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治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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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说了,你老公没得病。你身体好的很。你Ct也做了,彩超也照了,血脂血糖也查了,血压也正常,肝功能也正常,心脏也没有颤音,除了脚气,你老公什么病都没有,你们已经来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还是不相信我们的检查结果呢。”“你们挂错号了,我看你们应该去挂精神科。两个都去!真是没见过你们这么胡搅蛮缠的夫妻……”
“你说他回家就喊头疼,那他现在怎么不疼啊,我看他蛮好的嘛,你看、你看,你老公还在抽烟,这是生病的样子吗?”
“现在我给他打一瓶盐水,听好啊,我什么药物都没加,连抗生素都没开。你们可别赖上我,真的有事了,说是医疗事故。”
“你说他刚回家,就休克了,心脏病犯了,可是他和你是走着进来的啊。心脏病犯的人,能走路吗?你们这个也已经来了十几次啦,十几次啦,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占用真的生病的人的医疗资源。”
“你跟我发什么火,你倒是让我看看,他发病的样子……他在医院不会发病是不是?好,我们到医院外面去,我看他会怎么样……那有我这么说话的……哪有你们这样难缠的人呢。”
“在医生面前,他不会有事,哈,我真的建议,你们去优抚医院去看看,我劝你们,去看看吧。别以为有钱,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会建议你老公住院的……”
——“对不起,我也看不出你老公得了什么病,听你说,他回家就犯病,经常在家里休克,动不动就发高烧,我行医几十年了,没见过这个症状,你们去大医院也没用的……既然你们找到我了,我先给他扎几针银针吧,试一试。”
“我实在没办法,他的脉象很正常,面色也正常。我开的中药别吃了,我根本就没用什么药,都是调养滋补的药品。”
“这样吧,我给你们介绍个人,长阳西坪有个姓赵的能人,找他试试看……别说是我介绍的。”
曾婷这两天净和我闹别扭,我问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看我一个送牛奶的不顺眼,丢她面子了。她就骂我没有用,二十几岁人了,钱也没有,也没个单位。我和她吵了好几架,今晚又是这样,吃饭就吃饭,非要跟我谈论以后工作的问题。我听得烦了,在和她吵架之前,摔门而去。
走到路上,肚子又饿了。就给王八打电话,要他出来请我吃饭。
没想到王八在电话里惊喜的很:“正好要找你呢,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我连忙问有什么事情。王八说他师父赵一二也来了,正要出门到夜市上去喝酒。赵一二正在说没人陪他喝酒,闹着要找我。
他们定了要在陶朱路吃虾子,我听了连忙回屋,叫曾婷收拾好了出门。曾婷还在跟我怄气,也没吃饭,菜都放凉了。我说请你去吃油闷大虾,算是赔罪。曾婷才喜笑颜开的跟我走。到了陶朱路看见王八董玲和赵一二了,曾婷才明白,对我说道:“就说你穷的叮当响的,那里有钱请我吃虾子。”然后又板着个死脸,坐到董玲旁边,离我远远的。
我跟赵一二打了招呼,腆着脸要王八去买几个鸭脑壳和猪蹄髈,要九九的。
王八说:“你屁事还蛮多。”我摇头晃脑的笑。
赵一二问,“没得猪脑壳吗?”
我说:“鸭脑壳下酒更爽。不信你试一试。”
我和赵一二就讨论什么东西下酒是最好的。我说是猪头肉,赵一二说错了,应该是酱拌牛蹄筋,他在丰都的时候,和当地一个同行吃过一次,说那才是下酒的极品。我问为什么,牛筋有什么吃头,嚼都嚼不动。
赵一二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就是要嚼不动味道才正,下酒才舒服。
我和赵一二就闲扯些好吃好喝的无聊话话题。董玲和曾婷也在一边叽里咕噜的说了阵子。
“喂!”董玲突然向我发难:“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婷婷跟着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福分,你还天天跟她吵架。”
“我靠!”我差点从凳子蹦起来:“你们女人怎么说话都是反的!明明是她天天和我扯皮好不好?”
“你是个男人呢,你要让着女人的,晓不晓得?”看着董玲一幅居委会大妈调解家庭纠纷的样子,我心里好笑,王八对你还不如我对曾婷呢,我好歹和曾婷天天睡在一张床上。王八可是要婴儿抱朴一辈子,你守着他,守寡去把。
我可不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不然两个女人都恼怒成羞,我今晚这顿就吃不成了。
“你知不知道婷婷为什么不高兴啊?”董玲还没完没了了,“你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到时候拿什么去娶她,你有结婚的钱吗,你买的起房子吗?”
我不吭声了,我可不想找不自在,我这个人现在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那里想得到以后。
幸好王八买了鸭脑壳和猪蹄髈回来,我连忙招呼着赵一二倒酒吃菜,不理两个女人。
酒喝了一会,赵一二对我说道:“下个月初七,你和婷婷也来西坪啊,我请你吃粉蒸肉,喝苞谷酒。”
我说好啊,我一定来。
曾婷用筷子把我指了一下,“你看你这个人,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我才醒悟过来,问赵一二:“你过事啊?我没得钱赶情呢。”
赵一二说道:“你来陪我喝酒就行,提个什么钱……”
王八见赵一二的酒杯要空了,给赵一二斟满,“师父下个月做三十六。”
“那我一定要来。”我满口应承。
赵一二生日那天,我本来想坐王八的顺风车一起去西坪。可是王八和董玲,已经提前帮赵一二准备过生的筵席去了。
我正在发愁,没得钱去西坪。刘院长打了我的抠机,要我和他们一家去西坪。我才想起,赵一二过生日,刘院长和陈阿姨肯定要到场撒。
刘院长自己开车去,说好了在汽渡等我。
我和曾婷,就去汽渡会合。到了汽渡,刘院长远远的按喇叭。我和曾婷走了过去。
看见陈阿姨坐在副驾驶。策策也在,坐在后座。我和曾婷就坐到后座上。刘院长驱车上了汽渡,过了长江,从红光上岸,走到318国道上,到西坪的路线就是王八和我半年前赶尸的路线,我看着路边的山包,心里回想着当初惊心动魄的过程。不免好笑。
策策看见我和曾婷了,第一句话就对曾婷说:“姐姐,你长得也不差么,怎么找这么个天音跑(宜昌方言:傻逼)啊?”
我一下就把策策的耳朵给揪起来。策策叽里哇拉的叫唤。
陈阿姨在前面呵斥策策:“小姑娘儿的,说话不晓得哈数(宜昌方言:分寸)。”
曾婷连忙把我的揪策策的手给打开,“连这么小的姑娘儿,都知道你没得用。”
策策连忙说:“我当然知道啊,他连二元一次方程都不会呢。”
我郁闷的要死。
策策和曾婷一说起话,就停不下来,叽叽喳喳的问曾婷用什么洗发水哦,什么香皂哦,还问曾婷用什么牌子的卫生巾。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曾婷窘迫的很,“小姑娘家家的,那里晓得怎么多。”
陈阿姨在前面大骂:“陈策,你再懂天神,你看我不收拾你。”
策策才收敛多了。问曾婷是干什么工作的,一个月挣多少钱。
曾婷说她现在在做酒类代理,说的一本正经。完全把策策当大人了。
策策也会乎人,还说要把她的压岁钱拿出来给曾婷投资,到时候分红,还说每个月的账目要给她过目,大家在商言商,亲姐妹明算账。
我笑的肚子都疼了。她们一路说个不停,几个小时过的就快。车开到西坪的一个山下,刘院长插到路边的一个岔路,开始往一个非常高的山上开去。
我看着高高伸入云端的山巅,问刘院长,“赵师傅,不会住在山顶上吧。”
“恩”刘院长说道:“你看这山最高的那个山梁,他就住在山梁的尖子上。”
我把头伸到玻璃旁去看,脑袋都扭的疼了,才看见刘院长说的那个山梁。好高啊。
车爬山又开了好几个小时,在山路上绕来绕去,才开到那个山梁上。
远远就看见山梁的尽头一个普通的吊脚楼,楼前是个空地,支着油布,一看就是过事的排场。
山梁很宽阔,我们停了车,顺着山梁的路走去。我大量山势,才看见,山梁后面不远就是沟壑,沟壑悬崖下深不可测,对面是一个孤峰,孤峰那边架了两个竹子做的引水管子,牵到山梁这边,山泉就顺着竹筒,流到吊脚楼的两侧,作为用水之用。
我们走的近了,突然不知道什么地方就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鸣响,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我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才发现是吊脚楼前,站了四个土家汉子,两两对着,吹着一个老长的号,那长号一两米上,下半截弯曲的,搁在地上。那四个土家汉子,就憋住了劲,面红耳赤的吹着。原来土家的风俗是这样的,来了客人,就吹号致意。
赵一二从吊脚楼里慌忙走了出来。牵着我和刘院长的手,往屋内走去。
一进门,王八和董玲就端了水盆来给我们洗脸。我看看王八和董玲穿着土家族的衣服,就好笑,赵一二都没穿传统服装,他们两个汉族,倒是装模作样的。我突然想到了我一个忽视的问题:原来赵一二是土家族。这么浅显的事情,我却从来没有想过。
我往屋内看去,来的人也不算多,就三四十人,大半都是村民打扮,对赵一二恭敬的很,我估计都是赵一二曾经的病人。还有一个和尚,一个叫花子,服装古怪的还有几个穿道袍的人,我看见穿道袍的人里面,竟然有金仲,旁边坐着一个断手断脚的老头子。
策策看见了,就嘻嘻的笑:“一只耳、一只耳……”
陈阿姨反手打了策策脑袋一下:“不晓得礼貌的。”
赵一二给我们引荐了,“这是我师兄,金盛。”
老头子看着我,“我知道你,你是小徐,我知道你……”他边说,眼睛滴溜溜的在我身上看来看去。
我霎时脑袋一轰,听到了无数厉鬼的哭号。有尖啸声,有哭喊声,还有格格的不知道什么的声音。
我把金盛看着,不敢说话。
“你听见了,是不是?”金盛说道:“你这本事是天生的吧。”
金仲也看着我,但不说话。我和金仲的思维相互交换,我明白了,金盛的耳朵天生能通阴,听得见鬼声。我能感受到他的这个本事。可是现在他的耳朵少了一个,本事没了。我刚才听见的,只是他的记忆。如果他的本事还在,我听见的就不止这些。
“我师兄以前在襄樊和十堰都很有名的,大家都叫他金旋子。”赵一二说道。
“你们是武当山的吗?”我问道。
“不是,我们跟武当山除了都是道门一脉,没什么瓜葛。”金仲冷冷的说道;“哼哼,他们怎么能和我们比。”
我觉得金仲在瞎吹牛。天下道家,武当是正宗道派。可不是赵一二和金仲这种旁门左道可比。看看这金仲一脸的倨傲,不服气的样子,我心里想着,别说你瞧不起武当,你连自己门派的传人都没混上。还拽个屁。
金仲一下把我的衣领给揪住:“小王八蛋!”
