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幢大楼的正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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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分

    做一幢大楼的正视图

    彼得·吉丁审视着纽约纵横交错的街道,他发现人们的穿着极其讲究。

    他在第五大街的这幢大楼前伫立了片刻。在这幢大楼里,弗兰肯-海耶建筑设计院的办公室和他第一天的工作正等待着他。他注视着行色匆匆的路人。他觉得他们个个衣冠楚楚,潇洒得要命。他满怀遗憾地瞅了瞅自己的衣服。在纽约,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呢。

    当他感到不能再耽搁时,便转身来到大楼门前。楼门是淳朴、古老的希腊陶立克式圆柱门廊的缩模,每一处细节都是根据那些身着希腊束腰袍的艺术家们的作品缩小后雕刻而成;在完美的大理石门柱之间是一扇旋转玻璃门,镶嵌在门边上的镀镍金属条闪闪发亮,反射出的光影如同汽车飞驰而过。吉丁走进旋转门,穿过富丽堂皇的大理石门厅,来到一座红漆镀金电梯旁。上到三十层后,他来到一扇橡木门前。他看到一幅细长的黄铜制的牌子,上面以优雅的字体镌刻着:

    “弗兰肯-海耶建筑设计师院”

    “弗兰肯-海耶建筑设计院”的接待室看起来像英属殖民地时期的大宅里常有的那间私人舞厅。用单调的壁柱装饰着的银白色墙壁,壁柱上的凹槽展现出爱奥尼亚式的漩涡形的优美曲线。壁柱支撑着几个人字形墙饰,中间空开,另外贴上半个希腊古瓮作为一层的装饰。嵌板装饰着希腊古庙式风格的蚀刻画,画面过小,内容不易辨认,但是却清楚地展现出希腊风格的圆柱、人字形墙饰以及墙角的卵石。

    非常不协调的是,打从踏进这间接待室的门槛起,吉丁就感觉脚下似乎有个传送带。传送带把他送到坐在佛罗伦萨式露台后面的接待员前,接待员前面是电话交换机,后面是白色扶手。交换台就装在佛罗伦萨式露台的白色扶手后面。它又把他送到一间巨大的设计室门口。他看见里面是一张张长条形的平台,密密麻麻的曲尺从天花板垂下来,在台灯的绿色玻璃罩处停住;还有巨幅的设计图,高耸的带抽屉的黄色橱柜,文件、文具盒、样品砖、胶水瓶,还有建筑公司送来的月历,上面大都有裸体女人的图画。主设计师眼睛闪着愤怒的光,并未完全看清吉丁。此刻他正觉得心烦,弄出劈啪的声响。他的拇指朝一间储物柜上敲打,还对着储物柜的门挺起下巴;他站在那里,身体从脚尖到脚跟不停晃动着;而此时,吉丁正往自己那结实而仍未长成的身体里套一件珍珠灰的罩衫。弗兰肯一贯坚持穿这种工作服。传送带将他送到设计室一角的一张设计台前。吉丁发现台上放着一套等待着他去扩充的计划。吉丁立刻专注于那张等待他去扩充的设计图,主设计师消瘦的身影也在吉丁的忽视下自行离去了。

    吉丁马上俯案做起自己的工作来。他目光专注,连喉头都未曾动过一下。他对一切视若无睹,眼前只有闪耀着珍珠一般光辉的设计图纸。他对自己笔下的僵硬的线条感到吃惊,因为他确信,他的手肯定在纸上猛烈地抖动过,前后有一英寸。他只是下意识地顺着这些线条往下划,不知道它们要伸向哪里,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知道该计划是某某人的不朽之作,那是他既无法匹敌也不容置疑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竞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名有潜质的建筑工程师。

    许久以后,吉丁注意到一套灰色罩衫的衣褶,那罩衫粘在邻座俯案工作着的一双瘦削的肩胛骨上。他先是谨慎地,继而好奇地,然后是高兴地,再后来是轻蔑地扫视着四周。等到那种轻蔑感觉出现时,吉丁感觉到又找回了原来的自己,而且感受到了自己对人类的爱。他注意到那灰黄面颊上的滑稽鼻子,还有萎缩的下巴上的瘊子,大腹便便的肚皮压在桌边上。他喜欢眼前这幅景象。无论这些人能做什么,他都会比他们做得更出色。他的脸上露出了欣然的微笑——彼得·吉丁需要他的同事们。

    他再度扫视计划时,发现其中的瑕疵正从这幅杰作上怒视着他。那是一座私人住宅的地板,他看到大片的空间被迂回曲折的厅堂过道毫无理由地分隔得支离破碎,而那些矩形的、有如香肠一般细长的房间则注定采光不佳。天哪,他想,我要是做出这样的设计来,他们在第一个试用期就把我炒鱿鱼了。之后,他继续工作。他动作利索,干起来轻车熟路,得心应手,而且很愉快。

    还不到午餐时间,吉丁就在制图室交上了朋友。也不是什么很明确的朋友,或许只不过是为友谊的生根发芽铺好一层暧昧的土壤而已。他冲着前后左右的人频频微笑,仿佛彼此理解般地频频点头。利用每一次到冷却器前倒水的机会,他用那透着和善而快活的眼神去善待他所经过的每一个人。那双才气焕发的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是注视着设计室里、甚至是宇宙里最重要的东西;似乎是注视着吉丁最要好的朋友。他如同一股暖流,所到之处,无不洒下暖暖的春意。与这股暖流接踵而来的是一种良好的印象:一个聪明帅气的小伙子,好得一塌糊涂。

    吉丁注意到,紧挨着他的设计台前,一位金发的高个子青年正在做一幢大楼的正视图。吉丁怀着一种亲密的尊敬倚在小伙子的肩膀上,看着刻有凹槽的三层楼高的圆柱上绘着缠绕的月桂叶形的花饰。

    “对于老人家来说,很不错。”吉丁满怀敬佩地说。

    “你说谁?”那个小伙子问他。

    “怎么?弗兰肯呀。”吉丁说。

    “弗兰肯见鬼去吧。”那个小伙子平静地说,“八年里,他连个狗窝都没设计出来。”他把大拇指猛地冲肩后一指,指向身后的一扇玻璃门说,“是他设计的。”

    “你说什么?”吉丁转过头去。

    “是他,斯登戈尔。”小伙子说,“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