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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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周渊易、小高在检验楼与陈子言讨论剥皮之刑的同时,吴强正在元宝山庄公墓的后山山脚四处寻访目击者。他希望下午那辆被盗出租车被丢弃时,正好有人能看到驾车者的模样。

    在出租车停靠的地方旁,有一爿不起眼的小店铺,店铺没有招牌,只在门边挂着一张硬纸板,上面写着:回收烟酒礼品。

    老板就是那个约定与高伟交易祭祀烟酒的家伙,阿吉。

    阿吉是个胖子,身高只有一米六,体重却达到了一百九十斤。他做这行生意已经有好多年了,客户主要是一些收受了礼物的官员。他从官员手里低价买来烟酒,再以略低于市场批发价的价格卖给其他烟酒店。

    阿吉的生意相当好,因为他从来都没给自己的下家送过假货一向都有信誉保证。这是肯定的,货源都是官员领导接受的礼品,没人会给自己的顶头上司送假烟假酒,除非他不想活了。

    阿吉之所以会把小店开得这么偏远,还这么低调,连招牌都没有,也与他的那些客户有关——没有任何官员领导会希望自己把礼品卖了换钱的事,搞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

    卖礼品烟酒的事,是不能让手下来做的,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所以通常都是官员的亲戚来卖。

    阿吉的服务态度非常好,因为他知道,这些官员很可能某天就掌控着对他这家店铺的生死大权。每当有车停在他的店铺外时,他总是低首哈腰,抖动着一身肥肉屁颠屁颠跑到车前,满头大汗地拉开车门,并满脸堆笑地致以问候。

    当这辆出租车停靠在阿吉的店铺外时,他自然以为又是某位官员的亲戚来卖礼品了,所以赶快殷勤地跑到车边,想要拉开车门。他注意到,今天这位出租车司机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很宽,阴影几乎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副驾驶位上没有坐人,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孩穿着长裙坐在后排,人却瘫倒在座位上,陷入昏睡之中。

    这让阿吉感觉有点诧异,车都停下来了,为什么乘客还在睡觉?

    但还没等阿吉拉开车门,司机已经注意到了站在车旁的他,赶紧踩了一脚油门,一个漂亮的漂移,将车驶出了二三十米远之外的空地上。

    阿吉不是呆鸟,他明白这个司机并不欢迎他的存在,也不是他的客户,于是只好悻悻然地转身回到了店铺中。在铺里刚坐下,阿吉又好奇地回头朝出租车那边望了一眼。他看到那个出租车司机已经下了车,扶着那个后排的年轻女孩,正向元宝山庄的后山山道走去。

    很奇怪,那个女孩走路的姿势非常怪异,两只膝盖似乎僵硬得一点没有弯曲,头也耷拉着,浑身很是瘫软。阿吉又仔细看了看,却发现了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事实——那个女孩虽然在司机的搀扶下,正向前走,一阵风突然掠过,她的长裙下摆飞扬了起来。阿吉清楚地看到,女孩没有脚。

    阿吉平时喜欢上网,他常常蹲在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栏目里看恐怖故事。他记得以前曾经看过一个别人转载的鬼故事,是关于北京的375路公共汽车。

    那个鬼故事说的是,某天深夜,一个小伙子在圆明园南门车站上了一辆375路公交车的末班车。与他在这个车站同时上车的,还有一个老太太。过了两个站,公交车到了北宫门车站,在这个车站,上了两个模样诡异的人。不,确切地说,上来的是三个人,因为在那两人中间还架着一个人。

    被架着的那个人披头散发,一直垂着头。另外两人则穿着清朝官服样子的长袍,而且脸色泛白。那个小伙子吓坏了,公交车司机却满不在乎地说,附近有许多电影片场,这三个人大概都是片场的演员吧。最近正流行清宫剧,这三人大概是喝多了,连衣服都没换就出来乘公共汽车了。

    公交车继续悄无声息地向终点站香山行进,又过了两站路,那个在南门车站上车的老太太突然站起身子,并且发了疯似地对着坐在她前面的小伙子就打,口中还叫骂着说小伙子偷了她的钱包。小伙子急了,站起身与老太太对骂:你那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还血口喷人?

    老太太也不说话,用两眼怒瞪小伙子,并用手抓着他的领子就是不放手。小伙子急得满脸通红,老太太开口却说:前面就是派出所了,我们到那里去评评理!小伙子急说:去就去,谁怕谁啊?

    两人下了车,看着已经远去的公共汽车,老太太却长出了一口气。

    小伙子不奈烦的问:派出所在哪里?老太太却说:派什么所啊?我救了你的命啊!刚才后上车的三个人不是人,是鬼呀!

    “什么?鬼?你说胡话吧?小伙子鄙夷地说道。”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说:他们一上车我就有疑虑,所以不断回头看他们。说来也巧,可能是因为从窗户吹进的风,让我看到了一切。一阵风把那两个人的清装旗袍的下摆吹了起来——我看到他们根本就没有腿!

