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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过半,大草原一片沉寂,呼啸的风儿依然唱起那首亘古不变的悲歌,把思念和恐怖撒遍大地。第一翰儿朵,诸部落牧场,皇族敕封地,到处烛火通明,无人入眠,一切只源于蒙古征西将军莫名失踪。除去速不台千户长和当班的怯薛军,连几位皇子也不清楚拘禁地,更不谈普通将领。别速部所在牧场,蔑尔歹连夜请来本族德高望重的长辈和全体赋闲将领,在灵棚外的空地召开一场营救大会。驸马爷既为主帅义子,也身份显赫,作为本部族精神领袖,无论如何也要救出。当然不敢违逆皇命,只能从侧面下手,看看皱紧眉头的诸将和不停摇头的长辈们,悍将来一个深鞠躬,“夜已深,实在不该惊扰各位,但眼下情势紧急,请原谅蔑尔歹的鲁莽……”
“说吧,到底怎么了?驸马爷人在何地?”年长族长沉声发问,“守灵期间,大汗却下旨带人,此事非比寻常。驸马爷一直在西征,怎会惹出祸端?”
“回族长,我也不太清楚具体事宜,但驸马爷临行前交给我一本……”掏出战功薄,蒙古悍将暗暗擦泪,“千户长临终前晚一再叮嘱,让我率别速部一百五十余名勇士全力辅佐驸马爷,可……可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不用慌,带走驸马爷的是谁?有多少人?去往何方?”接过战功薄,随意翻看几页,年长族长压压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以最快速度查出变故根由,我明天带此薄去觐见大汗,想法设法问清缘由……”闭眼沉思一会,“驸马爷身份显赫,短时间内不会遭遇意外,都别紧张。”
“怯薛军副头领率五百将士带驸马爷一路奔西而去,我……我没敢跟踪……”环视一圈,蔑尔歹一脸沮丧,“我们是否应该跟留守草原的长殿下部族取得联系?此番送灵柩回蒙古,秃颜阿不花公主一路相随,观情形,驸马爷和公主伉俪情深……”
“应该,仅凭我们势力单薄,在大汗面前也说不上话。如若殿下部族内有人出面,想必大不一样……”一名将领幽幽插话,“以我的推测,大汗在驸马爷守灵期间下旨带人,必然龙颜大怒,到底发生何事,一切尚待详查。”
“不可……万万不可……”又一名老者发言,话语虽平淡,但语惊四座,“长皇子殿下此番率部征西,拒不与大军会师,还屡屡抗令,大汗早已震怒。如若我们擅自联络,一旦追究下来,势必连累我别速部。以我的看法,静观其变为上策,请在座所有将领暗地里四处打听,尽快查明缘由,再施营救之策。”
第一瀚儿朵内,人声喧哗,众皇后纷纷惊醒。起床穿衣,派侍女探询一番,先后奔向烛火通明的长皇后所在毡帐。年纪最大,当然地位也最为尊贵,万一生病,众姐妹理应去探望。一路上,相互打听,“妹妹,难道长皇后病了?昨天都还好好的,怎么夜里就发病了?”
“回姐姐,长皇后年过花甲,难免生病,大汗日理万机,我等姐妹自当照看……”弯腰还礼,忽胜海妃子一脸恭顺,“我们走吧,听听御医的说法,姐妹们也好有的放矢。”
长皇后所在毡帐内,俯身卧榻旁,查看公主脸色,认真搭脉,年长御医一脸忐忑。观脉象,公主身体硬朗,并无染病迹象。虽有几分把握,但不敢胡乱发言,只恐惹来杀身之祸。反复诊脉,直到有绝对把握,轻轻松手,暗暗擦汗,转身跪下,“微臣斗胆问一句,请皇后恕罪!”
“别怕,有什么话尽管问,公主到底所患何疾?”一脸关切,静静看着不时干呕的孙女,孛儿贴皇后轻轻摆手,“说吧,别吞吞吐吐,病情严重吗?”
