慧聪颖,虽练武资质平平无奇,但心性如璞玉浑金,倘若修文,可成大儒,亦有道门大修,佛门高僧之姿,能光大道佛二道。”
智慧大师语气凝重:
“想必这就是邪王会收你为弟子的原因,魔门武学大多不重资质,急功近利的以压榨身体潜力求武功之速成,你之心性便天然的与此道相合。”
“听大师这口气,小僧怕不是什么天生魔子。”无常摇头失笑。
“虽不中,亦不远矣,也可称道子和佛子。”
无常听智慧大师这般说,只是笑了笑,道:
“三年前,冬至之日,小僧于后山梅林,忽然有悟,似是觉醒前世今生,又感人生如梦,短促如瞬,恰如一场幻化,生与死,只是生命的不同阶段,最终,都将回归于无边的杳冥。”
“无常无常,人生无常,生死亦无常,小僧便得一偈。”他轻吟: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忽的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
“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这偈子倒是有几分佛家真谛,只是杀伐过重。”智慧大师露出一抹疑惑:
“你六岁之前,一直都待在长安,六岁之后,长居天台山,怎见过钱塘江上的潮信。”
“大师不是说小僧亦有佛子之姿,权当我开了天眼通,能隔千里之地,相见钱塘江。”无常脸色转淡:
“今日得大师解惑,小僧先道一声谢,可大师至今都不认为自己残忍吗?”
他似是没瞧见智慧大师惊异的神色,自顾自的道:
“人生不过七十,除去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就只剩下五十年,这五十年里,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留下二十五年。”
“再仔细想一想,吃饭饮茶、沐浴更衣、东奔西跑、做工生病又要耗掉不少时日,真正留下来,去实现抱负,完成理想的时间,掐指一算,少之又少。”
无常眼眸深沉,盯着智慧大师,淡漠道:
“大师,你觉得人这一生究竟有几个二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