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乱世情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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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彦走到船尾,在卓狂生身旁坐下,此时已是夜幕低垂,还下着毛毛细雨,颇有秋寒之意。卓狂生骂道:“终于肯坐下来吗?看着你这个混蛋在船上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看的人也感难过。”
高彦反击道:“不要拿我来出气,眼光要放远点。说书馆不会因你不在而关门的,你手下的说书人会为你的什么《刘裕一箭沉隐龙》阿什么《燕飞怒斩假弥勒》……继续不停地说下去。勿要以为自己真是天卜第一说书高手,没有你便不成。终有一天你会被别的说书人代替。时代是不住转变的,有新的局面自然有新的故事,来迎合新的时代。他奶奶的,现在对你最重要的事,是如何让《小白雁之恋》有个名留史册的好结局,其它都是次要的,明白吗?”
卓狂生没好气的道:“竟轮到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来教训我。老子何时说过自己是不能被代替的?坦白说我还高兴能有人代替,如此说书才会继续兴旺下去,百花齐放、热热闹闹的。你奶奶的,如果没有我,你有今天一日吗?他娘的!你该感激我才对。”
高彦道:“我真的感激你,所以才关心你。告诉我!你做人是为了什么?不是埋头写你的天书,便是到说书馆大吹大擂,难道如此便满足吗?何不找个能令你动心的美人儿作伴?生活不致那么枯燥无味。”
卓狂生摇头叹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过得枯燥无味?事实上我活得不知多么充满姿采、多么爽快。娘儿我未试过吗?
我左拥右抱时你仍躲在你娘的怀里吃奶呢。不要说这么多废话,先管好自己的事吧!待会你如何应付小白雁?“高彦立即两眼放光,神气的道:“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小白雁,听你们这班坏鬼军师的话只会弄砸老子的事。到船上后请你找个地方藏起来,老子自会哄得小白雁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和我共度春宵,让你多一台《小白雁情迷高小子,颖河楼船订鸳盟》的说书。”
卓狂生叹一口气,再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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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集,北门驿站。
飞马会主堂内,刚回来的王镇恶向刘穆之、慕容战、拓跋仪、江文清、姬别、红子春、阴奇、费二撇、姚猛等述说与向雨田交手的经过。最后道:“如果他不是虚言恫吓,当时只能使出平时的六、七成功夫,那此人的真正实力,该不在慕容垂之下,而他的灵活变通,秘技层出不穷,会使人更难应付。”
围桌坐着的十多个人,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刘穆之道:“王兄曾和慕容垂交过手吗?”
王镇恶道:“唤我镇恶吧!慕容垂曾指点过我的武功,所以我叮作出比较。”
江文清道:“他对剑认识这么深,显然在剑上下过苦功。现在他不用剑亦这么厉害,此人的实力只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拓跋仪皱眉道:“通常擅长近身搏击者,在远距攻敌上总会差一点儿,而向雨田却是兼两方面之长,确教人惊异。”
费二撇沉声道:“最令人震惊是他采取的战略。谁看到镇恶的百金短刃,都晓得镇恶长于近身搏斗,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任何师傅教徒弟,都知在对阵里须避强击弱,此人却偏反其道而行,先让镇恶尽展所长,使镇恶生出以自己最擅长的功夫仍没法击败对方的颓丧感觉,然后再以完全相反的手段令镇恶信心大幅下挫,这才施展杀手,只从他战略卜的运用,便知此人非常难斗。”
姬别笑道:“如是单打独斗,恐怕只有小飞才制得住他,幸好现在不用讲任何江湖规矩,我们既知道他的厉害,当然不会和他客气。”
刘穆之道:“在这襄以镇恶最清楚秘族的情况,镇恶你以前未听过有这一号人物吗?”
王镇恶摇头道:“爷爷生擒秘族之主万俟弩拿后,不久就身故,接着爹便被人刺杀,我们的家道中落,对秘族的情况更不清楚。”
刘穆之道:“向雨田确是秘族奇人,行事作风均教人难以揣测。他明明可以杀死镇恶,偏是没有下手,已可见端倪。而从镇恶一句话,猜出我们有搜索他行迹的方法,亦可推见他才智之高。现在方总的鼻子已成我们对付秘族的撒手间,这秘密必须守得紧紧的,绝不可以泄露予秘人,否则方总命危矣。”
江文清道:“这方面由我去处理,幸好知情者不多,全是自己兄弟,该不虞泄漏。”
慕容战起立道:“愈知道多点关于秘族的事,我们愈能设计出针对秘人的手段。现在我会就这方面尽力,看看能否说服朔千黛站到我们的一方来。”
红子春笑道:“战爷要用美男计吗?”
