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离间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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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亮生回到居所,首要做的事是到书斋去,今次终没有令他失望,一看书柜内某几本书册的位置,他便晓得屠奉三来了,更清楚屠奉三想在宅内何处与他会面。

    亲随在身后请示道:“小人可把狗放出笼子了吗?”

    自上次险被人行刺,侯亮生加强了宅内的防御,又养了数头猛犬,不过没他批准,猛犬是不会放出来巡逻的。

    侯亮生心情大佳,遣开亲随,吩咐手下迟些儿才放狗巡宅,然后径自向内宅走去,回到卧房里。

    环目一扫,不见人踪。

    侯亮生大惑不解时,屠奉三从梁柱上跃下来,笑道:“侯兄别来无恙。”

    侯亮生大喜道:“屠兄果然来了。”

    两人移到背角处说话。

    侯亮生欣然道:“你们这一仗赢得脆快漂亮,用尽天时地利,如有神助,一夜间把边荒集重夺手上,轰动南北朝野。”

    屠奉三微笑道:“如有神助这句话最贴切,或许是托刘裕的鸿福。哈!侯兄近况如何?”

    侯亮生道:“我还算过得去,伺候桓玄这种人,真是今日不知明日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屠兄是过来人,该最明白我这番话。有一件事屠兄可能尚未知道,就是刘裕已安返广陵,却给刘牢之使手段派往盐城当太守,表面看似是升了官,事实则是借为祸沿岸的一群凶悍海盗之手来对付他。照目前的形势看,刘裕是有死无生之局。”

    屠奉三皱眉道:“海盗?”

    侯亮生道出详情,然后道:“焦烈武活动的范围一向限于沿海一带,从来不入大江,到近几个月,因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方恶名大盛。现在因王式的惨死,沿海郡县的官兵己溃不成军,刘裕美其名为讨贼之将,却是无兵之帅,更得不到北府兵或建康军任何支持。最糟糕是纵能保命,仍难逃失职之罪。而这只是他恶劣情况的一部分。”

    接着又把今早桓玄和干归商议杀害刘裕一事说出来。叹道:“屠兄必须在这方面想想办法,否则刘裕将凶多吉少。”

    屠奉三沉声道:“焦烈武的霸王棍真的如此厉害吗?”

    侯亮生道:“干归曾与他比试过招,对他的棍法非常推崇,许之为南方第一棍法大家,可知焦烈武确是有真材实学的人。幸好屠兄今晚到来,可知刘裕命不该绝。”

    屠奉三轻松地道:“刘裕确是命不该绝,却非因我赶往盐城帮忙,而是凭自己本身的才智武功。侯兄不用担心刘裕,反要为他雀跃高兴,假如刘裕在这样的情况下仍能创出奇迹,谁还敢怀疑他是真命天子?”

    侯亮生色变道:“屠兄是否高估了刘裕呢?”

    屠奉三道:“侯兄看我屠奉三似是这样一个鲁莽之徒吗?刘裕是该和荒人疏远的,所以我不直接插手到他的事内。只有这样,他始可以在北府兵内建立威信,也可令建康高门对他减少疑虑,巩固他作为谢玄继承人的形象。”

    侯亮生道:“我们对干归此人绝不可掉以轻心,只看他正逐渐取代你以前在桓玄心中的位置,便可知他是如何出色。我对刘裕的认识,当然远不及屠兄,可是从我收集回来的情报,刘裕的武功只是王国宝般的级数,与王式该所差无几。在孤身作战情况下,加上敌暗我明,他是不可能有任何作为的。”

    屠奉三拍拍侯亮生肩膀,信心十足地道:“相信我吧!刘裕再非侯兄印象中的刘裕,他不但变成一个可怕的高手,更习惯了在最艰苦、最恶劣的形势里谋取胜利,事实会告诉侯兄,刘裕千真万确是天命所归的人,任何与他作对者,最后都会凄惨收常他做好他的本份,我们做好我们的工作,这是最佳的安排。杨全期和殷仲堪方面如何?我该否去接触他们?他们又会不出卖我以讨好桓玄?”

    侯亮生冷哼道:“此事有关生死存亡,岂容他们有别的选择?只要你让他们晓得,正被桓玄严密监视着的情况,他们将会对屠兄倒屣相迎。”

    屠奉三大喜道:“这方面有赖侯兄供应情报。我和杨全期有点交情,就由他那方入手,成事的机会高一点。”

    侯亮生叹了一口气道:“凡事有利也有弊,你们收复边荒集,固然可喜,但亦令桓玄和聂天还生出惧意,进一步拉近了他们的关系。在此之前,他们是貌合神离、各持戒心,合作上并不全面,现在他们的伙伴关系,在挫折和压力下反突飞猛进,情况令人忧虑。”

    屠奉三皱眉道:“侯兄为何有这样的看法?”

