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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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小盘、项少龙等班师回朝,太后和嫪毐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看神情,朱姬的欢容是发自内心,而嫪毐则相当勉强。

    嫪毐非是蠢人,还是非常犴狡的卑鄙小人。他自然知道自己被排挤在储君的政治集团外的人。异日储君登位,太后朱姬失去了辅政大权,就是他失势之时。

    项少龙再一次稳住了咸阳,一跃而成军方最有实力的领袖,使小盘的王位更为稳固,只要再荡平蒲鶮,余下来的就只有吕嫪两党了。

    不过吕不韦在这近十年间,于各地大力培植党羽,任用私人,实力仍是不可轻侮。

    咸阳虽是都城,始终在许多方面均需要地方郡县的支持。

    王朝的地方军队,由郡尉负责。郡守只掌政事,而郡尉专军政。理论上军队全归君主一人掌握,有事时由君主发令各郡遣派兵员。

    至于军赋,则按户按人口征收,每一个到法定年龄的男子都要为国家服役两年:一年当正卒;一年当戍卒。

    守卫边疆,谓之常备军。

    但亦另有职业军人,成为了大秦的主力。

    吕不韦因修建郑国渠之便,得到了调动地方常备军的权力,亦使他加强了对地方势力的控制。直至黑龙出世,小盘设立三公九卿后,这由吕不韦垄断一切的局面才被打破。

    但吕不韦早趁这几年在地方上掊植出自己的班底。所以若作起乱来,比成蟜或嫪毐要难应付多了。

    所以他根本不怕成蟜夺王位成功,因为他那时更可打着旗号拨乱反正。只是他发梦都未想过对手是中国历史上罕有的绝代霸主,比他更厉害的秦始皇吧。

    ◇◇◇◇◇

    回咸阳后,循例是祭祖欢宴。

    翌日早朝后,朱姬召项少龙到甘泉宫去。项少龙别无他法,硬着头皮去见朱姬。

    这秦国声名日坏的当权太后在内宫的偏厅接见他,遣退宫娥后,朱姬肃容道:“长信侯嫪毐奉常说今次平定暴乱,他半点都没曾参与。连我这作太后的都被瞒在鼓里,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累得我们平白担心一场。”

    项少龙暗忖这种事你何不去问自己的儿子,却来向自己兴问罪之师。

    但当然不会说出口来,恭敬地道:“文武分家,长信侯不知道亦是正常事。”

    朱姬凤目一睁,不悦道:“那为何都卫亦不知此事?韩竭便不知道你们到了城外迎战,故完全无法配合。”

    管中邪领兵出征后,韩竭便升为正统领,以许商为副。

    项少龙淡然道:“今趟之所以能胜,就在‘出奇制胜’这四个字,而之所以能成奇兵,必须有种种惑敌之计,使敌人掌握错误资料。由于敌人在城内耳目众多,所以不得不采非常手段,请太后明鉴。”

    朱姬呆了半晌,幽幽一叹道:“不要对我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好吗?你和政儿可以瞒任何人,但怎可骗我呢?你们若不想长信侯知道,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项少龙想不到朱姬忽然会用这种语气神态和自己说话,涌起深藏的旧情,叹了一口气道:“储君日渐成长,再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现在他关心的事,就是如何理好国家,统一天下。凡阻在他这条路上的障碍,终有一天都会被他清除,这是所有君王成长的必经历程,历史早说得很清楚了。”

    朱姬俏脸倏地转白,惊声道:“少龙你这番话是甚么意思,难道政儿会对付我吗?”

    项少龙知她是因为与嫪毐生了两个孽种,故作贼心虚,苦笑道:“储君当然不会对太后不孝,但对其他人,他却不须有任何孝心,无论仲父或假父,一概如此。”

    朱姬茫然看了他一会后,垂首低声道:“告诉朱姬,项少龙会对付她吗?”

    项少龙大生感触,斩钉截铁道:“就算有人把剑加在我项少龙的脖子上,我也不会伤害太后。”

    朱姬轻轻道:“长信侯呢?”

