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残，东风烈，烈火冲天，天西为之战栗。主力灰飞烟灭，即便一支不到三千人的轻骑兵团，依然给沿途惊惶军民形成巨大威慑。摇身一变为难民，少许溃兵争相逃入山林，眺望烟尘滚滚的西方，一个个心惊胆战。

    偷偷掩埋战死将士，擦去泪水，众百姓继续东躲西藏。入侵军团一路奔西，但谁也无法预料恶魔会何时折返，啃食山地野菜，饥民们苦苦煎熬。春风不解人间悲苦，犹自催发绿意，风含情，水含笑，花蕊嫩枝舞逍遥。大地飘暖，绿草茵茵，废墟展露勃勃生机，众苦人儿却掩面悲泣。

    国已破，家也亡，但生活还得继续。亲人已逝，余者心惶，惟愿上帝施以援手，尽早驱离恶魔军团。或许祈祷奏效，或许老天不忍，当然也或许蒙古西征军只有那个宿命。军制所然，且一律长子从军，四路王室军倾巢出动，战斗力虽彪悍，但只能祈求主子长命百岁。

    只可惜，眨巴眼养个睁眼瞎，睁眼瞎又生出个独眼龙，一代不如一代。老不死好歹活了六十五，死不老却只捱到五十五，轮到未老先死的贵由，居然打破规律，愣没挺过四十五，此乃后话不提。

    乘兴西行，败兴东归，诸王兴趣索然。浩浩荡荡的西征军直抵马扎儿与克罗地亚两国边境，等待会师的探马先军却无影无踪，驻军不到半日，也不听副帅苦劝，众王子相继率师拔营。

    派人深入克罗地亚境内打探，也没查出任何线索，与不以为然的拔都王子商议一番，速不台无奈班师南下。也没主动招惹，可塞尔维亚王国依然大难临头，一切根源只归结于速不台极为不爽。打得正带劲，却无奈收兵，不搂草打兔子，一口郁闷气怎咽得下？

    一路历练，战法愈发老道，四路西征军倚众凌寡，合丹王子率部斜刺里杀出，被迫应战的塞尔维亚众守军毫无悬念战败。国破山河在，魂飞尸体留，惨遭荼毒，百姓流离失所，堂堂王国沦为血腥无比的单向屠宰场。入侵者为刀俎，众军民为鱼肉，任由践踏，恶魔军团所带来的恐怖席卷巴尔干半岛。

    自顾不暇，一个个唯求自保，巴尔干半岛诸国只能眼睁睁观望。等入侵军团一头杀入邻国，暗自庆幸，克罗地亚王净手焚香祷告。感谢上帝施展乾坤大挪移，把东方祸水引入邻国，战损虽大，至少还没被灭国。

    返回王宫，沐浴更衣，闲看秘密收缴的盟约，老王公默默摇头。众恶魔云集海边，一旦大举搜捕，保命才最重要。签个字无所谓，反正国土也全丢了，走走过场而已。召集文臣武将，商讨日后对策，一时众说纷纭，君臣最终形成一致意见。先冷眼旁观，一切只看所谓的罗斯虎贲团日后动向，再作决断。

    曾堆积如山的尸骸已入土为安，但战场上空依然被一股血腥气笼罩。阴风惨惨，心有不甘，四万余冤魂吵吵嚷嚷。拒不随鬼卒离去，瞪着发生内讧的入侵兵团，一个个好奇不已。六趾无头主子尽管看不见，也听不到，照样凑热闹。

    虽有所防范，但依然没料到南蛮儿突然发难，看看寒光闪闪的枪尖，土拓儿强装镇定，“将……将军别开……开玩笑……末将……末将并未做错什么……”

    不待下令，众亲兵一拥而上，两人负责刀架脖颈，长绳拢肩，众人麻利捆绑。三下五除二，不敢反抗的副将转眼变为阶下囚，碧眼圆睁，咆哮还未出口，脑后飘出风声。看准耳背，抡圆铁掌，完颜止狠狠劈下，“让你再嚣张，躺下——”

    收长枪，周文龙暗暗点头，“这才对嘛，以后一律如此，十指相对绑牢，任其有天大本领，照样脱困无术。堵严嘴，别让老小儿有机会报警，完颜止再去请刘安，如敢反抗，当场拿下。仆散忠勇，你去请里必合，别被其看出破绽……”

    转身指指后方洼地，“带大人去歇息，都藏好了。”

    难耐的等待中，另一名副将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三名亲卫。瞥一眼背对主将的众亲兵，暗自忐忑，迟疑少许，再瞅瞅满面春风的南蛮儿，鼓起勇气奔入人群，“敌军何在？敢问驸马爷打算如何迎敌？”

