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群策脱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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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不仅仅为孤苦无依的黑妻,更为时乖命蹇的无辜小儿。一生下来即丧母,被人刀刃相加,虽时机巧合逃出生天,封为转世小主,万人景仰。可年轻王兄的真正心思一目了然,不过暂时利用小儿激励士气,一旦他日站稳脚跟,出于对自己的防范和厌恶,必然于小儿不利。

    痛彻心扉,人几次三番差点坠马,幸得众将眼疾手快出手,周文龙才暂保无恙。一个个闷闷不乐,观望四周护送大军,耶律迪烈悄声劝慰,“将军也别太伤心,阿不花公主虽然离我们而去,但毕竟小主无恙。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拔都王子一时半刻不会发难,壮大探马先军的实力刻不容缓……”

    陪人垂泪,俨然副将的千户长愁眉不展,“末将跟仙师曾反复推演,观点大体一致,我们日后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置身于蒙古大军的监管下,想借机招揽兵将并不容易,探马先军恐怕只能维持在三千左右,一旦超过五千,王子绝对会打压。您也见识到了怯薛军的厉害,一对一我军不落下风,但,我们可只有一千余人?”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自将军出兵始,打压何曾停下?”悄然插言,敢死队长愤愤不平,“为蒙古人卖命到现在,我军战死多少兄弟?他奶奶滴,屡次三番挑衅,一个个还恨不得置我们于死地。什么东西,什么亲情,什么狗屁战功,铁木真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屠夫。看着儿子活活被气死,他倒好,照样东征西讨,照样娶妻纳妾,快活的很。”

    “别忿忿不平了,又有什么用?”受悲观情绪感染,话语也变得不大客气,儒者紧锁眉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协助拔都王子站稳脚跟,不管愿意不愿意,我们的命运紧紧相依,一时半刻,谁也离不开谁。不拿下斡罗斯,我们永无出头之日。”

    “拿下?凭我们这点人马?钦察部、撒克辛人、康里叛众、不里阿耳部谁会心甘情愿臣服,南罗斯虽受重创,卷土重来未可知。北罗斯的实力谁也不清楚,但兵力绝不会低于十万,若倾巢出动,除非哲别大人和速不台千户长再次联手,而且长生天保佑,兴许能击败这帮人……”叹口气,敢死队长低声解释,“末将也并非怀疑将军的能力,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仅凭探马先军,降服不了如此众多的番兵。”

    “大人所言有理,蒙古人打死也不会把指挥权交给驸马爷,原本忌惮,打压都来不及,怎会拱手相让生杀大权?”随声附和,儒者郁闷不已,“想必诸位也看得出来,拔都王子野心不小,且颇有主见,其人难以结交。任何外人在他眼底都是奴仆,利用完说不准一脚踹开,赶尽杀绝也大有可能。”

    “说完了?”擦去泪水,小将默默开腔,“说一千道一万,无论处境如何,求人不如求自己,求己不如求心。保持心态平和,冷眼笑看风云,我相信,长生天不会瞎眼。发展力量分明暗两条路进行,而且,提高标准,以一当百必不可少……”

    默默回望,泪花闪现,“被淘汰的将士负责保护家眷,暗中招募斡罗斯勇士,确保绝对忠诚。为复国我相信这帮人绝不会泄露机密,至于集中地暂定加里兹王国,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把此地变为我们的大后方。时间或许很长很长,但我们别无他法,提醒一下,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驸马爷,您最让微臣佩服的就是这种气魄,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发自肺腑赞叹,儒者本能挺起胸膛,“风雨摧不垮我们的斗志,打压利诱威逼甚至荣华富贵也改变不了我们当初所共同立下的誓言。正如贵义父遗言所述,我们的唯一出路为征战途中借机逃离,但必须把握十足。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绝不与蒙古人正面为敌,万一兵败,也给自己留下退路。”

    “仙师所言甚是,末将补充一下,往往很多时候,根本没有把握,但你必须去做,只因机会稍纵即逝。至于退路,末将以为,不留为好,那样会给自己带来惰性……”见解与众不同,但也不无道理,耶律迪烈侃侃而谈,“古往今来,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战例数不甚数,以末将之见,人的求生能力才是最强的。面临一旦失败即万劫不复的境地,我相信,只要指挥得当,哪怕一千人,也会爆发出无穷的战斗力,击败三五万敌手并非妄言。”

    同向而驰,拔都王子厉声训斥,“一群废物,一万多兵力,却被三百余对手突入中营,若换做西域番军,本王岂不沦为俘虏?回驻地后彻查此事,负有直接责任的将领一律就地正法,再若出现,休怪本王大开杀戒!”

