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高祖必以溺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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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与这长安城内第一次考试的,多由各郡国、将领荐举,包括文吏数不足百、武将三十,实话说数量之少,大大出乎裴该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曾经要求各郡国都要举孝子、廉吏、博学、鸿才,总额二十,各军帅、佐、司马岁举勇锐、知兵,总额十人,核算起来,整个雍州总该能够推荐上一百多名士人,大司马三军总该能够推荐上差不多同等数量的武士来吧?

    然而各郡国皆报,说辖区内人才凋零,真有本事、有家世的,此前都已经陆陆续续投入裴公麾下了,剩下那些多数提不起来,或者并无出仕的意愿。同时各将帅也报,说我们是很想推荐部下勇锐者的,问题是大多才刚突击识字,真的很难过文化考试啊

    其中参与文吏试的有一人,并非郡国荐举,甚至都不是雍州人,而是自秦州来投的,听说了考试之事,特意恳求裴该,让他也得以参与。此人的用意,我胸怀锦绣,腹有良谋,但这些都瞧不见,摸不着,若在裴公驾前大言炎炎,反易遭嫉,还不如去参加考试,取得优异成绩,那再入幕担任要职,就不会有人说怪话啦。

    可是等真拿到卷子,此人看了却不禁叫苦,心说“好难”!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并非他人,正乃陇西“五龙一门,金友玉昆”辛氏兄弟的第二位——辛攀辛怀远。

    辛攀对于自己的遭际,原本是并不满意的,他自诩为国家栋梁之才,比几个兄弟都要强。但问题是按照当时的通例,最重排序,兄长若不任官,弟弟除非独有机缘,否则是不能求仕的。辛攀的长兄辛明先仕了司马保,按道理下面就该轮到辛攀了,此时敲得到消息,朝廷因其父之功,可荫一子为尚书郎,辛攀却把这个大好机会拱手让给了兄弟辛宾。

    因为兄友弟恭,互相推让,这是美德啊,有助于辛攀本人养望。然而辛宾装镊样辞让了两次,不等第三回,便即接下任命,直接跑长安去了,留下辛攀一人失望落魄——兄弟你咋不再推一回呢?再推我就不让你了呀!

    陇西一郡,为此皆传辛氏兄弟友爱,盛赞辛攀有夷、齐之德。然而辛攀心说,伯夷为长,叔齐是幼,二人推来让去,最终不是让中子得着了孤竹君的宝座吗?为啥到了我们家,我这个中子却这么倒霉

    辛氏五兄弟,二人早夭,剩下三个,故而辛攀便只得留在族内,管理家事了。但他无日不思出仕任官,为国效力,也为自己开辟大好前程。因而等到长安事变,辛宾逃回老家后,辛攀虽然斥责了他一顿,却并不许兄弟再折返长安——他直接把家事都交给辛宾,自己以为兄长筹谋为名,跑到上邽去了。

    然后在上邽呆了大半年,辛攀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得个机会劝说其兄辛明,说我看南阳王迟早必败,我等必须赶紧抱上裴公的粗腿,才能保证家族安泰——就此离开上邽,投往长安。

    辛明在辛攀的唆使下,早就与长安留台暗通声息,因此辛攀才能够直接面谒裴该,通传上邽的消息。且说当日麹氏、裴氏驹弃司马保而去,杨曼、王连也被陈安给拉跑了,剩下一个杨韬独木难支。因而过不多久,司马蓖以证据不足为由,把张春、杨次又给放了出来,然后二人官复原职还不到一个月,杨韬就在出外整军途中,突然间堕马而死

    所以如今的上邽,又恢复为张春、杨次的天下,百僚噤声,彻底死气沉沉。辛攀前来谒见裴该,通报了这一情况,还说:“若裴公有西伐秦州之意,家兄必然在内呼应,百姓也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逆贼司马保,破之不难也。”

