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雁门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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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午后的阳光里,燕飞、庞义和高彦三人驰上一处高坡,看着半里许外阳光灿烂下的一座城市。一条大河从城东流来,朝东而去。

    表面看一切和平安逸,通往城市的道路商旅往来,没有任何战火迫近的气氛。

    高彦皱眉道:“这是哪座城池?千万不要是中山,慕容垂的贼巢。”

    燕飞摇头道:“大燕的首都中山在此城东面不到百里之处。此城名雁门,是长城内两座大城之一,另一边是平城,均为兵家必争之地。”

    庞义喜道:“我们不是很快可以出长城吗?他奶奶的!长城我听人说得多哩!却从未亲眼见过,现在终于可以大开眼界。”

    燕飞叹道:“你找对了我这个引路的人。我整个少年时代,便徘徊于长城内外,长城有点像我的故乡。”

    高彦笑道:“哪有人把长城当故乡的,想起长城,只有想到你攻来我攻去。究竟你真正的故乡在哪里呢?”

    燕飞道:“假若你拿同样的问题去问拓跋珪,他会口若悬河地把民族的历史说给你听,我和他是不同类的人,对这方面不大放在心上。我们发扬的起源地,好像是嫩江东北,额尔古纳河流域附近的地方。后来我们的代国被苻坚所灭,部族瓦解,苻坚把我们的族人分散,强迫安置于长城内平城和雁门间的地区,并且派遣官员监视,硬要我们从事农业生产,向大秦帝国提供粮食。”

    庞义道:“苻坚出身自游牧民族,比任何人更明白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扩张和侵略天性,所以想出这个逼游牧民转型的控制手段,确是了不起,且是一石二鸟。”

    高彦道:“强迫你们从马上移往田闾工作,肯定非常不好受。”

    燕飞道:“何止不好受,简直是奇耻大辱,遂令族中有志者群起偷出长城,占据盛乐,继续我们原有的生活方式。当然亦有怕死的留下来。”

    高彦道:“你们不怕苻坚气恼吗?”

    燕飞神色一黯道:“所以苻坚派出慕容文突袭我们在盛乐的营地,族人一夜间死伤过半,而我和拓跋珪从此开始流浪的生活。”

    庞义隐隐猜到燕飞于此役与慕容文结下血仇,导致后来燕飞于长安大街公然刺杀慕容文,轰动天下。忙岔开问道:“拓跋珪的根据地盛乐离这里远吗?”

    燕飞道:“我们经平城出关,往西北走两天,便可以到达盛乐。”

    高彦喜道:“原来盛乐如此接近长城,难怪慕容垂顾忌你的兄弟拓跋珪。从盛乐到慕容垂的贼巢中山,该在十多天的快马路程内。如你的兄弟肯直捣慕容垂的老巢,我们的机会来哩!”

    燕飞道:“事情岂会是如斯简单,我们试试入雁门城,顺道打探消息,好好睡一晚,明早起程如何?”

    两人轰然答应,随燕飞驰下坡去。

    广陵城。

    刘裕心情苦恼,渡日如年,舆谢玄更是失诸交臂。

    在他到广陵的前三天,谢玄离开广陵,避往离东山不远的始宁县,在谢家的物业始宁山庄平静地渡过他最后的日子。

    没有谢玄的照拂,刘裕变回寻常的北府兵小将,入住军舍,处处受到军规的管辖。他的顶头上司仍是孙无终,可是刘牢之亲下严令,刘裕任何特别的行动或出勤,必须经他亲自批准,不能我行我素。

    刘裕三次通过孙无终向刘牢之请批往见谢玄,均被刘牢之断然拒绝,以刘裕的沉得住气,终亦不由首次对刘牢之生出恨意。差点就想那么一走了之的去见谢玄,幸好给孙无终苦苦劝阻,方打消这可令他负上逃兵大罪的鲁莽行动。

    更痛苦的是何无忌也随谢玄一道去了,想找个人倾诉也苦无对象。

    唯一可堪告慰者是他多番出生入死的努力并没有白费,特别是光复边荒集一役更为他争得很大的声名威望。在年轻的北府兵将士里,他不单被视为英雄,还代表着北府兵新一代的希望。

    这天黄昏回到西门军舍,与他一向友善同属孙无终旗下的校尉魏泳之来找他,神秘兮兮的道:“孔老大今晚请你赏脸吃一餐便饭,你千万勿要拒绝,否则连孙爷也很难向他交待。”

    孔靖是广陵富甲一方的大豪,且是广陵帮的龙头老大,在扬州极有影响力,与孙无终一向称兄道弟,刘牢之也要卖他的面子。照道理以这样的一个人,该对自己这小小副将看不上眼。

    刘裕戒备的道:“他干嘛要找我?”

    魏泳之不耐烦的道:“见到他不就什么都清楚嘛!他又不会吃人的。快沐浴更衣,我在大门等你。”

    刘裕道:“此事须否知会孙爷呢?”