    侯亮生道:“桓玄曾到洞庭见聂天还,边荒重回你们的手上后,聂天还且亲到江陵来见桓玄,以示对桓玄的信任。桓玄则以上宾之礼待之,对聂天还客气尊敬得完全不像他一向视天下人如无物的行事作风。我敢说在统一南方前,他们的关系会保持良好。”

    屠奉三愕然道:“确令人料想不到。”

    侯亮生道:“桓玄和聂天还携手合作,将成为南方最强大的力量,足与连手后的建康军和北府兵相抗衡。加上桓玄占有大江上游之利,只要封锁建康上游,便占尽地利,掌握主动权。比对之下,司马道子和刘牢之却仍在互相算计。司马道子以王凝之守会稽应付孙恩,又以谢琰代替被杀的王恭,摆明是针对刘牢之的毒计,刘牢之岂会心服?此消彼长下,更难压制桓玄和聂天还的气焰。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刘裕于未成气候之际,建康军和北府兵早被他们逐个击破。而直至此刻,我仍看不到任何转机。”

    屠奉三道:“在这种情况下,能否争取杨全期和殷仲堪到我们这一方来,实乃胜败的关键。一天桓玄未能除此二人,他就不敢挥军建康。所以,我必须清楚杨殷两人的动向。”

    侯亮生道:“杨全期当上雍州刺史后,多次密访殷仲堪,照我猜测,该是杨全期力劝殷仲堪干掉桓玄,而一向对桓玄畏惧的殷仲堪却是犹豫不决。所以,只要屠兄让他们清楚桓玄正密谋对付他们,甚至他们的数次会面,桓玄莫不了如指掌,如此他在力求自保下,必与屠兄合作。”

    屠奉三喜道:“妙极!有劳侯兄提供情报,殷杨两人绝不会怀疑到侯兄身上,还以为我仍有眼线留在桓玄身边。至于如何可秘密与杨全期碰头,请侯兄指点一二。”

    ※※※※

    盐城。

    王弘领着刘裕逢屋过屋,忽然停下。刘裕来到他身旁,学他般伏身屋脊处,往隔开一条街的宅院望去。

    两人利用索口攀墙入城,只见家家门户紧闭,商铺停止营业,街道上几不见行人,仿似鬼域,只间中见到有官兵巡逻。

    王弘指着对面的宅院道:“这是何锋在盐城的居所,城内最大的盐店是他开的,亦等若东海帮的总坛。不过,东海帮因大海盟的冒起而转趋式微,声势已大不如前。”

    刘裕往对面瞧去,高墙围着华宅,庭院深深,主宅便分三进,还有中园后院,颇具规模,可以想象何谦在世时东海帮的威风。

    何锋不但是东海帮的龙头老大,且是当地首富和最大的盐商,拥有数百个盐常焦烈武的崛起,令他首当其冲,饱受其害。他是不愁何锋不与他乖乖合作,正如他对王弘说的,这是何锋最后一个机会。他更肯定,刘毅会通知他自己的来临,告诉他自己和何谦派系的关系。

    如果没有火石效应,何锋或会因贪生怕死宁愿选择离开盐城,但在认定他刘裕乃真命天子的心态下,何锋岂肯这般愚蠢,错过此唯一翻身的机会?他有绝对把握可以说服何锋。

    刘裕低声道:“我进去找何锋,王兄在这里为我把风如何?”

    王弘皱眉道:“刘兄何不正式登门求见?我敢肯定宅内守卫森严,发生误会便不好哩!”

    刘裕微笑道:“我要向他展示实力,当我避过所有守卫,忽然现身在他眼前,比任何方法更加有力向他展示,我刘裕并非省油灯。请王兄告诉我何锋的外貌和特征。”

    王弘哑然笑道:“刘兄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呢?”

    刘裕轻松地道:“我和荒人混久了,习惯于心情紧张时说笑。我要偷进去见何锋的原因,是不希望惊动何锋外的任何人。我几可断定,何锋的手下里有见利忘义之徒,暗中投向焦烈武。”

    王弘释然道:“原来如此!刘兄小心点。”

    刘裕正要滑下瓦坡,跃往后巷再设法潜往对过的大宅,忽然喊叫声起,从何锋的宅院传来。

    两人互望,均大感不妙。

    接着是兵器碰击声和连声惨叫,两人尚未弄清楚发生什么一回事,一道人影冲天而起,往左方外围的高墙落去,手上还提着一团东西似的。

    刘裕一颗心直沉下去,知道来迟一步,只看这刺客的身手,便知是一等一的高手,提着的大有可能是何锋的首级。这等人物绝不会只是来闹事那么简单。

    刘裕当机立断,一拍王弘肩头,道:“回船去等我。”

    接着从藏身处奔出,腾空而起,全速追去。

    ※※※※

    燕飞和拓跋珪先后登上大河南岸,崔宏和长孙道生领着三十多名战士在岸边接应。

    两人任由手下把马儿牵上岸,立在岸旁遥观对岸,崔宏和长孙道生来到他们左右。

    敌人已撤返营地。

    拓跋珪目光投往滚流不休的河水,道:“水势猛了!”

