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破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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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泰受命总领三军,他便居于刘粲旧帐,对外发号施令,除诸将及自家亲信部曲外,谁都不许靠近营帐十步之内,假装刘粲仍在军中。诸将商议,有人就提出来,恐怕裴该不肯中计,明日并不大举来攻,而仍然列阵相峙,以试探我军的动向,那该怎么办啊?乔泰由此考虑道:“晋人若欲试探于我,或许今夜便会遣将前来偷营我可预作准备,以策万全。”
于是在垒后安排了不少弓箭守,并且挑眼力好,且无夜盲症的士卒登上楼橹,随时密切地关注营前状况。甄随等人才刚接近胡垒,相距最外侧的拒马尚有十余步,橹上胡兵就已然发现了,于是一声笳响,弓箭手一并起身,张弓射箭,便欲将来袭晋兵君钉死在当地。
只是从笳响到弦松,总须一段短暂的时间,不可能完全同步。故而笳声一响,倘若是别的将领,便当即刻勒束兵马,徐徐后退,甄随却不同,他不等箭落,便即高叫一声:“刘粲已遁,汝等尚敢顽抗么?g老爷在此,降者免死,胆敢抗拒者夷灭三族!”一边喊,一边高举起盾牌来,同时脚下发力,直朝着最近的拒马便即猛冲过去。
他这一蹿,身后部众也都跟随着起步,胡军弓箭手虽然矢如雨下,终究面朝的是黑暗中的移动目标,根本不可能燃,只能漫射,加上晋卒各执盾牌,护住身前,被射中的其实并不算多。这五百铰,个个被甄随操练得皮糙肉厚,更兼有甲在身,等闲三五箭,只要不中要害,根本浑若无事。
尤其这会儿,大家伙儿的酒意也都涌上来了,胆气极壮,痛感却变得相当迟钝
甄随大刀连劈,当面拒马纷纷粉碎,随即他一个箭步,竟然跃过壕沟,直登胡垒。胡军弓箭手都慌了,纷纷抛却弓箭而逃№论上后面还埋伏着长矛兵、刀盾手,应该上前补位的,但甄随来得太快,后续部队原本伏在地上,才刚起身,甄随便已踏入胡营,开始大砍大杀起来。
无论手里端着什么武器,谁都难当他正面一刀,必然头豁胸裂!
其实按照后世的计时方法,大概有这么三四分钟的时间,只有甄随一人踏入了胡营,他和身后的部属完全脱节。这是因为再如何勇壮之卒,也没有甄随那么好的弹跳力,不敢纵身而过胡营前的壕沟,只能绕路走一般营前战壕,多不连贯,总有缺口以便自军突出,只临时以拒马等物遮护而已。
只是甄随虽只一人,却几乎吸引了全部在营内埋伏的胡军的注意力,加之他多日来于两军阵前隳突纵横,即便普通胡兵,对其恶名都已如雷贯耳了。甄随高叫报名,胡卒皆惊,本能地就暂且顾不上他身后那些晋卒啦。
因此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一晃眼即过,晋兵铰也纷纷觅道登上了胡垒,都以甄随为目标,挺械直撞过去。胡兵正自惊慌,又听晋卒喊叫:“刘粲先自遁归河东了,汝等已为所弃,焉有生理?!”士气就此大挫。
这是因为白昼时刘粲兄弟先经河桥而遁,固然隐秘其事,但这年月军中并无严格的保密条例,总难免会有些流言风语暗中散播象当年白起秘密抵达长平,对外仍然拿王打幌子,严禁军中不得泄露,最终瞒过了赵将赵括胡军的纪律性,如何能与昔日秦军相比?而且瞒敌人是容易的,瞒自己人却难
因而不少胡兵早就心存疑虑,如今一听晋人喊叫,不禁胆战心惊,心说:这难道是真事儿么?皇太子殿下真的抛弃咱们先逃回国内去了?
军心一乱,战意便衰,甄随领着这五百铰在胡营中一顿好杀,仿佛小股恶狼扑入了漫山遍野的羊群之中一般即便私斗时再如何凶悍的公羊,也不敢直面狼吻啊!
