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雄材伟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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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领刘裕进入书斋,坐下后,谢玄道:“安叔去后第三天,司马曜以司马道子领扬州刺史,负责全国军事。在名义上,军政大权便由司马道子独揽。为了令此事不那么碍人眼目,司马曜同时任命三叔为卫国大将军,等若国家的最高统帅。”三叔是谢石,亦即谢安的亲弟,淝水之战时谢石是名义上的统帅。刘裕先是心中错愕,旋又释去心中疑虑。建康实质的军政大权早落入司马道子手上,现在擢升他为扬州刺史,只是确认既成的事实,也以此安司马道子之心。曼妙为司马曜想出来的“平衡之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非鲁莽行事。
谢玄续道:“一天司马道子当权,石叔的卫国将军只是个虚位,何况自安叔去后,石叔因伤心过度,一直卧榻不起,如此封赐,只是个笑话。”
刘裕深切感受着南晋头号世族的谢家,由淝水之战的鼎盛期,忽然滑下陡坡的转变,谢氏的风流轶事,随谢安、谢玄之去,转眼将变为明日黄花。
在书斋坐下之后,他一直克制对王淡真的挂念和担心。正如谢玄对他的训诲,成大事者必须在个人方面作出种种牺性。他的牺牲表面不露丝毫痕迹,实际上是沉重至难以承受的痛苦。
足音响起,一名年纪与刘裕相约的年青军官大步进入书斋,向谢玄致军礼,却不望刘裕半眼。
此人身材高大结实,长相不算英俊,却是神采奕奕,充满活力。
刘裕并不以他对自己的冷淡为异,因来人是谢玄亲兵之首的何无忌,乃刘牢之的外甥,与他同为副将级的年青军官。大概他受到刘牢之的影响,对谢玄看重他刘裕颇不以为然。
谢玄淡淡道:“请我们的客人来吧!”
何无忌施礼告退。
刘裕记起谢玄说过要为他引见一个人,心忖谢玄口中的客人肯定是此人,奇怪的是谢玄并没有指名道姓,而何无忌却一听便明白是谁,益发显出事情的神秘感,不由也生出好奇心,不过只是非常淡薄的情绪。
他的人虽坐在这里,一颗心却早飞到王淡真处,深切体会到神不守舍的滋味。
忽然谢玄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内道:“你觉得无忌这个人如何呢?”
刘裕吓了一跳,道:“小裕不敢评论,事实上我与他并不稔熟。”
谢玄微笑道:“小裕认为我们尚有很多机会像现在这般交谈吗?”
刘裕虎躯一震,醒悟过来,晓得谢玄并不是随意闲聊以打发时间,而是近乎“交待后事”,故没有一句话是无的放矢,虽然此刻他完全把握不到他说话背后的用意。沉吟道:“他的剑法相当不错,办事能干,且对玄帅的事守口如瓶,休想从他身上打听玄帅的意向。”
谢玄道:“这是当亲兵的必然条件,没啥出奇。他是我从淝水之战有功劳者中提拔的人之一。之所以看中他,一来因他不但心存理想,且绝不会感情用事,更因他与牢之的关系。”
刘裕一震朝谢玄瞧去,迎上谢玄锐利的目光,心中明白过来,谢玄是因他刘裕而重用何无忌。何无忌可以变成刘裕和刘牢之间的缓冲和桥梁,所以谢玄提醒他,更暗示他该拉拢何无忌。
谢玄不仅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更是权力斗争的高手,在这方面的能耐不亚于谢安。如非命不久矣,环顾当今天下,即使桓玄以至乎孙恩、慕容垂之辈,恐怕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此着确是厉害之极,影响深远。问题在于如何令何无忌服他刘裕呢?谢玄道:“你明白了!”