    裴该笑笑说:“且待秋后,自然要伐秦州。”然后问你还回去吗?不如留在我府中任职吧。辛攀正是求之不得,但在经过仔细考量后,还是请求——让我也先去参加考试吧。

    第一城“经试”,辛攀一拿到题目就傻了——我靠五经各然题,这普天下有几个人能够回答啊?随即听说只须疡专修的一门作答,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辛怀远本人擅长的是尚书,此外对于诗和易也有所涉猎,当下为炫本事,便即连答三题。

    然后第二城“制试”,给出了三道题,择一回答♀目用大字写在木牍上,遍示众考生,辛攀一瞧,分别是:

    为邻郡乡农侵占本郡水田事,试代本守行文邻守;为本县之令试作劝商文;试为汉高祖拟讨黥布檄。

    辛攀不禁咂舌,心说这题目出得很有水平啊,不但覆盖了官吏任事的多个方面,非普通读死书者所能作,而且分明还暗埋了陷阱哪!

    什么陷阱呢?好比说第一题,看似简单,貌似只是极普通的公文写作,但问题是,你不能简单地向邻郡太守通告此事啊,也不能指点对方该如何处理。考虑到相邻两郡的和睦,必然明确指出百姓争田所可能造成的恶果,然后在对方能够接受的范围内,给出数款建议来,并且行文不可过直,以免落人口实,也不可倨傲,不可谦卑,要体现出写信方和收信方相等的地位和品级。

    然后是第二题,自古以来,劝农文满坑满谷,这劝商文就找不到一篇,你抄都没处抄去≥闻裴公是比较重商的,但这是在特殊环境下,为了眷恢复生产所不得不行的下策,绝不能一味颂扬商业之重要,倒把民生之本的农业给忽视了。否则就算裴公满意,他麾下百僚能乐见吗?还不目答题者为异类,日后岂有容身之地啊?

    再说第三题,檄文本来好写,不过颂扬一番刘邦的圣德,再咒骂黥布辜恩寡义,狗彘不如罢了。但你必须对历史有一定的了解,才能真正言之有物——刘邦圣德在何处?他和黥布是什么关系,有何恩怨?黥布因何背反?倘若缺乏基本的历史知识,写出来一定是空话、套话,可以施之于任何时代,而不独见于汉初。

    辛攀略略摆头,左右瞧瞧,就见和他同试的这将近百人,有不少抓耳挠腮,分明是答不上来。见此情状,辛怀远不禁略略放下了心——这题目确实有难度,我不敢保证自己写出多么华彩的文章,但只要别人都比我差,那就行啊。

    当下撇了第二题——这三道题也可择一作答——把第一道的公文写作和第三道的檄文写作,全都一挥而就。

    好在每臣试都给足了一整个白天,除非你肚子里真是空空如也,否则不至于写不完。

    第三日是“策试”,考策论,同样给了三道题,可以任择其一。第一道题是论述华夷之辨,第二道题是分析关中情势,第三道题是比较晋胡的势力大小,谋求全面制敌之策,也都很有深度。辛攀主试的就是策论,因而这回不敢再炫耀了,只挑了自己最熟悉的关中形势,仔仔细细写了两千多字出来。

    三臣毕,由裴嶷、胡焱、郭璞等初评,然后把上佳者呈报裴该亲览。可能是题目出得有问题——其实在裴该看来,一点儿都不难啊,你若连这些问题都不能作答,哪有入我幕的资格——能够合式者十中无一。裴该打算把那些不合格的全都轰走,裴嶷劝谏道:“所有试卷,驹文通字顺,可见各郡国并无敷衍,所荐得当,至于是否合文约的心意,当作别论。

    “今文约初定制度,应者寥寥,若然大批沙汰,则何人还敢再来应募啊?即便无治国之才,能够文字晓畅,也可为刀笔恤,乃请驹留用,以充千金马骨。”

    你大司马幕府又不是人多满溢了,法定的空缺都还有不少,况且作为留台,所需要的基层公务员那就更多。这些家伙即便没见识,没能力,起码日常文字用没有太大问题吧,则充作各部门的书吏,以供驱策、奔走,足敷用了。

    裴该这才把将近百人全都留了下来,分部门录用。他本来就是分科考的试,事先说明了,对于三组试题,可以有所侧重,博学者试经,廉吏者试制,鸿才者试策,只要你不至于另两组全都交白卷,则主要看你主科的水平以定成绩。