    “本将已派人前出，查探敌军虚实，大人，来……”亲热招手，煞有其事的周文龙扭头下令，“卡娃，你带一百名勇士出击，小心中伏……”撇撇深扎浮土的长枪，空手迎上，“兄弟们，准备……”

    一跃而起，一招擒龙术华丽上演，左手取敌面门，右手直奔咽喉。运气于右脚背，居高临下狠狠踢出，“纳命来——”

    猝不及防，膝弯先遭受重击，大惊失色的副将本能前扑。一声皮肉相交的闷响，面门被铁拳准确击中，咽喉被制，人转眼只剩下徒劳挣扎的命，“末……末将……驸……驸马爷……为何……”

    双手揪住催发神力的铁钳，副将做困兽之斗，妄图解脱禁锢，“来……来……啊……”

    人影刚飞出，默契的众亲兵集体转身，两人奔向主将，余者直扑本能掉头的三亲卫。抵抗没几，三人先后被拿下，同样被打晕，躺在地上如同一滩稀泥。堵口绑手指，反复检查，众人不敢懈怠。

    待两人合力绑牢跗骨之蛆，周文龙才松开铁钳般的右手，冲阶下囚冷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二十年也不晚。今儿也让你死个明白，老子要独立了，英雄一世，岂会任由他人摆布。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偌大的疆域以后都由我探马先军任意驰骋，哈哈……”

    “你……你……”第三个你字没机会出口，人当场被打晕，头垂下，堂堂乞颜部悍将再也不吭一声。

    目送四名阶下囚被抬入洼地，罗斯公主瞪圆杏眼，“周郎，你好威风，一招制敌，以后教教我，好不好嘛？”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学会以后万一以此对付本将，那岂不自讨苦吃……”眨眼挤眉，周文龙大笑，“一招制敌算什么？一招致死才厉害，想见识不？我保证，不用第二招，即可当场击毙一名悍将。”

    “小气鬼，就会吓唬我一个弱女子……”一跃而下，罗斯公主不依不饶，“必须教，不然我……我要哭了……”

    “就会哭，再哭我吃了你……”面门狰狞，装出吃人模样，周文龙一把搂住扑入怀抱的尤物，“当本将不敢吃人，不许笑……”看看嬉皮笑脸的妻子，转头环视掩嘴窃笑的众亲兵，再也绷不脸，放声大笑，“匹夫之勇仅仅自保而已，即便我探马先军人人以一当百，可敌军也不是吃素长大的。两军对垒，拼的是战术，拼的是气魄，也拼的是策略，更拼的是双方将领之间的素养。”

    “驸马爷文韬武略，力敌万夫，末将心悦诚服……”拱手请示，仆散忠勇不时回望，“刘安至今未到，众亲卫该不会集体反叛吧？末将得去看看……”

    “不用担心——”一骑奔出躁动不安的阵营，洪钟般的嗓音激荡战场，“末将来也，所有犯纪亲卫均被拿下，余者也被严密看管。带刘安，瞧瞧吓成什么样子，跑，老子让你跑……”

    一个接一个被抬入人群，众阶下囚一律昏迷不醒，尤其刘安，双腿沾满鲜血，显然被生生打断。“都抬过来集中，让所有兄弟围观……”托妻上白马，拔长枪，周文龙冷冷下令，“分发罗斯军服，马上换装，按各部列阵，本将要训话，快——”

    由儒者亲自带人分发军服，众将士手忙脚乱换装，一个个紧张不已。围绕夫妇快速列阵，人群鸦雀无声，所有目光投向站上马背的主将。四大金刚自觉站出，各部主将同时出列，两位总管默默肃立主将身后，气氛显得分外**。

    踌躇少许，罗斯公主奔回队列，看一眼众大将，乖乖下马。待众将士忙妥一切，周文龙才缓缓开言，“兄弟们，从今天开始，我们为我们自己而活，再也不受蒙古人约束……”

    指指身后依然晕迷的众囚徒，语气分外淡定，“里必合及其麾下亲卫不听命令，奸杀民女，按军规当斩。至于土拓儿和刘安，乃本将宿敌，自我探马先军创建之日起，两人就一直图谋本将职位和性命。容忍至今，今日终于扬眉吐气，当然，这帮人也为我大军顺利入主里格尼茨城贡献最后的一份力。”