“公主殿下只是……只是……”欲言又止,老御医察言观色,“敢问公主何时成婚的?这可与病情息息相关……”
恶心感觉一去无踪,恢复顽皮天性,黢黑公主咯咯大笑,“你怎么知道我已成婚?居然未卜先知,御医果真厉害……”
“花儿,对大人客气些……”提醒孙女注意分寸,孛儿贴皇后轻声解释,“公主确已成婚,由其父汗做主嫁给周文龙将军,至今已有四个多月,请大人赶紧开药方,以免贻误病情。”
“恭喜皇后,贺喜皇后,微臣给皇后报喜了……”再无疑虑,老御医连连叩拜,“公主并未生病,只是有喜了,待微臣开单安胎药方,按时服药,安心休养即可。”
“有喜?”恍然大悟,孛儿贴皇后一时啼笑皆非,“老了,老了真不中用,连自己孙女怀了曾孙也看不出……”轻轻招手,“花儿,快过来,让皇奶奶好好看看……”
终于听明白,扑入张开的怀抱,一脸娇羞,黢黑公主撅嘴撒娇,“皇奶奶,花儿……花儿怕……恶心实在太难受了……花儿不干……不干嘛……”
一把搂紧孙女,孛儿贴皇后笑开花,抚摸黝黑小脸蛋,“不用怕,乖孙女,女人都有这一天。这叫幸福,难受的幸福,乖,让皇奶奶摸摸,究竟是男是女……”贴耳调笑,“一定会生一个男孩,为我大蒙古国再添一员虎将,虎父无犬子嘛……”闭眼回思,神情凄然,“奶奶像你这般年纪,也正怀着你父汗,哪像你这样无忧无虑。每日颠沛流离,时时担惊受怕,唉,你可怜的父汗……”
“皇奶奶别伤心……别伤心嘛……花儿以后每天陪着奶奶……”抱紧陷入回忆的皇奶奶,黢黑公主一脸同情,“奶奶受的苦太多太多,花儿为此非常难过,大蒙古国每个人都会铭记奶奶。眼下我孛儿只斤皇族威名远扬,东征西讨所向无敌,这一切都归功于奶奶。奶奶,笑一个……笑一个嘛……”
“奶奶笑……当然要笑……”抚摸孙女腹部,孛儿贴皇后喜不自禁,“以后哪都别去,好好陪奶奶,哟,小宝贝不乐意了,他在踢奶奶呢……”
“奶奶——”拱入怀抱,大大咧咧的黢黑公主羞得头也不敢抬,“花儿一定好好陪奶奶……”
不敢惊扰其乐融融的皇后和孙公主,老御医龙飞凤舞开出药方,瞅准机会,悄声禀告,“皇后,公主,微臣已开好药方,明日亲自抓药并煎好。时间不早了,请安心休憩,微臣告退!”
“谢大人,来人,送大人回帐,明日一早本后派人取药并送上赏赐品,去吧!”摆摆手,疼爱的目光始终不离长孙女左右,孛儿贴皇后悄声打趣,“花儿,皇奶奶听闻你天不怕地不怕,你父汗都拿你没办法,这次为何如此听话?对周将军一见钟情?”
不提倒好,一提泪飞倾盆,嚎啕大哭,拼命撒娇的黢黑公主泣不成声,“呜呜……皇爷爷也太……也太霸道……非要花儿抛下周郎……花儿不干嘛……哇……”
“别哭……别哭嘛……得……算皇奶奶怕你了……”拿撒娇哭闹的乖孙女无招,孛儿贴皇后无奈苦笑,冲帐外探头探脑窥望的人群招招手,“都进来吧,也别偷看了。花儿,来,拜见各位皇奶奶,让她们帮你。你皇爷爷一向倔强,但应该也架不住这些皇奶奶齐心协力游说……”
一一叩拜,黢黑公主眼泪婆娑,“花儿求各位皇奶奶了,我的周郎被皇爷爷秘密关押,现今不知所踪,人生死未卜。呜呜……请皇奶奶们求皇爷爷,放我的周郎出来,花儿此生铭记奶奶们的恩情……呜呜呜……”
“恭喜长皇后和公主——”集体跪下,众皇后齐声恭贺,“我孛儿只斤皇族又添成员,可喜可贺……”人群中飘出一声询问,“敢问公主,你口中所说的周郎,是否为早先迎娶仙儿公主的征西将军周文龙?”
