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现场鸦雀无声，看着狐假虎威的亲兵扑向两名蒙古人，众大将一声不吭。神色各异，相互用眼色和表情交流，一个个不知所措。大王或许在吓唬，也或许假戏真做，但，一旦处斩蒙古密使，后果非同小可。花刺子模人也正因为杀害蒙古商团和使臣，才招来血腥报复。苏丹王不知所踪，一座座城池被焚毁，军民被集体屠杀，惨烈下场让人触目惊心。

    所有目光投向沉下脸的大王，焦虑不安的众将领想出言阻止，但又不敢。一双双巴巴的眼睛转向大王身后垂手侍立的军师，求助之状呼之欲出。即便继续联合阿兰人共同拒敌，也不必激怒蒙古人，万一战败，把责任全推给阿兰人，或许还有机会东山再起？以蒙古人的残忍，其密使如丧生，势必血洗钦察部，亡族亡种绝非虚言。

    侍奉至今，对大王秉性了如指掌，冷眼旁观的老者冲众将暗暗压手，以示稍安勿躁。大王虽暴躁，但值此生死存亡之际，绝不会肆意而为。年轻蒙古主使气宇轩昂，且手持圣旨和金符，其身份不会低。大王理应看出此点，或许在吓唬也未可知？捋山羊须，皱紧眉头静观其变。

    再不反抗，只怕没机会施展灿若莲花的口才？暗暗运气，周文龙祭出无敌千斤坠神功，任由两名番兵推拉拖拽，人岿然不动。一旁的古鲁安同样不甘，但抗不住两人合力，被硬生生拖出大帐，一面挣扎，一面高声警告，“我蒙古大军远征西域，只为复仇而来，一路所向披靡，凡敢于抵抗者无一例外被消灭。即便两军交战，也不斩来使，何况我大军派出驸马爷前来贵部，足见诚心消融误会。大王却不分青红皂白，悍然下令处斩我等，实在让人不服……”

    眼见出糗，人群中同时冲出两员大将，拔出弯刀，“让开，两个都奈何不得此人，真他妈没用，看我们的……”

    “慢——”声如霹雳，发怒的小将猛然甩开两名脸红脖子粗的番兵，在众目睽睽下，单膝跪倒，言辞恳切，“蒙古驸马周文龙拜见尊贵的大王，此番奉命前来，只为商谈两军联盟之事，容末将禀明一切后，再杀不迟？”

    寒风眨眼迫临，利刃架颈，虚张声势的两员大将怒斥，“尔敢欺我钦察部无人？找死不是？去死吧……”

    随着按压力度增强，兽毛领迸裂，颈部惨遭荼毒，血珠悄然渗出。既不反抗，也不挣扎，任由刀刃切入肌肤，镇定的小将继续抗辩，“我大军并非惧怕贵部和阿兰人联手，盖因贵部与我蒙古族乃同一血族，不忍手足相残，请大王三思？”

    “都退下，带回那位蒙古兄弟，我们以礼相待……”摆摆手，皮笑肉不笑的钦察王兴致盎然，“不错，的确够胆，来人，帮大人敷伤，以后不得无礼！”

    贴耳翻译年轻小将之原话，老谋深算的狗头军师悄声献计，“大王，以微臣之见，此人气度非凡，其身份必大有来头，贵为蒙古驸马大有可能？我们不妨盘问一番，听其言，观其色，再做定论？”

    “也罢，蒙古人绝非善茬，若惹火他们，于我有百利而无一害。联盟之举只为应景，暂时敷衍阿兰人，我部与其一脉同宗，本王也不相信蒙古大军会对我痛下杀手……”悄声嘀咕，举棋不定的钦察王暗暗观察对手神色，“赐座，请两位大人入席，我们边吃边谈！”

    肃杀气氛一下子获得缓解，召回胡姬，众人继续欣赏曼妙的歌舞。抚摸伤口，藉此舒缓紧张心情，淡然自若的周文龙频频举杯，“来，兄弟们，我们共同敬大王一杯——”

    反客为主，力图获取对方信任，小将一仰脖子喝干杯中美酒，“感谢大王盛情款待，末将希望能单独觐见大王？机密重大，若被阿兰人查知，只怕功亏一篑？”