哈哈,我差点忘了,我想什么他都会探知到。就像我现在能探知到他在想:“王抱阳用的诡计,骗过了我,不是东西。”一样。
我甚至还探到金仲心里气愤:他师父金盛的耳朵,少了一个,也是王八所赐。
可金盛并没有像金仲那样气愤的模样。而是拉着我的手,“来……来……让我看看你。”
我知道他没恶意,只是想跟我说什么。便和金盛走到屋角。
金盛把我的手相看了半天。对我说道:“我们诡道,从不给人算命,前识者,道之华,非道家精髓。不过小徐,你的手相我看了,还真应该是道门中人的命。”
我什么都不说,只是笑了笑。
金仲说道:“他胆子小,没得本事吃这个饭,你儿就不用多费唇舌了。”金仲说的话,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金盛把我看了看,对我说道:“我送你一个字。”
我等着他送个什么字给我。
金盛把一个指头放在嘴里,蘸了口水,在我手心里写了个字。然后对我说:“你去吧。”
我和刘院长走到一旁。曾婷急忙把我的手掌拉过去看,“什么都没写啊,没有字啊。”
可我去看的清清楚楚,我的手心里一个“狂”字,闪闪发着金光。我把手握了一下,再伸开,那个“狂”字,就消失无踪。
赵一二的师兄为什么要赠个“狂”字给我呢。我想了半天也想不通。想走过去,探知金盛的思维,可金仲远远的用手指把我给指着,不让我走近。
我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道理来。
屋内另外几个穿道袍的人,开始忙碌起来,有一个在请人挪位置,连声说抱歉;两个在摆弄乐器,一个乐器是笙,一个是笛子。另外两个就在摆香台。
有场面了。看这个阵势,我心里想着。
可是我突然看见王八现在不知道到那里去了。赵一二也对我们说道:“各位,我去换件衣服,失陪一下。”
下面是网友前几天帮我整理的版本,我重新整理再发出来,再一次感谢他们的帮助。
王八和赵一二站在屋后的沟壑旁,王八试探的往下看了看,沟壑深不见底。
“你已经算了好几天了,还没算出去对面的钢索变化吗?”赵一二问道。
“昨天就算出来了,用晷分算的。”王八答道:“我能知道在那里,现在钢索在孚位,我爬的快点,水分过三厘后,变谦位,半厘后变剥位……”
“行了,恩,没错。你快去吧……”赵一二向屋里走去,“快点回来。”
王八把对面山顶的一个火光看着,那是个小屋,他今晚要爬过钢索,去取小屋里的东西。沟壑间的钢索在不停变换方位,并且在黑夜里,根本就看不见钢索的位置。王八心里埋怨,当初是那个前辈,定下这个规矩,要过沟才能拿到螟蛉。赵一二跟他说过,他当初走的是河南的一个断桥间的梅花桩。
王八不担心钢索的位置,他早就算好了钢索变换的规律,很简单,水分和晷分都能算。听赵一二说,算沙更简单。王八现在紧张的是,他不敢爬钢索。王八有惧高症。他从不敢爬到高处。
王八知道,自己在钢索上耽误的时间越长,计算就要更繁复,王八手心都是汗,抓到钢索的时候,滑腻腻的。想着身下深不可测的山涧,王八心惊胆寒,腿都是软的。
我和刘院长坐到了屋子的左侧一角,陈阿姨带着策策和曾婷出去了。
几个道士已经收拾好排场和家业。
摆香台的道士是个年纪不大,胡子却留的老长。他焚香在炉台上。大声唱起来:
“仰启神威豁落将,都天纠察大灵官。”
身边两个道士,一个吹笙,一个吹笛子,开始奏乐。
“火车三五大雷公,受命三清降鬼崇。”余下的道士,应和着也唱到。
“手执金鞭巡世界,身披金甲显威灵。”香台旁的道士开始舞动他手上的长剑。嘴上却不唱了。
余下的道士就飞快的唱起来,语速很快,跟普通的道士和尚念经完全不同。
“绿靴风带护身魂,双目火睛耀阴阳
……
顷刻三元朝鬼尊,须臾九地救亡魂
……
银牙凤嘴将无数,虎首貔貅将一人
……
走火行风前后行,穿山破石捉孽障
……
祈晴祷雨济天下,身后圆光通事意。
治病驱邪如电闪,收瘟摄毒斩群魔。
飞腾云雾遍虚空,号令雷霆轰霹雳。
三界大魔皆拱手,十方外道悉皈依。
我今启请望来临,大赐雷威加拥护。
太乙雷声应化天尊。”
刘院长在旁边说道:“他们在唱什么,古里古怪的,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可我却每一句唱词都听明白了。
我甚至还有闲暇,去看旁人。我看见有两三个村民,也在摇头晃脑的听着唱词的节奏。他们虽然穿着普通人的衣服,可脑袋已经变成了动物的头部,手也化成了爪子。可它们自己不知道。更甚的在于,屋里变得冷飕飕的,我心里惴惴不安。看得见的人都还罢了,可我觉得屋内,还有很多我看不见的人,而且很多很多。
我眼光往金仲那边看去,金仲朝着我轻蔑的笑了笑。我知道了,他看得见。
赵一二和金仲他们的门派,到底是道家那一派呢,道家讲究清静无为,可他们的门派的排场却为什么这么阴森古怪。来道贺的不仅是人,妖狐之类也有,看样子连鬼魂也招了若干到此。王八难道以后真的要和这些妖魔鬼怪为伍了。我觉得这个事情太不真实。想起和我在学校一个寝室住了四年,连衣服和鞋子都不分彼此的朋友今后就走上这个道路。我不免心里落寞。王八还是那个我无比熟悉的王鲲鹏吗?还是那个一腔热血,满腹抱负的王律师吗?
