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无处不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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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凄风离离,冷雨淅淅,飞花凋零,长夜,寂寞,孤单,冰冷一团。无声无息中,一片,一片,又一片,精灵一般的雨水化身凡物,飘飘坠下,给冷寂的夜晚平添一丝生机。由缓转急,洋洋洒洒,铺天盖地笼罩疾行的人马。

    打个寒噤,本能蜷缩身体,仰望黑沉沉的天空,小将大惑不解,“仙师,怎会无缘无故下雪?现在什么季节?”

    “嗐,驸马爷殚精竭虑,恐怕忘记了……”抖去雪花,儒者悄声提醒,“年关早已过去,也该下雪了。这一路忙于奔命,西域人没有过新年的习俗,微臣实在顾不上提及,请驸马爷见谅。”

    “唉,又过了一年,本将又老了一岁……”叹口气,小将下意识紧紧衣领,“时至今日,一事无成,还连累……”撇撇四周埋头疾奔的卫队,压低嗓音,“距离目标似乎越来越远,难道本将做错了?羽翼未丰,已遭各方打压,甚至恨不得置我探马先军于死地。难不成本将锋芒毕露,引发他人猜忌?”

    “也不尽然,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便驸马爷再韬光隐晦,只要探马先军存在一天,几位殿下乃至大汗都不会彻底放心……”生姜到底老的辣,一语道破天机,儒者冲身后暗暗招手,“不用担心那帮人,微臣估计他们听不懂中原语……”扭过头,“围上,快围上!”

    等心腹将领护住周边,儒者才继续解惑,“大汗之所以引而不发,原因无他,先养肥我探马先军,百年之后把我们留给几位殿下处置。一千来号人马,还不足以撼动蒙古人,至于其心理承受上限,微臣估摸在五千人上下。下嫁阿不花公主,令我军留守碱海,一来可以帮助长皇子稳住脚跟,二则把我们置于孛儿只斤皇族的直接监管之下,也把您和我军彻彻底底变为走狗。”

    “明白了,铁木真的确深谋远虑,倒是本将沾沾自喜了,呵呵……”苦笑几声,小将自我解嘲,“把自个当成一根葱,还以为老子天下无敌,敢情一样沦为他人玩物……”索性放松心情,伸手搅动漫天飘扬的雪花,“真舍得下本钱,不惜搭上公主,也证明本将还值得看重嘛。”

    “这个自然,您的实力有目共睹,谁也不会轻言放弃。但大汗和长皇子的想法可不一样,一个等闲视之,一个存心为之……”喘口气,儒者默默摇头,“用亲情笼络,以武力压迫,长皇子可真用心良苦。”

    “本将自有决断,仙师尽管放心,您不提及过义父留下的遗嘱吗?眼下虽然无法跟蒙古人硬拼,但一样有机会逃离其魔掌,只要还想利用我们,机会总会有的,扩充实力乃当务之急……”大口呼吸,让清凉的气息洗去浮躁,小将大笑,“兵力不足,想在这危机四伏的西域站稳脚跟,殿下非得利用我军,走——”

    去而复返,且有卫队保护,待遇自然天差地别。派亲兵陪儒者去东门外寻找滞留的别速部勇士,守城主将带众人入府。好酒好菜自不必说,炭火烤得浑身舒坦,亲自相陪,“来,末将敬驸马爷一杯,别着急,兄弟们自会平安无事返回,干——”

    酒过三巡,心不在焉的小将正待客套,府门外飘出喧哗。得闻禀报,一口喝干美酒,大笑辞别,“谢大人厚情款待,父汗还等着本将,告辞了!”

    再次送出城外,看着众将士消失在漫天雪海中,守将默默擦汗,“妈的,幸好化干戈为玉帛,若拔都王子在,绝不会善罢甘休,谁又惹得起皇族?”

    “大人所言甚是,几位殿下一旦打起来,倒霉的只会是我们……”随声附和,军师模样的老者频频点头,“对驸马爷客气些,毕竟,阿不花公主怀孕在身,其地位难以撼动,以后机灵点,别引火烧身。”

    会合一处,不再停留,众将士顶着风雪踏上归途。一路寒风刺骨,一路默默无语,闷声不响的狂奔中,碱海驻地终于出现在视线内。快马加鞭奔向密密麻麻的军帐,迎接的人马一窝蜂涌出,亲昵模样令人心头一热。

    简短叮嘱耶律迪烈几句,斜睨一言讪讪靠近的万户长,周文龙嗤之以鼻,“关键时刻,不知大人究竟去哪了?莫非急于充当敢死队员,为我大军杀出一条血路?”

