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威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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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少龙在一众好友如李斯等前呼后拥下返回乌府,见到田氏姊妹各人时,自有一番深感激动的狂喜。项宝儿刚满六岁,长得比一般小孩粗壮。缠着项少龙问这问那,说个不停,逗得他父怀大慰。
乌应元旋领家人拜祭祖先,当晚更大排筵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酒酣耳热时,对座的昌文君笑道:“无敌的曹秋道终非无敌了,稷下学宫观星台一战后,剑圣之外多了少龙这个刀君,看看东方六国还有甚么可拿来压我大秦的?”
纪嫣然、琴清等这时带同众女眷向项少龙、滕翼、荆俊等远征回来的诸将敬酒,项少龙等忙还礼回敬。
项少龙见到其中有与乌果结成夫妇的周薇,勾起乃兄周良与鹰王殉职的心事,惨然道:“可惜周良兄……”
周薇神色一黯,垂下头去,轻轻道:“先兄一生人最大的抱负就是训练一头鹰王出来,能在战场上助大军争雄斗胜,现在心愿达成,死应无憾。上将军不用介怀,他是不会抱憾泉下的。”
说到最后,秀目已红了起来。
众人知项少龙最重感情,忙设法岔开话题。已成了荆俊夫人并育有一女的鹿丹儿问道:“上将军会否留在咸阳,还是要返回牧场去呢?”
李斯打趣道:“荆夫人是否太善忘了?别人或可称少龙作上将军,可是你却要唤三哥或是三伯才对。”
众人哄笑声中,鹿丹儿却把气出在荆俊身上,狠狠瞪他一眼,低骂道:“都是你不好!”
这话自是惹来满堂哄笑,大大冲淡了伤感的气氛。
宴后。众人告辞离去,乌家的一众领袖则聚在密室商议。
纪嫣然于项少龙不在时,乌家一切对外事务实际全由她这智囊负责,故成了唯一参加的女眷。
陶方首先发话道:“少龙回来我们就安心了。我曾见过图先多次,证实吕不韦确与嫪毐是表面装作不和,其实却在暗中勾结,加上太后在背后支持,势力膨胀得极快。而在吕不韦挑拨下,嫪毐长期留在雍都,所住宫苑与日用衣物、出门车马,处处比照国君。凡须太后盖玺的诏令,均先经他那对贼眼看过才成。”
纪嫣然点头道:“由于太后的关系,雍都事实上已落在嫪毐手里。在吕不韦的默许下,他秘密组织死党,从各国招来大批死士,准备在七月储君举行加冕礼时举事,此事确令人头痛。”
项少龙道:“储君早在嫪毐的阵营内布了茅焦这着厉害棋子,故对嫪毐奸党所有举动了若指掌,现已秘密召王翦回京,准备与嫪毐展开决战。”
滕翼剧震道:“如今既有少龙在,何用召王翦回来呢?”
项少龙呆了一呆,首次想到这个问题,心中涌起寒意。
众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荆俊道:“储君既肯亲口告诉三哥此事,该没有问题吧?”
纪嫣然秀目掠过复杂的神色,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每逢牵涉到王位权力,父子兄弟都没有人情道理可言。夫君最大的问题是得人心,看看夫君今趟回来,人民夹道相迎的盛况,便可见一斑。”
乌果怒道:“储君这天下可说是姑爷给他挣来及保住的,怎可……”
乌应元干咳一声,将他打断道:“不要再说这种废话了。乌果你真不长进,经历了赵人忘本的事后,仍有这种天真的想法。少龙现在就等同另一个白起,想想白起是怎样收场的!”
顿了顿续道:“幸好多年前我们已有决定,要远奔塞外,建立自己的王国,现在终到了最后阶段,杀了吕不韦后我们立即离开秦国,此事可由少龙全权处理。”
陶方也干咳一声道:“近来不知是谁造的谣,说储君实非先王之子,亦非吕不韦之子,而是少龙秘密弄回来的,嘿,这些话太荒唐了。”
纪嫣然奇怪的瞥了项少龙一眼,垂下螓首,神情奇特。滕翼是知道内情的人,一震道:“听到这谣言的人是否相信呢?”
陶方正容道:“现在秦国上下,除了别有用心者,人人深信储君乃承天命受水德的真命君主。区区谣言,能起甚么作用,问题是怕储君听到后心中不舒服吧了!”
项少龙断然道:“就如岳丈刚才所言,我们乌家的命运再不能随别人的好恶喜怒而决定,一切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接着研究了全面撤走的细节后,众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纪嫣然却将项少龙拉了到园里去散步,这兰质慧心的美女道:“夫君是否感到储君这两年改变很大呢?”