慕容战笑骂道:“我尚有点自知之明,照镜子时不会自我陶醉。”
又道:“策划部署的责任由刘先生主持,方总不在,我们尤要打醒精神。不要尽信向雨田什么尚未复原一类的话,说不定是计。极可能向雨田是跟在镇恶身后回来,看镇恶会去见何人,再定刺杀目标。”
众人目光投往窗外的暗黑去,心中部不由生出寒意。
像向雨田这样的一个人,确能令人心生惧意。
淮月楼后的“江湖地”在建康非常有名气,被誉为建康八大名园之一,排名第五,居首的当然是乌衣巷谢家的“四季园”。
要到“江湖地”,须穿过淮月楼的地下大堂。到达与西门连接的临水月台。
临水月台宽若庭院,有石阶下接周回全园的游廊此园柬窄西宽,小湖设在正中,置有岛屿、石矶、码头和五折牵桥。北端布置曲廊,东段为依靠园墙的半廊,南段则为脱离园墙的曲折半廊,点以芭蕉、竹、石,开拓了景深,造成游廊穿行于无穷美景的效果。
望淮亭是一座六角亭,位于“江湖地”东北角,高置于一座假山之上,周围遍植柏树、白兰花、绣球等花木,临湖处有白皮松,别有野致,配合湖面种植的睡莲,意境高远。既可俯瞰湖池,又可北览秦淮胜景,名园名河,互为呼应。
刘裕报上名字,立即有专人接待,把他领往“江湖地”,与有“清谈女王”之称的李淑庄会面。
置身名园和层出不穷、柳暗花明的美丽夜景襄,刘裕亦感受着自己在建康刚建立的地位。
两名俏婢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这两盏照路明灯只是作个模样,因为园内遍布风灯,不多也不少,恰如其份,益增寻幽探胜的园游乐趣。在如此迷人神秘的环境里,不但令人忘掉尘俗,也使人难起争强斗胜之心。
沿湖漫步,听着秦淮河在右方流动的水响,淮月楼矗立后方,盈耳的笙歌欢笑声,随他不住深入园里,逐渐减退,更似是他正不住远离人世。
经过了昨夜对清谈的体会,刘裕特别感受到楼内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方武。
四周倏地暗黑下来,只剩下两盏引路灯笼的光芒,然后眼前一亮,望淮亭出现上方。从他的角度看去,见到的是望淮亭的亭顶和以石块砌成的登亭阶梯。
李淑庄是不得不见他。
不论她如何富有,如何有势力,有多少高斗权贵撑她的腰,但她该知道他刘裕仍有足够的力量毁掉她。
随着桓玄的威胁与日俱增,天师军的乱事加剧,他的影响力亦水涨船高。或许现在他拿她没法,但只要她是聪明人,当明白形势是会扭转过来的。
她是否聪明人呢?
江文清、刘穆之、王镇恶、费二撇,在二十多名大江帮好手的前后簇拥里,绕过夜窝子,往大江帮在东门的总坛举步。
在边荒集各帮会里,以大江帮继承自汉帮的总坛有最强大的防御力。王镇恶到柬门总坛是为了有个安全的环境疗治内伤,而刘穆之更需一个理想的安乐居所静心思考,为这场与秘人的斗争运筹帷幄。
刘穆之已成了边荒集的智囊,由于他不懂武功,故必须由荒人提供最严密的保护。
江文清以轻松的口吻,问王镇恶道:“镇恶似乎对受挫于向雨田手上的事,丝毫不放在心上,我有看错吗?”
王镇恶从容答道:“大小姐看得很准,我从不把江湖中的二人争胜放在心头,只着重千军万马在战场上的成败,所以只要能保住小命,真的不会计较一时得失。”
费二撇道:“镇恶满意现在的处境吗?比之初来时,你便像变成另外一个人。”
王镇恶欣然道:“边荒集是个奇异的地方,荒人更是与别不同,现在我充满斗志和生趣,只想好好的和慕容垂大干一场,生死不计。”
刘穆之微笑道:“我会比较明白镇恶的感受,因为我们是乘同一条船来的。”
江文清道:“是什么驱使镇恶你忽然兴起一游边荒集的念头,天穴的吸引力真的这么大吗?”
王镇恶叹道:“我也不太明白自己。自我爹被刺杀后,我一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看着家族一天一天的衰落,受到以慕容垂和姚苌为首的胡人排挤,受尽屈辱。到淝水战败,大秦皇朝崩溃,不得不仓皇逃命,那种感觉真的不知如何道出来。我一直活在过去里,思念以前随爷爷纵横战场上的风光,尤不能接受眼前的情况。我一直想返回北方去,死也要死在那里,但又知是愚不可及的事,心情矛盾得要命。”
费二撇语重心长的道:“人是很难走回头路的,你爷爷是一心栽培你作另一个他,你尝过在沙场上威风八面的滋味,忽然变成一个无兵无权的人,当然难以接受。老骥伏棍,志犹在千里之外,何况你正值有为的年月,怎肯甘心老死穷乡之地。边荒集肯定是你最佳的选择,你可视她为建功立业的踏脚石,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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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仪回到内堂,一阵劳累袭上心头,那与体力没有多大的关系,而是来自深心的颓丧感觉。今天午后他收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却不敢告诉其它荒人兄弟,一直藏在心底里。
于参合陂一役里,近四万燕兵向拓跋圭投降,却被全体坑杀。
消息来自从平城来的族人,只敢告诉拓跋仪。
燕飞是否晓得此事呢?为何燕飞没有在此事上说半句话?
