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参合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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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严令实施后的一个时辰过去了,刘裕等仍是一无所获。码头区静如鬼域,泊在这段河区的船只绝大部分黑灯瞎火,只余挂在首尾处的风灯,在一片黑幽幽的江面上,点点灯光仿若天上繁星降到人间来。
一队巡军走过后,宋悲风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刘裕正要附和,屠奉三道:“你们看。”
两人循他指示瞧去,上游岸旁一座建筑物屋脊处灯光倏闪倏灭,连续闪亮三次,然后归于黑暗,离他们藏身处足有两千多步之遥。
宋悲风精神一振道:“我们过去看看。”
屠奉二道:“不会有结果的,这种事只能赌运气。对方是向江上某一艘船通信,或许是要另一方派艇来接载,可是登艇地点一早已约好,绝不会在发信号处的附近。且发信息者现已躲在暗处,如果我们贸然去看,会被对方先一步察觉。”
刘裕道:“现在我们该怎办呢?”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道:“最适合登艇的地方,是舟船最密集的地方,如此即使有人在后跟踪,亦可轻易撇掉跟踪者。”
宋悲风佩服的道:“如此该是下游离此半里的大码头区,那亦是河监的官署所在。”
屠奉三笑道:“虽不中亦不远了,我们去!”
三人沿岸小心翼翼的前进,愈接近大码头区,遇到巡兵的次数更趋频密,显示司马道子对接近皇城的河段特别有戒心。河上不时有水师船穿梭往来,任何违反戒严令在晚上航行的船只,均会被依令严办。所以只要有船艇在河区移动,肯定瞒不过他们三个有心人。
屠奉三领先来到一座货栅,栅内堆满未及送入城内的木材,不知是为哪位权贵大兴土木之用。道:“这里差不多哩!守候不到兔子只好怪我们今晚运气不济。”
宋悲风欣然道:“若小裕确是真命天子,我们该正走大运才对,怎会走倒霉运?”
刘裕苦笑道:“求你们再不要提真命天子这四个字,大家都清楚是用来唬人的。”
屠奉三淡淡道:“老哥你有点前言不对后语,我还以为你已确认自己是真命天子呢?”
刘裕知他是借机表示对自己节外生枝的去管谢钟秀的事表示不满,沉默下去。宋悲风显然察觉到是什么一回事,叹了一口气,也欲语乏言。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屠奉三歉然道:“是我不对,刘爷眷念旧情,我该支持才对。”
刘裕探手搭上他的肩头,颓然道:“我也很矛盾,明知去管这样的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是又知道若袖手旁观,心中会永远有一根利刺。”
宋悲风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屠奉三道:“正如我说的,只要你成了南方之主,孙小姐的事便可以迎刃而解。现在对孙小姐最大的威胁来自司马元显,只要我们有方法令司马元显不对谢家施压力,便可以拖延此事。”
刘裕一震道:“糟哩!”
两人愕然瞧着他。
刘裕道:“若我是司马元显,肯定会在谢琰出征前提亲逼婚,更不愁谢琰敢拒绝,否则谢琰出征了,谁可以为孙小姐作主?如谢琰在战场上有什么闪失,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两人均感刘裕的话有道理,皱眉无语。
屠奉三道:“来哩!”
破风声起,一道人影像轻烟般从靠岸的房舍闪出来,倏忽间已抵岸边。
三人定神一看,立在岸边的人身形苗条动人,分明是个女子。从他们的角度瞧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刘裕虎躯颤了一下,显然认出对方是谁。
一艘小艇从两船间驶出来,往此女立处移动。
两名大汉坐在艇尾负责划艇,另一人立在艇首。
屠奉三和宋悲风虽然不知立在艇首者是何人,但从其气魄已一眼看出对方是可怕的高手。
刘裕双目亮起来,暗扯着两人衣袖,表示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都不敢说话,怕惹起对方警觉。
到艇子离岸只五丈许时,女子纵身而起,投往艇首去,落在那人身旁。
那人沉声道:“见到他了吗?”
女子柔声道:“幸不辱命。”
那人一开腔,屠奉三立即认出是干归,登时精神大振。
艇子迅速掉头,没入舟船密集处,失去影踪。
屠奉三吐一口气道:“差点误中副车,闹出大笑话。”
宋悲风愕然道:“竟然是干归?”
刘裕道:“男的是干归,女的是任妖女,真不明白他们怎会搞在一起?”
屠奉三喃喃念道:“任妖女!任妖女!噢!今次不好哩!”
轮到两人不明所以的盯着他。
屠奉三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正要说话,三人忽有所觉。
他们今次在完全缺乏心理准备下,朝刚才任青媞登舟处瞧过去,都不由心中感到寒意。任青媞的身法已迅似轻烟,此人却如从虚无里冒出来,来无踪的忽然便出现在那里,且予人一种浑身邪气的感觉。
此人作道装打扮,目光投往江面,喃喃道:“真古怪!”
