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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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自己被迫步入中年以后,杜薇心急火燎地在网上报名了一系列有关形象美学的课程,主要是教女人如何穿衣打扮,以及如何追寻自己的幸福。直到这个时候,杜薇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人生处处是学问,不仅工作需要知识,穿衣服也是需要学习的。
什么上短下长、内紧外松、打造黄金腰线、单调的色彩要加上点缀色、衣服还需要自然精致的妆容来衬托,包包的作用已经不仅仅是用来装东西,而更是穿衣打扮的一部分……
原来幸福的女人首先要让自己的内心强大起来,而且作为人,既要善良,要谦让,也要给自己设置所有品德的底线。
老师的一句话让她记忆深刻:很多东西你不知道,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是的,世界本是丰富的、多彩的,唯有不断地学习,才能拥有发现更多的眼光。
每个人拥有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想要拥有更多,就必须去学习更多。
那时候,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毫无疑问,谁也没法否认母亲的伟大,生育的伟大、养育的伟大。但是对子女对下一辈的影响,却都是在悄无声息、潜移默化、一无所觉地滋长着。
杜薇的妈妈,经常不修边幅且引以为傲,当她老了,当然也没办法老得优雅。比如不处理头上的丝丝白发还可以说是一种健康的自然的生活方式,她当然可以积极去崇尚。但是连梳理都懒得梳理,也从不擦点护肤品,穿衣服从来懒得穿内衣,一旦说让她讲究一点,就说讲究那些干什么,自己舒服不就好了。
杜薇长大意识到这点以后就常想,即使自己的妈妈活到一千岁,她大概也不会认识到自己一贯以来的随性,造成了自己自小对美的缺失以及自信心的严重不足,致使自己的前半生,走到哪里都夹持着深深的卑微感、挫败感。
直到今天,直到阅读了大量的生活剧本以及堆叠起来比高楼大厦还高的书本,才稍微地弥补了出身的这点不足。
这些生活中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痕迹,既然被挖掘出来,杜薇自然就不会允许自己在孩子身上犯下相同的错误。她总是将孩子打扮得精神帅气,哪怕小男孩自己丝毫不以为意。
杜薇逐渐体会到的无限,除了宇宙之大,增加了精神世界之广阔。人们能感知到的东西,原来是那么地被局限着,影响着一个人的生生世世而不自知。
看似生活中点点滴滴的一些小事,各方面的一些小改变,配合着心态的变化和思想的提升,杜薇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好,虽然步入中年,她也并没有像身边人那样升起随之而来的“上有老下有小的焦虑”。
同事们时不时说起:杜薇你又瘦了哦。你的状态越来越好了。
杜薇也觉得自己更有精神、更加美丽了,虽然年龄数字的增长和新进同事对自己的称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杜姐”,但她始终感觉自己内心居住着一个永远不老的小女孩,每一次活动,都表现得比那些90后95后更有激情更有活力,年会的主持也更轻松自然。
这一切,都得自于两个东西——书本和运动。越来越大的阅读量装点了她的头脑,丰富了她的思想,运动则给予她身体更加优美的体态和大量的内啡肽,愉悦了身体的同时也愉悦了自己的心情。
于是,杜薇更加坚定不移地看书和运动。
年近四十,杜薇的内心萌发出“一切都很美好”的感触,这种感触,源于她没有太多物质上的追求,心态祥和、渐入佳境。
但是,除了,偶尔,杜薇会在日常不经意的生活中,不断发现另一种似乎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就是来自林木的难以改变、停滞不前。
林木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务实的男人,但从来就不是个勤快的男人。以前没有孩子的时候,家务活也不多,杜薇完全能轻而易举地照看好家里的一切。但是,当有了俩个男孩子,还在婆婆不愿意同住的情况下,男孩儿都粘杜薇,要陪他们玩,给他们洗衣做饭,要收拾一屋子乱七八糟的玩具,要上班,更累的是,还得辅导小学生的学习。
大多数时候,杜薇还是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家付出、乐在其中。但也总会时不时有情绪不佳的时刻,当她忙完这个忙那个,忙完差不多就到晚上十点多,甚至没有时间在睡觉前翻看几页书籍,而林木几乎整晚躺在沙发上或者床上打这手机游戏的时候,就会惹来一阵情绪大地震。
“我真的太想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能做到一年如一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呢?”