    项少龙愕然片晌,才以自己听来亦觉讽刺的口气道:“只要他忠于太后和储君,微臣可担保他不会有事。”

    命运当然不会是这样。

    嫪毐之乱是秦始皇冠礼前的最后一场内部斗争,吕不韦亦因此而牵连败北。

    忽然间,他知道自已成为了能左右秦朝政局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朱姬亦要不耻下问,垂询他的意向。而他更成为了小盘唯一完全信任的人。甚至义释韩闯,小盘都不放在心上,换了别人则若非革职,就是推出去斩头的结局了。

    朱姬此时娇躯轻颤,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项少龙轻柔地道:“太后还有甚么垂询微臣吗?”

    朱姬凄然道:“告诉我,人家该怎么办呢?”

    项少龙捕捉到这句话背后的含意,就是她对嫪毐已有点失控,故心生悔意。

    说到底,小盘毕竟是她的“儿子”,虽然两人间的关系每况愈下,但她仍不致于与奸夫蓄意谋害儿子。

    而嫪毐则是想保持权力。但谁都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当小盘大权在握时,嫪毐就只有黯然下场的结局。

    项少龙沉吟片晌,知道若不趁此时机说出心中的话,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至于朱姬是否肯听,就是她的事了。

    站了起来,移到朱姬席前,单膝跪地,俯头细审她仍是保养得娇嫩欲滴的玉容,坦然道:“太后若肯听我项少龙之言,早点把权力归还储君,带奉常大人返雍都长居,那太后和储君间的矛盾,便可迎刃而解。”

    朱姬娇躯再震,低唤道:“少龙,我……”

    蓦地后方足音响起。

    两人骇然望去,只见闯进来的嫪毐双目闪着妒忌的火焰,狠狠盯着两人。

    项少龙心中暗叹,造化弄人,他终是没有回天之力。

    ◇◇◇◇◇

    返回乌府时,项少龙脑海内仍闪动着嫪毐怨毒的眼神。

    冰封三尺,非是一日之寒。嫪毐对他的嫉忌,亦非今日才开始。

    他是那种以为全世界的女人均须爱上他的人,只会争取,不懂给予。比起他来,吕不韦的手段确高明多了。

    在其一程度上,吕不韦这个仲父,小盘尚可接受,但却绝不肯认嫪毐作假父。只是这一点,嫪毐已种下了杀身之祸。

    历史早证明凡能成开国帝皇者,必是心狠手辣之辈,小盘这秦始皇更是其中表表者。

    当年他手刃赵穆后,双目闪亮地向他报告,他使认识到小盘的胸襟胆略,而他那时仍只是个十五岁许的孩子。

    今次他布局杀死成蟜和杜璧,同时命人去铲除蒲鶮,便可知他思虑的周到和沉狠无情的本质,这当然与他的出身背境和遭遇有关。

    胡思乱想时,与亲卫驰进乌家大门。

    只见广场处泊了辆马车,几个琴清的家将正和乌家府卫在闲聊,见他来到,恭敬施礼。

    项少龙喜出望外,跳下马来,大叫道:“是否琴太傅回来了。”

    其中一人应道:“今早才回来。”

    项少龙涌起滔天爱火,奔进府内。只见大堂里,自己朝思暮想的绝世佳人,一身素裳,正和纪嫣然诸女谈笑,另外尚有善兰,周薇和孩子们。

    见到项少龙,琴清一对秀眸立时亮起了难以形容的爱火情焰,娇躯轻颤,但神色仍是一贯的平静,显见她在克制自己。

    乌廷芳笑道:“清姐挂着我们其中的某个人,所以提早回来了。”

    琴清立即悄脸飞红,狠狠瞪了乌廷芳一眼,神态娇媚之极。

    项少龙遏制了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硬插入她和赵致之间,笑道:“琴太傅清减了,但却更动人哩。”

    琴清欢喜地道:“琴清虽不在咸阳,但上将军的声威仍是如雷贯耳,今趟回来得真巧哩,刚好是上将军凯旋荣归之时。”

    善兰笑道:“你两人不用装神弄鬼了,这处只有自己人,偏要那么客气见外。”

    纪嫣然为琴清解窘,岔开话题对项少龙道:“清姊说吕不韦到了她家乡去。还着力巴结当地大族,最无耻是减赋之议出自李斯,他却吹嘘是他的功劳。”

    周薇道:“最可恨他还多次来缠清姊,吓得清姊要避往别处去。”

    项少龙微笑道:“因为他打错了算盘,以为成蟜可把我们除去,所以再不用克制自己。”

    凑近琴清道:“明天我们便回牧场去,琴太傅可肯去盘桓这下半辈子吗?”

