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二鸟落,一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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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遐、张敬、裴宪△绰等人私下商议,赵王之践祚称帝,万事俱备,只欠“祥瑞”了。

    吕氏春秋·应同篇云:“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这本来是春秋战国时代阴阳家和方士的主张,其后经董仲舒、刘歆等人引入儒学,合乎“天人感应”之义,就成为了新朝肇建的惯例。所以石勒既然要称帝,自然也得“祥瑞”先行,并由此而定下来新朝的“德性”。

    然而祥瑞何在呢?某些人自然是完全不信的——比方说裴该——认为举凡祥瑞,多由人造;程遐等人自然不这么想,但是祥瑞并未主动降临,那就需要他们去仔细发掘啦≮是程遐关照裴△去翻查典籍,并在各方汇聚的上奏中寻找蛛丝马迹,而他则与张敬巡行襄国城内外,瞧瞧有什么事儿可以附会啊不,隐含着上天之意。

    商议既定,各自分散,程子远乘车先在城里兜了一圈,然后打算出门前往郊外。可是才到西门前,忽见一骑驰来,说是茌平县令有异物贡献给赵王。

    听到“异物”二字,程遐当即便上了心,乃将使者唤至面前,问他:“所献何物啊?”使者禀报说:“乃是茌平令近日射得一只黑兔,其色纯玄,无一毫杂毛,实在难得”

    茌平县属于平原国,就在黄河北岸,其县令名叫师欢。师欢就是茌平本地人,富有田产,佃客、奴婢无数,想当年石勒被从老家上党武乡绳捆索绑地卖出来,买下他的就是师欢。

    石世龙是白种,长相本就膈应,再加体格魁伟,与其他胡奴不同,师欢觉得此非寻常农奴也,一高兴就把他给放了。

    ——当然,后世史书里则说,有一个老头突然出现,说石勒“鱼龙发际上四道已成,当贵为人主。甲戌之岁,王彭祖可图。”说完话就消失不见了。其后石勒种地时常闻鼓角之声,诸奴亦闻,石勒说我打型常听这种声音大概是几十年耳鸣的老毛病),诸奴以告师欢,师欢乃将石勒解放。

    师家的田产,毗邻着汲家的牧场,于是石勒就自称能相马,投往牧场干活儿,得到了牧橱汲桑的赏识。石勒乃召聚“十八骑”,盗确马,以赂汲桑,不久后又跟随汲桑起兵,这才迈出了他争雄天下的第一步。

    故此石勒颇德师欢——那老主人待我不错啊,还主动把我给放为平民——等到占据冀州,直至茌平,就亲自登门去请师欢出来做官。然而师欢本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能力也中平,不敢驰骋于乱世之中,婉拒不受。石勒无奈之下,最终决定:那我就把茌平赏赐给你,让你在本籍做县令得了。

    且说师欢偶尔猎得一只黑兔,觉得很新奇——难得见到毛色那么纯的兔子啊——即遣人进献给石勒√遐得知此事后,眼珠一转,即有主意,赶紧跑去向石勒说:“此乃上天所降的祥瑞也。”随即解释道:“晋为金德,胜者为水;而兔是**之兽,其玄皮亦为水色。此示大王将以水德,瑞德而兴。”

    石勒听得迷迷糊糊,半信半疑,但还是命人将黑兔剥了,硝制其皮,给自己围在腰上。

    很快,张敬那边也有了收获,据说他于襄国街巷之间,听有轩歌唱,词云:“二鸟落,一日升,其夭于止者赢,骨肉相似者胜。”张敬学问有限,解不出来,乃问程遐,程子远却也迷糊,二人便相携去拜访裴宪。

    裴宪裴景思出于名门——当然是闻喜裴氏了——少嗅侠,弱冠后却一改素行,遍访名师,折节向学,儒学底子是很深的,为如今石赵政权之冠。他在听说了那则谶谣后,捻须略一思忖,便得其意,于是详细解释给程、张二人听:

    “二鸟一日,乃是一个晋字晋字的古体,上为二“至”,下为一“日”,而“至”乃鸟落之象,)这是说晋将衰弱,而别有红日升起。那么此日为何呢?上夭下止,是个走字,骨肉相似者,肖也,走肖为赵趙)——这正是说晋将败而赵将兴啊!”