    合式者八人,其中三人博学,二人为廉吏,三人为鸿才,裴该都亲自召见,热切勉励,收入幕中担任从事之职。其中他自然最看重那三位鸿才,考第一名的正是辛攀辛怀远;另两人一为安定胡氏子弟,姓胡名飞字子云,一为长安郊外庶族,姓张名节字节理。

    辛攀觉得自己成绩不错,几篇文章说不上花团锦簇,也都四平八稳,谁想还是被裴该挑出错来。裴该笑问他:“卿为汉高祖做檄文以讨黥布,然而——骈俪滥觞于汉赋,成形于汉季,试问汉初之时,谁能为之啊?卿若以此献上,不待黥布茫然,恐高祖先必以溺浇之了!”

    辛攀心说我怎么把这碴儿给忘了您这坑挖得可够深啊,怪不得最终得到召见的,只有这么小猫三两只

    好在裴该并未深责辛攀,因为时风使然,这回交上来的卷子,就基本上全是骈俪文,没有一篇散文。裴该借口为使军将能识,百姓能明,军令、政令畅行,幕府中来往公文除非必要,都要以散文写就,尽量少用骈句,但这些野下的士人就未必知道了。他心说入我矮檐下,皆须低下头,我就不信扭不过来——难道不对仗、押韵,你们就动不了笔了不成么?

    这只是文试,此外还有武试。武试分勇锐、知兵两科,都是两臣核:勇锐科先考五经——当然啦,要求放低,能够翻译几句古文,大概明了意思就成——再试弓马,倒是合格率颇高;知兵科两臣是笔试,先考五经,再试兵法。

    有几名关西士人,大概希望投笔从戎,效班定远之行,也被举荐来考“知兵”科,但他们往往第一吃经轻松通过,第二郴拿到卷子,就彻底傻眼♀目详细描述了一斥遇战,是什么样的地形,什么样的天候,你带着多少兵,是什么素质,什么装备,迎面撞见敌方多少兵,又是什么素质,是什么装备请回答,你要怎么指挥,才有可能打赢这一仗呢?

    对于军将们从部伍中选拔、举荐而来的那些有过实战经验的军人来说,这题目并不算难,但对于从没上过战场的那些士人,这特么满肚子的孙、吴、六韬、三略,全都派不上用场啊a果驹镳而归。

    裴该倒是也没把他们全都黜落了,按照裴嶷的建议,收入幕中,从负责军事的低层恤做起,等到你真的明白打仗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又熟悉了我的军律,通过忠诚度考察后,或许可以放出去担任中级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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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试结束后,正当秋收之期,长安突然接到了来自于武都郡的求援奏报。

    武都虽属秦州,司马保却压根儿控制不了,原因是境内氐、羌纵横,坞堡林立,形势非常复杂——其中势力最大的,乃是百顷氐王杨茂搜,几乎半有一郡。

    杨茂搜本姓令狐,是略阳郡白马氐酋杨飞龙的外甥,因为飞龙无子,立其为嗣,改姓为杨。当年关中齐万年之乱,杨茂搜率四千余户避之于仇池,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因为他待人宽厚,故此周边晋戎皆来依附,其势渐大。

    司马邺在长安继位后,为了稳固后方,就羁縻杨茂搜,拜为骠骑将军、左贤王,司马保则命其长子杨难敌为征南将军。不过在仇池本地,杨茂搜是关起门来,自家称王的,故而后世目其为“前仇池国”的开国君主。

    在原本的历史上,杨氏长期盘踞仇池一带,杨茂搜的后人又先后建立过后仇池、武都、武兴和阴平五个割据政权,前后近三百年之久,最终为北周所灭。

    就在这一年的五月份,杨茂搜去世,家族内乱二分:长子杨难敌自称左贤王,改屯下辩;少子杨坚头自称右贤王,屯于河池。

    杨次闻讯,趁机就劝说司马保,发兵南下,助杨难敌以攻杨坚头。杨坚头闻报大恐,只得遣使东向,来向长安求撒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