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姨娘身份的给我滚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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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情选的布料大多是较正式的颜色,经典的松花、淡紫、姜黄、湖绿、碧绿、天蓝、大红、玫瑰红等颜色的料子,一样选了几匹,让伙计算了帐后,准备结了帐就走人。可惜这时候结账的人仍是很多,她也不急,便来到里头的角落里,毫无目的地观看着这墙壁上挂着的衣裳成品。

    一般布料行里还是有请针线上的,也会做些成品衣裳来挂在铺子里,若让人瞧中了,就给照做。如情不是很喜欢这时代的设计水准,但不可否认,人家的绣功确实很好。

    当年教授如情女红的师傅是苏绣,苏绣构思巧妙,修工精致,针法活泼,色彩清雅且地方特色浓郁,并且栩栩如生。更加重要的是,它的历史悠久,图案活泼,清雅灵动,可谓无所不绣。苏绣的刺绣艺术在针法、色彩图案诸方面已形成独自的艺术风格,皇室享用的大量刺绣品,几乎全出于苏绣艺人之手。

    而其他湘绣、蜀绣、粤绣等绣派也各有特色,如情习惯了苏绣的清雅,却也羡慕其他绣派的特色,而眼前这个松花色偏襟褙子则采用的是丝绒线绣花,这应该就是湘绣了。

    这也是如情第一次看到湘绣,不由凝目凑近上仔细瞧着针法。

    蓦地,旁边深青色的帘子被挑了起来,听到声响,如情侧头,便见里头出来一个神色清瘦的妇人来,那妇人面带病容,连走路都要丫环扶着,她似乎没有瞧到角落里的如情,只环视了铺子一圈后,忽然对身旁的婆子冷笑一声:“这布庄可是那老虔婆最得意的铺子,如今可好,被她那目光短浅的侄女给糟蹋成这样,估计这时候也会气得吐血吧。”

    那妇人身边的婆子穿着也极其精神,估计是这妇人的奶娘或是心腹之类的吧,闻言低声道:“可不是,本来先前在夫人您手头打理得好好的,偏让平姨娘给夺了去。如今可好,短短一年多,便给糟蹋成这样,太夫人早给气闷了。”

    “如今府里头开支渐涨,收入却日益下滑,若这铺子再给关掉,夫人,您真的能保证小少爷能全身而退么?”

    那妇人沉默良久,忽然长叹一声:“恒儿那孩子,自小体弱,能否熬得过弱冠都是问题,我也只需考虑眼前事就得了。妈妈,你是我心腹,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只是不放心恒儿……”

    那妇人忽然眉头紧锁,似在强忍着不适,蓦地,她发现了如情探索过来的目光,如情偷听被抓了个现行,有些不好意思,冲她歉意友好地笑了笑。

    那妇人神色怔了怔,忽然冲如情露出笑意来,抚着丫环的手上前几步,“你是方四姑娘吧?”

    如情愕然,她并不认得这位妇人呀。

    对如情的惊愕,那妇人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笑着:“先前曾在夫君的书房里瞧到过你的画像。如今总算见着本人,想不到方姑娘比画像上更要清灵几分。”

    如情有种不好的预感,也大至猜出这位妇人的身份来,“夫人是……”

    那妇人展颜笑道:“我夫家是永宁伯江家,姑娘可以叫我一声姐姐,或是叫我江夫人吧。”

    如情犹了会,轻声道:“江夫人。”

    原来,眼前这位带着病容瘦得皮包骨头的妇人便是永宁伯世子夫人开安郡县。只见开安郡县穿着一套半旧的天青色刻丝遍绣海棠折枝交领褙子,梳着双刀髻的头上并无多少珠饰,只簪了支碧玉玲珑簪,缀下一缕金丝串珠流苏。

    开安郡县神色温和地望着如情,笑道:“可以叫你一声妹妹吧?”

    如情迟疑了下,展颜笑道:“若是夫人不嫌弃如情,尽管叫便是。”

    开安郡县微微地笑了起来,“妹妹也是来选料子么?”