在杜薇看来,一下班回家,满屋子都是等待着自己的活计,而林木则能做到对所有的一切视若无睹。
杜薇发泄几句,他不出声,但是她的发泄还远远不够。
“有时我在想,我要你到底有什么用?钱我也在挣,饭我要做,孩子我生,衣服我洗,马桶我刷,子墨的学习也得我来管。在这个家里,你到底做了什么?哪一件事情是完全不需要我去做的?就连洗碗,都仅仅做的就是洗几个碗,连灶台、锅子、砧板都留给我洗。你那样的洗碗难道也算是个活吗?就连洗个衣服,也只负责将衣服放到洗衣机里,然后挂上衣架,干了的衣服从来都不收不叠,等着我去擦屁股。你难道不知道你的享受是建立在别人的付出之上的吗?我有多享受我就有多累,你看不到还是想不到,成天地就故意让自己当个睁眼瞎!”
有几次林木说你想让我做什么喊我啊。
“啥,这些事情摆在你面前还需要等别人吩咐?那谁来吩咐我?喊你去做跟主动去做,完全就是不同的意义了,我既觉得等着你喊你累,也觉得你这么大个人需要积极主动起来,家里一样,工作上也一样。永远这么被动,你能干好工作?”
但是木讷的林木确实很难让自己改变,向来不擅观察、不喜主动的他,也从不会去想要怎么样让自己变得主动。不知道是天生的惰性,还是从小在家听候妈妈和姐姐的差遣和照顾养成的惰性。
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杜薇就不愿意喊他,提一下要求又不费啥事。
也有那么一两次林木争辩道自己不是不做,是每次做了都被埋怨没做好。
杜薇想想也的确是的,曾经的林木似乎的确主动拖过一两次地,但是他拖地只拖几下屋中央的空旷的地板,角落、桌子下凳子下,这些地方在他看来都是不存在一样,或者觉得没必要管。好多边边角角的垃圾更加显现出来,然后拖完之后,杜薇反而觉得更脏了,然而教了也不改,之后杜薇只好自己忍着一肚子气重新再拖一遍。
说到洗衣服,那也是,不管衣服多脏,直接看也不看直接扔洗衣机。一段时间没管洗衣服的杜薇,后来发现,子墨的校服上的好多污迹由于没有及时清洗掉而变成了顽固污渍,再也祛除不掉了。
而且好几次,由于杜薇没有及时将晾干的衣服收拾好,林木直接往旁边晾晒湿衣服,将干的衣服又打湿,挤在一堆他才不管,他只管完成简单的任务。
大多数时候,杜薇选择尽量牺牲自己的时间,用自己不断生产的满满爱心去包容家里三个大大小小的男人,少数时候,则没那么能忍得住。
尤其是每当不小心涉及到俩个问题的时候,俩人间的矛盾更容易激化:子墨的教育问题和林木的不爱学习。
杜薇对孩子的学习虽然不想过于要求严格,但始终践行这陪伴和了解这两点,她能做到很清楚地知道子墨语文和数学各学习了哪些重要的知识点,哪些知识点掌握得很好,哪些掌握不太到位,于是协助他通过典型的例题去弄懂,同时并不要求他去跟同班的同学刻意比较分数什么的,她告诉孩子,永远要记得,最大的目标就是比昨天的自己更进一步。
有时候子墨期中期末考试分数不是很理想,但杜薇由于对他的情况了然于胸,知道他对于现阶段的知识点都掌握得还不错,考砸了也只是由于粗心大意,并且计划通过视点法、反说数字等练习有针对性地去改善他的专注力。
而林木就一如那些迂腐的家长,整个学期并不怎么过问孩子的具体学习内容和过程,永远只是问一句“作业做完了没有?”
