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冷人也冷，夜寒心更寒，不敢抬头，暗暗窥探眼前魁梧将领，众村长胆怯不安。传闻中的恶魔终于出现，可照样双手双脚一张嘴，也没见传说中的三头六臂。虽听不懂语言，但模样和蔼可亲，不像要杀人。

    一一翻译，安德烈不忘解释，“不必害怕，这位大人就是我斡罗斯之加里兹公国驸马爷周文龙将军，卡娅-莎波瑦卡娃公主之夫婿，其父王密赤思老大公被篡国贼迫害致死，诸位或许听闻过。”

    不用暗示，娇蛮公主自觉配合，操一口正宗罗斯语，一一安抚惊恐百姓。三人一唱一和，众村长相继抬头，尴尬气氛得以缓解。紧邻的渔屋内，命人磨墨，一面询问正襟危坐的罗斯勇士团副将，儒者火速誊写盟约，基本无暇他顾。

    相互对视，沉默半晌，人群中飘出一声低低回禀，“禀驸马爷和公主，小民曾见过一群惊惶骑兵，模样形同乞丐，人数不到五十。强行抢走我们的渔船和所有干粮，渡海直入岛屿。居中的一胖子俨然头领，个头……衣装……”

    比划一番，胆怯请示，“小民这辈子也未曾见过本国国王，至于马扎儿敌酋更闻所未闻，也不知对不对？还请驸马爷和公主恕罪……”

    早调查清楚敌酋特征，冲众百姓缓缓抬手，周文龙微微一笑，“别跪了，都起来，坐下吃茶，我们慢慢聊。”

    海风凛冽，涛声入耳，围聚闲话，周文龙最终确认敌酋已遁入海岛。夜深人静，谈话一直持续，直到儒者奔入，“驸马爷，微臣已誊写好三百张一模一样的盟约，文字由中原语、斡罗斯语和马扎儿语共同组成。微臣虽不懂马扎儿语，但列昂尼得大人颇为精通，盟约由我们携手合作而成。”

    “行，先交给萧不察斤大人，再一一分发……”淡然下令，周密安排，周文龙严词警告，“此盟约关乎众村民生死，千万别遗失。哪怕只一份，一村人会为此疏忽付出惨重代价，灭村只在须臾，甚至方圆百里也被血洗……”

    危言耸听，当然也大有可能，“三至五个渔民带上一份盟约，今晚驾渔船驶入附近岛屿，一组负责一个岛。尽快找到马扎儿国王，让其签字并带回，公主自当重赏……”倾听海风，脸色微变，“记住了，不许偷看，不许敷衍，不许遗失，用防潮器具好生保管，入口一律封蜡。不然在座的均逃不脱干系，我西征军团势必血洗诸渔村，听清没有？”

    集体溜下座椅，众村长暗自战栗，聚精会神聆听翻译，一个个点头不迭，“听清了，听清了，驸马爷和公主只管安心。渔民们对周边岛屿了如指掌，只要敌酋在岛上，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萧不察斤，带侍卫团送诸位村长回去，并负责监督，不可大意……”冲屋外大喝，周文龙摆摆手，“本将军务繁忙，就不远送各位了，卡娃，你代我送一程。”

    早心痒难耐，一口答应，罗斯公主喜上眉梢。一一拜别，众百姓惶惶退出，由默不作声的侍卫团全程护送，很快消失在呼啸的海风中。风太大，也不敢索取所谓盟约，卡娃急得不行。一直等到进入驻兵所在的村长陋舍，才瞅机会一探究竟。

    边看边笑，一把卷好盟约，亲手塞入竹管。盯着老村长滴完蜡，吓唬几句，娇蛮公主上马直奔夫婿所在渔屋。围着炭火取暖，主仆悄声商谈，“驸马爷，微臣近来观天象，发现东方出现不祥之兆。星宿移位，九星连珠，天道崩乱，兴许……”

    “仙师，我们之间不用故弄玄虚，说吧，您是否打探到异常消息？”咧嘴一乐，周文龙挤挤眼，“我不信玄术，只信判断。其实，以我对贵由王子的了解，其人活不长。心胸狭窄，好胜心太重，且嗜酒如命。身体也不咋地，若登上大宝，还不得忙于女人和权术之间，酒色权相煎，一命呜呼只在朝夕。”