    如情点头。她与开安郡县不大熟,也做不到与她相谈投机的画面,只能她问一句,自己回答一句。

    “妹妹都选好了么?”开安郡县瞧着玲珑几个手中的料子,略略打量,忽然佩服着,“妹妹果真眼光好,选的料子看着不起眼,实则都是些耐用又能久经贮存的。想必也已知道我屋子里那些事了。”

    如情吱唔着,不知该如何回答。通常这些人家阴私的事儿,她知道是一回事,但当着人家的面,最好装作不知道为好。

    开安郡县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阴私被人知道了去,只是拉了如情的手,里头坐,如情见她枯瘦发黄的手,怎么也不好拒绝,于是硬着头皮,进入了内室。

    羊毛毡的帘子放下后,外头的吵杂声立马减轻了许多,屋子里静静的,丫头婆子们俱恭敬站得端庄,其中一个丫头替她上了茶后,便退到一旁去。如情端着茶盏却也不喝,她与开安郡县并不认识,可今日陡然见到却与她情妹相称,怎么听就怎么别扭,尤其她先前还差点嫁给江允然呢。

    开安郡县把如情的局促看在眼里,淡淡一笑,“妹妹不必惊谎,在这儿碰上妹妹,纯属意外。不过既然碰上,少不了上两句话。妹妹先前与我家那位的事,我也早有耳闻,不过事情都已过去那么久,再提没无甚意思。今日里,我是有一事相求。还请姑娘务必要答应我。”

    如情坐直了身子,望着开安郡县枯黄瘦削的脸,心中纳闷此人行事,然嘴里却道:“夫人请讲。”

    开安郡县理了理身上的半旧衣裳上的绣纹,以无限唏嘘地语气道:“先前在闺阁时,便与令嫂时常来往,可惜,如今大家都嫁了人,数年也不曾见上一回。如今想着自己时日不多了,倒是有些想念昔日的好友。尤其是你嫂子。”

    如情沉默了会,轻声道:“只是些小病而已,夫人又何必……自曝自弃呢?”

    开安郡县轻笑着摇头,“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生死由命,早已看得开去,只是可怜我那无辜稚子,小小年纪,身子又不好,若是日后我去了,不知要被作贱成什么样。”着暗自低泣着,一旁的嬷嬷连忙低声安慰着,似乎言语有抵毁平姨娘之意,如情心中一跳,不敢吱声,只略略苍白无力安慰几句,直到如今,她仍是想不透,这开安郡县叫住她,究竟有何目的。

    难不成,是想在她面前声讨平姨娘的嚣张和跋扈,那么她未免找错了人吧。

    当然,安开郡县的目的当然不会是这个,她暗自收了泪水,低声道:“这身子太不中用了,想出个门见见昔日好友都不成了。怪想念你嫂子的,只是想麻烦妹妹回去,与你家嫂子通声气,我有些私密话要与你嫂子讲。”

    难不成是想交代遗言不成?如情打住胡思乱想的心思,一口应了,反正她只是传个话而已,何氏是否前去,也不关她的事。

    见如情答应了,开安郡县目的也达到了,又道:“那我先在这儿谢过妹妹了。”

    如情气地着“举手之劳而已,何足言谢。”那开安郡县又道:“姑娘应该还有别的事吧,那我就不耽搁姑娘的正事了。”

    如情起身,正待话,忽然外头的帘子陡然被掀开来,巨大的声响让如情吓了一跳,只见外头进来一个大红杭绸遍绣紫色瓣菊纹刻丝褙子下身大红色百褶如意月华裙的年轻妇人闯将进来,一进来便道:“听姐姐来铺子里了,想着姐姐如今的身子,妹妹这一身冷汗都给激出来了。也顾不上旁的事,这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就怕万一姐姐有个好歹来。好端端的,姐姐干嘛来铺子里呢?”

    开安郡县神色冷淡,“怎么,我来铺子里也要经过平姨娘的过问么?”

    原来,这位年轻妇人便是传中的平姨娘。

    如情暗自打量着,四年前与这位云平儿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因为身子还未长开,但也看出有几分姿色来,可惜那时候这云平儿见着如情就是带着敌意,以至于如情对她也没什么好感。如今,瞧着这云平儿穿着华丽,打扮非凡,料想着果然传言不假。

    云平儿皮笑肉不笑地道:“姐姐身子不好,这是阖府上下都是知道的。可姐姐为何还要四处乱跑呢?姐姐可知,就因你这一回的任性,可害得家里鸡犬不宁了。”

    开安郡县神色是平淡,只淡淡瞟她一眼,“听平姨娘的意思,我还成了江家的累赘了?”

    平姨娘不屑讽笑,“是不是累赘,姐姐心里清楚就是了,何须妹妹多此一问?”然后目光转向如情,“这位姑娘是……”忽然见着如情的面容,脸色微变,尖声道:“你怎么在这?”