    程、张二人大喜,急忙跑去禀报石勒。石勒就问了:“我但知汉为火德,却不知晋为金德,以何为证啊?”

    张敬心说坏了,应该把裴宪揪过来一起向赵王禀报的,我听说过晋为金德,但如何考证而得出这一结论,却压根儿就没琢磨过啊!赶紧侧头,注目程遐。还好程子远因为黑兔子的事情,预先做过功课,当即似模似样地解释说:

    “汉为火德,火生土,故魏为土德;土复生金,故晋为金德。且臣闻江南有童谣,云:‘訇如白坑破,合集持作甒。扬州破换败,吴兴覆瓿甊。’金色为白,故所指即为晋祚也,是言晋当破败,将坑一种陶器)之残片做成甒,复延之于扬州吴兴——所言得非司马睿乎?

    “由此可知,晋终当破,起码长江以北,将为水德者所有——五行相生,金即生水。今城内谶谣,即云赵将代晋,而赵氏本出天水,天水自当为水德——昔汉高祖于上邽立祠,以祭黑帝,复改上邽郡为天水郡,即为应合水相也。

    “如大王所言,刘汉本为火德,则光文皇帝欲复兴火德,而火克金,却不能生而胜之,故此唯能残躏晋,终不能取代也。能代晋者,唯我水德之赵!”

    ——话说“訇如白坑破”那则谶谣,远出千里之外,还是王贡此前密书中透露给程遐知道的。

    程遐虽然用心解释了,石勒听着却还是迷糊,就问:“天意如此,则人心又如何啊?”程、张二人会意而退≮是此后数日,襄国臣僚纷纷上奏,就石勒是否要眷称帝之事,发表意见,奏牍、上书,堆满了石勒的案头。

    石勒当然不会瞧——他不认识字啊——乃命侍从逐一诵读。那些胡臣羯将请人代写的还则罢了,晋臣之表,多数骈四骊六,堆砌典故,石勒连三成都听不懂,更觉头昏脑涨≮是摆手说都别念了,你们把奏章分一分,劝我赶紧称帝的放一边儿,反对急于称帝的放另一边儿。

    结果案左累起了厚厚一摞,案右却只有一篇而已——也就这一篇反对称帝。

    石勒便命人诵读,并且详细解说这篇独帜别裁的文章。

    此文乃一名中级晋吏所作,洋洋洒洒,写了小三侵,但是并不分析局势,而只申以大义,说当日刘渊对石勒如何有恩,则既然他的儿孙还没死绝,石勒实不当贪图名位,僭号称尊也。继而又说,张孟孙天下杰士,即便他的意见与众人不同,赵王也应依从之,方为“从善”

    石勒听完了,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此官吏绑缚起来,以不敬之罪,断其首级。还是张敬跑来好说歹劝,说此人虽然狂悖,但正当收拢人心之时,不宜因言杀人啊,请石勒刀下留情,把他发配军中为卒即可。

    程遐等人到处搜集祥瑞,张孟孙听说后只是曳哂笑,但等这事儿一出来,他终于觉察出来不对了,继而又通过特殊渠道,打听到了程遐当日跟石勒的奏对,不禁喟叹道:“小人弄权,蒙蔽君听,我竟堕入其陷阱而不自知难道我真的老了不成么?!”

    很明显,包括张宾在内的重臣,都已经直接在石勒面前表过态了,未必上表,暂且不论,即便在中层将吏当中,反对石勒称帝的也绝对不会仅仅这么孤零零的一篇表章。但文臣奏表都是由长史整理、传递的——理论上有那不合规范,或者空言无物的,长史直接就能给驳回去——而左、右长史分别是张敬、裴宪;武将奏表,则要经过右、左司马程遐、张屈六。那些人都是主张石勒称帝的,完全可以设帆反对意见给压制下去。

    而至于递到石勒面前的那一篇,言辞确实狂悖,仿佛是故意为了激怒石勒,而且其后张敬又死活拦着不让石勒遽杀此人说不定本就是受到那票人的指使呢!