    小伙子吓坏了,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老太太的话。因为刚才坐的是末班车,他回不来家了,于是又在路边和老太太吵了起来。老太太也没说什么,从包里掏出了十块钱,递给小伙子,说:你打出租车吧。这才平息了小伙子的怒气。

    第二天,公交车总站报案,前一夜的末班车和一名司机一名女售票员一起离奇失踪了。当天中午,警方在距香山100多公里的密云水库附近,找到了那辆失踪的公共汽车,并在公交车内发现三具已严重腐烂的尸体。而司机与售票员则不知所踪,直至现在也没找到。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网络鬼故事,也有着很多版本,有的版本改变了时间,有的版本改变了地点。总之,几乎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都市传闻,而且都毫无例外地找不到相关出处,更找不到证明其真实的证据。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些故事都是那些藏在网线后的网络作家即兴创作的,但大家都乐此不疲地转载讨论着,并且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城市也出现了类似的故事。

    虽然天气闷热,但阿吉还是吓得激出一身冷汗。

    他立刻联想到的这个关于公交车的鬼故事,眼前的情形怎么和那故事里的记述竟会如此相似?

    那女孩是鬼吗?这个架着她的男人,又是什么人呢?他怎么敢和鬼呆在一起?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阿吉是不相信有鬼的,而且他也知道以前看到的鬼故事是别人编的。所以当他稳定下心里的紧张情绪后,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看到的诡异情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个穿着长裙的女孩并不是鬼,而是被出租车司机迷晕了,所以人事不省,双腿下意识向上蜷曲着。司机环抱着女孩,架着她的肋下强行向前走,所以当长裙被风掠起的时候,阿吉就无法看到她的双腿。

    那司机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他不是想劫财,就是想劫色。又或者,他两样都想一起劫。

    说实话,回收礼品烟酒是一个捞偏门的行当,见不得光,所以阿吉见到这种情况后,并没报警。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这世道,谁又管得了别人的事?

    报了警,万一警察没抓到那司机,反而来追查他报假案,顺便再查查他的小店有无缴税,那可就糟糕了。又或者就算抓到了,司机还有同伙藏在暗处,以后报复起来,倒霉的还是阿吉自己。

    阿吉有一个读幼儿园的女儿,乖巧伶俐。阿吉刚把美貌的老婆从老家接到了这个城市一起生活。家人团聚,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阿吉正准备在市区买套装修好了的二手房,他可不愿意招惹麻烦。

    所以阿吉只好苦笑一声后,眼不见心不烦,默默关掉店铺大门,假装自己从没看到这一男一女。然后他在店铺里点了一根烟,静静等待着晚上七点与元宝山庄公墓清洁工高伟的见面。

    到了时间后,阿吉重新开了门,带着收购烟酒的现金沿着石阶小路走上了元宝山庄的后山。

    就在上山的路上,阿吉遇到了歇斯底里疯狂呼救的高伟。接着他也跟着去看了一眼那具埋在土里的女尸。那被剥去了脸皮的女尸,因为被割去眼睑而凸出的眼珠子,正死死地瞪着阿吉,仿佛死不瞑目。

    刹那间,阿吉明白了,这个被活埋后惨遭杀戮的女孩,就是他下午在停车场里看到的那女孩。不用说,凶手就是那个架着她行走的司机。

    阿吉深吸了几口气后,却并没有当即拿出手机报警,而是拾起了高伟遗落在女尸旁的那只装满名烟名酒的蛇皮口袋。他对高伟说:如果警察知道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不仅你会失去工作,我的生意也会曝光。你别急,我先下山回店里去,然后你再下山,到我店里来打公用电话报警!

    晚上有警察上门来询问阿吉,是否看到行迹可疑的陌生人时,顺便通报了公墓后山发现了一具埋在土里并被剥去脸皮的女尸。

    阿吉心里忐忑不安,面对警察时,他实在是不敢说出下午见到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他不信任警察,也不相信警察能够及时抓住凶手。如果他把那个司机的相貌说出来,万一抓不到人,凶手又看到了通缉令,一定会猜到是他阿吉透漏的情况,要是找上门来,他就惨了。

    本来阿吉想把这一切藏在心底的最深处,但到了晚上,他却改变了心意。

    他睡得很早,九点多就上床了。刚一闭上眼,在一片玄虚的梦境中,他就看到一个被剥去了脸皮的女人,颈脖僵硬浑身无力地走向了他,带着哭腔慢悠悠地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帮我抓到那个坏人?难道你跟他是一伙的?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阿吉从梦境中悚然惊醒,浑身冷汗,发出了一声尖叫。他那漂亮的妻子被惊醒后,不满地问: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阿吉吞吞吐吐地说:“是啊,我做恶梦了,梦见那个在后山被剥去脸皮的女尸了……”

    “莫名其妙!妻子骂了一声后,说:那女人又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会睡不着觉?人正不怕影斜,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该睡不着的,应该是那个凶手!”

    妻子说完后,翻身又睡了,但阿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的脑海中,总是不断浮现那个被搀扶着没有知觉的女人。大约十点刚过的时候,他终于忍受不了心中的折磨,下了床,走到卧室外,拿出手机拨通了警局的电话。

    他在报警电话里说:“我想,我应该看到了那个凶手的模样……就是在元宝山庄后山杀死那个女孩的剥皮杀手……”

    阿吉再也不想以后每天都做噩梦,他也不想良心忍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