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江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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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龙”战船反应的灵活和敏捷,即使燕飞等在心里早有准备,仍神为之夺。

    在眨眼的工夫下,两张帆已往上升,接着,左右舷下方船身略高于水面三尺许处,各探出十二枝长达丈余的木桨,六桨一组,组与组间相距一丈,形成两组位于船尾左右侧,其它两组在船侧中部的位置。

    鼓声响起,先擂四下,然后不急不缓的一下一下的敲着。

    左后的六枝船桨划进大江的水里,其它仍按桨不动,“隐龙”抖颤起来,船首往右摆,刚好船帆张开,接着一阵长风,战船急倏朝江心的方向逆水滑去,如有神助。

    “隐龙”静伏江面时,沉着优逸;游动起来却是威猛灵巧,确当得上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赞语。

    同一时间,甲板两侧竖起挡箭板,挡着敌人从快艇射来的火箭。

    “隐龙”不住增速。

    急骤的鼓声代替了先前的鼓声,四组二十四枝船桨,随鼓音的节奏,整齐有力地划进河水内去,速度遽增,从对岸攻来的十多艘快艇,立即给冲得溃不成军,其中四、五艘躲避不及,立被撞翻。

    屠奉三盯着“隐龙”张开兜满风的帆,叹道:“要拐弯哩!”

    果然如他所料的,“隐龙”忽然倾斜起来,在宽阔的江面急速拐弯,带起的急浪,令从上游驶来的三十多艘快艇强抛怒掷,不要说射出火箭,连保持平衡也非常困难,更有两艘快艇被浪掀翻。

    “隐龙”绕了个大弯后,掉头朝南岸泊满船只的区域驶来,风帆的角度不住改变,使她总能借风势不住加速,没有慢下来,直冲入建康军快艇密集处,仗速度和坚固的船体,撞得围攻的快艇,全无拦截的作用,只堪作被猛虎杀进来逞威的羊群。

    火箭从“隐龙”射出,目标却非快艇上没有还手之力的敌人,而是泊在沿岸处无辜的大小货船商船。

    有六、七艘船中箭起火,登时惹起江面众船的混乱和恐慌,留宿船上的人被惊醒过来,救火的救火,起锚开船避祸的,纷纷扬帆起航,情况慌乱至极点。

    燕飞等看得叹为观止,不但开始明白屠奉三先前对“隐龙”和郝长亨的判断,更体会到两湖帮能长期独霸洞庭和鄱阳两湖的威风。

    上下游分别出现各十多艘建康军的水师战船,本来是声势浩大,力足以辗碎“隐龙”孤零零一艘中型船,可是,在两岸数百艘大小船只移动的情况下,却予人有心无力的感觉。

    刘裕道:“哪艘船?”

    屠奉三正凝神观察,冷哼道:“胆小鬼!是下游位于最后方的特大战船。”

    屠奉三的“胆小鬼”是指司马元显,嘲弄他既不敢身先士卒,且不是守着上游,因那是逃返荆州的方向,乃郝长亨最有可能的逃路。

    刘裕笑道:“人家公子身子娇贵嘛!兄弟们,是戴上头罩的时候哩!”

    两旁的大货船,传来奔走喊叫的声音,“隐龙”过处不住有船起火,恐慌像瘟疫般传播,从睡梦或休息中惊醒过来的人,会以为不知是桓玄的大军杀至,还是孙恩的动乱已蔓延至建康。

    江面满布流窜的船,把建康军的水师船掩没,再没有人能控制场面。

    燕飞盯着正灵活如鱼,在船与船间左穿右插的“隐龙”,双目杀机闪现,沉声道:“郝长亨祸及无辜,全不守江湖规矩,显然是天性自私的人。”

    说罢,戴上由屠奉三供应的黑头罩,只露出眼、耳、口和鼻子。

    四枝船橹同时入水,快艇开出,往下游驶去。

    顺流胜逆流,此为水战诀窍。郝长亨果如屠奉三所料的,避过逆江突围,反顺水攻向由司马元显亲自指挥的十多艘水师战船,趁江面大混乱的形势,发挥以寡敌众的灵活。

    “隐龙”又以高速往江心驶去,一连撞翻了两艘挡路的无辜民船,而围攻她的快艇,已溃不成军,对他再没有威胁之力。

    上游的十多艘水师战船,已被“隐龙”抛离,最要命是被四处逃亡的民船阻碍去路,不得不减缓船速,没法与下游驶来的己方战船,形成前后夹逼之势。

    司马元显的船队扇形散开,朝离他们只有数百丈的“隐龙”围拢过去,战术正确,问题在“隐龙”既占顺流之利,性能又在他们任何一艘战船之上,兼之满江是乱窜的民船,司马元显一方,实无从发挥数量多的威力。

    燕飞等所坐的小艇缓缓加速,追在“隐龙”的后方。

    如屠奉三估计正确,当郝长亨攻击司马元显的帅船时,他们的机会便来了。

    高彦道:“郝长亨何须取难舍易?他的目的只在突围吧!”