    魏泳之没好气道:“孙爷还不够忙吗?要来管我们和谁吃饭。是否要我扮娘儿帮你擦背?”

    刘裕无奈依言去了,到出得军舍大门,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光。

    刘裕问道:“到哪里去见孔靖?”

    魏泳之道:“当然是他开的醉月楼,他会在最豪华的厢房招呼你,我是沾你的光,方有这个机会。”

    刘裕讶道:“孔靖要见我,何不通过孙爷,却偏要通过你这种低级小将呢?”

    魏泳之笑骂道:“我横的竖的也是个校尉,还不够资格吗?孙爷不是不知道,只是诈作不知道。依我看此事孙爷是不宜插手。”

    刘裕愈发感到约会的神秘性,不由好奇心大起。

    魏泳之凑到他耳旁压低声音道:“有王恭的消息,你想知道吗?”

    刘裕一颗心儿不禁忐忑跳动,为的当然不是王恭,而是他的女儿王淡真。不过他是机灵的人,见魏泳之故意强调是有关王恭的消息,摆明另有用意。忙装作若无其事的皱眉道:“你说得真奇怪,任何消息我都感兴趣,并不在于是关乎某个人。”

    魏泳之哂笑道:“不要装蒜哩!彭中那小子告诉我,那晚他遇上你时你正和王恭的漂亮女儿走在一道,彭中说你和王淡真神情暧昧,还以为别人看不破吗?”

    刘裕大窘道:“休要听彭中胡说。”

    魏泳之大笑道:“我本来还半信半疑,不过这十多天来每晚拉你去逛窑子都给你推三推四的,便知你想高攀人家的干金之女了。”

    刘俗苦笑道:“那有这回事,我从来都有自知之明,好哩!快说有什么消息是关于王恭的?”

    魏泳之仍不肯放过他,笑道:“好吧!念在你一片痴心,就放些消息给你。王恭昨天从荆州江陵赶回来,立即找刘大将军密谈整晚,看来快有重大事故发生哩!”

    刘裕心中翻起滔天巨浪,王恭到江陵去,不是见桓玄便是见殷仲堪,而以后者可能性最大,因为两人关系密切。

    在桓玄和谢玄外,王、殷两人乃建康朝廷外最有实权的大臣,他们秘密会面,肯定是有要事商量。观之王恭见过殷仲堪后,立即匆匆赶来找刘牢之,更可窥见事情的诡秘。

    道:“你怎会晓得此事呢?”

    魏泳之道:“我刚负责守城门,你猜我是否知道呢?”

    指着前方笑道:“到哩!”

    刘裕生出泄气的感觉,没有谢玄的提携,他根本没资格参与北府兵的军事机密,只能当个听命的小将。刘牢之肯保住他性命,不让司马道子或王国宝干掉他,已属万幸,更遑论其它。

    暗叹一口气,随魏泳之登上醉月楼。

    大司马府,书斋。

    桓玄喝着香茗,听首席心腹谋臣侯亮生向他提策献谋。

    侯亮生坐于他案前下首意兴飞扬的道:“亮生此计,是关于主公小名灵宝的触类旁通,如此方可以使人入信。”

    桓玄兴趣盎然的道:“快说给我听。”

    侯亮生欣然道:“就在一个盛夏之夜,当时夜空满天星斗,主公的娘亲司马氏与几个妇道人家在中庭纳凉之际,忽然一颗拖着火尾的流星从天空急速落下,坠入铜盆水中,在水内变成二寸许大的火球,晶莹光亮,非常可爱。众人争相用水瓢捞取,却被主公娘亲抢先得到,一口吞下,就此有孕。到第二年春天,一日主公娘亲房中异光照得满室通明,香气四溢,就在这时刻主公娘亲诞下主公,故此取名灵宝。”

    桓玄拍案叫绝道:“想得好!若能令此故事广为流传,对我他日登基会大有帮助。”

    两人再仔细商量,拟妥细节后,桓玄把屠奉三先后送来的两封密函予侯亮生过目,然后道:“亮生怎么看?”

    侯亮生沉吟片刻,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皆因屠大人当时身在边荒集,比我们更清楚当时的情况,所以没有配合主公派去的部队,是情有可原。现在证之屠大人能于边荒集立足生根,实没有负主公之所托。”

    桓玄道:“可是我总有不妥当的感觉。”

    侯亮生道:“那是因为屠大人能容忍大江帮分边荒集的一杯羹,而大江帮目前是我们统一南方的一个障碍。”

    桓玄欣然道:“亮生是最清楚我心意的人,所以我决定发出指令,命奉三把江文清的首级送来。”

    侯亮生点头道:“此不失为证明屠大人仍对主公忠心耿耿的好办法,不过却不适宜逼屠大人立即进行,因他根基未稳,如此一来说不定会令屠大人变成边荒集的公敌,坏了边荒集的规矩。”

    桓玄不悦道:“除此外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侯亮生忙道:“当然不会有更好的办法,却可以给屠大人一年的期限,让他可等待机会甚或制造机会,使江文清死得不明不白,如此既可让屠大人表现他的忠诚,又可不损害屠大人在边荒集辛苦得来的成果。”

    桓玄同意道:“此不失为可行之计。另一件须你给我意见的事,是关于刘裕此人,他向奉三透露谢玄命不久矣,会否是计谋呢?”