    如情暗叹这人好眼力,几年不见居然还认得她。她从容起身,对开安郡县微微地笑道:“夫人,时辰不早了,如情要回去了。”

    开安郡县也跟着起身,笑道:“好,妹妹走好,我就不送了。”

    如情也礼貌地笑笑,“夫人的交代,如情自会向我家嫂子转达,至于我嫂子如何做,如情也是不便过问的。”

    然后微笑着对眼前横眉冷脸的妇人道:“麻烦让让。”

    自从嫁给江允然又生下儿子后,平姨娘在江府基本算是横着走的,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被人漠视到如此地步。平姨娘傲然抬高下巴,下下打量如情一眼,轻笑一声:“我记得姑娘与我同龄,怎么方姑娘仍是梳着姑娘的发型?这可不成哦?平常像咱们这种年纪已为人妇了。”

    如情轻蔑地反驳,“我方家祖训,女子宁**首,绝不做凤尾。”

    平姨娘脸色一变,如情这是在讽刺她屈就做妾呢,不由冷笑一声:“姑娘此言差矣,鸡首再如何的威风总归不如……”

    如情陡地模眉竖目过去,“本姑娘再如何的落魄,也是要做正经人家的正室夫人,你区区一个姨娘最好离我远一些。”

    “……你……你这个……”

    如情冷笑一声,毫不气地反击回去,“但凡有规矩的人家,如何会与一个姨娘交集,平姨娘不要名声,我还要呢。”

    “你,你……”

    “让开。”

    气得鼻子都歪了的云平儿,本想教训如情一顿,但见如情凛冽的面容,忽然怯了场,不由自主地侧开了身子。

    如情也不瞧她,领着丫头扬长而去。

    ……

    从里头出来,如情让丫头去结账,正准备付钱时,忽然云平儿从里头冲出来,对着伙计吼道:“不要卖给她。”然后转如情冷笑一声,“方姑娘请吧,这些料子,我不卖了。”

    沉香怒道:“真是此有此理,你这铺子开着,就是让人买的,哪有不卖就不卖的?”

    “我高兴,我看谁不顺眼就可以不卖,你管着着吗?”

    “你……”

    如情拉过沉香,淡淡道:“敢情这铺子是由江家的姨娘打理了?怪不得要关门大吉。不过,区区一个姨娘居然也作是主?我还真是大开眼界了。”然后转身对那已僵住了的伙计道:“结账。”

    那伙计畏惧地望着平姨娘,平姨娘冷笑一声,“方姑娘听不懂人话么?我了不卖。”

    如情看都不看她一眼,“这是你家主母的意思?”

    平姨娘正想她就能这作这个主,但开安郡县却在丫环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她对如情道:“不好意思,我这个姨娘年轻不懂事。若有开罪姑娘的地方,还请姑娘恕罪。”

    如情道:“怎么呢?再如何的生气也犯不着与一个姨娘置气,只是夫人,你这个姨娘,确实该好生教教规矩了。”

    平姨娘气得目露凶光,开安郡县却微笑以对,“姑娘得极是,待回去后定多加调教。这次让姑娘产生不愉快了,这样吧,另送一匹料子送与姑娘,算是对姑娘的赔罪。”

    如情也不气,接过开安郡县递过来的素锦,也不看那平姨娘,领着丫头扬长而去。

    ……

    如情回去后,仍是信守承诺,把开安郡县的事告之了何氏。

    何氏也表示抽空会过去瞧她了。如情把话传达后,就让何氏瞧她买的料子,何氏看了几眼,直夸如情眼光好,选的料子耐用又耐贮存。并且还价格这么便宜,她明日也去买些来屯着。

    又过了数日,如晴把做好的鞋子拿到方敬澜的外书房去,让丫头给穿上看是否合脚,方敬澜正在书房里闷着头总结他的人生领悟,并创作诗词,表示他就算丢官免职,但仍是有进取心的。

    如情带着一脸恬静的笑拿着新做好的布鞋过来,方敬澜大为感动,让丫头侍候试了脚后,感觉良好,又轻巧又结实,忍不住夸道:“我儿如此孝顺贴心,为父甚感欣慰。”更重要的是,自从方府发生巨变后,除了儿子外,连下人都不曾往这儿跑了。