刘裕点头应是。
谢玄叹道:“二叔既去,三叔病情又殊不乐观,我则时日无多,淝水之战我谢家的功臣,只剩下琰弟一人。琰弟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当比我有更深的感受。未来的路不会是好走的,我会为你尽力作出安排,小裕你千万勿让我失望。”
刘裕涌起热血,在这一刻,他忘掉了王淡真,双目泪涌,下跪道:“小裕于此立誓,绝不辜负玄帅对我的期望。”
足音响起。
神秘的客人终于到达。
百多骑在星空下穿林过野,全速奔驰,迅若旋风。
慕容战一马当先奔上一座小丘,朝西望去,颖水在三里外蜿蜒而过,三艘风帆比他们落后近两里,只是三点光芒,有点像三个深夜才钻出来活动会发亮的精灵。
慕容战哈哈笑道:“看慕容垂你如何走出我们的掌心。各位!我们何不小休片刻,待慕容垂赶上来后,方一口气朝蜂呜峡奔去。”
拓跋仪来到他另一边,闻言笑道:“好主意!”朝后方打出手号。
接着两人交换个眼色,均生出心中异样的感觉,想到的是将来双方难免为敌,此刻却是合作无间。
屠奉三、燕飞策骑来到他们两旁,目光自然往敌舰投去。
后方百多名拓跋鲜卑族战士,纷纷驰上山丘,散立四人身后,士气昂扬。
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燕飞死而复生,对他们是最大的鼓舞和激励。
燕飞全神贯注的凝望敌船,忽地虎躯一颤,双目神光俱盛。
屠奉三、拓跋仪和慕容战讶然朝他瞧来,旋又释然,猜到他是感应到纪千千。
只有燕飞自己心中明白,他不单感应到纪千千,还舆纪千千的心灵再次建立神妙的联系,“看到”北方最令人惊惧的慕容垂。
纪千千醒转过来,首先想到的是燕飞,就在这一刻,她清楚感觉到燕飞的心灵与她的结合在一起,且燕飞非常接近。
她“呵”的一声拥被坐起来,睁开美目,映入眼帘是慕容垂威武的身形。
慕容垂立在舱窗旁,目光朝颖水东岸望去,神情从容却带点冷漠,闻声朝纪千千瞧过来,微笑道:“小姐的脸色好看多了,我已解开小姐身上的禁制,小姐将不会再出现先前的情况。”
纪千千一颗心却在忐忑跳动,慕容垂锐利的眼神,彷似看穿她和燕飞的心灵联系,暗吃一惊下,“心内的燕飞”立时云散烟消,没法把他留祝慕容垂讶道:“小姐因何事忽然变得紧张呢?慕容垂是绝不会伤害小姐和小诗姑娘的。
小姐作客北方,我必会躬尽地主之谊,令小姐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纪千千勉强压下波动的心情,避开他慑人的目光,垂首轻轻道:“你不正在伤害我吗?
千千根本不想到北方去。”
慕容垂缓移脚步,到她床边坐下,细审近在咫尺纪千千的如花玉容,鼻内填满她青春健康的芳香气息。柔声道:“情非得已,请小姐见谅。我已安排好丰盛的节目招呼小姐,包保小姐不虚此行,第一站将是位于洛水平原的伟大都会。”
纪千千娇躯一颤,举目往他望去,失声道:“洛阳?”
慕容垂微笑点头道:“正是洛阳。”
接着长身而起,负手回到窗旁,目光扫视右岸远近,续道:“征服边荒集只是我军事行动的起点,虽然过程比我预想的困难,但一切仍是在我的掌握里。小姐也勿要对你边荒集的战友生出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对我慕容垂来说,他们根本未够道行,只是战场上的嫩口儿。”
纪千千对他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隐隐感到慕容垂强掳自己北返的行动,并非如表面般的简单。一时说不出话来。
燕飞!你在哪里呢?就在这一刻,她再次感觉到燕飞。虽然体力因禁制被解而大有好转,可是精神仍感疲弱。
慕容垂淡淡道:“你的战友若要救你,唯一方法是在前面的蜂鸣峡伏击船队,那是由此到泗水最佳的偷袭地点。”
纪千千登时色变,心神被他的说话硬扯回来,终断了与燕飞心灵的联结,瞪着慕容垂道:“你在说什么?”
慕容垂没有别过头来看她,仰望深黑的夜空,轻松的道:“随我来的七千战士,此时该改变行军路线,离开颖水穿过边荒直扑洛水平原。这支部队将是洛阳之战的奇兵,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突然出现。”
纪千千心神剧震,明白过来。
整个行军行动是个陷阱,而中途改携自己乘船北上更是计中之计,一切尽在慕容垂算计中。
慕容垂旋风般转过身来,哈哈笑道:“小姐明白哩!”
纪千千心湖内波涛汹涌,首次生出绝望的情绪。慕容垂实在太厉害哩!
难怪他敢视边荒集诸雄如无物。天下间是否有人斗得过他呢?慕容垂从容道:“洛阳将是我争霸天下的踏脚石,趁此关中大乱之时,洛阳只是孤城一座,难以坚持。”
纪千千呼吸急促起来,关心的非是洛阳,而是燕飞和边荒集的兄弟。道:“你是故意让他们猜到我在船上,对吗?”
慕容垂欣然道:“和小姐说话确是人生乐事,不用费无谓的唇舌。只要不是疯子,谁都不敢正面攻击我们北返的部队,只能采取于某点突袭的战略,人数则贵精不贵多。如此确是防不胜防,因为颖水西岸河滩岸崖处处均是埋伏藏身的好处所,故而我索性让他们有明显的目标,有更佳的伏击点,当他们以为智谋在握之际,岂知正落入我的掌握里。”
纪千千色变道:“你狡猾!”