王八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赵一二从屋后走出来了,我看了大惊失色,我从没看过赵一二这身打扮。他的打扮就是我曾经看过的金仲的诡异服饰:一身褐色的道袍,胸前绣着一朵无比鲜艳的绿色牡丹,道袍上其他的部位,都是一个又一个精致的花纹,每一瓣花,都是一个骷髅头。
我背上汗涔涔的。
赵一二向金仲先跪拜了一下。然后向香炉前的道士拱手鞠躬。
唱歌道士的歌词变了:
“仰启碧云大教主,唵哑吽
一元无上萨仙翁,吒唎吽吽唵哑吽
先天雷部大尚书,唵哑吽
亲授铁师传妙旨,吒唎吽吽唵哑吽
手持五明降鬼扇,唵哑吽
身披百纳伏魔衣,吒唎吽吽唵哑吽
……
……”
这歌词一唱出来,我看见了屋里原来挤满了人,和原来看得见的人挤在一起,我分不清,那些是人,那些是鬼魂。
我吓的浑身发抖,强行抑制着想夺门跑出去的冲动,勉强坐着。看着眼前的恐怖场面。
倒是身边的刘院长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对我说:“小徐,这些道士,唱歌唱得蛮好听的啊。”
正当我心神不定,王八走出来了。和我预想的一样,王八也穿着跟赵一二一样的道袍,只是颜色是一身青色。王八的手上捏着个东西,那东西我见过,是一个红彤彤的知了壳子,红光穿透王八的手背,红润润的。
地上的鬼魂全部向王八跪倒,我现在能分清楚了,那些没有跪下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人。王八还不习惯这个场面,我看得出他很紧张,身体在微微发抖。可王八没有放弃的打算,他顿了顿心神,把手上的螟蛉晃了晃。那些下跪的鬼魂都渐渐的飘起来。
道士的歌声也嘎然而止。
那个和尚首先走到王八面前,想王八说道:“恭喜恭喜……”
然后是叫花子。
然后是几个普通穿着的村民打扮的人,他们也许是什么地方,和赵一二有交情的神棍。
“秀山黄溪,代我伯伯给抱阳师兄道喜了。”这是个脆生生的小孩声音,可却是从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嘴里说出来。黄莲清终生不能出四川,这个应该是他的子侄。
我看见王八跟道贺的人一一回礼,眼睛却看着门外。
我顺着王八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门外,陈阿姨正在呵斥策策,曾婷在劝解。董玲靠着个桌子,一脸平静的看着王八,眼里晶莹,闪烁不定。
“王八!”我忍不住站起来,“你到底在干什么!”
众人都看向我。我走上前去,把王八的道袍往下扯,“我们回去吧,我不想你变成这个样子。算了吧。”
王八一把把我推开:“疯子,有些事情,当律师是解决不了的……你别这样!”
我歪着头把王八看着,手指向董玲:“那她怎么办,为你受一辈子活寡吗?”
王八摇摇头,“你别说了,今天是我和师父的好日子,你就别捣乱了。”
外面的陈阿姨和曾婷听见屋里在吵架,也走到门口,看着我和王八拉扯。不知道发生什么。
“礼毕!”香台旁的道士喊道。
众人彷佛都松了口气。道士也不作法事了,也不奏乐唱歌了,都纷纷往屋外走去。坐到准备好的酒席旁,准备开始吃饭。
我歪着脑袋,看着王八。王八目光躲闪着我。
我知道,我和王八永远不会回到以前的兄弟关系了。他和我之间已经完全隔阂。
阴阳两别,我竟然无稽的想到这个词。
我对王八说道:“你这样生活,觉得有意思吗?”
王八说道:“疯子,你不知道的。一个人活在世上,一定要做点什么,让别人记得自己。我不想做一个天天看卷宗,跟法院检察院套近乎的小律师。我不想那么活着。”
王八的眼光变得严厉,盯着我继续说道:“看着那些走投无路的小人物根本打不起官司,可我无能为力。我就恨自己无法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你还记得我们在长康路打电动的那家老板吗,那个只有一条腿的中年女人,在一间平房里摆了两个电视机和两台PS维持生计。我很想免费帮她打官司,她写的申诉材料,比我们毕业论文写得都要厚几倍,她给市政府写,给省政府写,给检察院写,可是有用吗?我想帮她打官司,让她得到她该得到那么一点利益……可你知道不知道,我被同行笑做傻子。法院竟然以我不是法律援助律师的借口,迫使我放弃。”
“你当了神棍,就能改变这些吗?”我问道:“就算你神通广大,你能干涉到世俗的道德法律吗?”
王八想了一会说道:“我是不能,我也不会用这些手段用在这些地方,但是,疯子,你也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相信那些干了缺德事的,终会得不到好报。至少在这里,我能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知道我劝不了王八。我从来就没有说服过他。他拿定主意的事情,没人能改变他的选择。
我走回到刘院长身边。刘院长正在找位置吃饭。
我看见那些穿着普通村民衣服的人,说不定就是什么野兽化身。我可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饭。但是要我和和尚道士吃饭,我更不愿意,我现在烦的很,自己的好兄弟竟然成了一个道士,而且还是那种很邪门的道士。算带着把所有的道士都给恨上了。连赵一二,我也觉得很不对胃口。
看着这些人很快就把两三桌酒席坐满了,我和刘院长曾婷陈阿姨不知道该往哪里坐。赵一二倒是邀我们做到和金盛师徒这一桌。我和刘院长都对金仲很厌恶,当然不肯答应。
赵一二想了想,就对王八说,看能不能再支一张小桌子。然后匆匆向烧火师父那边走去。董玲安排我们坐在一旁。
我一看油布棚子旁边还有一张桌子,酒菜都摆好了,可是没有坐人。连忙拉着刘院长一家人和曾婷坐上去。董玲“诶”了一声,想阻止,却看见我们已经做好了。也没有再说什么。反正我脸皮厚,她也拿我没办法。
赵一二出来了,看见我们坐在这个空席上,笑着说道:“你们坐这里干嘛,我给你们换个地方。”
刘院长说道:“就这里了,蛮好的,其他人我们都不熟,这里挺好。”
赵一二还要劝,可是王八走过来说道:“跳地戏的来了。”赵一二用手蘸了酒,在桌面上画了两个符,对我们说:“好吧,好吧。”就向一群来人走去,那些人就是王八所说的跳地戏的班子。
我有点好奇,轻声问刘院长,“跳地戏是不是就是撒叶儿荷啊?”
“我也不太清楚,”刘院长答道:“就算不是,也差不了多远吧。”
那群人走到了酒席旁边,跟赵一二和王八打完招呼了,也不罗嗦,开始摆开场地,准备跳舞。
我来了兴趣,仔细打量着这些汉子,他们正在做跳舞前的准备,换衣服、伸展腰身、摆弄道具。我看得有趣,听见其中的一个汉子嘴里清唱了一句歌词,不知道唱的什么。却很好听,比刚才那些牛鼻子唱的悦耳多了去。我忍不住轻声叫了声好,那个汉子猛然就转身面向我,我和策策两个人同时被吓到,策策吓的哭起来了。那个汉子头发长长,披在面前,隐约看见脸上蓝靛靛的,一嘴的獠牙。
策策哭的厉害,陈阿姨都劝不住。那个汉子朝我们走过来了,脸上不再是靛蓝的颜色,只是个普通人的样貌,手里拿着个鬼怪面具,递给策策。
策策吓的尖叫,用手去推。那汉子哈哈大笑起来,我看见他的脸又变成了靛蓝的脸色。上下四颗獠牙,相互交错。
赵一二在喊道:“张家老二,别吓唬小孩子,做正经事。”
我现在一动都不敢动。因为我发现,桌子上有一盘卤鸭子,现在少了一条腿。扣肉也好像少了点,扣肉下的梅干菜被挖了洞,这是我比较爱吃的菜,所以一直都惦记着,准备开席了,就狂吞大嚼,可是现在,不知道被谁先动筷了。酒杯里的酒,只有小半杯了,可是我记得刚才是满杯啊。
我知道为什么这桌子没人入席了。因为这桌席根本就不是给人准备的。可是我看不见了,自从草帽人的心魔被赵一二驱除,除非是高人有意,我再也看不阴间的东西了。难道我正坐在鬼魂的旁边,和他们一起大吃大喝。我坐立不安起来。
策策突然对我喊道:“疯子哥哥,你抱着个老爷爷干什么啊?”
我愣住了。心里在想是不是这个死丫头在骗我。
策策对着陈阿姨哭着喊道:“妈妈,我们不坐这里,这里好挤,有人都爬到你身上在拈菜呢。”
陈阿姨对着策策骂道:“又在瞎说。吃饭!”
我知道,策策是小孩子,她还看得见。我连忙站起来,在身上拍打。看见曾婷正想喝酒,我一把夺过来,“你还嫌你胃病不严重是不是?”其实是我看见酒杯里有东西在晃动。
我正在考虑大家是不是换个桌子。可是咚咚鼓声响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跳地戏上面去了。
鼓声一响,我就看见了身边的众多鬼魂。可是曾婷喝刘院长陈阿姨看不见。他们面前明明有鬼魂挡着视线,却视而不见。
我从未看过跳地戏,可是我看着这几个跳舞的汉子,用身体语言演绎出来的情节,却又是那么的熟悉。他们现在正在给我表演一个故事,不对,并不是表演,而是把当年的情形真真切切的展示我面前。
那个高个的汉子,手里挥舞的是一个斩妖除魔的宝剑,我听见扮演鬼魂的汉子嘴里在喊着“天师,饶我……”
鼓声敲的越来越急。
天师高声唱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而天下正……”
鬼魂们开始哭号讨饶,这是镇鬼的故事。
鬼魂们身体都在消散。肉体腐烂,白骨显现。我“啊”的一声喊出来。
“怎么啦?”曾婷在一旁问道:“你怎么啦,看见什么了?”