孩子说做完了,然后就让他玩,他从来也懒得翻看一下孩子的作业是否完整,做得怎么样。结果杜薇没检查的情况下,第二天被老师批评落下了好几个作业。
杜薇十分注意培养子墨的阅读习惯,因为子墨过于贪玩,满脑子总是游戏、玩具,甚至在家里将公仔当球踢来踢去,跑来跑去,静不下来。她想尽一切办法在沙发边、餐桌旁、学习桌、子墨的床头柜上,看似随意实则很用心地随处摆放一些适合他现在年龄段看的书本,有时候是他爱看的,有时候是想让他看的,诸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之类,并经常趁他不注意将他翻来覆去翻看无数遍的漫画书收拾起来。
在子墨认真看书的时候,杜薇每次都舍不得打扰,哪怕作业还没开始做。但是林木就不管那么多,时常只关心他的作业做完没有,或者睡觉时间到了,催他快点睡觉。在他的世界里,阅读一点也不重要,他既体会不到阅读的乐趣,也意识不到阅读面的重要,时常听他对子墨说教:你多看看语文数学书啊。杜薇少不得又要跟他争辩一番。
然后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你数学居然只得个八十几分?你们班都好几个一百分的呢!”林木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好几天都不给子墨好脸色看。
如果不是杜薇阻止,他甚至还有打孩子的想法。
“怎么就不能打了?你看以前,不都是那么教育过来的。我看你是看书看多了歪理邪说吧。”林木以老一辈那种固有的口吻狡辩。
“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要求孩子的分数?平时你帮助过他学习吗?现在的孩子跟我们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优秀的孩子,绝大多数是因为有优秀的家长在旁陪着一起学。你的儿子并不是什么天才,也不是天资聪颖,要不是我紧赶着他的学习进度,确保他一个一个知识点过关,可能连八十多分都拿不到。但我坚持每篇课文在学期结束前带他读三次以上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刷手机!老师都说了,子墨上课完全不能专心听课的,但是老师说考试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知识点都掌握得不错,你难道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我花了大量时间才确保他赶上的吗?说到底,只有我才有权利找他要分数!”杜薇气愤不平地一顿数落。
“又来了又来了。”林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听着杜薇爆栗子般的数落,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默不作声地表示着让步,有时候则也明白地表示自己的不耐烦。
“难道不是吗?你什么都不作为,还不允许别人说!”
“那你教啊,你去教啊!”
“你不教,又不会教,那不只能我自己来教吗?依靠孩子自己自觉,让他依靠自己成长?这已经是哪一辈的思维呢?以前的孩子有必要面对这么优渥的环境的诱惑吗?养成各种刻苦耐劳精神的那种特定的环境,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你能指望孩子跟以前一样从小自己养成那么多品质?”
但是每当说起杜薇通过各种学习和琢磨得出的一系列教育理论,林木完全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既不想费心去思索生活中的任何理论,也不愿付诸行动去践行或证明任何一个理论,他仍活在自己简单的世界中。
当杜薇看完了一大堆心理学书籍和世界文学类书籍,了解到一门新的有关生命智慧的知识体系时,林木仍然停留在自己的科幻或灵修类小说当中,要么就是沉迷在玩了几十年的游戏中。
有一次,见子墨那么地热爱足球,杜薇提到广州有一个专门的恒大足校,好奇那个学校是怎么招生的。林木很不屑地问道:“上那种学校干嘛?”