    “二十年，不，快二十五年了，驸马爷依然不改本色……”涩然苦笑，儒者压低声音，“微臣多方打探，听闻窝阔台病重，时间已过一年多，兴许早翘辫子也未可知？贵由王子和蒙哥殿下早奉诏东归，有其父必有其子，估计一样嗜酒，心胸也大体类似，且热衷女人。酒色乃置人于死地的两把快刀，一旦沾上，无人幸免。”

    “依仙师看来，本将会活多久？同样热衷女人，虽好酒，但不嗜酒……”聆听屋外动静，周文龙自嘲，“已埋土半截，哪管得了那么多，有机会享受照样享受……”

    “驸马爷说笑了，以此推断，微臣整个身子都埋入土下，只剩下这张嘴……”被俏皮话逗笑，儒者小口啜饮茶水，“张弛有度方为养生之本，女人不怕多，只怕其争风吃醋，而且，玩阴谋诡计更让人劳神费力。清心寡欲，方能颐养天年，如驸马爷需要养生之方，微臣随时奉上。”

    “不会是金枪不倒方吧？”挤眼一笑，周文龙探身靠近，“本将暂时不需要，仙师自个也别用，小心中招。当然，泻火药引数不胜数，只要仙师……”看看微变脸色，吐吐舌头，“开玩笑的，您老半人半仙，压根不沾染胭脂气，我最最佩服此点。”

    “嗐，驸马爷，您也……”无可奈何，儒者摇头苦笑，“心态依然年轻，微臣可差远了，也不知这把老骨头会扔到哪儿？”回首东方，眼角变得潮湿，“夫妻殊途，天各一方，即便合葬也永无可能……”轻轻拭泪，“让驸马爷见笑，人老了，难免思念亲人……唉……”

    “老什么？太公望以垂暮之年直钓磻溪，得封太师，佐王伐纣，一举开创周家天下。其半生寒微，择主不遇，飘游不定，然终逢明主。牧野一战，灭商盛周，著‘六韬’，堪称兵家之鼻祖，军事之渊薮……”委婉激励，周文龙会心一笑，“论军事、政治、经济思想，太公均标榜千古，武可定邦，文能治国，仙师岂可自我菲薄？”

    “驸马爷教训得对，微臣还要辅佐您建立宏图大业……”挺高胸膛，儒者精神焕发，“武，微臣不会，但论文还不曾怕过谁。驸马爷熟稔文韬武略，到时只需审时度势，周家天下一蹴而就矣。”

    听得一愣一愣，不知不觉脚步一滑，罗斯公主跌入屋内。早察觉异常，周文龙飞步跃出，搂美妻，贴耳逗弄，“偷听到什么？且说来听听，再不说我可要吃人了？”

    “唠叨驸马爷和公主，微臣告退……”低头退步，儒者眉开眼笑，“蒙古人大军压境，可保我方无忧，微臣这就去督查，以防出现意外。”

    “哎呀，你们到底在嘀咕啥？什么太公太公，我听不明白……唔……”吧唧亲一口，看看惶惶退出的儒者，卡娃大为不满，“机密都瞒着我一个人，不行，不许走，老实交代……”

    冲忐忑不安的老军师暗暗摆手，拖美妻入后房，周文龙正色提示，“以后不许用这种语气对仙师，日后的宏图伟业还须仙师一手打造，学会尊重，嗯？”一口亲下去，“唔……不然我可生气了……”上下其手，大占便宜，“听不听话？不听我要发飙了……”

    “救……唔……嘻嘻……”声音就此中断，一对人儿同时保持沉默，势均力敌的肉搏战在夜色下徐徐拉开帷幕。

    东方至西方，岂止万里，几个月之前的不幸消息终于传入蒙古西征军团。正如仙师所料，殚精竭虑的窝阔台成功嗝屁，嗝屁其实也无所谓，蒙古帝国照样牛气哄哄。可对于恐慌的欧洲而言，无异于天降福音，或许上帝作祟，或许天意如此，无人能改变结局，除去伺机而动的周文龙。

    按铁木真所颁布的大扎撒规定，大汗一旦驾崩，所有皇族成员必须马上返回蒙古，召开库里台大会，共同推举出新大汗。一律长子从军，四路王室军须全体撤离欧洲前线，速不台的不情愿可想而知。胃口几可吞天，奈何天不遂人愿，仅凭一支不到三万人的西征军团，统治欧洲只能是梦想。

    商议一番，说服诸王，派人召回各路先遣军，无可奈何的速不台下令撤兵。从闭着城门发抖的维也纳、威尼斯郊区反行军，直奔东南而去，然好马不吃回头草，十万余西征军径直穿过达尔马提亚，大摇大摆观光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王国。理由无可辩驳，顺道消除侧翼威胁，也便于下次进攻欧洲。

