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他为什么会将她安置在那个放着小九茶具的屋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初带他回来，他想都没想，便把她扔来了。

    当时他已经忘了那套茶具。

    看她虚弱的模样，他不忍。但最后却强制着没去管她。

    她是涟漪，是害死小九的人。

    他怎么可以对她好。

    哪怕……哪怕她与他，曾相拥而眠过。

    而他，几次靠她恢复功力。

    或许也是因为自己的矛盾，他没杀她却禁锢她，但又给她伤药让她调养身子。她逃跑，他第一想法就是这个女人太没良心，养不熟的白眼狼说的就是她……抓回来后想教训她又被她气得要死。

    最后还是不忍了。

    这是君尘易万年来第一次连自己都捉摸不透自己。

    他有些迷茫，有些不解。

    理智告诉他应该这么做，实际行动却又是另外一般。

    叹了口气，君尘易坐到石桌的另一侧，看了看那幽幽的月色，似是不经意道，“春节都要做些什么？”

    他这是在普及知识么？

    他不是也曾经是人。

    居然不知道春节么？

    黎玖夏觉得奇怪，但却没心思多想。她想了想，道，“放鞭炮，吃年夜饭，喝酒，看春晚。”

    他眯了眯眸，“春晚？是什么？”

    没听过这个词。

    黎玖夏眨了眨眸子，也是第一次和他这么安静的……呃，“聊天”，“就是特地为过春节而准备的一些节目，晚会。”

    这下，君尘易真好奇了。

    他当然知道春节，也知道春节该做什么。

    但春晚却是没听过。

    他眸光微微一闪，忽的一挥袖子，桌上唰地出现一桌酒菜。

    看得黎玖夏一愣一愣的。

    “你空间里居然随身带这些东西？”

    这应该算是个怪癖了吧……

    君尘易哧地一笑，像是在嘲笑她没见识，“这是隔空取物。”

    隔空取物？

    没听过。

    这是仙术么？

    看来，他法力恢复的不错。

    那么，他现在已经恢复到上神级别了？

    有些遥远的称号，黎玖夏只在梦中听过，但想也知道，那在仙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他肯定比之前要厉害很多……

    啧。

    上神果然就是不一样。

    隔空取物都随手拈来。

    因为旁边有个人，这人又在与她说话，黎玖夏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看了看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她肚子忽的咕咕一响……

    她身子一僵，脸颊发热。

    这……也太丢脸了吧？

    君尘易险些失笑，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嗓音却还是冷冷的，“既然春节要喝酒，那便陪本座喝吧。”

    话音落地，黎玖夏有些愕然。

    他们不是不过这种节日的么？

    话说，就算过，他为什么要找她陪酒？

    他不是……讨厌她？

    “斟酒！”他看也不看她，淡淡道。

    她愣了愣，忽的想起之前再秋月宫……

    好吧。

    这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做这种事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既然如此，那就喝吧。

    她正好也想大喝特喝一次。

    黎玖夏深呼吸，抛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开始倒酒。

    倒完，她也不待他举杯，自顾自拿起酒杯就灌下肚。

    熟悉的**感，却让她觉得异常舒爽。

    她抬头，看着君尘易，却发现他也正盯着她看，而桌上的酒，还没动。

    她挑眉，“你不喝？”

    他看了她一眼，举杯，仰头而尽。

    她嘴角终于露出了多日来的一丝笑容，她继续倒酒。

    夜色正美，凉凉地洒下大地，将这院子里的二人笼罩。

    酒香好似会蛊惑人心。

    让人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的脸在月色下显得那样柔润。

    他的眸亦在月光的衬托下温和了许多。

    酒壶里的酒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已经不知道倒了第几杯，那酒壶好像还是满的一样。

    黎玖夏却有些醉了。

    她倒酒的速度开始放慢，清澈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雾，看得人心里湿湿的。

    她醉了。

    他却还是很清新。

    视线一直定在她身上，他有些移不开眼睛。

    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熟悉。

    然这熟悉感却让他无从寻找。

    他看着她，只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会吸引人的目光，蛊惑人的思想。明明他应该恨她，讨厌她，再狠一点他可以杀了她。可他却完全做不到。