我指着跳地戏的人,“你看不到吗?他们被镇住了。”
“没有啊?”曾婷说道:“他们不就是在跳舞吗?我看不懂,可我也觉得古怪的很。”
我想身边看去,那些桌子边的鬼魂都显形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我现在不怎么害怕,因为我能感受到这些鬼魂的情绪,他们都很哀伤。
我现在能明白赵一二和金仲的道派到底是干什么的了。扮演跳地戏的镇鬼道士,在唱歌,“正福为奇,善复为妖……”
诡道、诡道。
我听见不止一次他们在反复唱着这个词语。原来他们的流派,就是诡道。这个派别,是道家专门跟鬼打交道的派别。
那个镇鬼的天师,到底什么人呢?我正在苦苦思索。
那个道士拿着长剑,向我看过来。我不看则已,看了心里猛的一震:那人眼睛里有两个瞳孔。
黄裳!这是道家最著名的镇鬼祖师。
我继续关注着跳地戏的情节:黄裳斩尽天下恶鬼,平定四方离魂。现在他正在飞升,他得道成仙了。
我身边的鬼魂纷纷跪下,向他磕头跪拜。
“王八!”我大喊道,原来扮演黄裳的汉子,竟然是王八,我现在才看出来。
长号又开始响起来。这一段地戏,结束了。
我回身看去,身边的鬼魂都纷纷散去。王八的表情,无比得意。
鼓声又开始响起。
地戏的表现的内容变了:是楚汉相争的内容,刘邦和项羽战争的场面,可是打仗的兵士都不是人类。我看见一个术士,在指挥万千阴兵,挖掘地道,搬运粮草。我开始以为他是张良,张良得了黄老真传,后来又从赤松子位列仙班。
“丞相。”我听见阴兵对那个术士无比遵从。可是张良并没有当丞相啊。
那个被称作丞相的术士,摇动旌旗,厉鬼将一个大将军团团围住,那将军走投无路,自刎身死。无数厉鬼猛扑上去,分食肉身,衔到丞相身边。我终于知道这个术士的身份,他是道家最在人世最高成就者——陈平。
原来汉初的陈平,陈丞相,是诡道的创始者。他是丞相命,所以鬼兵在他真的当上丞相前,就已经称呼他为丞相了。
接下来的场面,我就能完全看懂:刘邦被困白登。陈平召集阴兵,降下无尽白雾。阴兵架起刘邦,抬上一个黄盖大轿,让高祖得以脱困……楚王韩信被鬼兵所缚,绑至高祖身前,大呼:“飞鸟尽,弓矢藏,狡兔死,走狗烹”……陈豨在代地,起兵之际,魂魄被绑到陈平与高祖身前。陈平与刘邦高声大笑:“淮阴小儿,看你如何逃出我的计算……”
我看的汗涔涔的,原来我以前看的历史,还有这么多隐情,藏于其中。
我向赵一二看去,赵一二面色冷峻。这些典故,他可从来没说过。现在王八知道了,怪不得王八如此热心要承接他的衣钵。
这诱惑,对王八来说,太大了。
看了这个地戏,我明白了赵一二的本事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了。怪不得怎么诡异,原来如此。
我什么都吃不下了。
后面的地戏,我虽然在看,但不再看的这么仔细。都是诡道传承的历代高人,镇邪的故事。我竟然还看到一个道士正在用耳朵听世间的万象,两个弟子在一旁争吵。这是赵一二和金旋子啊,那个老道士,难道是他们的师父。
我看不下去了。
地戏一直跳到凌晨,策策早就偎在陈阿姨怀里睡了。山上天气很冷,我看见曾婷冷的发抖,把外套脱下,给她披上。
董玲带着我们去了两个厢房,我和刘院长一间,策策陈阿姨曾婷一间,各自睡了。我在睡前,仍旧到窗台前,看了看跳地戏的王八,王八现在正披头散发,舞蹈的兴奋不已。金盛师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下几个道士还在一旁观看。
我躺倒床上,准备睡觉。
“小徐,你是不是觉得小王,已经不是你那个好朋友了?”刘院长原来还没睡着。我理解了,当年赵一二入诡道,他的心境,也和我一样无奈吧。
“我们睡吧,看样子他们要折腾一夜。”刘院长沉声说道:“老赵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进了这么个邪门的道派。”
我当然答不出来,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起来,看见赵一二的这个房子,已经收拾完毕。两三个村民正在堂屋里,等着赵一二治病。刘院长和我向赵一二告辞。
赵一二挽留我们多玩几日,我和刘院长都摇头,坚持要走。赵一二也不多说了,只是安排我们吃早饭,要我们吃了早饭再走。
我和王八一句话都没说,我想不出什么话跟他讲。王八现在,在我眼里,已经不折不扣的是个陌生人。
吃过早饭,我和曾婷跟着刘院长一家,上了他们的轿车,刘院长掉转车头,准备下山。我摇下车窗,和赵一二王八董玲打招呼道别。心里想着,董玲这丫头,怎么现在还死心塌地跟着王八呢。王八这个傻蛋,真是一根筋到底了。
车发动起来,正要开动,可是山下一个小汽车正开了上来,山路狭窄,刘院长就等着那车先上来。
那车开到山梁上了,下来一男一女,男的四十上下,一脸倦容。女的却年轻的很,应该是夫妻。他们下车了,看见赵一二和王八的打扮,女的迟疑的问道:“请问,是不是赵先生。”
赵一二笑着对王八说:“你倒是运气好,刚出师就开张,比我当年强多了。”
那年轻的妻子见赵一二这么说话,对这赵一二说道:“赵师傅,我们专门来找你的……”
王八接过话头:“找我吧,我来看你男人的病。”
那妻子把王八看着,眼光里流露疑惑。
“你男人没病,病根出在你家坟上面。”王八说道。
“你是赵师傅的徒弟?”那妻子问的很恭敬。
“是的,我姓王。”王八说道:“你信不过我的手艺?”
那妻子不好意思明说,只是不做声。
“你丈夫的病,在医院里就没事,但出医院就喊头疼。是不是?”王八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现在头顶上都是黑气,被凶恶的东西给罩住了,问题出在你家的坟上面。”
那男人听到王八这么一说,对他妻子说道:“这王师傅是高人。就是让来帮我吧。”
赵一二对着王八说道:“那你就跟着他们走吧。三个月后再回来。”
王八和董玲马上收拾好了随身物事,也上了那对夫妻的车。上车前,王八对我说道:“疯子,能帮我吗?”
我摆着头说道:“你都这么厉害了,还要我来帮你做什么?”
王八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那男人身上的煞气古怪,可我探不出来究竟,可你能探出来。等我学会听弦和看蜡,有通阴的本事了,就不需要你帮忙了。”
“每次帮你,都出那么多事情。我……”
“现在不会了,你也看见了,现在是鬼怕我,我只是还不会通阴。”
我对王八说道:“我问你一句话,不管你怎么答,我都会帮你。但你要说实话。”
王八说道:“你问。”
“你是不是打算绝六亲,铁定要走这条路到底了?”
王八看了看董玲,对我点点头。
“好……好……”我对王八说道:“你以后成了术士,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当然”王八惊讶的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我成了湖北最厉害的术士,你也是我兄弟啊。”
“但愿如此吧。”我冷笑一声。我知道王八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帮他,而是他也意识到,他入了诡道,和我突然生分了很多,他只是借这个机会,让我觉得他还需要我的友谊而已。而不是那种达到目的后,就把身边的人抛在一边的冷血作为。
其实,以现在的处境,王八完全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了。我坐回到车上,对自己想通这些道理,很是得意。我对曾婷说道:“我发现我现在变聪明了。”
“真的吗?”曾婷说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吗?”我逗曾婷。
“为什么?”
“因为有你给我做参照物啊。”我哈哈的笑起来。
曾婷用手指甲挖我的胳膊:“你找死啊你。”
王八和那对夫妻到了他们家里。董玲先回家了,把随身的衣物拿回家。王八在车上得知这对夫妻的身份。男的姓钟,做运输生意的。妻子姓蔡。
老钟的家在郊区,独门独院的一个大院子,四层的私人楼房,气派的很。在这个郊区的村子里,鹤立鸡群。
王八下了车,并没有跟着夫妇二人进屋,而是在院子里慢慢走着,边走,边用罗盘看方位。
看了好大一会,才进门。
王八正在打量屋里的风水布置。
钟妻就慌张对王八说道:“王师傅,我男人又犯病了。”
王八连忙上楼到卧室里看老钟。果然老钟现在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脸色黑淤,王八用手探了探他的鼻孔,果然没有气息。在翻开他的眼皮,全是红色,眼白和瞳孔都是红汪汪的一团血色。
钟妻慌忙叫司机,要送老钟去医院。
王八制止了,“没用的,他到医院就会跟常人无异,可是回家了,就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啊是啊”钟妻这下对王八完全信服了,“王师傅,你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啊。”
“我不是看他的样子知道的,是你们的宅邸有问题。”
“是我们的家里的风水不好吗?”钟妻问道。
“你们家的风水没问题,”王八说道:“你们起房子的时候,也请过人的,我看得出来。”
“房子起的时候,我还没嫁给他。”钟妻低声说道。
“你们的房子是阳宅,我看了,和我想的没什么出入,风水没问题。可是你钟家的阴穴现在很凶,把阳宅的气压住了……”王八突然停下,想了想,继续问道:“你们家的坟墓埋的什么人?”