项少龙正欣赏天上的明月,叹道:“当上君主的,谁能不变?”
纪嫣然道:“说得好!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的腐化,这不是你的警世明句吗?储君威权日增,性格愈趋阴沉难测。唉!李斯也变了很多,再不像以前般和我们乌家亲近,少龙你若像以前般坦诚待人,很容易会吃上大亏的。”
项少龙呆了一呆时,纪嫣然垂首道:“是廷芳告诉我的!”
项少龙愕然往她瞧去。
纪嫣然委屈地标了他一眼道:“当日听到你兵败失踪的消息,廷芳情急下把储君的身份说了出来,说储君定会因此关系全力救你,所以你是不可为此怪责她的。唉!想不到你竟连我这作妻子的都瞒着。”
项少龙色变道:“还有谁知道此事?”
纪嫣然道:“当然还有致致知道。不过我已吩咐了她严守秘密。少龙啊!若没有此一事实。任他谣言满天飞,仍不能影响你和储君的关系,但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了,少龙不可不防。”
项少龙点头道:“多谢嫣然提点,这事我早心里有数。夜了!我们回房休息吧!”
◇◇◇◇◇
翌日项少龙、滕翼和荆俊三人天未光便起来赶赴早朝,到了议政殿时,赫然发觉不但吕不韦来了,嫪毐亦从雍都赶来,登时大感不妥。
群臣见到项少龙,纷纷过来问好,不过都有点欲言又止,神色古怪。
嫪毐挤到项少龙旁,把他拉到一角说话道:“听得少龙遇险,我和太后都担心得要命呢。”
项少龙当然知他口不对心,却不揭破,装作感激道:“有劳嫪兄和太后关心。”
嫪毐忽地凑到他耳边,还要压低声音道:“不知是谁造的谣,这几个月来,不断流传储君非是先王所出,而是少龙弄来的把戏。于是我向太后求证此事,经商议后,决定把在邯郸曾收养储君的穷家夫妇请回咸阳,以去天下之惑。”
项少龙装作若无其事的答道:“结果如何呢?”
嫪毐双目寒光一闪,盯着他道:“结果是发觉在年半前,张力夫妇和左邻右里数十户人家,全部丧身在一场突然而来的大火中,四百多人不论男女老幼,无一生还,此事在邯郸非常哄动,成为令人不解的悬案。”
项少龙立时手足冰冷,脑内一片空白,茫然无措。
嫪毐的声音似在天外远方般传来道:“刚才我和仲父谈起此事,仲父说少龙曾告诉他储君早把张力夫妇接回咸阳享福,但为何事实竟会是如此呢?”
以项少龙的急智,一时亦无词以对,幸好这时钟声响起,各大臣忙于归班,项少龙答了句“此事确非常奇怪!”便乘机脱身。
到小盘高踞龙座,接受了文武百宫朝拜,项少龙仍是心神不属,想着嫪毐刚才透露的可怕消息。
他也猜到小盘会杀了张力夫妇灭口,但做梦都想不到连左邻右里都无一幸免,可见小盘为了保密而不择手段,说不定去为他办此灭口之事的人亦早给处死。
现在小盘心中,只有他项少龙和乌廷芳知道他身世的秘密,他会否不顾恩情,把他也干脆灭口,好得后顾无忧呢?经历了临淄被众好友出卖的经验后,他对人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小盘确是不同了。
只看他在龙座上以藐视天下的姿态,向群臣盛赞他项少龙平定蒲鶮之乱以作为早朝的开场白,便知他完全把握了作为君主以威德服人的手段。
接着是吕不韦作他临淄之行的冗长报告,说到一半时,小盘挥手打断他的报告,皱起龙眉道:“田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上台后,田单仍可保持他的权势吗?”
吕不韦的长篇大论被小盘硬生生打断,脸上闪过不悦之色。沉声道:“田建和田单均不足虑,唯一可虑者,就是齐楚的结盟,今趟田建能稳坐王位,楚人在背后出了很多力,所以老臣……”
小盘有点不耐烦地截断他道:“田建此人究竟是野心勃勃之辈,还是只属贪图苟安的儒夫?”
项少龙心中大为凛然。
小盘确是变了,变得更实事求事,不尚空言,只看他问这几句话,都予人一矢中的之感。
吕不韦楞了半晌,皱眉道:“此事还有待观察。”
小盘的目光落到项少龙处,声调转作温和恭敬,柔声道:“上将军可否为寡人解此疑难?”