    一字不漏翻译，同样胆大的古鲁安不忘添油加醋，“大王，我等只为贵部安危作想，才冒死前来。想必大王也听说过我大军沿途的辉煌战绩，一路追击该死的苏丹王，途中但凡敢于顽抗之军队，一律被全歼。此番奉令穿越高加索山脉，只为取道回国，阿兰人误解我举动，才做出敌对之举。然贵部不同，绝非我军之敌，若能精诚合作，大家相安无事，又何乐而不为？”

    “这么说来，贵军只是假道，并非为歼灭我部而来？”半信半疑，钦察王放下酒杯，“可凭仅仅一纸文书，又如何能证明贵军诚意？”

    默默倾听翻译，小将略一思索，缓缓开腔，“大王其实多虑了，仅凭一纸文书的确证明不了什么。但，末将以堂堂驸马爷之显赫身份觐见大王，如此舍生忘死，应该足以表明我军诚意。我蒙古与贵部一脉同宗，如若厮杀，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大王又何必与毫无渊源之阿兰族联盟以相抗？”

    “这里所有的人皆为本王亲信，大人……不，请驸马爷不必顾虑，尽可托出机密，本王洗耳恭听……”疑虑稍减，谨慎的钦察王用笑声掩饰不安，“哈哈……喝酒……喝……为兄弟久别重逢干一杯！”

    “驸马爷，微臣有一事不明，请您明示……”率先出声，狗头军师抛出顾虑，言辞极为犀利，“贵军名声恕我等不敢恭维，一路烧杀抢掠，一路血腥屠杀，何来诚信可言？到时如若贵军反悔，让我部又如何面对？岂不落下一个背信弃义之声名？而且，若贵军收拾掉阿兰人，再对我部展开攻击，我等恐怕唯有束手待毙？”

    “哈哈哈……”听清翻译，小将大笑而起，“这位大人只怕对贵部的实力太过于自谦？一路行来，只见贵军兵强马壮，如云的毡帐一眼望不到尽头，谁又会自行找死？我大军的确一路烧杀抢掠，但皆乃不得已而为之。试问大人，若贵部同样遭遇他军之悍然攻击，难道会听任其肆意屠宰？所谓的骑兵团岂不变成羔羊？我军赏罚严明，但凡合作者，一律礼遇之。对沿途归降城堡不取一物，这点想必大人应该听闻过吧？”

    喘口气，环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番将，周文龙离席长揖于地，“末将奉哲别千户长之密令，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侵犯贵部。而且，击败阿兰族后，其领地交由大王掌控，其子民也一并由贵部接管，我军粮饷充裕，绝不取其分毫，一切由贵部当家做主。我军出行久已，兵将思乡情切，急于返国，望大王让出通道，给我等一个拜结的机会！”

    主仆用眼神交流一会，再无疑虑的钦察王放声大笑，“驸马爷言重了，我部岂敢与贵军相提并论，只要暂保无虞，一切任由贵军所为。阿兰人屡屡图谋我肥沃牧场，派奸细潜伏我部窥探军情，本王早欲除之而后快。而今承蒙贵军仗义出手，实乃天助也，干——”

    觥筹交错间，一名中年妇人悄然入帐，声音虽轻，但也惊出古鲁安一身冷汗，“大王，臣妾听闻蒙古密使突然造访，极不放心，特来提醒大王。蒙古人向来只认实力，绝不会放过一举消灭我部的大好机会，所谓唇亡齿寒，兔死狗烹，请大王三思而后行……”

    听完贴耳翻译，小将倒吸一口冷气。眼看糊弄已成功，不料半道杀出个女程咬金，若任其继续劝说下去，不光反间计泡汤，血光之灾绝非杞人忧天。轻咳一声，“大王，所谓机密，自然涉及两军之生死存亡，岂能任由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胡言乱语？若传扬出去，世人岂不认为这军中无血性男儿？让我等情何以堪？”

    被小将的煽风点火打动，大男子主义一下占据上风，固执的钦察王挥挥手，“本王自会斟酌，军事机密容不得妇人插嘴，来人，送王后回帐！”

    盯视扭头歉然一笑的俊雅小将，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不由得多看一眼，脸色虽看不出任何变化，但满含敌意的目光中依然透出丝丝杀机。跺跺脚，闷声不响奔出帐外，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知道蒙古人会做出何种举动？万万不可放松警惕，从而导致祖祖辈辈的心血毁于一旦……”

