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当凌绝顶 第三十六章、石赵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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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德元年六月,忽有急报传至洛阳,说石勒复现于渤海,聚众占据南皮,并分兵攻略周边郡县。祖逖得报大惊,亲自进宫去向裴该跪拜请罪——你从前可是说石勒已经自焚,烧得连骨灰都捡不出来的呀,如今他又“复活”了,这难道不是欺君之罪么?
裴该貌似并不恼火,反倒安慰祖逖说:“真伪尚不可辨,卿何必先请罪啊?”
裴该是认识石勒的,一定程度上也了解石勒,他觉得石勒在兵败之后,知襄国无可守御,弃城而逃——或者突围而出,或者易服而遁——都有可能;但若说先放一把火,假装自焚,再趁机逃遁,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
终究那家伙素重声名,且不擅用诡计。
再加上其二子都已罹难,长子石兴在洛阳验明正身后被处刑,次子石弘被马踏死,面目尚可辨认,则石勒抛下两个儿子独自逃生,那就更不合乎逻辑了吧。
故此裴该估计:“或者余党假称石勒尚在,以树为旗号,招揽人众,亦未可知。”具体情况尚不分清的前提下,祖士稚你着急请罪干嘛?
且说祖逖虽然攻破了襄国,却因为粮秣物资不够充足之故,被迫就此止步,仅仅派冯铁南北打通了一条道路,以便抢在刘琨前头进入幽州而已。如今幽州多半归属刘琨和慕容鲜卑,冀州则除了中部几个郡外,西部的常山、中山、钜鹿和赵郡,还有东部的章武、河间、渤海,则仍旧处于混沌状态。
虽说大局已定,各郡县城池和地方势力就单等着华朝派人过来接收而已,终究盗贼四起、流民塞道,不是说派几名官吏过去便可轻松稳定局势的。吏部正在捡选守牧冀州郡县的合适人选,然后还得请兵部拨给物资,枢部调动兵马,保护前往——怎么着一个县令也得带数百能战之兵,才有望在短期内镇定境内盗贼吧。
所以这个时候,忽传石勒复现身于南皮,召聚人众,图谋夺占周边郡县,不由得祖逖不慌。他当即建议,应该让驻在襄国和涿县的兵马,两道并进,去探查真实情况,并且剿除这支武装。
此亦情理中事,但问题存在两个难点:其一,旧祖家军将领正被陆续召回,而以旧关中军将领接替其任。祖氏各旅,成军已久,诸将于其本部的掌控力颇强——因为从未刻意重整过,故而远超旧关中将领对其军的掌控力——骤然易将,不是那么容易稳定人心,并且恢复战斗力的。倘若派出这样将不知兵、兵更疑将的部队出去,多半会遭逢丧败啊。
其二,粮秣无着。襄国、涿县等处,已无余粮,不过将将足够守军吃用的而已;至于国家府库,此前几场大仗,已经基本上全都掏空了,这距离秋收还隔着好几个月呢,若扫仓底散谷以资军用,万一别处再出什么事儿,那可如何应对啊?再者说了,从洛阳运粮去冀州,更须加征民夫搬运,派遣士卒守备,于途损耗必巨啊,实在是得不偿失……
故而最终决定,襄国、涿县之兵都先不动,而命谢风率青州驻军渡河前往渤海。至于粮秣物资问题,裴嶷建议:“可于平原、清河等处就地征发。”
实话说,冀州各郡,也包括平原、清河,无论府库之粮,还是散民之谷,此前都已经被羯贼抢掠一空了,连老百姓都没得吃,岂能再支应军用啊?若还刮地三尺,必致人皆盗匪,河北大乱。
只是郡县虽无粮,百姓虽无谷,豪族坞堡之中,却还是能够搜出些东西来的。想当初石勒占据河北之时,为了尽快稳定局势,被迫向故晋世家做妥协,基本上保障其家人、财产的安全;其后虽然先为了豪赌,复为了守国,被迫涸泽而渔,却始终抢不到世家头上去——世家多有丁壮,一旦被逼急了闭垒而反,石赵那会儿还真拿不出多少军力去剿除啊。
故而裴嶷说了:“平原有华氏、张氏、陆氏、常氏等,清河有崔氏、张氏、聂氏、房氏等,可下诏授其名爵,命其资粮,足供军用。”
裴该闻言,不禁紧蹙双眉,沉吟不语。
汉季以来,河北(也包括幽州南部)显姓很多,后经晋乱,终五胡十六国乃至南北朝,很多家族不但没有分崩离析,反倒愈发的财雄势大起来——隋唐时所谓的“五姓七望”,其中清河崔、博陵崔、赵郡李,三家都在河北,范阳卢距离也不甚远。世家门高,豪族力强,必为国家之害,裴该还一直琢磨着该怎么削弱他们呢,若如裴嶷所言,以官爵换粮草,那不反倒是加以扶持了吗?