老钟突然从床上猛的坐起来,嘴里荷荷有声。把钟妻吓了一跳。
王八大声喊道:“把家里的门窗全部关起来!”
钟妻和司机听见王八厉喝,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意,但也看得出来屋里有古怪。慌不迭的去关门窗。
“所有的门窗,包括楼上楼下的,一个都别漏了。”王八继续交代。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香炉,开始焚香。然后贴了几张符贴在窗子上。符贴在窗子上猎猎的摆动,不知道风从那里吹过来的。王八继续在屋里游走,不停的在屋里帖符,也不完全贴在门窗上,有的贴在床脚,有的贴在凳子上,在镜子和电视机上贴的最多。
王八嘴里喃喃的说道:“好凶啊。”抽出一跟香来,用香头向老钟的额头点去。燃烧的香头,烧的老总皮肉嗤嗤作响。
“你干什么?”钟妻刚好进来。
老钟的眼睛突然睁开,把王八看着。嘴巴张大,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不知道想说什么。
王八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向老钟的下巴一点,嘴里喊了声“疾”。老钟又狠狠的躺倒床上。
钟妻在一旁吓得尖叫起来。
可是不多会,老钟醒了,一点毛病都没有了。
夫妻二人见王八这么轻松,就解决了问题。连忙给王八一个红包,连声称谢。
王八收了喜钱,对他们说道:“我后天再来,今天下的符,只能管两天,我要回去准备些东西再来,还要叫上我的一个朋友,才能治好。”
钟家夫妻顿时灰心丧气,老钟说道“难道没弄好?他还没走?”
王八把老钟看着,看的老钟发毛。
“你知道是谁在缠你,对不对?”王八说道:“后天,我带我兄弟来,你带我们去你家的老坟。”
“老钟不是宜昌人,他在这里那里有老坟呢?”钟妻说道:“他老家在山东,难道去山东?”
“我说有,就肯定有。”王八说完就走出门外。
钟妻对老钟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在宜昌有亲人死掉的。我从没听你说过。”
老钟愣着不说话,看着王八走了。门还没关上,一阵风吹进来。
哐啷一声,客厅的装饰镜,掉到地上,碎的满地。
我和曾婷正在屋里吵架。
“叫你去一趟为我家,你会死啊!”曾婷骂道。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我拒绝了。
“我也讨厌我妈,可是我每年过年的团年饭还是回去吃了的,你跟我去吃顿饭又怎么样啦。”
“反正我不去,你就是怕回去了,跟你老妈合不来,让我去当炮灰,转移你老妈的目标是不是?我没那么傻,我不去。”我对曾婷说道:“你老妈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知道我是个送牛奶的,不把我从屋里赶出来,才是怪事。”
其实我是担心,郭玉发现我的是她以前的学生,那个她最头疼的徐云风,那就不是把我赶出来这么简单了。当年我毕业后,给她写了一封信,把我的所作所为都一一坦白了:比如她上厕所的时候,粪坑里突然炸了一个炮仗;她家养的母鸡,为什么会三天两头的莫名失踪;她家的蜂窝煤,为什么会经常变得稀巴烂;为什么……这些都是我,徐云风做的,可是我现在在沙市了,您来找我吧。
我在沙市寄出这封信后,开心了好久。
真是天道循环,这个帐,还是要我来还,我到郭玉家吃饭,她肯定要问我的姓名和身份……打死我也不去!
曾婷想不到我的这些缘由。还真的以为我是怕郭玉瞧不起我,才不敢去她家。
“你说你也是的,什么不好干,一个大男人,送什么牛奶。”
我说道:“送牛奶怎么啦,送牛奶也要人做啊。”
“你打算一辈子送牛奶吗?”曾婷话题来了:“上次刘院长要你去医院上班,先去当个护工。在自学考试,靠个拿个医生的文凭,你怎么也不愿意呢。”
我说:“我不愿意当医生。”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连医生都不愿意当。”曾婷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当医生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比你送一年的牛奶都多。”
“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让我当医生啊。”
“我知道啊,王哥跟他说的好话撒,还有赵师傅也帮你说话,你这个人怎么就那么不识好歹呢。”
“他们要我当医生,是因为我身上有个本事,你知不知道,”我说道:“我能感知到别人的感受,赵先生和刘院长说了的,这个本事当医生蛮合适。”
“是啊,那你怎么不愿意呢。”
“我不行啊,我要是真的当医生了,有这个本事,妈的,平常感冒发烧的病人来了,我最多跟他们一样,咳嗽两声,就算了。要是得心脏病的、癌症的来找我,我不是惨了!”
“可是……”曾婷有点迟疑了,她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了。
我加了一把火:“要是把我分到妇科,来个月经不调的找我看病,我怎么办,难道在你面前喊肚子疼啊。”我边说,边用手捧着小腹,对着曾婷轻轻喊道:“医生……我肚子好疼……”
曾婷脸板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扑哧”笑起来。
我又说道:“这还是好的,要是来个男病人,是阳痿不举的。怎么办,我可不能害你啊,要是真这样,你也不会傻里傻气的,肯定给要找好几顶绿帽子戴戴。”我说到这里,好像是真的发生一样,“不信,老子不干,亏大发了!”
曾婷把我耳朵揪着,“我真倒霉,怎么找了你这个窝囊废。”
总算是把曾婷哄开心了,我暗自抹了一把汗。刘院长的确希望我当医生,可我已经二十四了,那里有精力和钱去读书撒。再说了,当医生,那里是这么好当的。当年我就是多做了一次闲事,让那个草帽人缠了我这么多年,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我把曾婷抱起来,“医生,我……我……我好像不行了,帮我看看啊。”
“滚蛋!”曾婷在我肩膀上捶着,呵呵的笑:“今天不行……”
和曾婷正在闹。
房门就咚咚的响,我把曾婷放下来,败兴的说道:“谁啊,这么会找时间。”
我去开了门,一看,是王八。
王八开门见山,对我说道:“明天你跟我去那个老钟那里吗?”
“那个老钟啊?”我问道。
“就是找我治邪的那个。”
“你要我去治邪,你还真的要我帮忙啊?”我想推辞:“我可不想看死人骨头。”
“不是,”王八说道:“我想让你去看看那个老钟到底心里有什么秘密,他这个人,城府很深,我探不出来。你去帮我探知一下。你有这个本事的。”
我想了一会,抽了根烟,慢慢说道:“我答应过你,我会帮你的,再说是个活人……没问题……你只要不让我去背什么尸体哦、算什么鬼魂讨命哦……就行。”
“那就这么定了。”王八笑着说道:“我后天来接你。”
过了两天一大早的,王八就来找我。我和他去的那个地方,在夜明珠和小溪塔之间,是个较富裕的农村。
看见老钟家里气派的房子,我心里想着,妈的,净是有钱家里闹鬼。亏心事做多了的。
我和王八刚进门,正碰上老钟的妻子往外跑,看见我们了,慌张的喊道:“小王,不得了啦,老钟不见了。”
“怎么拉……慢慢说。”王八安慰钟妻。
“老钟不见啦,早上起来就没看见他。”钟妻急的神情慌乱。
王八说道:“快带我到卧室里看看。”
我们连忙进屋,我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怪味。说不上是臭味,但是很不好闻。我连忙皱眉头。
我向王八说道:“不用上楼了,这屋里怨气好大。泥巴味好重。”
王八楞了一会,急忙说道:“老钟上山了。蔡大姐,你告诉我,老钟的老坟到底在那里。”
“我真的不知道啊,”钟妻急的要哭出来了:“他从来就没说过,他有家人埋在宜昌啊。”
“那快去打听,这个村里埋人的地方一般都在那里,老钟家的坟墓,离这里不远。”
钟妻说道:“那不用问了,这个村埋人的地方,就在后面的荒山,修高速公路的边上。”
三人也不耽搁了,匆匆的往后山跑去。
果然在一个山坡上,远远就看见一个人直挺挺的站在坟地里。
我们走近来,可老钟并没有注意到身边来了人。只是对着身前的坟墓哭着喊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就放过我吧。”钟妻愣住了,没有上去问他老公的究竟。
老钟哭了一会,忽然又把头抱着,在地上打滚。滚了一会,用头往墓碑上撞去。王八和钟妻连忙去拉扯老钟。老钟惨叫着,又哭喊起来,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滚。
我想墓碑看去,看了心里疑惑不已,这是个合葬的墓。墓碑上写着:“夭儿钟焕亡妻秦宗文……”
我心里想着,难道王八要治的坟墓,是老钟前妻和儿子的墓地吗?
