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闹江州 第三一章 宋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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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朝的医药业很发达,除了在东京设有太医局,更在全国各路、州、县也有类似太医局的专门卖药机构,制造出售丹丸膏散及各种药酒。

    穆家庄上,穆春早已经请來了好几位信得过的郎中,做好了救死扶伤的各种准备。谁知今日救死却是不必,扶伤的任务也很少,只有一个因心气虚而惊悸神疲的宋江需要多费周折。

    但这也难不倒妙手回春的郎中们。虽然有李逵那个可成事可败事的浑人在中间扰攘,但郎中们还是顶着黑旋风的压力,开出了一剂安神定志汤出來。这一剂由中药石菖蒲、远志、茯神、茯苓、龙齿、党参、朱砂等组成,具有镇惊安神、益气宁心的功能,用于治疗宋江现在的病症,却是再对症不过的了。

    西门庆进屋时,安神定志汤已经煎到了火候,煎药的郎中手脚利落地把药汤从砂锅里泌到大碗中,这才看着黑旋风李逵松了一口气:“且趁热给病人服下。”

    早有混江龙李俊急忙抢上接过,大家扶起惊悸不已的宋江,热热地把一碗药汤服侍他喝下。药剂入肚后不久,宋江原本狂躁的鼻息渐渐平静下來,整个人僵硬的身躯也慢慢放松,终于陷入了深沉而纯粹的睡眠。

    在郎中的授意下,众人蹑手蹑脚地出了这间临时的病房,连黑旋风李逵这等粗鲁莽撞的凶徒也捂着自家的嘴,举止间扭捏了许多,只看得西门庆暗暗好笑,又不禁叹气----这小黑厮为了那大黑厮竟然愿意委屈自己的本性,果然是死党中的死党!

    离病房远了,晁盖便向郎中揖问道:“请教先生,宋三郎病体如何?”

    郎中摆手道:“不妨事了!其人只不过是胆怯底虚,突然受了大惊吓时,自己倒把自己给唬住了,因此才生出这等狂躁的症状來。如今服药后,只需好生睡上一觉,醒來进些清淡的饮食,自然无碍。”

    众人听了心中大定,都随着晁盖向郎中拱手道:“多谢先生!”黑旋风李逵也实心实意地唱了好大一个肥喏。

    正在这时,有庄丁來报,却是黄信、花荣、张横、侯健四人回來了。西门庆、晁盖一听大喜,急忙出庄去泊船的小码头上迎接,却见那里熙熙攘攘,一大家子人正在黄信、花荣的指挥下从船中上岸。

    西门庆看了暗暗点头,大笑着上前道:“黄信哥哥、花荣兄弟,事情可还顺利?”

    黄信亦笑道:“得四泉哥哥妙计,幸不辱命!”

    花荣却急着道:“敢问四泉哥哥,公明哥哥可安好?”

    西门庆点头道:“花荣兄弟放心,公明哥哥此时,正在庄中高卧。待他睡醒,自然出來和众弟兄相见。”

    这时,张横和侯健也下船同众人见礼,大家热热闹闹的回了穆家庄。依西门庆指点,安顿好一众随船老小后,花荣等不得,先便去了宋江歇息的窗外探视,见宋江鼻息沉沉,睡得正香,花荣不敢惊动,又静悄悄地折了回來。

    当天,穆家庄上摆开酒宴,席呈玳瑁,筵设芙蓉,众好汉便作贺起來。正喝得高兴时,西门庆却把酒撤了下去,众兄弟大感愕然,黑旋风李逵更想要发作起來。却听西门庆道:“各位哥哥兄弟,今日咱们闹了一座江州,又劫持了蔡九知府,做下这般大事,官府如何不來物色?若大家吃得醉了时,有个缓急,怎能抵挡?说不得,西门庆今日还要再讨嫌一回,待救了公明哥哥回到梁山,随便你们酒池肉林,也不干我鸟事!”

    神算子蒋敬听了,便大笑道:“到底是四泉哥哥,虑事就是周祥。若咱们都喝得醉了,官府突然來袭,却是个要命的勾当!不但宋江哥哥要被他们捉回,还得饶上咱们这些弟兄的性命!那时岂不空惹江湖上好汉们耻笑?蒋敬不才,愿奉四泉哥哥将令,布哨巡夜,不敢辞苦!”

    欧鹏、马麟、陶宗旺听蒋敬如此说了,都推开杯盏,站起身來,齐声道:“愿遵四泉哥哥将令!”

    梁山众好汉但凡精明些的,无不省悟,纷纷惭愧道:“我等空上一回讲武堂,却把学的东西都忘到了狗肚子里!若非四泉哥哥提醒,却不误了大事?”当下撤去酒席,拿饭來吃得饱了,穆家庄上众好汉枕戈待旦,睡梦里都是警省。

    过了一夜,连个官府中人的影子都沒见着,黑旋风李逵嘴里便嘀嘀咕咕起來:“这西门庆哥哥虽然义气,人却有些滴嗒!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却白守一夜,害俺铁牛酒都吃不快活!”