七相之中,唯有尚书右仆射殷峤出身较低,他虽然自称陈郡殷氏,其实跟见为陶侃属吏的正根儿殷羡、殷融兄弟根本就不挨边儿——当然啦,如今殷羡兄弟反要仰仗其势,不但将殷峤补入族谱,甚至还呼之为“叔父”——故此比较能够理解天子不欲世家坐大的心理。当下见裴该蹙眉,殷峤乃提议说:“彼等曾附逆,即便肯资供军需,亦不过将功赎罪罢了,何必授以名爵?不如征召其子弟……”
为了证明你们是真心从华,则遣子弟入质洛阳,乃顺理成章之事。当然啦,话要说得委婉,乃假意说征召各家子弟入洛授官,而至于他们到了洛阳后如何发落,那便任由朝廷了。吏部可加以考察、铨选,真有本事的,不能因为家族或豪显或低微而不用吧?若无本事,那就暂且执戟为郎,隔几年再轰回家去可也。
对于这一建议,裴该倒勉强可以接受,于是便即下诏,同时请华恒致书族内,相助联络各家,以响应国家的号召。
等谢风接到指令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份了,他当即点起一队兵马,渡河北上。一则青州粮食也不足,二来谢风没把羯贼残党放在眼中,因而所率虽然都是精锐,数量却不多,马步军三千余人而已。随即在平原、清河两郡内打个晃,从各家征收了几千斛粮秣,便直向渤海杀去。
这个时候,羯兵……或者应该说是乱寇,已经夺占了东光县,正在围攻东安陵。谢风遣人哨探,说乱寇不下五六千众,但是装备粗劣、武器匮乏,当即率兵猛冲过去,一顿好杀,斩首近千,俘虏双倍,余皆奔散。随即审问俘虏,都说原本不过是渤海、章武两郡的流民、盗匪罢了,才刚被南皮的赵兵将出些陈谷来招安,使为前驱的。
至于南皮城内,确实号称有石勒坐镇,但貌似并没人真的见过……
谢风闻此,心知多半那所谓“石勒”只是一个西贝货——或者连西贝货都欠奉,只是打出个旗号来罢了——他多少感到有些遗憾。
倘若石勒果然未死,见在南皮城中,那自己不就有机会擒斩此獠了吗?从此立下盖世之功,都有可能直接爬到甄随头上去;而祖氏旧将也必因此愧惭,从此在自家——甚至于全体裴氏旧将——面前抬不起头来。
可惜啊,可惜是个假的。
于是继续前驱,顺利收复了东光县,前指南皮。等到了南皮一瞧,城门洞开,只有些耆老拜伏在门前,报称乱寇知天兵到来,已然弃城北逃了。谢风得意洋洋,策马入城,但随即鼓声一响,伏兵四起,杀了他一个促不及防。
谢风这回输得好惨,他身背数创,好不容易夺门而出,再点捡身旁士卒,竟已不足五百人了!随见敌军追来,不敢再战,被迫退守东光。
乱寇追至东光城下,却也不攻打——实话说,他们依仗地势之便,设个埋伏是可以的,短期内再欲攻城,却似乎力有未逮了——而射了一封箭书入城。谢风使识字的小校念给他听——他于军中,倒是也被迫识了几个字,但既能找人诵念,又何必自己去瞧呢?那些曲里拐弯的墨迹,瞧着就头疼啊——这才终于明白,当面之贼,究竟是何许人也。
急派快马将此书呈送洛阳。
原来南皮城内,确乎没有石勒,乃是孔苌自襄国破围而出后,逃至此处,啸聚起事。
要说冀州东面临海的三个郡,即章武、南皮、乐陵等,相对是比较穷的,不能尽得鱼盐之利,反倒被沿海大片盐碱地妨害了农业生产。由此诸郡户口稀少——渤海相对好一些,因为面积够大,其西部人口稍密——也稀缺世家豪门,孔苌就趁机占据了地方势力薄弱之处。
孔苌自称已召集流亡,有众三万,几乎占据整个章武,并得渤海之半。他在书信中自称,于冀州乃至幽州南部,熟悉地理,晓畅民情,振臂而呼,十万之众亦可致也,即便不能规复赵家旧业,华人也不是一年半载所可以敉平的。
随即自请内附,说只要赦其过往,授一郡之守,他便愿意散去部众,俯首归降。
然而裴该读了这封箭书,却冷笑摇头,说:“余皆可赦,唯石氏与蘷安、孔苌绝不赦!”