老钟在地上闹了一阵子,突然又不动了,跟个死人一样的挺在地上。
王八对钟妻说道:“他现在没事的,我看时间还没到,我还有时间。”然后看着山坡打量起来。
王八看了一会,对钟妻说道:“这个坟,当初就已经被治过了,可是现在山被炸开一半,当年治坟的法术破了。”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山坡,因为修高速公路的缘故,硬生生的被一劈为两半,老钟前妻和儿子的坟墓距离炸开的山壁并不远。看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年被治住的邪煞,又出来了。
我看向王八,王八向我点点头,示意他的猜测完全正确,这个事情,还是要着落在老钟自己身上解决。
我走到老钟身边,把老钟的眼睛看去,老钟现在的眼睛是睁着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啊”我坐在地上,把自己的头捧住,“好疼啊,疼死我拉。”
王八把我拉到身边,嘴里念叨了两句咒语,我从老钟的魔障中逃离出来。我看着老钟还在地上疼的打滚,脸上却不动声色,这么大的痛苦,还能做到不狂呼乱叫,只有两个原因:要么这个人精神意志特别强大;要么他自己认为受这些折磨是应该的。
轰隆隆的,修公路这边的挖掘机又开始工作了,高速公路早已建好,这里本不是修路的地方,可是路政部门临时又增加了上下公路环形道路,就施工到这里。
挖掘机一响,立马来了几个村民来阻拦。一个工头摸样的人对着村民解释:“半年前,就下了通知了,要你们自行迁坟,可是你们不听……”
村民听不进他的解释,要揪挖掘机的司机下来。工人们也急了,围拢过来,眼看就要群殴。
我看见挖掘机挖过的地方,的确有破碎的棺材板,看来是来不及迁坟的残迹。接着山下又来了一群人,打着笳乐,那群人手里拿着铁锹和挖锄,看来是来迁坟的。这群人看见要打架了,连忙冲过来,村民的人数占优,手里又都拿着工具。他们把挖掘机司机从车上拉下来,一顿猛揍。其他的工人要来帮忙,也被他们用铁锹驱赶。
那个工头大喊:“住手!好,我再等你们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我们再来挖。这是国家的决定。你们跟我们做事的扯皮,有什么用。”
村民们见他这么说,就停止殴打挖掘机的司机。工人都走了。
那群迁坟的村民,开始在一个坟墓旁放鞭炮,打笳乐,家属们开始哭起来。几个年轻人,用手中的工具掘土。
王八对我说道:“你看到了么?是不是……”
“是的,是的,化生子。”我点头说道。
“你们说什么?”钟妻扑过来,大声问道:“化生子,这么会这样,老钟怎么会和化生子扯上关系?”
王八不说话,想了一会。对钟妻说道:“你先照看一下老钟,我看看坟地。”说着就绕着老钟前妻的坟地走来走去。
那边迁坟的人家,终于挖到了棺材,一个老头子在棺材旁做法事,又是烧纸,又是倒酒的,完毕后,几个年轻人把棺材的盖板掀开。那个老头子,就一根一根地把死者的骨骸,从棺材里拿出来,递给他的徒弟,他徒弟,就又放进准备好的新棺材里。家人们都在一旁跪倒。
他们收拾了十几分钟,才把骨骸完全放进新棺材,然后家属们又抬着新棺材,想山下走去。那个捡骨骸的老者,完了事,看见了王八在老钟家的坟前,转悠。
王八看了看天,突然问我:“疯子,戊寅在八七年的正月十四的水分是多少?”
我下意识的答道:“水分走了十一分半,偏了三刻正。”
王八说道:“对啊,就是这样。他往西北方向走了九步,然后停下来,转了个身。他不能再走了,因为这边的山坡已经被开山的炸药炸开,用挖掘机把泥土和碎石都弄走了。”
王八走到老钟面前,用手指着那个方向。老钟现在头疼的好些了,看见王八这般表情,勉强说道:“是的,当初治坟,请的那个老人,是说邪煞的窍孔在那里,专门种了竹子和桃树在那里,还下了镇魂术的。”
“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你在这里有个坟啊,村子里张贴布告,要迁坟,你怎么也当没看见一样。”钟妻问老钟,“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发邪症跟这个坟墓有关是不是,刚好这个地方被开山了,你就开始犯邪。”
我们四个人都同时不说话了,我们知道了老钟的毛病所在:化生子。
化生子,在宜昌,也是很凶恶的一种邪门事情。
家里的小孩,突然没缘由的就生病,可是送到医院就没事,好端端的。当医生劝告父母,说小孩很健康之后,父母把小孩带回家里,小孩就又开始犯病。开始只会发烧发热,哭闹叫喊,后来会渐渐发展到跟死了一样,没有气息。可是只要在医生面前,小孩就又会活蹦乱跳,而且非常的乖巧。
这种病症,是医学上完全无法解释的。
化生子自己是不会病死的,但是化生子比任何一种邪术都凶恶。因为,化生子会把家庭里的家属一一克死掉。首先会从其他兄弟姊妹开始,然后是家里的老人,最后是父母……直到家里绝户。
所以当家人知道了小孩是化生子后,都会及时的把化生子给治住。避免家庭其他的成员被克死。
用什么办法来治化生子呢?我想到这里,心里不寒而栗,只要是宜昌人,都知道该怎么治化生子的,可是谁都不愿意过多的提及。
王八向老钟看去,老钟眼神无光,嘴角正在抽搐。是的,他的那个死掉的儿子,就是化生子。
“你真的这么做啦?”我向老钟喊道。
“我不这么做怎么办?”老钟无奈的说道:“我开始也不信邪,可是他把他妈妈都闹死了……”
“你以前的前妻不是病死的吗?怎么现在你又这么说!”钟妻跪在老钟身边,摇晃着老钟的身体:“你到底有多少事情,没有告诉我。”
“你知道这些,没什么好处的……”老钟凄惨的说道:“是我自己造的孽,我自己承担。”
我和王八相互对望一眼。默契的相互点点头。
那边收拾骨骸的老者和徒弟,已经站了一会子了,这时突然插话问道:“你儿……是不是长阳赵先生的弟子?”
王八在老者面前用手做了个手势。
老者看了说道:“赵先生找到人学他手艺了,是好事啊。本来我看见这个坟太凶了,想帮忙治一治的,可有你在,我就不用多事了……”老者的语气,对王八十分尊敬。向王八一再拱手,走下山去。
王八也回礼,给那老者道别。
王八转身对老钟说道:“你们马上去找人,明天挖坟。”
“那要不要弄一副棺材来。”钟妻以为要迁坟。
“不用,”王八冷酷的说道:“这个坟不用迁。”
王八在坟墓四周用剑符,把几个方位都镇住了。对老钟说道:“我还要准备一下。你没事吧。”
“能不能把我前妻的骨头捞出来。”老钟哀求道。
“不能。”王八说道:“没办法的,我只能这样做。”
“那就报应我好了,我不治了。”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被闹死?”王八说着话,眼睛却看着钟妻。
老钟慌了,“干她什么事情?”
“跟她没什么关系,我刚才算过了,你的那个二十年前死掉的儿子,这个化生子又在作祟,他要克的不是你,是他的兄弟姊妹。”
“我们结婚几年了,一直没有要小孩。”钟妻说道:“可我没问题。是老钟不想要。”
王八把头转向老钟,“没用的,你怕生下来又是化生子,是不是?可是你老婆想要个小孩子。”
老钟把妻子的肚子看着,愣了一会,大声喊道:“谁叫你这么做的!”
钟妻下意识的捂住腹部。
老钟站立了一会,叹了口气,对王八说道:“那就听你的吧。”
我们回到老钟家里,钟妻要请人挖坟,吃了饭就出去了。
我对老钟说道:“你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
“送谁?”老钟言辞闪烁,其实他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不用和我绕圈子了,你儿子为什么成为化生子,你其实也知道。”我说道。
老钟一下就站起来,动作过猛,把桌子上的碗碟都撞掉几个在地上摔碎。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老钟把我指着,“我不信,我不信你有这个本事,你是听别人说的是不是?”
“和你一起撞人的,已经死了,第二年就死了。没人知道这个事情了。”我低声说道:“你犯病的时候,脑袋里不停在想你当年的事情。”
老钟的脑门亮晶晶的,我看见他下巴上都在滚落汗珠。
“你八二年跟着部队来宜昌开车,我没说错吧。”我继续问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人还是鬼?”老钟浑身瑟瑟发抖,“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去部队打听了?”