    张孟孙不禁口诵屈子离骚之句:“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群臣俱都目光短浅,看不清天下大势,只望石勒早践帝位,他们好鸡犬升天,我的正确意见根本就难以得到他们的谅解啊!如此下去,即便石勒再怎么信任我,也难免千夫所指算了,算了,我还是暂退一步,缄口不言为好。

    于是声称得病,一连数日不再出而理事。

    勤此时,晋使也从洛阳前来,劝说石勒放弃已经日薄西山的胡汉政权,归附王化。洛阳方面开出来的条件是,封石勒为赵公、车骑大将军,都督冀、幽、并三州军事——但你得把本属司州的河内、汲、魏、广平等六个郡给吐出来。

    关键这些地区临近河南腹心之地,一直捏在石勒手里,晋室是断然不能够放心的。

    石勒尚未表态,麾下将吏先就大怒——别说六郡地广,且多膏腴了,如今咱的大本营襄国就在广平郡内啊,怎么可能搬家?/生暴怒之下,拔刀就要去砍晋使,却被石勒当橙止住了。随即石勒详细询问晋朝方面的情况,在得知七玺皆已归晋,且刘氏诸王泰半为俘,即将处刑之后,便笑笑说:“我知之亦,汝可暂退,容我筹思之。”

    等到晋使退下去,程遐等人想要开口,却被石勒摆摆手制止了。随即他命人前去探视张宾的查,传言问问右侯:“今传国玺已入于晋,则我尚不可称尊么?”

    使者不多时便回来禀报,说大执法病不甚重,然而嗓子哑了,难以说话,对于赵王的问题,他只是摆手比划,然后提笔写下了“唯从尊意”四个字。

    石勒“哈哈”大笑,也不说散会,转身就返回了内室√遐、张敬等人会意,下去后就到处串联,联名上了一道劝进表章。晋羯臣僚,几乎全都署名,就连出镇在外的石虎、蘷安、王阳等,既然先前就有所表态,程遐也直接把他们的名字给填上了。表章既就,正待上呈,就见张宾大摇大摆地进来了,伸手就问程遐索要笔墨。

    程子远心中暗骂,却也无可阻挠,只好让张宾把自家姓名插在了自己的名字前面于是石虎领衔,其后石生、石斌、石堪,再后面张宾、蘷安、裴宪△绰、程遐、张敬、张屈六总共三百二十四人,联名恳请石勒登基。

    石勒接表,终于不再推辞,即于次月登基,僭号赵天王,行皇帝事,定年号为建平。立其妻刘氏为天王后,程氏为妃,世子石弘为太子,并加大单于号。

    封石虎为太尉、太原王、都督并州诸军事;石生为河间王,石斌为中山王,石堪为常山王。以蘷安为尚书左仆射,程遐为右仆射并领吏部尚书,郭敖、郭殷、李凤、裴宪△绰等为尚书;张敬为中书令,徐光为秘书监。论功封爵,开国郡公共十二人、侯二十三人,县公二十一人、侯二十六人,其余文武各有差。

    复因侍中任播等所请,以赵承金为水德,旗帜尚玄,牲牡尚白,子社丑腊。

    至于张宾,拜为太傅,加都督司州六郡军事,封开国燕郡公,其位在百僚之上,并许其赞礼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这一任命看似尊贵,其实是剥夺了张宾对国家大事和民政方面的发言权,命其专司东线对晋战事∨孟孙心说也好——我本欲效汉之留侯,萧丞相之任,交于他人亦无不可;只是蘷安、程遐等,恐怕祷起那份重任来啊我当为陛下留心人才,使可统筹政事。

    可惜啊,裴文约跑了,倘其在此,或可拟为萧丞相。而且我若跟裴该联手,肯定能够制约程遐那小人,不至于让他猖狂至此

    而观如今裴文约之势,于晋几乎留侯、萧相之任一肩挑啊,祖逖于其亦不过韩信而已就不知道裴该真能有留侯之智么?异日战阵之上,我倒要好好瞧瞧,跟他确确实实分个输赢上下出来。但破祖逖,迫近洛阳,则自可与裴该相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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