蘷安、孔苌,可以说是石勒在军事上的左膀右臂——后期则还要加上一个石虎——一向为虎做伥,理论上是不在赦免之列的。尤其蘷安还则罢了,孔苌向来奸滑、嗜杀,死于其手的中国士民不知凡几,裴该说倘若这种家伙都肯赦免,则百姓谁信我华是奉天讨贼,要还亿兆一个清平世道啊?
乃命枢部拟定计划,等待秋粮入库,便即大张挞伐之师。
同时期,枢部在郭默、杨清的领导下,也正规划着在汉中对敌发起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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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周访既死,讯息不可能长久保密,李雄得信大喜,即命李寿、李班两道攻伐汉中。同时荆州王廙得着消息,也再次厉兵秣马,欲图逆水西上。
不过王廙王世将就是一废物点心,于军政两道皆无长才——倒是在文艺方面,举凡书法、绘画、音乐、诗赋等,他都为当世之翘楚——王敦因此特命谯王司马承和参军桓罴前去辅佐他。
想当初“五马渡江”,后来除了司马睿仍守建康,改封丹阳王外,其余四王被勒令归藩,晋华禅代后都贬为县侯,事实上遭到华吏监控。只有司马承无爵,且任襄阳郡守,仍留江左。司马睿自称晋王后,乃使司马承受袭了谯王的父爵。
——司马承本是谯刚王司马逊的次子,谯定王司马随之弟,是无缘承袭王位的,但其侄司马邃已为石勒杀害于宁平城中,世系就此断绝了。
桓罴一力怂恿王廙趁着周访之死,再伐汉中,司马承却说:“因丧出师,非礼也,与巴氐合力,不智也,师出必覆——愿使君勿行。”可惜王廙不肯听他的——王爵又怎么了?他们老王家就没把司马家放在眼中——乃命桓罴为先锋,再率舟师西进。
只是沔水终究浅狭,大船难过,只能以小船载兵水陆并进,结果在黄金遭到杨虎的突袭,桓罴当场就被乱箭给射成了刺猬……前军几乎覆没,王廙吓得赶紧下令掉头,一口气逃回了襄阳。司马承担心华军衔尾而追,乃戎装往见王廙,结果王世将误以为欲袭己,吓得连襄阳都不敢呆了,登岸换马,又逃去了江陵……
荆州兵是弱***氐则不然,李寿攻打沔阳一月有余,终于将这座汉中西方门户夺下,随即直迫南郑。另一方面,李班收复汉昌等县,也进逼汉中南门,屯扎在米仓山下。陶瞻、周抚连番向洛阳请援,于是驻在太白山麓的四千关中军即从褒斜谷进入汉中,配合汉中军,在褒中以西打了一个胜仗,挫败李寿。
只是如此一来,汉中军从周访在世时尚可发动攻势,转为只能凭坚固守了。故而洛阳方面才命枢部拟定方案,计划在秋收后增派兵马进入汉中,以全面迫退氐军——中原亟待休养生息,复土也须徐徐镇定,暂时还没有平灭巴氐的可能性,但汉中这个桥头堡是一定要保住的。
宰相会商,都认为应当休养一两年,然后先平建康,再灭巴氐,唯有陶侃提出:“伐蜀难而攻吴易,然吴地广袤,是平蜀易而定吴难。是以当从魏晋故智,先灭巴氐,复自梁州、河南、淮南三路出兵,横扫江左。”他自请前往汉中御寇,并且寻机进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