    “干，为我们的通力合作干一杯……”引导呆呆入神的众人，小将举杯痛饮，“好酒，好，大家各取所需，如此皆大欢喜之结局简直如同神助，干——”

    直喝到夜幕降临，大帐曲终人散，辞别极力挽留的钦察王，微醺的小将勉强翻上马背，“古……鲁安……我们……走……也不知道兄弟……兄弟们吃了没有？如此……如此天寒地冻……我们却抛下兄弟……独自偷欢……嗐……”

    “驸马爷，别人不了解您，末将对您的秉性可一清二楚……”回望身后送行的众多番兵，古鲁安压低嗓音，“天生一副好酒量，这点酒压根不足一提，敢与这帮蠢货拼酒，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嘘，本将当然没醉，何况，也不敢醉，弄不好会掉脑袋的……”暗暗扮个鬼脸，借助上涌的酒意，摇摇晃晃的小将激情表演，大呼小叫，“兄弟们……他……他日平定阿兰人后……我……一定请你们痛饮……以报……报今日款待之恩……哈哈哈……”

    被成功忽悠，彻底放心的钦察王不顾王后再三警示，当即解除与阿兰族之同盟关系。率部撤离防线，返回领地，尽除兵备，饶有兴致等待阿兰人被全歼的大好消息。草原恢复往日宁静，兴高采烈的钦察人照样享受起优哉游哉的舒适生活，放牧牛羊，谈情说爱，绷紧的神经也随着久无战事而渐渐放松。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兵家之谋略，所作所为只为战胜对手，至于信誓旦旦的许诺，大可一笑了之。如果相信，结局只有一个——措手不及中被杀得一败涂地，能否活命全凭天意了。带上勇士团悄然折返大本营，小将如实禀明最新战情。没责怪，但也没多鼓励，神箭哲别耐心等待冰雪消融。养精蓄锐，先后派出多路探马，将阿兰人的防线摸得一清二楚。

    迫不及待的春风惠临高加索山脉，隆隆蹄声打破往日宁静，两路大军先后拔营。拔除阿兰人派驻山口的哨营，勇士团一举突破天堑，迅速抢占对手的粮草屯基地，一把火焚之。后续大军飞跃山口，哲别率兵奔左，速不台领军扑右，兜个大圈，利用事先获得的详细情报对阿兰部展开迂回包抄。

    盟友撤离防线，独自为战的阿兰人被貌似的宁静成功麻痹，待醒悟已为时过晚。所有退路被截断，既无援兵，也无粮草，近三万大军陷入苦战。尽管人数多，但乌合之众对战虎狼之师，下场只有惨不忍睹。短短不到一天，主力被击溃，逃窜的溃兵散勇把草原变成沸腾的围猎场。

    血水染红春绿，无人能逃脱蒙古人的屠刀，可怜的阿兰人被迫接受亡种现实。顽抗，杀，投降，照样杀，残忍的蒙古骑兵抡开战刀，将所遇上的每一名阿兰人砍倒。无论老幼，无论男女，也无论身份贵贱，一律死无全尸。

    血，流成河，人头，堆成山，血腥气，彻彻底底笼罩高加索山脉。配合主力作战，一路目睹百姓惨遭屠杀，小将再也不肯助纣为虐。支走金国兵将和顽固的土拓儿，派出多路侦探兵，甩开众将，无所事事的小将信马由缰闲逛，“仙师，如这般疯狂杀戮，文龙顿感罪孽深重。真不该游说钦察王，让蒙古人自行摆平好了，我们坐山观虎斗即可。好好看一看其排兵布阵，以便找出漏洞，唉，罪人呀……”

    “驸马爷切勿感情用事，屠杀百姓固然不对，但瓦解联盟并无不妥……”叹口气，儒者一脸同情，“钦察部惨咯，居然听信许诺，岂不知敌我焉能和解？蠢，蠢死一头牛，百姓又得为此付出生命代价。唉，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些人怎么如此好糊弄？”

    “报，我们在草坡下发现一群混杂的阿兰族军民，没等围上，其悍然发动攻击。三名兄弟被射伤，一怒之下，徒单克宁千户长下令围攻，全歼负隅顽抗的十余名敌兵，押解众百姓正奔向大军集结地……”飞奔而至，火急火燎的马素仆低声提醒，“只怕这批人一去无回？末将……末将实在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