    “女儿在爹爹羽翼下平安幸福长大,这本身就是爹爹的功劳,女儿不敢忘本。再来,孝顺父母本就是为人子女的职责。比起爹爹为女儿所付出的一切,女儿这些又算什么?不过是略尽孝心罢了。”

    方敬澜大为感动,几乎老泪纵横了,感性道:“我儿这么体贴贤慧,谁娶到你,便是他家的福气。是向家人有眼无珠了。我儿休得再伤悲,丫头放心,为父定与你寻一门妥当的亲事,绝对比向家好一百倍不止。”

    如情感激地望着父亲,“有爹爹替女儿撑着,女儿何须伤悲?只是,爹爹也要保重自己,瞧您,又有白发了。”望着父亲鬓边的华发,如情很是伤悲。

    方敬澜呵呵一笑,捋着胡子道:“人老啦,如何不生白发?我儿不必忧虑。生老病死,本就是寻常。”

    如情见父亲斑白的头发及脸上多冒出的皱纹,心里也是无比黯淡,父亲深受妾室所累,有一半也是他自己酿成的祸事,但,这种滋味确实不好爱。

    她瞟了眼桌案上还未干透的字迹,不由道:“父亲经受如此打击,仍能心平气和看书写画,这种情操,可非一般人能比。有父亲做此榜样,女儿不发奋图强,定也痛定思痛,从哪儿跌倒便从哪儿爬起来。”

    方敬澜如情这么一夸,一扫先前的郁积气闷,变得豪爽起来,哈哈大笑一声,朗笑道:“所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正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古人亦有云: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我儿能有如此心性,为父甚感欣慰。”方敬澜大为赞赏地望着如情,似乎直到现在才总算看清了小女儿居然是如此也乎意料的坚强,想着为了自己的事,这对母女几乎陪尽私房,又想着如情陡糟变卦的婚事,不由无限唏吁,轻声问道:“最近手头可紧?”

    如情乖巧回答道:“多谢爹爹关心。嫂嫂很是关照我,她身边的人从来没短过我的。”

    方敬澜皱眉,多年侵淫官场,早已练成了高级话艺术,立马就听出了小女儿的话中有话,便问:“你母亲可曾苛待你?”

    如情摇头,“母亲成日里吃斋念佛,也没空管我。爹爹不必替女儿打抱不平的。只是想着,再过几天便是爹爹的生日,爹爹事先声明不必操办。而母亲也没有操办的意思,可是,女儿却想略表一下心意。爹爹,明天可否去女儿那,女儿想亲自给爹爹庆生。不惊动任何人,可好?”

    其实,每年方敬澜过生虽家里没有大宴宾,但自家人也要兴上一回的。这回方敬澜嘴上不兴,也不过是郁闷最近丢官的事儿,也没心情祝寿了。如今,有人主动要替他庆生,如何不让他欣慰?

    *

    到了第二日,天一亮,写意居的丫头们就起了个早,把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个干净。如情让玲珑去厨房里交代了几句,多做几样小菜,因为她今天胃口奇好。

    玲珑狐疑地望着如情,心想,这么多菜,姑娘一个人哪吃得完呀?先前也不过点三四道菜过去,也要好半天才给端来,她也曾理论过,那厨房的却:最近府里出了如此大的事,哪能还想先前那样铺张浪费?

    玲珑也知道,自家姑娘其实也是知道这些事的,之所以一直隐忍不愿声张,也不过是不愿与这些见高爬见低踩的下人计较,再来,如今又是大夫人何氏当家,如果这样闹开来,也是极落何氏的面子。因为这厨房的管事是李氏的心腹,轻易不能动的。

    玲珑去了厨房,交代了如晴点的菜式,那厨房的立马便嚷嚷开了,“四姑娘越发派头了,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哪做得过来?再了,如今大夫人拨下来供膳食的银钱也比往回少了许多。麻烦玲珑妹妹回去多在姑娘面前些好话,叫她别再为难我了。我也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呀。”

    玲珑心下佩服起自家姑娘了,早会料到这管事的会如此。想着今儿个姑娘异于平常的表现,大致也猜出姑娘要做什么了。心下暗喜,也不多呆,小跑步回了写意居。

    快到午饭时间,玲珑居然瞧到方敬澜出现在写意居,惊异地望着如情,心里闪过一丝亮光。做事越发勤快了……

    方敬澜进入写意居,四处打量了翻,很是满意,但望了眼前几个丫头,忽然皱眉,“怎么才这几个丫头,其他丫头呢?”他限约记得,几个女儿身边统一配了两个大丫头。六个次等丫头,四个三等丫头及两个粗役婆子。如今,怎么就零零落落的五六个丫头在身边。

    如情示意沉香回答,沉香上前一句,恭敬答道:“回老爷,先前府里出事后,大夫人想着节省开支,每个院子里都裁了一二名丫头。姑娘的院子里只裁了一个三等丫头,其余的不变。”

    方敬澜好一阵沉默,又扫了面前的丫头们,又问:“那剩下的丫头呢?都去了哪?”