    “王子殿下息怒,微臣已查明原委……”大气也不敢出,老军师诚惶诚恐回禀,“探马先军趁夜绕过前哨营地,突入第二层防线时用虎符骗过我巡逻将士,对拱卫中营的亲卫军则谎称叛匪来袭,奉副帅命令送驸马爷回防地迎敌。”

    “何来叛匪?这帮降众就是一支彻头彻尾的叛兵,公然藐视本王。尤其南蛮小儿,当众出言恫吓,根本没把本王放在眼底……”越说越气愤,年轻王子暴跳如雷,“不杀光探马先军,本王寝食难安,你,负责尽快制定对策,找机会一举灭之。”

    “微臣建议暂时不必如此,探马先军于我大军而言,小巫见大巫而已,压根不足为虑。眼下风雨欲来,探马先军可以为我方充当急先锋,至于驸马爷,连二皇子殿下也颇为忌惮,毕竟,他背后站着三皇子殿下……”偷窥主子神色,老军师苦劝,“至少眼下,驸马爷大有利用价值,让他担任我方和大汗之间的信使,利远远大于弊。大汗年事已高,倘若出现闪失,三皇子殿下必然执掌大权,驸马爷的地位只升不降……”

    冷静分析,继续解劝,“大汗得知殿下病逝,必然心生愧疚,对王子或许恩宠有加。微臣大胆断言,西征绝不会停下,即便三皇子殿下接掌大权,也会一如既往。待收拾完西夏和金国,继续麻痹南蛮,我蒙古大军必抽身西征。先踏平斡罗斯全境,后进军更遥远的西域,而我方,则瞅准时机,到时一举建立汗国。”

    “嗯,本王也非常期望这一天早日到来……”怒气稍减,拔都王子依然气愤难平,“南蛮小儿实在嚣张,不出这口憋屈气,本王会被气病的。”

    “但凡用人,必取其优点,至于缺点,能容忍最好先容忍,找机会敲打即可。驸马爷棱角分明,敢爱敢恨,作战勇敢,荣辱不惊,不愧为铁血悍将一名。若合理利用,其人,其探马先军,必为王子殿下建立汗国发挥大作用。古时挟天子而令诸侯,而今王子完全可挟小主号令三军,驸马爷莫敢不从……”为大局作想,老军师苦苦劝谏,“对惨死的阿不花公主,驸马爷必愧疚终身。利用小主胁迫,再祭出阿不思小公主,微臣相信,纵然驸马爷有天大本领,也逃不出您精心编织的大网。”

    “还是军师了解本王,嗯,此计可行,杀人不见血,南蛮小儿唯有乖乖投降……”吐出一大口憋屈已久的愤懑气,年轻王子放声大笑,“父汗未完成的宏伟基业,本王代父汗完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看到时候谁笑到最后。察合台,本王奈何不得你,但奈何得了你的孽种。中亚,哼哼,本王要凭本领抢过来,哈哈——”

    “王子……王子殿下,这等话语最好闷在心底,万一传到二皇子殿下耳中,对我方可极为不利……”无奈劝阻,老军师胆战心惊,“人心隔肚皮,谨慎为上,请三思。”

    “谁敢,一经查出,本王灭其九族……”皇族自有皇族的傲气,收敛少许,年轻王子依然不改初衷,“传闻有何用,不真刀真枪血拼,谁又能奈我何?本王有的是时间,苦练内功,借机发力,不愁大事不成。”