    默默环视，人潸然泪下，“二十五年，本将足足忍了二十五年，仙师，发金银符。将领领金符，军士领银符，如果金符不足先发银符，登记日后补齐……”擦去泪水，“众家眷很快与我们会合，诸位不必挂念，兵饷也会运到。总之，跟着我周文龙，我不会亏待每一个兄弟。此番独立，绝非一时心血来潮，本将和军师大人筹划了很久。”

    摩挲鸟头符印，众将士颇感欣慰，但依然担心。嘀咕声此起彼伏，但转眼被接下来的怪异场景惊呆。看着两手空空的儒者奔出阵列，压压手，周文龙拔高嗓音，“兄弟们也别担心，能否顺利入主西域，且看仙师大人为我们占卜。各部将领请上前，为我们日后的前景共同见证，仙师，请——”

    从怀里掏出三枚斡罗斯金币，亮示一圈，当然手法奇快，儒者气定神闲，“诸位大人也看好了，此三枚金币一面头像，一面花案。卜卦在于心诚与否，如果心不诚，亦无法灵验。请大人们摒去杂念，为我探马先军日后的辉煌共同祈祷。”

    待众大将祈祷完毕，置三枚金币于手心，儒者微微一笑，“用西域金币卜卦，卦象自然与以往有所区别。微臣一会随意抛下，如三面皆为头像，上上卦也。两头一花或两花一头皆为中中卦，如三花，则为下下卦，请众大人拭目以待。”

    眼珠子瞪得溜圆，尤其罗斯公主，更显得好奇，暗自嘀咕，“万一……万一出现下下卦可咋办？开弓没有回头箭，岂不影响士气？”窥探面无表情的夫婿，人暗自着急。众大将同样揪心，现场只有耶律迪烈最淡定，抚须旁观，嘴角绽放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笑意。

    与主将对个默契眼色，儒者猛然抛出金币，捻须微笑不语。先上后下，三枚金币一一跌落沾满血腥的沙土，定睛看去，众大将顿时欢呼，“三面皆为头像，上上卦，上上卦，天助我也——”

    微微挪步，儒者缓缓开腔，“仅凭一卦也不行，这样，微臣怀里还有六枚金币，再来卜两卦。只要没有下下卦，我探马先军的辉煌就此确凿无疑。”

    “大人不可，一卦足矣，何必……”生怕老天爷开玩笑，罗斯公主急赤白脸阻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卡娃，仙师神机妙算，早料定我探马先军会笑傲天下，不必阻止……”幽幽开口，周文龙一脸淡定，“即便出现下下卦，也无伤大雅，几位大人自会保住秘密。”

    “公主殿下尽可放心，此番独立，原本属于天意。蒙古人如此顺利却无奈收兵，留给我探马先军太多机会，既然上天刻意相助，我们当然要顺应天意……”掏金币，儒者默默祈祷，“苍天在上，请助我大军一臂之力……”省去检验，再次抛出，看也不看，“苍天开眼，开眼吧！”

    不敢睁眼，直到欢呼四起，罗斯公主才胆怯窥望，“啊，又是三面头像，老天爷真在帮助我们……”扭头大呼，“兄弟们，仙师连卜两卦，都是上上卦，我军必胜，必胜，必胜——”

    第三次卜卦依然如故，交相错开，九枚头像朝上的金币静静躺在沙土中接受膜拜。徒单克宁瞪大虎眼，愣没相信眼前场景，狠狠咬一口塞入嘴中的食指，疼得一蹦三尺高，“哎哟，真他妈邪门，全部上上卦，老天爷真够意思，够意思——”

    “这样，让兄弟们以五十人一组依次瞻仰，不得靠太近，看清楚即可，千万别碰翻金币……”拽回瞪大眼的美妻，周文龙退出人群，“仙师，您先维持秩序，尔后深埋金币，也为我大军留下一份宝贵财富。”

    排好次序，一个个急不可耐，众将士争相瞻仰，惊叹此起彼伏，“神了，真他妈神了，我大军果真有辉煌的那一天。豁出去拼了，既然上天如此青睐，不成就一番霸业怎对得起列祖列宗？驸马爷敢，公主敢，我们又有什么不敢的……”

    一一瞻仰完，众将士各自回归队列，任由仙师忙碌，周文龙再次站上马背，“兄弟们也看到了，老天也在助我大军，我们不成就一番宏图伟业，对不起我们的亲人，也对不起老天爷……”

    枪指左侧被看押的众亲卫，“本将从不强人所难，如果你们要走，也行。等蔑尔歹大人带家眷返回后，你们自可离去，记得代本将问候王兄。大家相安无事则罢，若胆敢发兵，本将势必率大军踏平斡罗斯。记住了，逃回去的时候机灵点，小心被愤怒的西域人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