    沉香面无表情,“上个月初,桃红便主动求去了大老爷那。绿柳领了姑娘的差事,给太夫人屋里送东西去了,至今未归。至于三等丫头里的银春和银秋……银春做事伶俐,被二姑奶奶瞧中了,如今也已随二姑奶奶去了二姑奶奶的婆家。而银秋与银春姐妹情深,后来过了几日也一并跟去了。”

    然后,沉香静等着老太爷勃然大怒,但是,等了半天,却不见动静,不由讷闷,抬头,只见方敬澜面上并不见愤怒,却是深深的无耐及惆怅,他长长叹息一声:“果真是应了一句至古名言,这世上多有锦上添花,便会有落井下石。”然后怜惜地望着小女儿,“我儿都是受了为父的牵累,若不是这回横糟巨变,这些下人如何会这般猖獗?”

    如情也跟着笑,“爹爹何苦自责,是女儿不中用,留不住人。不过,这些人离了也好,总算让女儿明白一个道理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呢。”

    方敬澜仔细瞅着如情,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伤感愤怒委屈,这才放下了心,与如晴一并进入屋内。

    如情恭敬迎接方敬澜上座,亲自泡了茶,又拿了瓜果点心来招待,然后坐到方敬澜身边,亲自招呼着父亲喝茶,吃水果。

    方敬澜见藤木编制的盘子里的葡萄,狐疑道:“这葡萄怎么这么软?”按正常的中上等葡萄都是软中带硬,这样皮才好剥,并且味道清甜,哪像眼前的,不但软,还有好些是烂的,并且味道也不好,吃着还有淡淡的腐朽味道。

    如情望着沉香,沉香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回道:“回老太爷的话,今儿个奴婢去厨房拿葡萄,厨房的妈妈便给了奴婢这些。奴婢也觉得这些实在上不了台面,可妈妈却,如今府里不比以往,能省则省了。”她可是没多一个字哦。

    方敬澜忿然,“府里虽然损失了一大笔银子,但也不至于穷成这样?这知礼媳妇在搞什么鬼?”

    如情忙道:“爹爹,这不关大嫂子的事。大嫂子对我可好了。只不过,最近府里确实艰难,再忍忍便是。”何氏最近也有烦恼的事呢,知礼升了官,又受上司及皇帝赏识,那些官场上的同僚除了送厚礼外,还最兴塞女人的。虽然知礼大多都婉拒了,但仍是敌不过最高级上司的一通软硬兼施,不得已,收了两个妾室放在屋子里。虽然没有去过她们的屋子里,但这二人仗着是上司所送,吃定知礼顾忌上司,也不敢把她们怎样,可爱折腾了。何氏心里窝火得厉害,事关自己的终身性福,又关乎女人的尊严,不撩足了劲地打压收拾,还待何时?

    方敬澜想着长子房里的事儿,微微叹了口气,又望着篮子里歪歪扭扭的葡萄,心里一阵酸楚,他一直知道,小女儿最爱吃水果的,每天屋子里或多或少都会放些水果,如今,女儿居然吃这种快要坏掉的东西,如何不让他愧疚。

    找了个理由把丫头们支出去后,方敬澜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到如情手里,“这些银票拿着,想吃什么直接让丫头们出去买便是。不必再经由厨房的手了。”

    方敬澜这话得很是感慨,他何偿不知女儿是庶出,如今,又横糟巨变,不府里的下人会轻怠,恐怕其他人也会打从心里瞧不起吧。如今,妻子与自己也越来越陌生,儿媳妇虽然为人不错,但毕竟是外头嫁进来的,让他向儿媳下达命令关照小姑子,他也豁不出这张老脸。唯今之计,只有私下给如情些体已私房。手头有银钱,膘杆自然也就硬起来了。