    悲伤依旧,但探马先军的安危关乎到宏图伟业,忍辱负重也只为有朝一日破壁成龙,可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而毁于一旦。暗暗收泪,最后回望一眼消失在漫天风尘中的爱妻葬地,周文龙正色警示,“以后别擅自做主,此番出兵,势必引发王子猜忌。日后的打压力度会更大,监控也会更缜密,千万谨言慎行,别被人揪住小辫子,那会给所有兄弟带来灭顶之灾。”

    “末将记下了……”一脸惭愧,敢死队长自我检讨,“未经仙师许可,也拒不同意耶律迪烈派人打探的建议,末将实在鲁莽,请将军责罚。”

    “唉,你呀,总改不了这毛毛躁躁的脾气……”无可奈何,小将擦一把虚汗,“算了,情有可原,心系本将生死,出兵并无不妥。与王子周旋还须长期进行,谅他也不敢明目张胆暗算本将,真若那样,对他毫无益处。仅为出气,自乱阵脚,这等小儿之举估计王子也做不出。”

    “好了,大家都别说了,驸马爷能如此平静对我们,已非常不易,毕竟刚经历……”打住话语,窥探左右,儒者暗暗摆手,“至今也没查出卧底,都悠着点,让驸马爷一个人静一静。”

    送驸马爷回驻地,众将辞别而去。无心进食,一夜也不曾合眼,中军帐内,貌合神离的两人彻夜协商,命令相继传下。派得力亲信在怯薛军的护送下先一步赶回蒙古报噩耗,三皇子麾下亲卫军同时离开,负责一路知会沿途守军,准备冰囊,并接送灵柩出境。

    一大早,护送大军列阵以待,憔悴不堪的小将跪在灵柩前默默垂泪。所有王子王后公主一律跪下,手抚金碧辉煌的灵柩,拔都王子嚎啕大哭,“呜呜……父汗,儿臣无能,不能为您报这血海深仇,请恕儿臣不孝。呜呜呜……但父汗要相信儿臣,您亲手创立的基业绝不会毁于一旦,儿臣会发扬光大,早日建立汗国,请父汗的在天之灵一定保佑拔都,保佑我大军,呜呜呜呜……”

    哭得稀里哗啦,人群在老军师的指引下集体叩头跪别,驻地四处哭成一片。叮嘱王兄几句,亲手扶起眼泪滂沱的妹夫,年轻王子再三提醒,“此行不同以往,路上不会再出现变故,但同样耽搁不得。路途遥远,天气转暖,但必须确保父汗真身……”默默抹泪,缓缓抬手,人闭上眼睛。

    “送殿下上路——”苍凉的声音飘出老远老远,随着灵柩离地,哭声愈发急促,闷响不断,晕厥的王后不止一位。早料到会出现此等状况,令全体御医带上药物和必要工具在人群外候命,周文龙大吼,“快,传御医——”

    一直等黢黑母后悠悠醒转,亲吻哇哇大哭的小儿,小将跪拜辞别,“请母后节哀顺变,帮儿臣照顾好小主……”看一眼泪眼相望的小公主,再次叩头,“文龙永世不忘公主恩德,为保父汗真身,文龙先去了!”

    “去,都去吧……”眼神涣散,秃不烟王后默默接过襁褓。亲了又亲,哭肿的眼睛浸泡在泪水中,让人心碎。

    抬灵柩上特制车架,披麻戴孝的长王兄缓缓挥手,精心挑选出的五千护送大军集体跪下。哭声响彻驻地,也响彻眷念一地的草原,八匹马在吆喝声中缓缓起步。回望摇摇欲坠的母后,周文龙黯然下令,“出发——”

    公元1225年春末夏初,令铁木真纠结一生,骁勇善战的长皇子术赤郁郁而终,享年四十七岁。一生为建立大蒙古国立下不朽战功,奈何于尴尬身份,终其一生也没有真正融入孛儿只斤黄金家族。

    人虽壮年英逝,但其子孙依然延续其雄风,在斡罗斯疆域落地生根,至于其人到底是谁留下的种,只有长生天知道。即便其生母孛儿帖皇后,恐怕也难以说清,但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父汗一手创立的蒙古铁骑横扫西域,把恐怖和血腥洒遍欧亚大陆。

    强者唯我独尊,世界从来不相信眼泪,自古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