“对,就是文龙,妹妹们应该还有印象吧?”代孙女回答,孛儿贴皇后默默摇头,“本后年老色衰,在大汗面前也说不上话,请各位妹妹施以援手。大家也听到了,花儿已身怀有孕,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本后的曾孙一生下来就失去父亲。”
一个个惶恐不已,众皇后连连叩头,“姐姐千万别这么说,大汗对姐姐一向敬重,只要姐姐开口,大汗无不应允……”
“也罢,既然各位妹妹如此谦虚,本后豁出去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文龙,不管他犯下多大的罪行,花儿不能失去夫婿,也不会让仙儿失去丈夫……”抬抬手,孛儿贴皇后轻声叮嘱,“都起来吧,我们不如这样,大汗眼下为伐金和出兵西夏殚精竭虑,不宜马上劝谏……”
指指最年轻的嫔妃,“忽胜海妹妹,大汗最为宠爱你,劳烦你明日去一趟金怅,想法设法打探出文龙所犯罪行,以便有的放矢。等大汗平息怒火后,你们都随本后去觐见大汗,我们来一个集体哭求。花儿,别哭了,你的周郎一时半会不会出事的。到时候你也随行,让你皇爷爷好好看一眼他的曾孙,本后倒不相信了,你皇爷爷会如此狠心。”
“谨遵懿旨,我等姐妹一定尽力,周将军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再次跪拜,起身询问一番,七嘴八舌出主意,众皇后一一辞别。
毡帐恢复平静,暗暗收泪,黢黑公主一脸好奇,“皇奶奶,花儿好羡慕哟,所有的奶奶都非常敬畏您……”撇撇嘴,“奶奶才是正室,这些妖……奶奶哪里能跟您比?听说皇爷爷很怕您,是真的吗?”
“嗐,别听他人信口胡言……”脸一红,搂紧孙女,孛儿贴皇后慢慢陷入回忆,“你皇爷爷也不容易,当初一无所有,投靠这个,投靠那个,成天疲于奔命,皇奶奶可从来不离不弃。生你父汗时,正值回军途中,奶水也不足,把你父汗饿得……唉……那日子真苦……”
率大军折返克鲁伦河,两位皇子各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相互打探对方的底细,“汗弟,父汗为何下令收兵?难道就这样放过蔑儿乞野种?也太便宜他了?”
“嗐,汗兄也别一口一个野种,如此也太伤长汗兄的心……”眺望大草原,窝阔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以汗弟看来,长汗兄无论如何也不会反叛,之所以拒不会师,且屡屡抗令,一切源自于汗位旁落和父汗对其的封赏!”
扭过头,冲身后的亲卫军大喝,“都离远点,谁敢偷听,杀无赦!”
看着人群远离,察合台大笑,“汗弟也太谨慎了些,借他们一个胆子,谁又敢泄露半句?”催马靠近,低声相询,“适才亲信回报,南蛮小儿守灵期间被父汗下令秘密看押,汗弟怎么看?”
“显然有人想要他的命,汗兄打算怎么办?静观其变?落井下石?仗义出手?”一脸平静,窝阔台不露声色,“一个小小的南蛮小儿,居然搅得我大蒙古国不得安宁,也太瞧得起他。”
“嗐,也真是的……”偷窥汗弟反应,察合台继续试探,“如果汗兄要他的命,汗弟会出手阻止吗?”
也不回头,窝阔台淡然一笑,“汗兄说笑了,南蛮小儿也没得罪你,没道理置人于死地。何况,小儿集三……”打住话语,刻意岔开话题,“也不知长汗兄是否真的生病?据密探回禀,汗兄快活的很,纵酒行猎,在山林里一住十余日,不问政事……”
咂咂嘴,察合台一脸愤愤,当然做作成分居多,“汗弟,恕汗兄大胆进言,野种一日不死,一日都会对你继承汗位形成最大威胁。还有,四汗弟也不容小觑,父汗太偏心,指定你继承汗位,却把兵权交给四弟,一旦……”
面色微微抽搐,窝阔台依然保持淡定,以防汗兄看出端倪,“我们不可质疑父汗的旨意,如此安排,父汗自有他的考虑。把偏远的西域封给长汗兄,只为避免日后我们兄弟间发生纷争,至于四汗弟,幼子守产嘛,大部分家产交给四弟,也彰显公平。”
“可……可……”咽下话语,察合台不再吭声,游离的目光扫视一眼若无其事的汗弟,侧脸暗自冷笑。冠冕堂皇,貌似正人君子一个,实则恨不得盼野种早死,至于如何对待四汗弟,谁又说得准?当他人不清楚南蛮小儿的真正身份,只不过利用小儿来牵制并监控野种,而今倒好,野种使出绝招,以公主相嫁,看尔还能沉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