    侯亮生道:“若此是诈,便是下下之计,皆因真相即要揭晓,所以我相信刘裕说的是实话。”

    桓玄皱眉道:“据传刘裕是谢玄栽培的继承人,如此岂非是出卖谢玄。”

    侯亮生道:“屠大人在信中指出刘裕是我们可以争取的人,当有一定的根据。在目前来说,谢玄若去,刘裕将无利用价值,我们可以静观变化,再决定如何处置他。”

    接着又道:“我们须提防的,反是杨将军。”

    桓玄一呆道:“杨将军有什么问题?”

    侯亮生压低声音道:“杨将军最近和殷仲堪过从甚密,此事不可不防。”

    桓玄微笑道:“殷仲堪只是没有牙的老虎,他名义上的军权,实质全控制在我的手上,即使全期站在他的一方,我要他们生便生,死便死,那轮到他们作主。”

    侯亮生道:“事实确是如此,不过殷仲堪身为荆州刺史,手上仍有可调动的部队,杨将军更是有实权的大将,精通兵法,我们若没有提防之心,容易吃亏。”

    桓玄冷哼道:“我量全期他还没有这个胆子,殷仲堪更是怯懦之徒,他做哪一件事敢不先来问过我呢?”

    侯亮生道:“最近他到汝南见王恭,未知有否请示主公?”

    桓玄道:“此事是在我大力策动下进行,王恭对司马道子深痛恶绝,是我们可以争取的人。”

    侯亮生心中一阵不舒服,如此重大的事,却不见桓玄在事前向他透露半丝消息,致自己枉作小人。登时无话可说。

    桓玄淡淡道:“我早想找亮生商量此事,不过必须待殷仲堪和王恭的商议有结果后,方有讨论的方向。殷仲堪见过王恭后,仍未向我报告。”

    侯亮生听了舒服了点。

    桓玄沉吟道:“真奇怪,王恭是现在司马曜那昏君最宠信的人,现在却暗里与司马道子作对,这代表着什么呢?”

    侯亮生道:“当然是代表司马曜对其弟司马道子的专横感到不满。司马道子硬捧儿子元显登场,又重用王国宝,任用私人,败坏朝风,只要是有识之士,都看不过眼。”

    桓玄笑道:“这是天赐我桓玄的良机,若我不好好把握,怎对得起老天爷。”

    侯亮生道:“时机确在眼前,不过主公暂时仍要忍耐,首先须待谢玄归天,北府兵群龙无首,我们方好办事。”

    桓玄道:“谢玄若去,北府兵军权自然落在刘牢之手上。真奇怪,听说刘牢之骁勇善战,又屡立军功,为何谢玄不挑他作继承人,偏会选出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刘裕?”

    侯亮生道:“谢玄定有他的理由,或许是看穿刘牢之非是治国的人才。可以这么说,假如谢玄去世,刘牢之将成各方面致力争取的关键人物,刘牢之站在哪一方,哪一方便可稳操胜券。”

    桓玄点头同意,转到另一话题道:“聂天还吃亏而回,现在情况如何?”

    侯亮生在桓玄与聂天还的结盟上,是负责穿针引线的人,与聂天还一直在互通消息,清楚对方的情形。

    答道:“聂天还遇到的只是小挫折,并不影响他在大江扩展势力,接收大江帮的地盘和生意。我看不出一年光景,他将会完全恢复过来,继续成为我们的得力助手。”

    桓玄双目杀机乍闪,语气却平平淡淡,道:“聂天还和郝长亨均是野心家,我们和他们只是互相利用,必须谨记。”

    又道:“孙恩还未起兵作反吗?”

    侯亮生道:“他也在等待。”

    桓玄仰天笑道:“谢玄啊!人人都在等待你一命呜呼,你也该可以自豪哩!”

    此时下人来报,殷仲堪求见。

    桓玄吩咐道:“亮生你照我意思修书一封,让我签押后立即送往边荒交予奉三,告诉他我很挂念他,同时送去二千两黄金,听说边荒集是个有钱使得鬼推磨的地方,金子愈多,愈好办事。”

    侯亮生提醒道:“聂天还方面,应否加以安抚呢?”

    桓玄显然心切见殷仲堪,随口道:“这个当然,你看着办吧!”

    侯亮生暗叹一口气,桓玄就是这副性格,谁有利用价值,方可获得他注意。

    随即起立施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