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顿理工学院以你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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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分

    斯坦顿理工学院以你为荣

    后来,他与人们握手,一边用一卷羊皮纸文稿的边角刮着脸上的汗水,不断点头、微笑,罩在宽大的黑色学士服下面的他有些透不过气来,心里希望人们没有注意到他的妈妈——她此时正用手臂抱着他,激动地抽噎着。校长握了握他的手,用无比洪亮的声音说:“孩子,斯坦顿理工学院以你为荣!”系主任握着他的手,一再说:“……你有一片灿烂的前程啊……前途辉煌呀……前程似锦哪……”彼得金教授握了握他的手,又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将发现这是绝对完美的体验。譬如我吧,当我修建皮珀第邮局时,我就有过这种体验……”吉丁并未听完其余的话,因为皮珀第邮局的故事他已听过无数次了。那个故事人尽皆知:那是彼得金教授为了忠于教务而主动牺牲自己的大好前程之前所竖起的惟一建筑实例。对于吉丁的最后设计——完美艺术殿堂,人们众说纷纭。然而,在他的一生里,在这样的时刻,他不可能记起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设计。

    透过眼前所有的热情场面,吉丁想到了盖伊·弗兰肯与他握手的情景,听到了盖伊·弗兰肯温和而愉快的声音:“……正如我曾经告诉过你们的,它仍然为你开放着,我的孩子。当然,既然你获得了奖学金……你就得作出抉择……比尤克斯艺术大学的毕业证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可是我会为能够聘请你到我们设计院工作而感到高兴……”

    22届建筑设计班的告别宴会漫长而又严肃。吉丁饶有兴趣地听着人们的讲话。当听到关于“作为美国建筑业新希望的年轻人”和“未来敞开着金色的大门”这些冗长的句子时,他知道,他就是那个新希望,他就是那个未来,而且听到这些句子从这么多名人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一种享受。他注视着那些用演说腔调发表讲话的头发花白的演讲者,心想,当他自己升到他们的职位时该会比他们年轻多少,他会达到他们这样的职位,甚至还会超过他们。

    突然,他想起了霍华德·洛克。他很吃惊地发现,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个名字便已经从他的记忆中闪现出来,带给他强烈而隐晦的快感。接着他想起来:今天早晨霍华德·洛克被学院开除了。他默默责怪着自己;他坚定地努力试图为此感到遗憾。可是每当他想到开除的事,喜悦之情总是油然而生。这件事无可争辩地证明他确实很傻,竟然将洛克想象成一个有威胁的对手。曾几何时,他对洛克的顾虑胜过对史林克的顾虑,尽管洛克小他两岁,而且还低他一级。如果他对于各自的天赋曾经抱有任何怀疑的话,那么今天,这个问题不都已经解决了吗?可是,他记得,洛克一直待他不薄,每当他遇到困难时,洛克总是拔刀相助……其实并不是真的难住了,只不过是没工夫想出来而已,并且只是一个计划或者别的什么。天哪!霍华德是如何解决一个计划的?分明是一团乱麻似的问题,可是一到他手里,便迎刃而解了……得了,即便他能解决,那又怎样?那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现在他完蛋了。想到这里,彼得·吉丁才终于从霍华德的事中体验到一阵令自己满意的痛苦和同情。

    吉丁被请上台去发言,他充满自信地站起来。他可不能表现出任何畏惧。关于建筑他没什么可说的,但他还是说了,他把头昂得高高地,作为地位相等的人中的一分子,同时为了不至冒犯在场的名流们,他只露出些许的怯态。他记得自己说“建筑是一门伟大的艺术……放眼未来,心中怀着对于过去的崇敬,……从社会学的角度看,建筑属于所有行业中最为重要的一门艺术……而且,正如刚才那位令大家感到鼓舞的人所说,有三个永恒的存在,那就是真、善、美……”

    而后,在大厅外的过道里,一片乱哄哄的告别声中,一个男孩用胳膊搂着吉丁的脖子小声说:“赶快回家,什么也不要吃,彼得,今晚我们去波士顿好好开心一下,只有我们几个,一小时后我开车去接你。”泰德·史林克怂恿着他:“彼得,你一定要来,没有你多没意思。顺便还要祝贺你取得的一切成功。我这个人不记仇。我希望最棒的人取得成功。”吉丁也搂了一下史林克的肩膀。他的眼睛里洋溢着一种感人的热情,仿佛史林克是最可爱的朋友。他看谁都用的是那种热情洋溢的眼神。他说:“谢谢你,泰德,好家伙。获得全美建筑家基尔特颁发的奖章我真的感觉糟透了。我认为获奖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可你总也搞不清那些老古董们是怎么了。”此时,吉丁正在温柔的夜色里往家走,心里盘算着如何摆脱妈妈出去开心一晚。

    他想,妈妈为他付出了很多。正如她平素强调的那样,她是一位淑女而且受过正规的高中教育,然而却拼命地工作,把寄膳者招租到家里来——对她的家庭来说,这可是没有先例的。

    吉丁的父亲在斯坦顿开过一间文具店。行情的改变结束了小店的生意,十二年前,疝气病又要了老彼得·吉丁的命。丈夫死后留给路易萨这幢房子,它位于一条体面的大街的一头,加上从她精心维持着的保险中得来的一笔年金——她设法经营着这一切,照料着她的儿子。这笔年金虽然数目不大,不过,依靠寄膳者们交来的租金作贴补,再加上她那坚忍不拔的决心和意志,吉丁太太还是挺过来了。在夏季,儿子也会帮帮她,在饭馆做做店员,或者为草帽广告当模特儿。吉丁太太早就认定他儿子将来会在社会上占有一席之地,她紧紧抱定这一希望,像蚂蟥般柔软而又不屈不挠……说起来真好笑,吉丁还记得,曾经一度,他想成为画家,而恰恰是妈妈为他选了一个更好的领域来施展他的绘画才能。她说过,“建筑是一种体面的职业,而且,你将来在这个行业中所遇到的人也是最优秀的。”是她在不知不觉中逼他走上了现在的职业道路。想来真是有趣,吉丁已有多年想不起这个儿时的抱负了。可笑的是,此刻,这个理想剧然跳出来刺伤他——让他想起来。那么好吧,这就是该想起它的夜晚——也是该永远忘却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