项少龙心中暗叹,只要自己几句说话,即可决定齐人的命运,其中还可能包括自己深爱的善柔和好朋友解子元在内。
不过却不能不答,尤其他现在和小盘的关系如此微妙。深吸一口气后,从容道:“田建现时实际上已是齐国的君主,一切事务由他主理,自然是希望能有一番作为。可惜却受齐国一贯崇尚空谈的影响,对国内种种迫切的问题视而不见,更力图与我修好,再无以前‘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志了。”
小盘大力一拍龙座的扶手,叹道:“有上将军此言足矣,太尉何在?
李斯应声踏前一步,捧笏叩首道:“储君赐示!”
小盘道:“立即给寡人选个说话得体的人,再挑选一团声色艺俱佳的歌舞姬,送往临淄给田建,贺他荣登太子,并赠之以寡人恭贺之词。”
李斯领命回位。
小盘长笑道:“自桓公以来,齐人便和我大秦争一日之短长,而三晋、楚、燕等不是联我抗齐,就是联齐攻我。这事迟早要作一个了断,却该是我们平定了三晋和楚人后的事了。”
众臣在王绾领导下纷纷出言道贺,吕不韦和嫪毐则是脸寒如冰,不言不语。
项少龙心中明白,小盘是在向群臣显示谁才是真正当权的人,同时故意落吕不韦的面子,暗中亦有迫他们加速造反之意。
这时吕不韦忽向旁边的嫪毐打了个眼色。而后者则向隔了十多个人的另一位大夫钱直暗施手势。
那钱直犹豫了片刻,才踏前叩首道:“微臣有一事禀上储君。”
殿内立时静了下来。
位于项少龙上首的昌平君凑到项少龙耳旁低声道:“他是嫪毐的人,由太后下诏一手从低层提拔上来当大夫的。”
小盘不动声息地平静道:“钱卿有话请说!”
钱直口唇微颤两下,才诚惶诚恐地道:“近日咸阳有很多蜚短流长、风言风语,中伤储君。微臣经调查后,发觉这些谣言蛊惑民心,影响很大……为此!微臣奏请储君,可否任命微臣对此事作出调……”
小盘冷冷地打断他道:“钱大夫究竟听到甚么风言风话,寡人并不明白。”
钱直脸上血色立时退尽,跌跪地上,重重叩头道:“微臣不敢说。”
小盘怒喝道:“连几句活都不敢说出来,如何助寡人处理国家大事。”
嫪毐见势不对,推了吕不韦一记。
吕不韦既迫于无奈,又恨钱直的不管用,干咳一声,正要说话,小盘已喝道:“任何人等,均不得代蠢材求情,快把谣言给寡人从实道来。”
钱直早叩得头咬血流,颤声道:“外面传储君非是先王所……微臣罪该万死。”
小盘哈哈笑道:“原来是此事。”
接着龙颜一沉道:“谣言止于智者,东方六国心怯了,故意散播流言,诬蔑寡人,而钱直你竟将谣言当作事实,还说甚么影响人心?”
钱直吓得屁滚尿流,叩首悲叫道:“微臣并没有误信谣言,微臣……”
小盘暴喝道:“给寡人立即把这奴才推出宫门斩首,族中男的全发往边疆充军,女的充作官妓。”
在众臣噤若寒蝉下,频呼储君开恩的钱直就那样给昌文君如狼似虎的禁卫拖了出去,只余下殿心的一滩因叩破头颅留下的血迹。
吕不韦和嫪毐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殿内落针可闻,无人不因小盘难测的天威而惊颤。
还有几个月小盘就正式加冕为秦国一国之君了,谁还敢在这等时刻出言冒犯。
项少龙整条脊骨都凉沁沁的。
小盘变得太可怕了。
小盘回复平静,淡淡道:“现在这无稽的谣言终于传至殿上,仲父认为该怎样处理呢?”
吕不韦亦恢复冷静,沉声道:“储君说得好,谣言止于智者,只要我们不作理会,自会止息。”
小盘微微摇头,表示了他的不同意,再向众人问道:“众卿可有甚么良策。”
昌平君在项少龙耳旁道:“到我出场了。”
这才踏前凛告道:“臣下以为此事必须从速处理,请储君降下圣谕,赐示万民,以后不准有人私下谈论此事。凡有违论者,罪及全族,告发者重重有赏,如此谣言自然平息。”
项少龙心中恍然,知道小盘早和李斯、昌平君等几个近臣有了默契,要以雷霆万钧的高压手段,平息这个风波。
小盘欣然道:“卿家此言甚合吾之心,寡人登基在既,凡有人再淡此事者,无论官职大小,均是居心叵测之徒,立斩无赦。”
接着大喝一声道:“退廷!”
众臣跪倒地上,恭送这威权日盛的储君。
小盘去后,项少龙待要离开,给昌平君扯着道:“储君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