实话说这个时候,只要刘粲主动出来,于篝火前一站,自然谣言可息,士气重振,但问题刘粲真的不在军中乔泰远远望见前营之状,不禁气恨顿足,急令爷火把,招呼原本埋伏在营垒两侧的士卒全都冲杀出来,从左右包夹甄随等人。
可是几乎同时,晋营方向突然间出现了无数的火光,漫山遍野,呼啸而至。胡兵一见全都傻了晋人这是要做啥?是偷营劫寨么?如何派出了那么多兵马来?!
这点起火把来的,自然是第二阵陈安、姚弋仲和王堂之部了。
三将挑选本部精锐,集中了马步军两千余,原计划悄无声息跟在甄随他们两箭之后。倘若甄随偷袭得手,杀入胡垒,那便顺势猛扑过去,扩大战果;倘若胡营已有防备,陈安他们还必须得接应甄随那五百人安然后退,撤返自家营垒。
可是三将聚在一起商议,姚弋仲不过随口问道:“二位以为,今夜袭营,有几成胜算啊?胡寇是否有备?”王堂当即一皱眉头,说:“在某看来,两军对峙数日,日间厮杀并不甚烈,岂有晚间不预设防之理啊?且彼等前日还往偷袭郭将军营垒,岂能不备我去袭营?”
陈安有些不快地说道:“如此,难道我等今夜将白白劳碌,却最终无功而返么?”
王堂苦笑道:“倘若无功而返,还则罢了,只恐”压低声音说道:“甄将军素恃蛮勇,就怕他便见胡人有备,亦要不管不顾地猛冲过去。我等若其迹而入胡营容易,若要接应他出来,恐怕甚难啊”
陈安暗道,据我看来,甄随未必有那么愚蠢不过再一想,聪明不见得是怯懦的同义词,甄随有时候瞧着是颇为油滑,但临阵当敌之时,还真没见他轻易后退过
再者说了,所谓胡人有备,备分两种:一是但求固守,只肯放箭驱逐;二是设下圈套,欲图重创乃至全歼来袭之敌郭默前两天就是这么干的。倘若是前一种情况,以甄随的秉性,未必会放在眼里,说不定仍然蒙着头朝前冲;倘若是后一种情况,则甄随后撤为难,或许他仍会尝试往前闯他仗着后面还有我等援护,原本十足的胆量可能就会膨胀到十二成!
把自己的想法对二将一说,二将都不禁连连点头÷安就建议道:“倘若甄将军直入胡垒,我等应援为迟,恐难建功;倘若甄将军为胡寇所围,我等在后,又不易救援”咱们不如再往前凑近一些吧,方便及时就胡营状况做出战术调整。
二将深以为然,因而他们确实落后甄随两箭之地出营,但步子却特意迈得比较快,当胡营中笳声响起来的时候,其实双方相距已经不到百步了。
笳声一起,三将皆惊胡寇果有防备。可是随即不见甄随后退,就见他迎着敌营中的火光,直接就飞跃过了战壕那可恶的宽厚背影在胡垒上,瞧得是格外分明!
姚弋仲当即大叫:“事已如此,不可退后,我等当速去接应甄将军!”领着他以一百羌卒为核心的部伍,便即发力狂奔起来÷安则吩咐部下:“举火!”
因为陈安所率领的秦州兵才刚加入裴该阵营,比起其他各营头来,从前的饮食水平很差,夜盲症数量不少,陈安为求立功,不管是否能够夜行、夜战的,他全都给带上了。而即便那些没有夜盲症状的秦州兵,也都尚未接受过夜战训练,有火光还能瞧得见事物,若无光亮,心中实在没底啊。
是以陈安所率秦州兵原本就落在王堂、姚弋仲两部之后,陈安心说再这么下去,我不是要最后一个抵近胡营了么?别说功劳,恐怕连苦劳都捡不上几件啦。反正夜袭已被胡人瞧破,那还隐藏什么啊?赶紧的,都给我将火把燃点起来!
火光这一亮起,胡兵无不心惊,相反的甄随等人倒是胆气更壮。甄随也不管身后三将多久才能抵达,是否会被两侧杀出来的胡兵所阻,他既已逐渐聚拢了部众,当即便挺着刀盾,朝向胡营更深处杀去,目标,就是刘粲的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自与别帐不同,且有主帅大纛竖立在侧,具体位置是瞒不了人的。甄随这会儿倒盼望着刘粲还在河西,则我今番杀去,必要斩下那胡酋的首级来!若能杀了刘粲,此巩高,无人可比,老爷说不定从此名位就要超迈过陶士行、裴文冀去!