“你脑袋里,满是想着八二年,八二年,嘴里都说出来了。”我骗他。
老钟下意识的把嘴捂住。
“你的好兄弟,老庄是怎么死的,我知道他是开车冲进长江了。”我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当年我们相互承诺,谁要是死了,就去照顾对方的家人,我的家人只有母亲在老家。他在宜昌谈了个女朋友……”
“老庄死了,所以你和他的女朋友结了婚。”我看见老钟的记忆了:当年他在江边,和一个年轻女子,对着长江痛哭。远处长江正在庆祝合拢。
我大声说道:“你是当年参加截流的司机?为什么没有在合拢的时候去倾倒土方。”
老钟说道:“都已经合拢,就留了那么几十米宽的口子,留给国家领导来看的。最危险的是我们最开始倾倒的过程,我们都立了生死状的填到八十米远的时候,水流太急,倒下去的填料根本落不下去,都被江水冲走了,书记急了,要我们自愿报名,把车开下去,无论生死,都给两千块。”
“你跳出来了,可是老庄……”
“我对不起老庄,死的应该是我。”老钟哭起来。
这下我完全看到了他们当年的对话:
老庄:“今天好像有警察来找我们车队的队长,我们撞人的事情……”
老钟:“人是我撞的。我来扛。”
我又看见,老庄开着车冲下去的瞬间,老庄怎么也打不开车门,车门扣死了。一个遍体鳞伤的人也坐在车里,看着老庄拼命的开门。东风车冲进长江。
“人是你撞的?对不对,是你开老庄的车撞的人?”我皱着眉头问道。
“那晚老庄喝醉了,是我开的车。我也没想到会撞到人。我没想到啊。”
我摆了摆手,“你知不知道,你们当时撞的那个人,并没有死。”
老钟呆住了,过来半天才慢慢说道:“那缠着我的,不是他?”
“不,你们做的事,太狠了,他还是死了,他不怪你们撞他,那是意外,他怪你们把他丢在新场(宜昌周边一个地名,距离市区二十公里)。”
“我来告诉你他到底为什么会缠着你不放吧?你知道他死前把你们诅咒了多少遍吗?”我站起来,开始绕着客厅里的桌子走。走的很慢,一瘸一拐的。
老钟看见我走路的样子,吓得大喊:“你别过来,你找我了,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我走了两步,停下来,想了想,对老钟说道:“他是个笨人,不灵活的人,不知道向路人求救。”
我又开始走起来,“他只想回家,他只想回家,他很笨,不知道找人救他。他只是顺着来路,往宜昌的方向走。”
老钟跪下来,对着我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继续走起来,走的很慢,两条腿都开始疼起来,每走一步,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走到花艳(宜昌近郊的一个地名),已经走了两天一夜了。实在是走不动了,几个好心的路人给了点水喝,在路边捡了个发霉的花卷吃了。开始呕血了。
我开始趴在地上,在地上爬起来。绕着桌子爬。
老钟开始给我磕头,“我该死啊,我该死啊,我以为你要死了,我不该丢下你啊。”
——爬到红卫了,有人在问:“死了个叫花子哦。”
我嘴里说道:“还没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用手把老钟指着:“我不会饶过你的。”
老钟拼命的磕头,脑门上鲜血淋漓。
——来了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对着尸体问道:“你怎么样?你是哪里人?你住在哪里?”
我从地上站起来,对着老钟说道:“你第二年和老庄的女朋友结了婚,第三年,生了你的儿子。”
我说完后,坐到一边,不停的喘气。这活太不好干了。幸好我没答应赵一二当他的徒弟。现在没我的事了,我从老钟哪里得到的信息,已经全部说了出来。剩下的事情,是王八的问题了。
王八走到老钟面前,慢慢的对老钟说道:“当年你的儿子。是不是跟你现在一样,在医生面前安然无恙,在家里昏迷休克……”
老钟说道:“是的。”
“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你家坟上出了问题,并且知道跟化生子有关。”
“你是用斧头砍的,还是用火烧的。”
老钟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默默的说道:“斧头。”
“啊——”一声尖叫从门口传来。我看见钟妻站在门口。
钟妻对着老钟说道:“你……你真的那么干过?”
老钟说道:“没办法,他把他妈都克死了。我不这么做,怎么办。听老人说,再下去,就是我妈。”
“你告诉我你前妻是病死的。”
“她的确是病死的。”王八插嘴说道:“只是病的不一般,太古怪而已。”
老钟低低的说道:“是啊是啊,晚上睡觉前还好好的,早上就不起来,睡到中午,我下班了,她还躺在床上……她就这么死了。焕焕从头天晚上就不停的笑,她还说,儿子今天好乖,没有闹,没想到,是因为要把她克死了。”
“这都不是真的,你骗我的,是不是。”钟妻说道:“怪不得这些天,屋里总是有人在笑,却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笑声。”
老钟说道:“我知道焕焕是化生子了,于是当晚,我喝了一瓶白酒,把焕焕抱到后面的山坡上,焕焕那天不哭了,也不犯病,好乖。我把他放在草地上,看了好久。我下不了手啊……”
钟妻喊道:“你是个杀人犯!你怎么能用斧头砍死你儿子啊!”
我和王八沉默了,这就是治化生子的方法,宜昌人都知道的方法。残忍而又血腥。躲避法律,被世俗认可的方法。
老钟对着我喊道:“为什么不找我啊,让我死了算了啊。”
我连忙摆手,“别看我,我只是探知到你的记忆而已。和那个被撞死的人的经过。别对着我喊。跟我没关系。”
老钟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一个大男人哭的悲惨无比。我和王八看的心酸。慢慢走出门。我回头看了看,钟妻把老钟的搂着,两夫妻抱头痛哭。
走在路上,我问王八,难道治化生子,非要这么做吗?
王八说道:“老钟必须这么做,不然后患无穷。”
我沉默了,心想,难道就不能有更好的方法吗,非要这样家破人亡。可是看着王八坚定的表情,我知道,这种事情,不是靠人的感情用事能解决的。
我对王八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化生子只是婴儿的一种慢性病,被民间的流传过分了。也许老钟的儿子当年只是白血病,或是别的什么病症,只是医学上无法解决。”
“那你怎么解释化生子的家人,都离奇死掉。”王八盯着我问:“老钟的前妻,没任何征兆的就死了。”
“也许是家人被小孩的病拖的久了,自己也有病,扛不住了。”我坚持道:“说不定,根本就是自杀的。”
“这不是我关心的范围,我只能用镇邪的办法来做。”王八的口气很决绝。
我知道,王八已经完全把自己当做赵一二的传人了,可是我总是不愿意去接受这个事实。
第二天,我和王八在申时到了老钟前妻和儿子的墓前。
老钟和几个年轻人在那里等着我们。钟妻不在这里。
王八看了看表,说道:“开始吧。”
几个年轻人开始挖土。王八在一旁找了几个大石头,支了个土灶,老钟那了个铁锅放上去。王八指使人找了些枯枝树叶,塞到锅底,点燃了。让后把随身带的一壶粘稠的液体倒进去。
我闻到了浓烈的桐油味道。
老钟拎了一只公鸡过来。看来这些道具,都是王八已经跟他交代好的。
王八拿起一个锋利的菜刀,向公鸡挥去,公鸡的头掉下来。
可下面的事情,我和旁边帮忙挖坟的小伙子们一样,都目瞪口呆。
掉了头的公鸡,竟然跟没事一样。竟然还踱着步子,一步一步的走着。王八看着没了头的公鸡,点头说道:“恩,这个鸡子找的好。”然后把公鸡的脑袋扔进满是桐油的锅里。
王八走到没头的公鸡面前,那公鸡好像知道有人来到它身边了,竟然开始飞快的跑起来,两个翅膀,扑闪的跳动。那些挖坟的人,都过来看稀奇。嘴里都啧啧有声。
王八对着公鸡啐了一口。
公鸡被斩断的脖子里喷出鲜血,鲜血冲了尺把高。公鸡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王八把公鸡提起,等着挖坟的人继续挖土。
王八的作为,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包括我。那些年轻人,不等王八吩咐,都拼命的挖起土来。我在想,赵一二的门派——诡道的法术,怎么比茅山道术还要邪门啊。倒是和苗家的巫术类似,我忽然想到,也许苗家的巫术根本就是和诡道一脉相传。不然赵一二为什么和秀山的黄莲清来往如此密切。
众人把坟墓挖成了一个大坑,里面的棺材露出来了。王八跳下去,用手中的公鸡脖子上的鲜血,往棺材盖板的接榫处,仔细的涂抹着。抹得很慢,一点都不遗漏。
王八又从怀里掏出几根长长的钉子,那钉子锈迹斑斑,不是第一次使用了。王八把钉子交给旁人,示意他们在棺材的四个角上钉下去。
一个小伙子,听从吩咐,开始邦邦的钉起来。
可是钉的时候,开始我还听见是邦邦的声音。越往后,声音越来不对劲了。我听到了咚咚的声音,那声音并不跟着小伙子钉钉子的节奏发出的。
小伙子停下了,他也听出了声音的古怪。
这时候,众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因为那个咚咚的声音,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在传出来。
那咚咚的声音,来自于棺材的内部。仿佛是有东西在里面挣扎踢动。而且越来越急切。
众人都吓的厉害,胆小已经跑掉。
棺材里的响动越来越大。我和众人都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没人敢去钉钉子了,老钟走上前去,拿起锤子。王八连忙制止,“你不能动手!”