    琴清连小耳都红了,大嗔道:“你的官职愈来愈大,但人却愈来愈不长进。不和你说了,人家还要去见太后和储君哩。”

    项少龙肆无忌惮的抓着了她小臂,揍到她耳旁道:“不理琴太傅到哪里去,今晚太傅定要到这里来渡夜。”

    乌廷芳正留神倾听,闻言笑道:“清姊早答应了,但却是来和我们几姊妹共榻夜话,嘻嘻,对不起上将军哩。”

    项少龙点头道:“那就更理想了。”

    众女一齐笑骂,闹成一片。

    项少龙这时已把朱姬、嫪毐,至乎所有仇隙斗争,全抛于脑后。

    在这一刻,生命是如斯地美好。他的神思飞越到塞外,想起了当年在二十一世纪受训时曾到过的大草原。蓝天白云、绿草如毡,一望无边,大小湖泊犹如一面面点缀其上的明镜,长短河流交织其中,到处都是草浪草香。若能和妻婢爱儿在大自然的牧场,安安乐乐渡过这奇异的一生,再不用理会人世间的斗争和杀戮,生命是多么动人呢?

    翌日,他和滕翼两家人返回牧场,同行的当然少不了琴清。两人饱受相思之苦,再不理别人怎样看待他们。

    十天后王陵和桓齮集合了十万大军,进攻屯留,而蒲鶮亦打出为成蟜复仇的旗号,叛秦投赵。王贲和杨端和屡被李牧击退,改采守势,勉力稳住了东方诸郡,形势凶险异常。

    同时韩桓惠王病死,太子安继位为王,韩闯一向与太子安亲善,坐上了宰相的位置,成为韩国最有影响力的人。而龙阳君在魏亦权力大增,两国唇齿相依,联手抗秦,压止了管中邪和蒙氏兄弟两军的东进。

    项少龙却与滕翼在牧场过着优哉悠哉的生活。离小盘的冠礼尚有两年许的时间,但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里,谁都猜不到会出现甚么变数。

    这天昌文君和李斯联袂到牧场来探访他们,各人相见,自是非常欢喜。

    项少龙和滕翼领着两人在黄昏时到处骑马闲逛时,昌文君道:“吕不韦刚回来,他和嫪毐的关系明显改善,不时一起到醉风楼饮酒作乐,还把白雅雅让了给嫪毐呢。”

    李斯冷冷道:“照我看他是想重施对成蟜的奸计,就是煽动嫪毐谋反作乱,说不定还摆明支持他和太后生的孽子登上王位,然后再把嫪毐除去,自立为王。由于现在吕不韦在地方上很有势力,故非是没可能办到的。”

    昌平君接着道:“但有一事却相当奇怪,少龙走后,太后找了储君去说话,主动交出部份权力之后便避居雍都,嫪毐现在不时往返雍都和咸阳,不过一些重大的决策或人事升迁,仍要太后点头才成。”

    项少龙心中欣慰,朱姬总算肯听自己的话,使她和小盘间的关系有了点转机。

    滕翼道:“茅焦那方面有甚么消息呢?”

    昌平君冷哼道:“他说嫪毐正在雍都培植势力,有一事你们还不知道,令齐当了雍都的城守。雍都由于是太庙所在,故为嫪毐的职权所管辖,可以说雍都已落入他的掌握内了。”

    项少龙早知嫪毐必会争到点本钱,否则也不能兴兵作反。

    滕翼又问起王陵和桓齮的战况。

    李斯叹道:“储君亦心中担忧,蒲鶮策反了屯留军民坚守不出,王上将军一时莫奈他何,最怕是冬季即临,利守不利攻,何况还有李牧这不明朗的因素存在着。”

    昌平君叹道:“不知吕不韦有心还是无意,借口郑国渠完工在即,抽调了地方大批人手去筑渠,使我们更无可调之兵,我们正为此头痛呢。”

    项少龙不由涌起悔意,若当日自己一口答应小盘领军远征屯留,就不用王陵这把年纪都要劳师远征。

    可是这已成了不能改变的现实。

    心中隐隐泛起了不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