三人屏息静气,不敢有任何动作。
道人看了一会后,往后飞退,离岸逾十丈后,倒拔而起,凌空翻身,投往远方的暗黑里,消没不见。
宋悲风倒抽一口凉气道:“何方妖道如此厉害?若我不是见过孙恩,肯定会以为是他。”
刘裕骇然道:“这是孙恩的大弟子卢循,身手大胜从前,令人难以相信。他来建康要干什么呢?”
屠奉三沉声道:“他要杀你。”
刘裕听得呆了起来。
宋悲风向屠奉三问道:“刚才你为何叫糟糕?”
屠奉三道:“我的心有点乱,回归善寺再说罢。”
※※※※
寒风肆虐大地,低垂的天幕,压着一重又一重厚厚的黑云,天地像被暗黑吞噬,即使以燕飞和拓跋珪的体质,被风吹了整夜后,亦感到那彻骨的风寒之苦。
两人蹲在林区的边缘处,瞪着在两千步外的参合湖,静待敌人的来临。战士全体进入精选的攻击位置,只要战号响起,他们会借快马之力四方八面杀出去,予敌人无情的痛击。
胜利已来到掌心内。
最新的情报显示,崔宏的狼驱丰战术非常成功,敌人弃下了辎车粮货,正急如丧家之犬,军不成军的朝参合陂逃窜而来。
拓跋珪道:“你紧张吗?”
燕飞轻松的答道:“当然紧张。”
拓跋珪道:“你紧张?我看你却是春风满睑,心情大佳呢?”
燕飞心忖我的心情当然很好,但在这一刻却不想告诉拓跋珪与纪千千刚作心灵对话的事。微笑道:“你的心情难道很差吗?”
一阵狂风刮来,登时树摇叶落,倍增寒意。
拓跋珪道:“趁你心情良好之时,想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够体谅。”
燕飞错愕道:“什么事这般严重,要乘我心情好的时候才说?”
拓跋珪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准备不留俘虏,不会接受降兵。”
燕飞呆了半晌,叹道:“早知你这小子会这样做,但不嫌有伤天德吗?”
拓跋珪道:“这七万多人是燕国的精锐,若在此全军覆没,将会改变我们和燕国兵力的对比,何况接着我还要乘势重夺平城、雁门两大重镇,作我逐鹿中原的踏脚据点,若有大批俘虏须处理,我的军队将失去来去如风的机动性。为了恢复代国,我没有别的选择。”
燕飞知他性格,事实上拓跋珪早狠下决心,谁都不能改变他。提出来只表示尊重他燕飞,并不是要和他商量。尽最后的努力道:“假若降者肯效忠于你又如何?”
拓跋珪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慕容鲜卑族的人永远不会效忠于我。现在我们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杀尽眼前的敌人。只有这样,我才有挑战慕容垂的资格,你方可以夺回你的纪美人。”
燕飞皱眉道:“你能对弃械投降的人动手吗?”
拓跋珪道:“战场上是没有仁慈可言的恐怖场地。于春秋战国之时,最厉害莫过于赵兵,屡破秦师。可是长平之役,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兵,从此赵国国力大衰,再无力抗秦。如非白起有此一着,鹿死谁手,尚未可料。我不得不尽杀敌人,是因我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燕飞沉默片刻,忽然道:“此战事了后,我要立即赶回边荒集去。”
拓跋珪不满道:“你竟不陪我去攻打平城和雁门吗?”
燕飞道:“我仍是与你并肩作战,只是在不同的战线上。若我所料不差,慕容垂会在反击你之前,先收拾边荒集,使他无后顾之忧,亦令我们没法连手对抗他。”
拓跋珪一震道:“有道理!”
又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燕飞皱眉道:“什么事?”
拓跋珪道:“我想你为我杀慕容宝。”
燕飞讶道:“你不想手刃他吗?”
拓跋珪道:“在这种寒风黑暗里,只有你才能在千军万马的厮杀里,把慕容宝分辨出来,加以截杀。我最清楚他的为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个逃走的肯定是他,在大批高手保护下,他极有可能突围脱身,那时只有你有能力追上他,置他于死。我则要留在战场指挥大局,你定要答应我。你肯点头,他便死定了。”
燕飞苦笑道:“我看着办吧!”