老钟不敢妄动。没有别的人敢帮忙了。王八向我看过来。
我把自己的鼻子指着,“又是我?”
我只好跳进坟坑,拿起沉甸甸的锤子,向棺材的一个角上钉下去。
一锤钉下,我仿佛看见,棺材里,老钟的前妻紧紧抱着婴儿,如同在床上熟睡一般。我手软了。
王八说道:“疯子,别心软,不要让你看见的东西影响你。”
我咬紧牙关,又钉起来。
一股寒意从棺材里窜上来,顺着手中的铁钉,传到我手臂,这感觉直冲我脑海,让我浑身彻寒:
夜空电闪雷鸣。
老钟双手鲜血,抱着儿子的尸体,拼命的昂首哭喊。
我“啊”的叫起来,用力又钉了下去。
我眼前开始模糊了,这个棺材在渗出雾气。我跟刚才一样以为,是我的错觉。可是旁边的众人开始慌乱起来,“棺材在冒气啦,鬼出来啦。”
王八大喊道:“没事的,那东西出不来。”王八开始在棺材板上一张一张,有条不紊的贴符。整整齐齐的挨着从他那一头向我这边贴过来。
棺材弥漫的阴气越来越重。我冷的身上瑟瑟发抖。手也颤的厉害,钉钉子的手一偏,砸到我自己手上。我“啊呀”的叫出声来。
“你怎么啦?”王八连忙问道。
“没事没事。”我把受伤的手指举到面前,仔细观察,看流血没有。还好,只是指甲盖紫了。我正在看着自己的指甲。
一个人脸突然就冲到我的面前——一张面目狰狞,血肉模糊的脸!脸上血迹斑驳,牙齿白森森的,那人脸是从棺材里强行冲出来的,现在离我的鼻子不到十公分。我吓呆了,呆呆的看着这张恐怖的脸。
那张人脸也把我看了一会,这个瞬间也许只有一秒钟,也许不到一秒钟,但我觉得好漫长。
那恐怖的鬼脸,突然一歪,继续向我冲过来,嘴巴一张一阖,牙齿敲得嘣嘣响,口里吐出的尸气,恶臭无比。我连忙往后一退,坐倒在身后的泥土上。
那鬼脸离我更近了,嘴巴已经接触到我的喉咙,我能觉得我脆弱的气管,经不起那锋利的牙齿轻轻一咬。忽然伸出了无数只惨白的手指,分别从两旁抠住鬼脸的眼眶和嘴皮还有鼻孔,把鬼脸往回拖去。
鬼脸嘎嘎的叫起来,可是那些手指非常有力,渐渐把这张血肉糜烂的脸孔拖回到了棺材里。我这才看见,那些手指的根部,都是王八贴的符贴。
现在,我面前的棺材,在我眼中仿佛是透明一般。我能清晰的看见棺材里的情形。那个化生子,也就是那个被老钟撞到又丢弃的冤魂。在棺材里暴躁的冲撞,可是无论他怎么撞击棺材板,都没有用,只要他想钻出棺材,那些符贴上的手,就狠狠的把他给压制下去。
王八的表情非常镇定,镇定到了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对着我说道:“继续钉。”然后又仔仔细细的在棺材板上帖符。
我钉第二个钉子的时候,王八已经把符贴妥当了。但留了一块巴掌的区域没有贴,其余的部分,我看见那些符贴化出的手指都变成了钢钩的形状,在棺材内来回错动。那个戾魂,被钢钩触到,就凄惨的叫喊,身上就冒出一股灼烧的黑烟。
我钉第三个钉子的时候,那个戾魂在棺材里无处可避,躲到了那块没有帖符的区域下方。
那块区域,是王八故意留下来的。
王八现在用一个大毛笔,在棺材板上写字,也不像是在写字,画画更贴切。画出来的是我看不懂的复杂字体。我虽然年看不懂,但我知道那是道家的镇魂符。
我终于把四个钉子都牢牢地钉在了棺材板上。
王八拿起了一个凿子,示意我锤子递给他。我把锤子扔过去。我身上绵软,坐在一旁,看着王八脸色凶狠,用力在棺材板上一下一下的凿起来。
我看着王八凶神恶煞的表情,和冷酷的动作。心里走神:这是那个连打架都不敢的王八吗?当初他在学校被人欺负,都是我替他出头的,可是为什么他在这种环境下,却变得如此凶狠。
王八动作麻利的很,很快的,就在棺材板上凿了个杯口大小的孔。
可是里面的戾魂,出不来。那戾魂在棺材里,连动弹一下的气力都没有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绝望。
王八大声向老钟喊道,“桐油开了没有?”
老钟也吓怕了,结巴的说道“开……开了。”
“舀一碗过来。”王八命令道。
老钟手已经软了,一个小伙子替他在热锅里,舀了一碗桐油,慢慢的递给王八。
我知道王八要做什么了。
我向棺材里看去,那个戾魂仿佛也有眼神,和我的眼光碰触。我能体会到他身体里蕴藏的深深的怨恨,他不甘心,他非常不甘心。他没有把那个撞伤了他,又把他丢到郊外的老钟整死。他不甘心。他开始尖啸起来。
所有的人都把耳朵紧紧捂住。
王八嘴里念着:“明剑掠魂,神鬼俱损……”
王八把手中的那个碗微微倾斜,碗内滚开的桐油,向棺材里滴落下去,穿过那个凿开的孔洞,淋在那戾魂的身上。
“呀——”那个戾魂在棺材尖声叫嚣起来。可是他不能躲避,无数个符剑把他死死的钉在棺材里。王八手上稳稳的,没有一丝抖动,碗里的桐油继续往戾魂身上淋着。
一碗桐油即将倒完,王八一伸手,旁边的小伙子立马递给他一碗,然后接过空碗,再去舀桐油。
戾魂的身体被桐油烫的破烂不堪。销蚀骨骸,棺材里的尖啸也渐渐减弱。变成了吱吱的声音,比老鼠的叫声大不了多少。
王八仍旧不停的倾倒滚开的桐油。棺材里的响动渐渐小了。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现在惧怕的反而不是棺材里的鬼魂,而是表情冷漠,动作却歇斯底里的王八。
王八把那一锅桐油全部倒进了棺材。
然后围着棺材唱起歌来。唱的就是在赵一二家里跳地戏的歌曲。
终于结束了,王八吩咐众人把预先准备好的木柴和汽油,扔进坟坑。然后点了火。
大火猛烈的燃烧,把棺材烧的彻彻底底。一直烧了三四个小时,天都黑了。
王八走到老钟面前,得意的说道:“我做完了。”
老钟默默不语,隔了一会,对王八说:“大恩不言谢,我欠你个情,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我明白了赵一二,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帮他了。王八走的道路,就是在重复他的道路。
事情终于完结了。
七个月后,老钟夫妻,在330一家国芳酒店摆开酒席,宴请的宾客中,有王八和我。
席间,钟妻还不放心,“王天师,我的孩子……”
王八说道:“没事的,你放心。”
钟妻如释重负,大喜过望,连忙从坤包里拿了个红包,递给王八,王八接过,偷偷的塞到我的手里。
那小孩是个女孩,健康的很,正在哇哇的哭着,钟妻连忙给她喂奶。
今天是给这个女孩做满月酒的筵席。
吃过饭,我和王八在路上走着。
我说道:“王八,这个事情,我心里有点堵。”
“你认为我该袖手旁观,让那个冤魂,找老钟索命,是不是?”
“不是……”我一时语塞,让冤魂找老钟报仇,我也不愿意发生。可是王八把冤魂治的那么凶狠,一点情面都不留。我也觉得有点不妥。
王八默默的说道:“没办法,诡道只能做诡道的事情,至于人间的恩怨,我管不着。”
王八完全变了,我知道,他再也不是,那个扶危济贫的律师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神棍。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如何镇鬼驱邪的路数。他再也管不着人间的正义了。
我对王八说道:“我发现你和一个人非常相像。”
“师父吗?”王八以为我说的是赵一二,“我做的一切,都是跟着师父学的。”
“不是的,赵先生不是你这样的,可你自己发现不了,你和赵先生的区别。赵先生和鬼打交道,我见过,他没你这么无情。”我否定了王八,“你现在和那个金仲,已经完全没有区别了。”
我说完这句话,丢开王八走去,王八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走到无人处,把王八给我红包掏出来,拆开一看,略略点一下,至少有五千块钱。
看来做个镇邪的高手,收入也不菲啊。王八的命真好,做什么都有钱赚。我心里又开始嫉妒起王八了。我扔掉红包,拿着钱,心里想着,给曾婷买个金项链去吧。这丫头,跟我这么久了,却什么都没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