    司马元显的帅船,当然是最坚固的战船,操舟者和战士,均是建康水师最精锐的好手,故高彦有此说。说到底,他仍在担心船上小白雁的安全。

    屠奉三冷笑道:“假如指挥帅船的是司马道子而非其子,郝长亨肯定不会冒这个险。换了是以前大江帮与两湖帮对峙的局面,郝长亨亦犯不着如此做。可是今时异于往日,两湖帮正在扩张立威的当儿,当然要显点手段颜色,以示他们是从容逸走,而非被围攻得急如丧家之犬。我太明白郝长亨这个人了。”

    燕飞皱眉道:“郝长亨怎知指挥者是司马元显而非司马道子?”

    屠奉三先喝了声“加速”,快艇先一步越过从左方冲来的一艘客货船,然后道:“郝长亨自幼随聂天还在水道上打滚,从对方的战术和旗帜,可察辨指挥的人是否司马道子,只要不是司马道子,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刘裕点头道:“今晚若来的是司马道子,他肯定不会采取如此愚蠢的战略,只看直至此刻,‘隐龙’仍是全然无损,便知司马元显落在绝对的下风,被郝长亨牵着鼻子来走。”

    建康水师对上下游的封锁,已完全崩溃瘫痪,以百计的大小民船,分向上下游两方逃窜,是拦无可拦,阻无可阻。

    高彦叫道:“‘隐龙’改向哩!”

    “隐龙”在两艘民船间穿出,二十四桨齐划,风帆改动,接风顺水,以惊人的高速,向靠近南岸,驶至最接近的敌方战船拦腰撞去,数十支火箭划破夜空,先一步投向敌人。其它战船援救无从,只好眼睁睁瞧着己方战船遭劫遇难。

    屠奉三笑道:“郝长亨的绝技来哩!兄弟们!准备!”

    “轰!”

    水师船尾舷处木屑激起,在水面侧倾遽震,更有人掉进河水里,同时起火。屠奉三说的郝长亨绝技并非指此,而是“隐龙”在重创水师战船后,竟借碰撞的力道,猛然改向,从最外档掉转头来,还奇迹地增速,又往另一艘敌船疾冲而去。用劲的巧妙,碰撞角度拿捏的准确,教人叹为观止。

    建康军水师船发射的箭矢,不是射空,便是射在船舷高竖的挡箭板上,构不成任何威胁。

    此时只要不是眼盲,便晓得“隐龙”的船头是铁铸的,只是伪装成一般的木料。

    十多丈的距离,在“隐龙”的极速急驶下转瞬即消,那艘被她选作攻击的水师战船,虽拼命改向逃避,亦难以避过厄运。

    距此船后五十丈许处,便是在最后方押阵,由司马元显坐阵的帅船,其它水师船虽散布四周,却都是逆流前进的形势,再来不及掉头保帅。

    三十多枝火箭从“隐龙”射出,往目标投去,宛如要命的符咒。

    燕飞等人的小艇,在屠奉三的指挥下,不住加速,在暗黑和混乱的河面,幽灵般滑行,在所有人的意料外,绕弯往司马元显的帅船赶去,任由战船带起的巨浪冲击,小艇依然平稳地在浪尖水谷上飞驰,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轰隆!”

    水师船给猛撞在近船首的左舷处,登时撞破个大缺口,打了半个转,颓然倾滑开去,还多处起火,其中一张帆燃烧起来,一枝帆桅折断,情况比起先前被撞的水师船更是不堪。

    “隐龙”亦有三处着火,迅被救熄,船身另被从敌方投石机掷来的两块大石击中,但损害轻微,没法影响她强大的机动性和战力。

    高彦看得倒抽一口凉气,道:“厉害!”

    刘裕一边运桨如飞,边道:“司马元显没得选择哩!”

    “隐龙”再次藉碰撞改向,变成直接向司马元显的帅船迎头冲过去。

    司马元显的帅船,已成最后的把关者,没法逃避,只好尽最后努力,正面迎击敌人。

    司马元显的帅船是“开浪船”和“广船”的混合改良战船,是建康大型水师战船里的至尊,名之为鸟艚,为一种大型的尖底海船,以铁加木和樟木制成,船首船尾均装上铁锥,两舷竖立竹排,排上留有箭孔、铳眼,以施放弓箭和火器,宜于冲锋陷阵,不惧与敌直接碰撞,两旁搭架摇橹,以增加灵活性和速度。

    论体积重量,在“隐龙”倍半之上,如两船直接撞击,虽然“隐龙”占上顺流之利,然鹿死谁手,尚未可预料。

    两者迅速接近,由五十多丈拉近至三十多丈,帅船上的弩弓投石机,全蓄势以待。

    屠奉三正在掌握风势,道:“今夜成败,看此一击!”

    在他领导下,快艇转了个急弯,绕往帅船,由于司马元显的帅船、“隐龙”均在全速的推进里,依眼前采取的路线,快艇会绕到帅船的后方去。

    燕飞讶道:“我们岂非会错过两船相碰的最佳掳人机会?”