    崔宏点头表示同意,却没有说话。

    长孙道生道:“伐木工作己经完成,我们可在一夜内设立三个假木寨,由对岸看过来肯定见不到破绽,看不破是伪装的。”

    拓跋珪探手搂着爱将长孙道生的肩头,赞赏道:“道生做得很好。”

    长孙道生的文秀之气是胡人中少见的,兼之长得高挺英俊,又有勇有谋,素得拓跋珪看重,着他侍从左右,作为智囊参谋,与长兄长孙嵩均得他重用。

    拓跋珪接着向崔宏问道:“崔卿有什么看法?”

    燕飞心中暗赞拓跋珪和崔宏,表现得恰如其份,不会今长孙道生生出妒忌之意。

    崔宏道:“长孙将军的方法非常巧妙,先暗渡大河,以三日时间准备木材,再于一夜之间竖立三座木寨,令幕容宝误以为我们大军尽驻南岸,故有足够人手建寨立营。此举定能令幕容宝惊疑不定,到他派人过河探察,我们的木寨早己完成。”

    长孙道生笑道:“崔先生太谦虚哩!我只是依先生的提点,督促手下的人去办事吧了。”

    燕飞只听两人对答,便知他们之间建立起情谊,这对崔宏打入拓跋珪的集团,非常重要。长孙道生肯接受他,其它的拓跋族将领便会跟从。

    整个计划是由崔宏构思出来,就是要令幕容宝误以为拓跋珪的主力大军驻扎南岸,成其夹岸对峙之局。

    此计有两个目的。

    首先是要幕容宝以为拓跋珪在诱他渡河强攻,刚才他们故意向幕容宝搦战,正是摆出一副要触怒幕容宝的姿态,务要令幕容宝和旗下诸将朝这方向去想。

    须知渡河进攻有极高的风险。纵使幕容宝军力强大,由于一动一静皆在对方的严密监视下,又受船只数目限制,渡河往攻只是让对方练靶。所以,除非幕容宝能确定拓跋珪一方只是区区二千人,否则,将成对峙之局。

    此正为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兵家谋略。

    其次是令幕容宝一方误以为拓跋珪军力尽在南岸,即使撤军亦可从容退走,只要部署一支押后军在对岸严阵以待,便不虞拓跋军衔尾追击。这是非常危险的错觉,更是胜败的关键。

    崔宏这一招耍得非常漂亮,令幕容宝徒拥八万精兵,气力却没处可以发泄,对士气的影响更是非常严重。

    拓跋珪若有所思地道:“幕容宝刚才没有亲身出马追赶我们,对吗?”

    三人中以燕飞最了解拓跋珪,他思考的方式与别不同,脑子不断转动,会忽然想到与眼前话题没有延续性却有关连的事情上。

    燕飞笑道:“我看不见他。”

    拓跋珪长笑道:“宝小儿是胆怯了,怕我是诱他出寨,再以伏兵袭击他。哼!想起以前我受尽他的气,今次我会千百倍的向他讨回来。”

    长孙道生道:“幕容宝虽在人前人后表示看不起族主,事实上正表现出对族主的恐惧。现在他劳师远征,得到的只是烧焦了的盛乐,心中的窝囊气可以想象。当他明早起来,发觉我们枕军南岸,一河之隔,却令他只能空叹奈何,惊异不定,想想可知他进退维谷的苦况。”

    拓跋珪欣然道:“道生形容得非常贴切。我明白幕容宝这个人,最拿手是拍他爹的马屁,他本人既好大喜功,更没有耐性。”

    转向崔宏问道:“崔卿那方面的事办妥了吗?”

    崔宏答道:“消息将会在三天后以太原为中心散播,由北上的商旅带来消息,沿大河的城县往北传递蔓延,谣言该在数天内传入幕容宝耳内。我预备了十多个内容不同的谣传,全部合起来可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就是幕容垂在长子的攻防战上遇重伤,性命垂危,一些手下将领依他愿望送他返回中山,而其它手下则攻入长子,屠城作报复。”

    长孙道生赞叹道:“崔先生确是造谣的高手,愈是众说纷云的摇言,愈教人难辨真伪。我敢肯定幕容宝会中计。”

    崔宏续道:“幕容宝虽然是太子,可是大燕皇族和将领中不服他的大有人在,所以,即使幕容宝半信半疑,也不敢冒失去皇位之险,立即赶返中山看个究竟,这种事时机最重要,错失了便后悔莫及。照我看,幕容宝是不会费时查证真伪,只好烧掉战船立即从陆路退兵,过长城赶往中山,如此我们大胜可期。”

    拓跋珪点头同意道:“幕容宝还有别的选择吗?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难道长年累月的和我隔河骂战。哈!最精采是他以为我除坐看他离开没有丝毫办法。小飞!你怎么看?”

    燕飞心中暗叹一口气,以拓跋珪的行事作风,必定会对幕容宝穷追猛打,进行一场惨酷的屠戮,尽其所能削弱大燕国的实力。战争的本质正是如此,不容仁爱的存在。而他燕飞为了心爱的人,别无选择下被卷入了战争的旋涡里,纵然不情愿,亦有坚持下去。

    燕飞目光投往大河茫茫的黑暗里,道:“胜负将在十天之内见分明。”

    一滴雨落在他鼻尖上,接着雨势渐大,把大河和两岸笼罩在突来的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