    不等对方开口,冷冷一笑,“请大人自重,如此胆量,只怕没资格担任副将职位?求生可以,但永远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哼——”

    催马奔向中军帐,小将不再回望,只留下干瞪眼的两人在雪地中发傻。暗自鄙视,但耶律迪烈依然客气,“大人,别郁闷了,周将军也是在为大人着想。处境一样,以后不用暗斗,回驻地吧。”

    灰溜溜跟在队列后,垂头丧气随众人离去,碧眼番将气得发晕,“净他妈出馊主意,这下可好,一张老脸彻底丢尽了,让老子如何再指挥兵将?废物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为大人,末将也不会出此下下策,谁知道小儿洪福齐天,人算不如天算呀……”

    入中军帐,小将也顾不上抖去雪花,翻身跪下,“儿臣拜见父汗,敢问父汗近日身体可好,是否完全康复?一路事务繁杂,耽搁行程,请父汗恕罪。”

    “花儿呢?让她入帐,本汗甚为思念……”一脸菜色,病虎摆摆手,“坐下回话,自家人不用拘礼,快说说,父汗打算如何对付本汗?有无发兵征讨迹象?”

    “公主身体欠安,儿臣斗胆做主,留公主就地休养……”看看脸色,小将大吃一惊,“父汗,您……您怎么如此憔悴?御医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点小病也看不好,待儿臣去问罪……”

    “他们已经尽力,父汗患的是心病,无药可救……”勉强一笑,病虎指指一旁座椅,“来,文龙,过来陪父汗好好聊聊。哦,花儿所患何病?严重吗?你不该把她一个人丢在蒙古,那帮人不可信,对父汗都毫不客气,待花儿还能如何……”

    “儿臣拜见父汗……”一头闯入大帐,不顾眼神阻止,风风火火的拔都低声禀报,“父汗果真料敌于先,若非儿臣事先派出亲卫队抵近边境线侦探,只怕妹夫和探马先军已全军覆没……”

    “啊,鼠辈安敢如此?居然这般妄为……”吃惊不小,病虎挣扎着站起,“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视本汗于无物,太可恨了,可恨……”不顾病体,悍然下令,“即刻点兵,先拿下阿斯塔纳,而后大举进攻中亚。察合台小儿,本汗与你势不两立,势不两立——”

    听出个大概,周文龙火速劝谏,“父汗万万不可冲动,眼下我军还不足以跟中亚驻兵抗衡,何况父汗还背负着反叛罪名。如此一来,岂不授人口实?大汗并不相信您患病之说,或许二殿下祭出此毒辣招数,其真正目的只为激怒您?”

    扭脸用眼神暗示,小将急出一身汗,“殿下,赶紧劝劝父汗,一切从长计议,冲动不得呀……”

    静听完整翻译,颓然坐下,病虎无奈摆手,“罢了,小儿一直视本汗为眼中钉、肉中刺,千万不能上他的当。忍,再忍,本汗一忍再忍到现在,也不知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观望一会渐渐缓和的面色,小将谨慎开腔,“禀告父汗,花儿公主并不曾患病,只不过……怀孕了。探马先军奉皇命急于赶路,为避免途中出现意外,儿臣才如此安排。”

    大忧变大喜,一扫愁容,病虎喜笑颜开,“好,太好了,花儿怀孕,本汗也彻底安心了……”意识到失言,改换话题,“母后可曾挂念本汗?有无信物带回?”

    “有……”赶紧掏出精心保管的精致玉匣,小将惶恐不安,“儿臣早该拿出,居然忘记了,实在该死,请父汗降罪……”毕恭毕敬递上,随口敷衍,“皇后一见到花儿公主,喜得不得了,留花儿在翰儿朵中一住数十日。若非皇命难违,绝不会放花儿离去。”

    “当然了,母后最喜欢花儿……”接过玉匣,轻轻打开,等看清匣内之物,泪水再也止不住,堂堂皇子嚎啕大哭,“母后,儿臣对不起您老人家,不能侍奉左右,儿臣不孝,大不孝呀,呜呜呜……”

    大悲大喜,虚弱的身体再也撑不住,白眼一翻,人就此晕厥过去。早察觉不对劲,小将闪电般出手,准确搂住滑下座椅的岳父,头也不回大喝,“来人,快来人,传御医,父汗晕过去了,快——”

    几乎同时出手,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一把抱住耷拉的头部,拔都泣不成声,“父汗,父汗,您别吓儿臣,快醒醒呀……”怒目相向,咬牙切齿厉声呵斥,“每次都是你,尽带些吓人的信物,存心害父汗,本王绝不饶你!”