    一观光倒不打紧，可两个倒霉王国就此灭亡，保加利亚且受到较为严重的毁灭性打击。巴尔干半岛再次陷入血雨腥风，两个刚处于兴起阶段的国家就此断绝成为强大王国的可能，最终被奥斯曼土耳其人一一征服。

    沿岸民风淳朴，见入侵兵团军纪严明，恐惧渐去，暗暗观望，众百姓默默祈祷。略知恶魔秉性，派人秘密查探一番，疑虑全消，克罗地亚国王不再理会。三千余骑兵只奉命追捕贝拉，其主力云集周边王国，不惹为妙。

    每日临海抚琴，美妻相伴，周文龙陶醉其中。耐心等待十数日，意料中的城下之盟终于出现，拿到摁上血手印和敌酋亲笔签名的盟约，飞步赶往海滩，儒者欣喜若狂，“驸马爷，驸马爷，盟约已到手……”

    草草扫视一眼，转手递给翘首以盼的娇蛮公主，周文龙埋头收拾古琴，“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取所需也。敌酋如愿保命，我们也有个遮阴地……”

    “嗐，不签字行吗？口气哪像密约，简直**裸的威胁嘛……”收妥盟约，卡娃莞尔一笑，“措辞倒文绉绉的，可内容毫无回旋余地，不然只有死路一条，换做我也怕一样？吓都吓死，签个字即可保命，敌酋自然乖乖从命。”

    “既为城下之盟，威胁在所难免……”收管入怀，儒者捻须浅笑，“前有摩诃末，后有八刺蛮，纵然逃入海岛，下场一样凄惨无比。敌酋能屡次脱逃，显然精明过人，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如此皆大欢喜，岂不天下太平？”

    “恐怕难以太平？越往西，抵抗越强烈，好在蒙古人为我们打下坚实基础……”递上琴囊，眺望海平线，周文龙惆怅不已，“任重而道远，我探马先军可全指望仙师了，能否为斡罗斯勇士复国，一切取决于仙师的决策。唉，西域如此之大，何处才是我家？卡娃，想狄安娜不？我曾梦见好多回，每次都见她泪眼婆娑……”

    “想，想死了，可……”缓缓摇头，娇蛮公主暗自抹泪，“可又能如何？身不由己，奈何天涯……”

    “不会太久的，小公主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团聚只在朝夕……”悄声宽慰，儒者改换话题，“盘桓下去也非良策，等众渔民折返，我军也该上路了。”

    “金银符保管得如何？父王留下的财宝是否已画出藏宝图？妥善取宝还须仙师拿出万全之策……”握握冰凉小手，周文龙连续发问，“三千件罗斯军服可曾丢失？往返路线图斟酌好没有？可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纰漏，还有，万一蒙古人撤兵，其回师路径或许不按常规，所有一切还须仙师未雨绸缪，如需要，可以找安德烈协商。哦，重赏带回签字盟约的渔民，我们要言而有信。”

    “回驸马爷，金银符一直随身，微臣不曾懈怠。藏宝图早已拟好，军服全在，往返路线图正在反复修改中……”一一回禀，儒者皱紧眉宇，“至于蔑尔歹大人，还须驸马爷亲自出马，微臣可没那个威信。如何安全接应众家眷，只怕颇费周章，微臣为此忧思难忘。赏赐倒简单……”

    “报，速不台大人派亲兵传令，请驸马爷马上回去……”飞马而至，萧不察斤略显惊惶，“蒙古大军正挥师回撤，合丹王子也已率军撤离，不知到底为何？”

    “回撤？难道真出现重大变故？”拽发愣美妻，周文龙托妻上马，“仙师，莫非您的预言一举奏效？嗐，一个老不死，一个死不老，一个不如一个，只怕接任的死得更快？”

    听得莫名其妙，微微一愣，萧不察斤低声发问，“何谓老不死？又死不老？还死得更快？”

    大笑上马，主仆同时催马奔出。同样迷惑不解，卡娃刨根问底，“说嘛，什么老不死死不老的，猜哑谜，我可不干。”

    “很快会明白的，守得云开见月明，先熬死这群屠夫，本将再笑傲天下……”驱马直奔小渔屋，周文龙大笑不止，“本将会做到老也不死，和仙师一样，最终得道升天，继而大破天兵。卡娃，我先封你一个王母娘娘，至于仙师，无量天尊也，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