    甚至，他对她不忍、心疼。

    看着她失落孤寂的模样，像被诱惑了一样，他就走了过来。

    听着她说春节该做什么的时候，话语里的那股希望和怀念，他想也没想直接找来一桌酒菜。

    看到她喝的凶猛，脸上却是一副开心的放松的样子，他也觉得心里的沉重少了许多。

    看着她笑，他觉得赏心悦目，想继续看下去……

    黎玖夏醉了。

    她已经不再斟酒。

    半趴半坐着，两只手撑着脑袋，眸中氤氲了一层厚厚的雾气。

    “君尘易，谢谢你……”她忽然讷讷开口。

    他一愣。

    思绪顿时拉回。

    他猛地皱了眉，心底升起一股浓重的罪恶感和愧疚感。

    他这样……对得起小九么！

    他怎么能对一个害死过小九的人于心不忍？

    涟漪……

    她不是黎玖夏，是涟漪……

    倏地站起身，他拳头紧紧握着，看着她的眸中满是冷酷的杀意。

    杀了她。

    杀了她一切都过去了。

    她不会再扰乱他的心。

    不会去打扰小九的生活。

    不会再对小九冷嘲热讽。

    不会凭着自己的天赋而狗眼看人低！

    “君尘易……”她下巴撑着脑袋，双颊通红，嘴里呢喃地喊着，“其实你也不是那么坏，你总会遇到更好的，她不爱你，总有人会爱你……”

    他身形一震。

    拳头握得更紧，青筋暴露。

    “我不要当涟漪……我不是她……我是黎玖夏，我只是我自己！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把涟漪的一切安到我头上。我……我真的想不起来啊……”她砰地一声，倒在了石桌上，眼泪从她眼角缓缓流下。

    他双拳倏然一松。

    做不到……

    她就在眼前，他随便一个手指都能让她魂飞魄散。可是，他根本做不到……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曾被她逼着起誓，这辈子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杀她，甚至要帮她？

    是的，上神的誓言不能违抗。

    冥冥之中自有一股信仰会克制这个誓言。

    所以，他现在才下不去手么？

    想到这，君尘易稍稍舒服了些。

    他目光紧盯着她，再次坐下身。

    给自己倒了杯酒，他眉头忽的一皱。

    不过，她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想不起来？

    难道，她还没有想起三千年的事？

    不对……他们，包括小九，神识都已回归，小九虽然忘了这一世的记忆，但三千年前的记忆却还是有的。

    按理来说，他们的劫已经历完，即便她仙体尚未回归，记忆也应该恢复才对。

    还有，她不说，他倒是没想起来。

    劫已历完，她的记忆不仅没有回归，连法力也久久未归……

    她明明是只七尾狐，却还是一个凡人的模样……

    君尘易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就像两个齿轮，没有互相对上。

    可到底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

    他看着已经醉过去的她，默默将杯中的酒仰头喝完。

    夜太黑，月色正美。

    他锁着眉头，似在想些什么，一杯一杯酒喝下肚。

    而此刻，黎玖夏已经在梦中游荡。

    又是那个梦。

    在梦里，她再次从头到尾将三千年前的故事看了一遍。

    说来也怪，她虽然每天做一样的梦，但那梦的细节，却一天比一天的多。更奇怪的事，她总是梦到小九。就像写小说，总是在以小九的角度写。

    她所梦到的，也都是小九的角度。

    她已经习惯了。

    最近几乎每个晚上她都要将小狐狸与龙少主的梦做一次。而每做一次，她的心就是钻心的疼。

    其实，忘记，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她所以为的淡定，麻木，不过是藏的更深。

    看着小九的一幕幕，她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

    自小九闭关出来，微生凡尘和涟漪的婚事传到耳中，她终日失魂落魄，心不在焉。得知她出关，君尘易又来找她了。

    她闭关以来，君尘易多次前来，却都被她拒之门外。

    这一次，她终于见他了。

    她不开心，他依旧各种逗她，她却已经不笑了。他再次带她下凡吃小吃，那条街有一家红枣糕做的极好，他以为她会喜欢吃，给她买来，她捧着红枣糕，却忽然哭了。

    他被吓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怎么了？不好吃么？不好吃我们换，你别哭了……”

    她哭着摇头，哽咽着，“红枣糕很好吃，你买的都很好吃，”

    她忽然在人挤人的大街上抱住了他，哭的像个孩子。

    他身子一僵。

    周围有异样的眼光射来。

    都被二人无视。

    她哭着，他心疼，泪水湿了他整个肩膀，他忽然有一种想替她夺回全世界的冲动。

    “……他真的不要我了……”她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么一句。“涟漪也喜欢红枣糕……”

    看到红枣糕，脑子里满是他与涟漪同进同出的身影。

    眼泪根本无法克制。

    听着她的话，他心头像有把刀在划，很疼。

    他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他不要你，我要你！小九，我们成婚吧！”

    她被吓住了。

    泪眼婆娑，呆呆地看着他，“你……”

    他心中慌乱，只怕尴尬，做可怜状，“小九，你好傻，总是在关注他，却没有发现我也喜欢你么。那么久了，你也没看到我，真是让人好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