    屠奉三瞥“隐龙”一眼,胸有成竹的道:“看!”

    众人连忙瞧去,一时都看呆了眼。

    “隐龙”的风帆正在移动,不但速度减缓下来,还往南岸斜弯开去,此时“隐龙”刚进入司马元显帅船的火箭射程内,帅船箭矢蓄势发射,却差点全部落空,只有三枝射至“隐龙一蒙上生牛皮的挡箭板上,当然毫无杀伤力。

    高彦脱口道:“郝长亨要逃跑哩!”

    屠奉三更正道:“不是逃走,而是要施展聂天还亲传的‘正面弯撞法’,不要眨眼。”

    帅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隐龙”身上之际,快艇来到帅船后,再破浪绕急弯,整条快艇倾斜起来,浪花直溅上来,人艇皆湿,就那么转往帅船右侧,舷稍后十多丈许处,全速追上去。

    “隐龙”果如屠奉三所料的,又从三十丈外转弯回来,且速度遽增。

    两船再不是正面硬撼,变成“隐龙”的铁船头斜斜向逆流疾驶的帅船撞去,如依目前的走势,双方速度方向不改,帅船会被“隐龙”拦腰撞个正着。

    两船的距离已不足二十丈,根本不够时间让司马元显作任何改变。

    帅船上的投石机来不及改变投向,全派不上用场,只有人手射出的火箭,及时朝“隐龙”射去。

    “隐龙”火箭亦如雨发,数十枝火箭齐投往敌舰。

    一时间两船的上空,全被一道道火痕填满,煞是好看,火艳而激烈。

    两船纷纷起火,在短兵相接下,连风帆也难以幸免。不过,如帅船被拦腰碰撞,将失去作战能力,而郝长亨可从容逸走,再扑灭火头。

    快艇已来至帅船右舷的一边,而“隐龙”则全速撞向帅船左舷,在时间上的把握上,确是无懈可击,尽显屠奉三水战之技的眼光和手段。

    燕飞和刘裕暗呼侥幸,如非有深悉郝长亨的屠奉三主持今次掳人勒索的壮举,徒然有此良机,他们亦将眼睁睁的错过。

    屠奉三喝道:“彦少!全仗你哩!千万不要被碰沉。”

    高彦一声得令,燕飞三人已收起船桨,同时腾身而起,直跃上帅船。

    “轰!”

    帅船剧震倾斜,硬被撞得横移丈许,往小艇的一边倒过去。

    高彦刚把艇子划开,以毫厘之差,避过被帅船像喝醉了酒、脚步不稳的巨人般撞沉之危,险至极点。

    燕飞三人就在帅船被撞后的一刻,抵达帅船右舷的竹排上,只见“隐龙”的铁船头磨擦着帅船,已被撞破大缺口的左舷,发出尖锐木裂碎溅的难听声音,把船推得在江面往北岸摇摆颤震,使人感到撞船可怕和无情的威力。

    这边厢的帅船,有十多人纵身而起,投往“隐龙”,冒险硬拼。

    最惹燕飞等人触目的,是其中一位黄衣艳女郎,手中长剑化作长芒,比所有人均快一步的朝“隐龙”投去,看其身法剑势,均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

    三人想不到司马元显一方,竟有如此高明的人物,无不心中侥幸,如有她在旁,他们要活捉司马元显的大计,说不定要功亏一篑。

    刘裕唤道:“楚无暇!”

    燕飞和屠奉三都心中同意,只有楚无暇才厉害至此。

    帅船上火苗处处,船上战士东歪西倒,指挥台上人人立足不稳,司马元显在十多名将士簇拥下,本应是威风凛凛,此刻却是狼狈不堪,乱成一团。

    没有人注意到燕飞三人已在身旁。

    “隐龙”的指挥台上,郝长亨左右立着的,正是任青媞和曼炒两人,另外尚有十多名两湖帮的高手,见敌人扑过船来,立即迎战。

    燕飞见机不可失,喝道:“动手!”

    三人不约而同,把手内的烟雾弹,向主台上的司马元显投去。

    “噗!噗!噗!”

    烟雾弹爆开,化为一团一团紫色的烟雾,分别扩散,登时把指挥台完全笼罩。

    此时“隐龙”早擦着帅船尾舷移向下流滑去,两船分开,帅船逐渐回复平衡,不过混乱的情况却有增无减。

    惊惶的叫声中,燕飞三人,从船舷掠往指挥台的浓烟里去,痛哼惨呼声不住响起,三人全力攻击,片晌,燕飞发出撤退的叫声,提着被点穴昏了的司马元显,从烟雾里冲天而起,传音叫道:“本人燕飞!司马道子若想要回他的儿子,就好好听我的吩咐。”

    说罢大鸟腾飞般投往右舷,足点竹排顶时,刘裕和屠奉三同时跃至,三人以竹排借力,再投往高彦划回来的快艇上去。

    “隐龙”此时已远去,不过“隐龙”上的激战,仍在剧烈地进行着,欲罢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