凭啥连郭默都能做军帅,我却只做军佐?“帅”这个字眼听着就帅气,老爷也要做帅!
可惜天不从其所愿,刘粲并不在河西军中,如今主事的乃是胡汉左车骑将军乔泰,见得此状,急忙调遣兵马,前往阻截。然而胡气已夺,军心涣散,不管调哪支队伍上去,都顷刻间即被甄随杀散,甄随的冲锋步伐虽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迟滞,但始终向前,既无停顿,更无稍退。
裴军原从将领普遍出身低,惯能与士卒打成一片,对于那些没文化入营后多少被逼着有了点儿、少见识的粗人来说,往往唯有此等将领,才肯为之效死。当然啦,随着部伍的逐渐扩大,更随着将领本身品位的提高,其中不少逐渐端起了架子来,轻易不肯对袖假以辞色。
甄随不在其列,固然他闲得慌时,寻些小错便会鞭笞士卒,但越是闲就越是要往兵营里钻不是去练兵的,这类工作他多数都交给了副督乃至司马负责寻人闲话、吃酒、角抵,与哪怕最底层的小兵都肯同吃同睡。这回他为了斩将立功,破天荒地挑选了五百铰,亲自训练,但战阵之上,具体该怎么配合,他心里也没底啊。
原本在蛮部做贼的时候,临阵少有指挥,往往各自为战,而且能够拉起两三百战兵就算大贼了;其后受命建军,先有刘夜堂,后有陶士行给他们上课,调动千军,乃不苦手。偏偏这五百人不上不下,既不能当山贼来带,也不能作大军来领,要如何筹划,才能在敌阵中直迫其将,杀得最快呢?
甄随多少有些经验,但自觉不够充足,正因为他没架子,乃肯与跟士卒商议,士卒也敢于直言哪怕再荒诞的主意,甄督亦皆哈哈一笑,不会责罚肮然群策群力,搞了一种特殊的阵形出来。
阵作锋矢状,甄随就位于矢尖不动,其余兵卒分成五队,一队随甄随前突,两队保护侧翼,一队殿后,最后一队在中央暂歇,不时周旋轮替⊥这样既似锥形,又象车轮,翻覆而前,当者无不披靡。
乔泰无奈,只得将自家部曲君压上,才暂时遏止了甄随的前突之势。可是这个时候,营中已然大乱,非止甄随所部,其后的陈安、姚弋仲、王堂三将也已率军杀入,并且到处隳突纵火。
多数胡兵本在酣睡为防夜袭,不可能所有人全都枕戈待旦霸备明日可能的决战,初闻营前喧哗,明知有所防范,故而也不起身,等到喊杀声越来越近,心道不好,再爬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少胡兵未穿铠甲,才刚取出器械来,便被晋兵逼近,睡眼惺忪中便即枉丢了性命;还有不少帐篷起火,胡兵光着膀子、赤着脚,冒烟突火而出,更连丝毫的抵抗之力都欠奉。
是以初时五百匹恶狼直入羊群,等到王堂、陈安等人奋勇而来,很快便驱散了两翼埋伏的胡兵,跟着甄随也杀入胡营,狼群的数量瞬间便即膨胀了三五倍。胡军将领各自由亲信部曲护卫着,拒营而战,还妄图能够聚拢更多兵卒,将晋人驱赶出去,然而营中大乱,晋兵已将胡部陆续割裂,绝大多数胡兵只是奔蹿逃命,根本就集结不起来。
眼瞧着晋营方面更多火把络绎而至当然是裴该率兵冲杀了出来胡军上下,无不肝胆俱裂。
裴该还在营前之时,便见到远方火光冲天,同时喊杀声不绝,随即姚弋仲遣人来报,说胡军虽有防备,甄将军却已杀入其营中。裴该心知果不出甄随所料或者就是他主动引导的此番夜袭,已然演化成了提前决战,当即披挂上马,一扬手中竹杖,鼓舞三军:“我等多习夜战,胡却不惯于此,则今夜之战,必要一举建功!”率领着人马汹涌出营,直迫胡垒。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