拓跋珪目光投往参合陂的西丘,双目倏地闪亮,语调却平静至近乎冷酷的道:“要来的终于来了。”
燕飞早看到丘顶处出现几点火光,在风里明明灭灭,但在暗黑里却非常触目。这是慕容宝向手下战士显示参合陂位置的信号。
在如此寒风呼啸的暗夜里,要侦查四周的情况,须待天明后进行,不过那时已迟了,再没有机会。
燕飞功聚双目,只见一批一批的敌方骑兵,越过丘顶走下长坡,聚集在参合湖北岸的平野上,人马都困乏不堪,下马后的兵士散乱的躺在草地上,马儿则到湖边喝水。不知情者骤然瞧去,会以为是大没有纪律的马贼,和大燕国的精兵产生不了任何的联想。
拓跋珪凑到他耳旁道:“慕容宝和他的将领该留在丘顶的位置,以俯瞰全局。”
燕飞生出不忍的感觉,这根本不算一场战争,而是彻头彻尾一场残忍的大屠杀,敌人在恢复斗志和体力前,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而这种形势正是己方蓄意一手营造出来的。
两人耐心的等待,不到半个时辰,参合湖北岸的平野众集了超过五万燕军,漫山遍野尽是疲兵,且陆续有来。在寒风的煎熬下,敌人体能不住转差,而非逐渐恢复过来。近湖一带竖立了数百个营帐,供燕兵到营里休息。
除了丘上的火把外,敌阵内不见半点火光,在如此风势下,敌人连生火取暖也办不到。
拓跋珪低声道:“是时候了!”跳将起来,向埋伏后方的战士发出命令。
他们这支部队兵力达三千之众,占有上风之利,是攻击的主力。命令传下去,战士纷纷翻上马背。
燕飞跟着站起,早有人把两匹骏马牵到身旁,让他们踏鉴上马。
马背上,燕飞朝拓跋珪瞧去,见到自己这位好兄弟背挂双戟,交叉的从两肩斜探出来,双目闪闪发亮,脊骨挺直,坐得稳如泰山,确有君临天下的威势。不由生出奇异的感觉,林外七万多条人命,全凭他一句话决定生死。而此战将会把北方慕容垂独步关外,姚苌主宰关内的形势扭转过来。
他们所处密林位于参合陂东北方,敌人则处于风向的下方,顺风杀奔敌阵,情况便若水战里上游下游的优劣形势。
第一线曙光,在苦待竞夜后出现在东面天地交接处。敌方战士仍不断来到参合湖北岸。黑暗稀薄起来了。
拓跋珪怒吼一声“去”!
策马驰出密林,朝敌阵飞奔而去,燕飞紧随他旁,后方的骑士冲林而出,像咆哮的怒涛般朝只隔了千多步的敌人卷去。蹄声粉碎了参合湖的和平,敌人骇然惊醒,但已来不及结阵应变。
同一时间分由长孙嵩、叔孙普洛和张衮指挥的三支部队,从埋伏处街出,从正北、正东和西北杀往敌阵。
一时间杀声震耳,蹄声漫天彻地。
敌人未战先乱,恐惧感在参合陂潮浪涨退般的蔓延,人奔马窜,更是军不成军。
拓跋珪狂喝道:“拓跋珪和燕飞来了。”他的声音随风送入敌阵,同时拔出背上威震北塞长四尺二寸的短戟,把迎上来拼命的敌人连人带兵器挑上半空,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燕飞的蝶恋花来到手上,把从前方来的敌人杀得东仆西倒,不能抵挡阻止他们片刻。
三千战士气势如虹,如破竹般的直指敌人众集的心脏地带,只一下子便冲杀得敌人溃不成军,令敌人只懂四散逃命,没有丝毫还击之力。
今次的黎明突袭是经过精心策划,甫发动便把敌人逼进死地,不容有敌人漏网。由拓跋珪指挥的部队最接近敌人,先以雷霆万钧、以快打慢的马队战术,把敌人冲散,然后其它三支部队蜂拥而至,把忙于逃命的敌人无情截杀,不容有漏网之鱼。
敌人早已乱成一团,各自为战,可是拓跋珪和燕飞率领的部队,在敌群里左冲右逐,始终队形完整,比对起敌人乱如散沙,更显出强弱悬殊之势。
胜败之局已定,只看能杀多少人。
人数在拓跋族战士三倍以上的燕兵,已完全失去了抵抗力,长孙嵩等人率领的三支部队再加入战争,更像怒潮般把敌人淹没。天地乾坤被翻转过来,随着天色渐明,战场上仍予人暗无天日的感觉。在这襄,阵亡战士流出的血使得尸体黏在乎野上,任由马蹄践踏,数以百计的人在同一刻倒下去,令本是宁谧安详的湖岸变成满目疮痍的屠常到处是扬起的尘埃和被杀者临死前的号叫,其惨烈超乎任何言语的形容。
唯一的生路或许是美丽的参合湖,大批大批的敌人抛戈弃甲的投进冰寒的湖水里。
拓跋珪劈跌了一个敌人后,向燕飞喝道:“小宝儿要走哩!”
燕飞记起了拓跋珪的请求,朝丘顶瞧去。在尸横遍坡的高处,一队数百人的敌军正朝北突围。
此时喊杀声从丘坡的另一边传来,该是崔宏和长孙道生的追兵到了,难怪慕容宝再不敢恋战。
燕飞暗叹一口气,从马背上弹跳起,凌空投往慕容宝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