    “殿下误会末将了,皇后所赐之物,不可能害父汗……”悄声辩解,小将低头寻找摔裂的玉匣,一时吃惊不小。什么东东?一个陈旧不堪的拨lang鼓,裂开的匣子旁出现一方花肚兜。仔细辨认,暗自揣摩,**惑不解。拨lang鼓花肚兜似乎小儿所用,皇后送这些有何用意?

    老半天也没想明白,小将一脸无辜,不再辩解,“我们合力先把父汗抬上卧榻,别太用力,来……”发力托起软绵绵的丈人,“慢点,先让父汗躺下……”

    心系父汗安危,也顾不上呵斥,配合小将抬人,拔都急出一头热汗。两人配合默契,把病虎抬入后帐卧榻,一个扶稳头部,一个认准人中,猛力掐下。飞奔而入,老御医差点摔倒,“殿下何在?别随意移动,扶殿下躺平……”

    按照叮嘱,小将轻轻解开病虎胸衣,蹲在一旁傻傻观望。针灸配合娴熟的按摩手法,辅以药丸,详询病发实情,老者轻声安慰,“王子和驸马爷都别着急,殿下身体虚弱,受不得大喜大悲,故而晕厥。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一会苏醒后,让殿下一个人静静休养,切勿再刺激。”

    悠悠醒转,勉强睁开失神的眼睛,艰难转动头部,病虎惨然一笑,“别……别担心……父……父汗不会就这么死去……”捏捏紧握自己的手掌,“文……文龙,你……你把拨lang鼓……和肚兜拿来,父……父汗要好好看一看……”

    暗暗摆头,老御医示意不可,人急得不行。左右为难,小将无奈哄骗,“一时情急,文龙没留意,把……把拨lang鼓踩得稀巴烂……已……已经让人扔出去了……肚兜……肚兜也……也一样……”

    虽然病得不轻,但毕竟还没糊涂。渐渐看出端倪,闭眼喘口气,气息微弱的术赤苦笑,“别骗……父汗了……拿过来吧……告诉……告诉你们……这些可都是父汗儿时所用之物……父汗……只想……亲手摸一摸……不会……不会出什么事……”

    一下子恍然大悟,用眼神探询,获得王子点头许可,小将默然奔出后军帐。闻讯赶到,一脸委屈的黢黑王后哭成泪人,“呜呜……说什么军机重地……非要赶本后出帐……呜呜……病得如此严重……呜呜……”

    “儿臣拜见母后……”恰好找出拨lang鼓和花肚兜,顺势跪下,小将恭恭敬敬叩头请安,“禀告母后,花儿公主怀孕了,儿臣不放心,把公主暂时安顿在伊州伊玛木府。父汗刚醒转,并无大碍,请母后别着急。”

    悲喜交集,黢黑王后止住哭声,“别跪了,快,带本后去看看你父汗。花儿怀孕,母后和你父汗一样高兴……”

    “母后请——”居前引路,小将带人直奔后帐,跪下送上信物,人惶惶不安,“儿臣不敢隐瞒父汗母后,此番入蒙古,没等守灵完毕即被拘押……”咬咬牙,索性一并直言,“父汗派出的使臣被二殿下收买,儿臣据理力争,才逃离生天。据儿臣猜测,大汗并未完全相信父汗患病,发兵征讨并非不可能,我们还须早早提防为上。”

    “咚咚咚……”“咚咚咚……”,颇具韵律的鼓声分外响亮。充耳不闻禀告,草原病虎兴致勃勃玩起拨lang鼓,歌声飘出,令人倍感凄凉,“小宝宝,乖宝宝,玩起鼓儿乐陶陶。乐陶陶,乐陶陶,娘亲陪你笑到老……”

    伤感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嘎然而止,紧随一大口鲜血喷出,众人顿时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