慕容垂哑然失笑道:“小姐此言差矣!所谓兵不厌诈,此乃战场上的常规。来救小姐的肯定是荒人中最有本领的人,只要把他们收拾了,荒人将失去平反败局的机会。唉!若非小姐正处于与我对立的情况,否则不单不会责我用诈,还会为我的奇谋妙计鼓掌喝采。不过终有一天小姐会改变过来。”
纪千千肯定地摇头道:“你勿要枉费心机,不如干脆杀了我吧!纪千千是永远不会改变立场的。”她忽然感到打心底涌起的疲倦。
慕容垂哈哈一笑,道:“小姐尚未复原,好好睡一觉吧!小姐离开建康,不是要经历多姿多采的刺激生活吗?随我慕容垂征北闯南,看着我统一天下,不正是人生快事吗?小姐很快会把边荒集抛诸脑后,比起洛阳、长安,边荒集算什么一回事。”
言罢推门去了。
看着慕容垂轻轻为她关上舱门,一阵强烈的劳累袭上心头。
纪千千心中高呼千万勿要睡去,偏是力不从心,挨往床头。现在十万火急之事,是把慕容垂的阴谋传送予燕飞,可惜心力实在损耗过巨,眼皮子重若千斤,颓然闭上双目。
真想爬起来穿窗投进颖水去,可是想起胆小脆弱的小诗,转瞬打消此意。
燕郎啊!你听到我心底里的话吗?倏忽间,燕飞又在她心深处出现。
“蜂鸣峡是个陷阱”。
传出这句话后,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人人摸不着头脑地盯着燕飞,如非燕飞数次打手势阻止他们发问,他们定会问个清楚明白。
燕飞脸色忽晴忽暗,眉头深锁。
忽然叹道:“我们中了慕容垂的奸计。”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无不是智谋过人之士,却都听得一头雾水,不明他沉默良久后,为何忽然有这么一句话。
慕容战道:“是否再感应不到千千在船上?”
燕飞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直到此刻,他仍不愿让人晓得自己和纪千千有心灵相通的异能,特别是屠奉三或慕容战这些爱慕纪千千的人。
不知是否因距离接近的关系,他和纪千千的以心传心比之以前任何一次心灵的接触更要立体和清晰。他不单“看”到慕容垂,还听到他的说话。虽是时断时续,但已让他把零碎的说话砌出完整的意思,同时看破慕容垂超凡的手段。
若没有纪千千作神奇的探子,肯定结果会是他们一败涂地,不过现在或仍有挽回败局的少许机会。
屠奉三紧张的道:“慕容当家说对了吗?”
燕飞收摄心神,答道:“千千仍在船上。”
拓跋仪也忍不住问道:“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你怎会忽然知道?”
燕飞面对最难解释的问题,却又不能不说清楚,否则没法说服他们三人。深吸一口气后道:“这或者叫福至心灵。盛名之下无虚士,慕容垂能纵横北方从未遇上敌手,当然有他的一套本领。看!这三艘船灯火刻意亮着,隔数里仍可清楚看见,摆明是要引起我们的注意,惹我们怀疑千千确在船上。撇开我的奇妙感应不谈,因为慕容垂不知道亦不会相信我有此能耐。换过是你们,会怎么办呢?”
慕容战点头道:“当然不理是否空船计,总之绝不容这三艘船离开边荒。”
屠奉三神色凝重地点头道:“燕兄所言有理。我们根本无战船可用,唯一方法是在狭窄险急的蜂鸣峡拦截这三条船,只要慕容垂先一步在蜂呜峡两岸布下伏兵,可将我们一网打荆”
拓跋仪一震道:“此计既毒又绝,我刚才还在想既有充裕时间,何不尽用三千二百战士,便更十拿九稳,可操胜券。”
慕容战皱眉道:“可是慕容垂七千大军远远落在后方,黄河帮的人又要守卫边荒集和两座木寨,凭什么来对付我们最精锐的荒人联军呢?”
燕飞一字一字缓缓道:“若我所料不差,在那里恭候我们的将是由慕容宝率领以万计的部队。”
三人为之色变。
屠奉三倒抽一口凉气道:“岂非杀鸡用牛刀吗?”
燕飞叹道:“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直觉,攻打边荒集只是慕容垂征服北方的起步,下一个目标将是洛阳。这三艘船是引开我们主力大军的手段,在颖水西岸行军的部队,现在应已改变方向,从边荒直扑洛阳。”
慕容战剧震道:“糟糕,若慕容垂在边荒秘密行军,到兵临城下,洛阳的守将方会知道。”
三人均明白他震骇的原因,苻坚早已日暮途穷,关中将成为慕容战族人和姚苌的天下,慕容垂的行动摆明是冲着他们而来,一旦让慕容垂攻占洛阳,关中危矣。
拓跋仪沉声道:“我们该怎么办?”
燕飞暗幸没有人怀疑自己的“直觉”,答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在蜂鸣峡前把千千救回来,其它的在救回千千后再作打算。”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明了没有地理形势的配合,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