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澜城，城西。

    与其余地方的繁华不同，这里较为冷清，事实也是如此，城西处算是贫民区。

    已然破碎的石板路，幽长静谧的小巷，墙上爬满了青绿色的藤蔓。

    荒废的小院，破旧的板房，院门被缓缓推开，发出老旧的吱呀声响。

    叶无忧走了进去，看着满地的灰尘，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先前一直吃住都在天牢，然后还去赵长河那住了小半个月，最后又是去了一趟云雾山。

    不过他现在倒也没心思去打扫，径直走进了房间，给一旁的灵位上了三柱香，随后静静坐在往日读书研学的桌前。

    他这一路问了不少人。

    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吴祖龙这个纨绔的名字在天澜城无人不知，算是个臭名昭著的纨绔。

    但自己这自打出生起就待在天澜城的本地人，为何会对此没有印象呢？

    如果只是单纯的没有印象，记忆有遗失，倒也罢了。

    可叶无忧清楚记得那位知府的事迹，甚至还记得对方有两个儿子，都非常有出息，一个在边军为将，一个在京城为官，这是天澜城百姓偶尔会提起的一桩美谈。

    为何是美谈？因为是和那位三公子做对比。

    可愈是这样，叶无忧仍然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存在，他直到今天才听过这个名字。

    “我的记忆被篡改了？”叶无忧皱紧了眉头。

    叶无忧闭上眼，仔细思索自己数月前，从差点饿死在家里，到加入天牢至如今的一幕幕画面。

    得出的结论，是他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在你眼中，一切都不是问题，如果有问题，那肯定是世界出了问题】

    对！

    错的肯定不是我，是世界！

    叶无忧不认为现在有什么东西能无声无息篡改自己的记忆，经历了这么多，他的心神敏感度直线上升，一般的幻境还是诡异侵蚀都不可能骗过他。

    至少不会没有丝毫发觉。

    而且，叶无忧知晓自己是不受诡异气息影响的。

    所以，这一切定然是某个诡异造成的，凭空造了一个身份，骗过了全城的人。

    他刚要下结论，但却犹豫了。

    整个天澜城的人，难道都被影响了么？

    而且至少自己所见，那个吴祖龙确实是正常人，气息虚浮，境界也是涣散，嗑药上来的一境。

    如果是诡异，或者某位境界极高的修行者造成的这一切，图什么？

    叶无忧的目光忽然望向一旁房间，那里插着三柱香，摆放着一个灵位。

    显考叶长生府君之灵。

    叶长生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大佬，府君听着也很牛批。

    可叶长生很短命，府君也只是指代父亲，没有别的意思。

    叶长生死在叶无忧前三个月，于家中安然病逝，自己当时即将赴考，书院甚至开了个集训，训完直接赴考。

    自己当时吃住都在书院，持续一个月。

    当然，这得交银子。

    待他考完回家时，便只瞧见那棺材了。

    而自己，也在几月后感染风寒病逝，再后来就是……

    “不，我的记忆一定没有问题，否则我早就察觉，但这一切还有一种解释。”

    叶无忧的目光从灵位上收回，望向窗外逐渐昏暗的天色，默默道。

    “除非，原身死前记忆就被更改了，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察觉。”

    自己怎么死的？病死的。

    老爹叶长生怎么死的？没亲眼所见，但他记忆里的答案也是病死的。

    叶无忧初始不觉得怎样，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大有蹊跷。

    叶长生曾经是天牢狱卒，哪怕此后再无寸进，但境界是实打实的一境。

    一境修行者不能增寿，但体魄和血气都比寻常人强悍，体内也是有气机存在的，在这世间，不说活个一百多岁，七八十岁还算是正常，怎么可能轻易病死。

    至于自己？

    之前自己虽不曾涉足修行，但好歹也是年轻小伙，一下没抗住就寄了？

    但往事如烟，如何探查？

    叶无忧思考了很久，天色已经昏暗起来，他没有点蜡烛，而是就这么看着静谧的黑暗一点点将四周包裹。

    他伸出了一只手，平摊而开。

    一个黑色的小人在他手心缓缓凝聚。

    神道术——天衍。

    黑色小人在他手心，朝着他轻轻一拜。

    嗡……

    一幕画面在他脑海内浮现。

    黑色浸染没有一丝灯光的荒废小院，破旧的板房，满是灰尘与蜘蛛网的墙角……

    原来神道术天衍能直接看到画面么，当真是玄妙无比。

    这些熟悉的场景，让叶无忧意识到这是自己家。

    但这是什么时候？

    叶无忧有些疑惑，第一次使用天衍，他并不熟悉这神通，完全下意识的便用了出来。

    但这场景，应该不是过去，而是未来，甚至就是现在一段时间后。

    因为自家院子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脏乱过。

    叶无忧的视线在画面内缓缓移动，忽然，瞳孔微微一缩。

    院门口，黑暗中站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一个红衣小女孩，手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站在院门外。

    “咚咚咚……”

    ……

    华贵的马车在一座府邸前缓缓停下，马六当即跑到了一侧，跪了下来，任由马车之中的那位踩在他身上。

    吴祖龙阴沉着脸，就要走进府邸。

    “三公子，车上那女人不要了么？”马六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本公子现在没心情，不要了。”

    马车内传来一道有些急促的嗓音，随即一位风韵女子从其内探出头，“三公子，我们说好的……”

    话音未落，吴祖龙丢下几枚银两，“钱给你，赶紧滚。”

    说完，走进了府邸。

    马六站在原地，从那银两中拿了一半放入自己怀里，随后恶狠狠的盯着那女子，直到对方离开。

    他的眼中这才露出思索。

    这位三公子，怎么出去吃了个饭，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女人也不要了。

    难道是因为隔壁包厢那几个家伙么？

    自己也收拾了他们啊，隔着门骂了一句，然后被里面一个冲出的魁梧汉子逮到，帮他们结了账。

    但至少我做了事啊。

    吴祖龙此刻压根没任何心绪去管其他事，他走在自家那宽敞的庭院中，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他现在很烦躁，心中有无数个问题。

    因为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本该已死之人。

    他走的很快，甚至都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身影。

    脚步顿了一下，吴祖龙微微抬头，对上了那威严的目光。

    “父亲。”他低头道，眼中闪烁着畏惧。

    “啪。”

    回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鲜红的掌印刻印在他脸上，甚至将他打了个踉跄。

    “你应该庆幸你没带那个女人进家门，否则就不是这一巴掌，而是打断你的腿。”

    “不学无术的废物。”

    吴知府一拂袖，从他身边走过，没再看他一眼。

    只剩下吴祖龙呆呆的站在那儿，低垂着头。

    眼眸之中，是畏惧，是害怕，是屈辱和不甘。

    以及那暗藏在所有情绪之下的一抹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