从战争的角度去看,拓跋圭这残忍的行为是扭转两方实力对比的关键,于当时的情况来说,亦有这种需要,因为以拓跋圭的兵力,实难处理数目如此庞大的俘虏,只是粮食供应上已是一道难题,且难乘胜追击,像如今般轻易席卷雁门、乎城的辽阔土地。这场大屠杀有利也有弊,弊处是会激起燕人誓死反抗拓跋族之心。以后尽管能击败慕容垂,但只要燕人一口气还在,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宁死不降。
在战场上杀敌求胜,他绝不会心软,可是坑杀四万降兵,而对方全无反抗之力,虽然非是史无前例,例如汉人战国时的长平之役,秦将白起便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人,数目是参合陂之役的十倍,拓跋仪仍感颤栗,没法面对,这实是有伤天和。
说到底拓跋姓和慕容姓均同属鲜卑族,同源同种,令人感慨。
他感到再不了解拓跋圭,又或许到现在他才真正认识拓跋圭。
从孩提的时候开始,在浓密的眉毛下,拓跋圭有一双明亮、清澈、孩子般的眼睛,却从不像其它孩子般天真无虑,不时闪过他没法明白的复杂神情。今天他终于明白了,那种眼神是任何孩子都没有的仇恨,对任何阻碍他复国大业的人的仇恨。
收到这个骇人的消息后,他感到体内的血凉了起来,也感到累了,胜利的感觉像被风吹散,代之而起是一种不知道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了什么而努力的荒凉感觉。肉体的力量失去了,剩下的是一颗疲累的心。
拓跋仪在椅子上坐下。
拓跋圭是拓跋鲜卑族的最高领袖,他的决定便是拓跋族的决定,其它人只有追随。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当情况掉转过来,胜利者是慕容宝,同样的大屠杀会降临在他们身上。以慕容宝的残忍性格,是不会留下任何拓跋族人的性命。
香风吹来。
一双柔软的手从后缠上他的颈子,香素君的香唇在他左右脸颊各印了一下。
拓跋仪探手往后轻抚她的秀发,叹了一口气。
在这充满残杀和仇恨的乱世,只有她才能令他暂忘片刻烦忧。
“又有什么事今你心烦呢?”
拓跋仪享受苦她似阳光般火热的爱,驱走了内心寒冬的动人滋味,叹息道:“没有什么!只要有你,其它一切都没有关系。”
香素君坐入他怀里,会说话的明眸白他一眼,微叹道:“还要瞒人家,自今早起来后,便没见过你,刚才你又在外堂与你的荒人兄弟闭门密谈,还说没有事情发生?”
拓跋仪把她搂入怀里,感觉着那贴己的温柔,道:“另一场战争又来哩!你害怕吗?”
香素君娇躯微颤,问道:“还有人敢来惹你们荒人吗?”
拓跋仪忽然觉得“荒人”这两个字有点刺耳。他顶多只是半个荒人,也因此燕飞不支持他当荒人的主帅,而选取了变成真正荒人的慕容战。
想作真正的荒人,首要是“无家可归”,只有边荒才是家。
他多么希望自己是真正的荒人,与边荒集共生死荣辱,不必顾虑此外的任何事。
只恨事实非是如此,他只是拓跋圭派驻在边荒的将领,有一天拓跋圭改变主意,他便要遵命离开,且不能带走眼前意中人,除非得到拓跋圭的首肯。
他几敢肯定以拓跋圭的性格,如果不是碍于燕飞,早巳把他调离边荒集。因为拓跋圭要的是盲目忠于他的手下,而不会是他。
这个想法令他更感失意。
拓跋仪道:“天下间确没有多少人敢惹我们荒人,但慕容垂和桓玄却不在此限。”
香素君道:“我很想告诉你,只要有你拓跋仪在,我香素君便不会害怕。但却不想骗你,我真的很害怕。说对战争不害怕的人,只因未经历过战争。我是从北方逃避战火而到南方来的,对战争有深切的体会。”
拓跋仪捧着她的俏脸,爱怜的道:“这样好吗?我们纵情相爱,但当战火烧到边荒集来,我便要你立即离开边荒集,除非边荒集能安度难关,否则你永远都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