    戴宗听了,恨得用筷子敲李逵的头,喝道:“你这个只知道馕糠拱糟的夯货!三奇公子是何等人物,也是你这张嘴可以说得的?再嘀咕下去,你自己丢脸不打紧,连我都要吃人瞧得小了!你既不懂事,就休得胡乱多嘴!沒事磨磨你的斧头去,多少是好!”

    李逵吃了挂落,想回口,但猛醒悟到戴宗身上有刑伤,受不得激,只好硬咽回这一口气,恨恨地噘着嘴,瘟头瘟脑往门外走。却不想一掀帘子,正和报信的庄丁撞了个满怀,沒等李逵借机发火,那庄丁就叫道:“二位好汉,小人是传信來的,宋公明哥哥醒了!”

    一听宋江醒了,李逵心花俱开,满腔怒气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当下欢天喜地,紧赶着扶了戴宗,便往隔壁不远处宋江歇息的屋子赶去。却听得宋江屋里,早已是人声鼎沸。

    原來,宋江大睡了一场,悠悠一梦醒來,晁盖、西门庆、花荣等人第一时间赶來相见。宋江使劲儿闭眼摇头,再睁开眼睛时,蓦地里热泪盈眶,哭道:“哥哥!兄弟!此情此景,莫不是阴曹地府相会?”

    晁盖大笑道:“宋三郎说的是甚么沒志气的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有甚么阴曹地府了?兄弟你且放宽心,江州法场之上,大家已经将你救出來了!”

    西门庆叹道:“公明哥哥前日不肯在梁山歇马,以致有今日之苦。说起來,这其中倒脱不得小弟的不是!”

    他说的是自己往东京散布流言、抹黑宋江之事,晁盖听了,和西门庆会心一笑,宋江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待细问,已有花荣握住了他的手,垂泪道:“小弟來迟,却令哥哥受苦了!”

    宋江心中一阵温暖,也哽咽道:“花荣贤弟……”一时间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却是说不出话來。

    二人互相执手看泪眼,无语而凝噎,屋子里闻讯赶來的兄弟却是越聚越多。李逵扶着戴宗,走得慢,等他们到了的时候,差点儿连门儿都挤不进去了。

    进了屋子,李逵见宋江已恢复清醒,喜从天降,在床前扑翻身,纳头便拜。宋江连忙道:“兄弟快快起來!”又向着众人道:“众家哥哥兄弟,他便是叫做黑旋风李逵的,生得虽然粗卤,却是好义气!在江州牢里时,他便几次三番要放了我,却是我怕走不脱,沒敢依他。”

    西门庆点头道:“却是难得李大哥!出力最多,又不怕刀斧箭矢。”

    李逵得了宋江金口夸赞,便象小孩子一样,忍不住就想飘飘然起來。从地下趴起來之后,便指手画脚道:“且将新衣服來,与俺哥哥换了,否则一股屎味儿直冲着鼻子,哥哥岂不难受?”

    此言一出,宋江脸上顿时大片羞红。还好他那紫棠色脸皮是最好的保护色,虽然脸红,倒也轻易瞧不出來。

    原來昨日法场之上,宋江一听到蔡九知府厉喝道“斩讫报來”,脑海中轰然一响,却如打了个焦雷一般,将此生的勇气尽皆震得粉碎,不知不觉间,已是屎尿齐流。

    当时斩首在即,谁又会注意这个了?后來,众好汉四路劫法场,斩将杀敌还來不及,更沒人计较甚么干净龌龊了。

    來到穆家庄上后,戴宗虽然身上有伤,但还是挣扎着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就此一身清爽;但宋江却受砍头的惊吓太过,狂言乱道,百般折腾,众人急着安顿他都安顿不下來,哪里还顾不上替他换衣服?

    更何况宋江惊心动魄之余,将自己一身屎尿的囚服敝帚自珍到了骨子里去,象揪着自己的命一样,紧抱住不放,别人想扒,也未必扒得下來。

    后來喝了安神定志汤,宋江沉沉睡去,就更沒有人敢來打扰他了,这身衣服,终究沒换下來。

    此时屋中人多,那股臊臭味儿自然大冲鼻子,但众人照顾宋江的面子,都充鼻不闻,只当不知,免得大家尴尬。偏偏有李逵这等浑人,天真烂漫得一塌糊涂,心直口快之下,什么话都敢挑破了摆到明面儿上來。

    戴宗心中好不生气,当即在李逵头上扑了一掌,打得李逵摸门不着,喝道:“咄!无知的孽障,还不与我住口!”这正是:

    小事其中识大事,无知内里见真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