“又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唯一的出路。”杜薇随口感慨了一句,她并没有过送孩子上足球学校的想法,至少目前没有,也没有那样的客观条件。
但是林木对她的这句话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你可千万不要在子墨面前说这种话,孩子不读书还能干嘛。”
杜薇曾经甚至想过,让懒散的子墨休学一段时间,将他放到乡下去学种地,学一些勤劳的品质和动手能力呢,她觉得那些东西,或许比现在的书本知识更重要。因为小学的书本知识毕竟是可以轻易补上的。
但是面对在她看来显得特别大众化的迂腐不堪的林木,自己的任何一个想法,都显得过于跳脱、过于新潮和难以让人接受了。
知识的填充加上原本思想和性格、爱好上的差异,杜薇察觉到俩人的矛盾在悄然滋生。
有时候吵完一架,杜薇忍不住说:“比尔盖茨的离婚宣言也许你不能理解,但是我能。从前我也不太喜欢阅读,而且自以为即使不看那么多书,我也已经拥有很丰富的思想和优秀的写作水平,但很多事情,只有去做了以后才能提高原本固有的认识。书看多了,我对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有了更深层次的思想,也有了更多的反思。但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持续进步,而你继续停滞不前,我们的思想差异进一步扩大,可能会走到离婚那一步。”
很难说林木对这些话听进去了多少,他有时仅仅是短暂的沉默,过后,杜薇又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在共同面对的生活压力下,同时又有点于心不忍。
多年来,林木一直兢兢业业地上班赚钱,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吧,也没有什么其他不良的嗜好,他的业余时间同样都给予了家庭,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尽管在杜薇看来,他的这种顾家是低效能的。
每次周末去菜市场买菜,林木也喜欢带着子熏一起跟着,权当是一家人的散步了。同小区的同事碰到,总是很羡慕杜薇,说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去买菜。
因此更多的时候杜薇会说服自己,每个男人都有大大小小的毛病,林木脾气好能忍受自己有时候看似残忍的语言暴力,生活又节约,赚得的钱几乎全花在了自己和孩子的身上,而且只要自己吩咐的,他都会去做,愿意带孩子。不管怎样,老公是自己选的,即使他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不也正是最适配自己的那一个吗?
因为不管是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都算不上一个优秀的女人。
杜薇时常处于这样的反思中,因而有时候从自身的经历再去反观林木,又觉得他重新变得可爱起来。
有一次杜薇没开车,坐同事M老公的车回家,路上碰到有超车的,同事老公很快接着一句:“妈的,有病!”接下来还愤慨了半天平静不下来,“下次老子撞死你!”然后打开车窗,将嚼完的槟榔渣随手向窗外一扔。
杜薇看完心里颇有触动,原来老公真的有各种各样的,有各种各样的好,也有各种各样的不好。
这位同事经常说她老公会做好多好吃的菜给她吃,杜薇也曾羡慕过,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像一些公主似的女人一样,不用自己动手炒菜,不必面对该死的油烟让皮肤变坏,该多好!
说到底,林木还是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我,否则不至于半点呵护自己的想法也不曾有过吧?
有一次,杜薇开车的时候按规则打着灯变道,后面的一个女人从后面追上一路狂吼责怪她一个劲地挤,那个女司机坐在车里扯着嗓子喊着“会不会开车?”
后座的俩位同事好奇:旁边那个人在说谁呢?然后杜薇才发现她转脸朝向了自己,她很惊讶地快速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违规啊,她不是在后面较远的位置吗?
同事便开始不满,没有让她怎么啦?她自己没超上车,还怪别人么?不能理解,好奇怪的人啊。
杜薇脑补了一下她方才叽歪半天但是都没人搭理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一串嘈杂的声音在干吗而不加理会的场景,不由觉得有点好笑,就懒得去生气了。
M说:“杜薇的脾气真是好啊,我都真想骂回去。”
“大概是跟我老公学的吧!他真的车品很好,连黄灯都从来不闯一个。就是坐他的车需要点耐心。”杜薇边说边想着林木不紧不慢地点火,等灯,让人插队。刚开始的时候,急性子的她忍不住就像催促他,绿灯才刚开始闪,你明明可以冲过去的呀。但想着他车技也不怎么好,还是随他的性子慢点开吧,安全最重要。没想到一来二去,不仅适应了他的慢,还锻炼了自己的耐心。
“急什么。”“你开车慢一点啊。”林木总是这样平静地说着。
想着好些同事都说起她们的老公有怒路症,顿时觉得林木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在这个如此焦虑化、处处充斥着利己思想的时代,林木的不紧不慢、严守公德,或许正是杜薇选定他担任老公的主要根源吧。虽然有时候杜薇觉得有林木那么地包容自己是件很幸运的事情,但更多时候她表示自己更羡慕林木有自己如此地理解他。
理解是相互的,在办公室的时候她经常这么开导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