    如情愕然,她只是想借由父亲的手收拾那些越发有恃无恐的刁奴而已,真的没打算抠父亲私房的。

    方敬澜捉过如情的手,把一沓银票放到如情手上,“好生收着,可千万别让他人知道了。想吃什么想用什么,直接去外头买了。至于府里那些刁奴,我儿放心,包在为父身上。都过了午饭时辰了,还不给送来,实在是胆大包天。连主子都敢怠慢,当真是目中无人了。”然后气势汹汹地出了写意居,直奔厨房。

    ……

    果然,没过一会,便传来方敬澜的咆哮声,紧接着,一阵兵慌马乱的求饶声,又过了会,玲珑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兴奋地与如情传达她的好心情,及外头发生的好消息。

    “那厨房的婆子被老太爷给痛打了顿板子,还被捆了来送进了乡下庄子里。厨房里的其他下人,好些也受了牵连,统统给让人伢子给领了出去远远发卖了。”

    “还有采买的,库房的都有涉及,统统被扭送到乡下庄子去了。太夫人恼了,和老爷起了争殷。老爷好威风哦,居然把太夫人也给骂了。”

    玲珑学着方敬澜,拂袖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奴才都是你的心腹,奴大欺主的事儿,也只有你才能干得出来?你这般刻薄庶女,对你有什么好处。嗯?”

    最终,李氏被喷得狗血淋头,因为又没占据道理,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陪养多年的心腹全给送走。气得吐血,却又无可耐何,奴才刻薄怠慢主子,并还贪污主子的花用,这不管放到哪户人家,都是被打被卖的命运。

    方敬澜大发雄威,狠狠敲打了几个出头的管事婆子,又斥责了何氏一通,指责她就是这样当家的,居然让下人给欺负到主子头上了。

    何氏被骂,也很不好受,加上这些天又让两个贱室隔应,正找不着地方发泄呢,偏又被公爹指责,心头也是积了把无名怒火,当场表示,她一定会重新整顿的。然后,方府新一轮的清理奴仆行动开始了……

    外头各个管事全都被打杀的哭爹喊娘,纷纷各自找保护伞救命求情,外头各个院子闹得鸡飞狗跳,而写意居里的则普天同庆,小丫头们无不叫好的,连稳重的沉香也跟着露出笑容,大骂那些人活该。

    其中还是有远见的,知道老太爷是为了替四姑娘出头才如此震怒的,又自作聪明地跪倒在如情跟前求情。

    如情并未出面,只关在书房里练她的字,外头的各种声响充耳不闻。

    沉香身为写意居的大丫头,不但要侍候她,还要管束底下的丫头,并还要负责待人接物。些事儿,相信她能处理好的,就算处理不好,也没关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只听到沉香冷冷的声音传来,“妈妈们不必求我,这是老太爷和大夫人决定的事,咱们姑娘只不过不上台面的小小的庶女,如何能替妈妈们作这个主?妈妈们也别为难咱们姑娘了。”

    “……沉香姑娘,是我们有眼无珠,是我们被猪油蒙了心,怠慢了四姑娘。求您让我们见见四姑娘吧,四姑娘一直跟着老太君礼佛,心地善良,慈悲为怀,相信定能网开一面的。沉香姑娘,求求你了……”

    “妈妈这话我可不爱听。你这意思好像咱们姑娘不饶你就是心狠手辣了?妈妈还是走吧,这事儿,我一个下人也作不了主的。”

    紧接着,又是一阵闹哄哄的求饶及哭闹声,如情忍着烦燥,没有踏出书房半步,过了良久,总算燥音全都消失。

    沉香进来,带着一脸的神气,“姑娘,这回大夫人可发了回狠了,府里的好些老人都被打发出去了。底下的人如今可老实了。”其实她更想的是,李氏在方府的势力,进一步弱化,并被架空。

    而大夫人则进一步掌握了方府,不过大夫人为人宽厚,又善待下人,她们也乐于让她当家作主,尤其大老爷如今越来越稳重了。

    如情淡淡地道:“现下,恐怕嫂子又要忙活了。”府里新旧势力交替,还得再来一场高规格的宅斗,胜利的一方,才能真正领导方府内宅大权。

    而旧势力代表的李氏,这回被削去泰半势力,势必会来个绝地大反扑,而新势力代表的何氏,虽现下占据上风,但她总归是晚辈,面子上仍是不能做得太过了。

    ……

    经过奴仆大换洗的方府,因少了得力管事妈子嬷嬷的支撑,主子们的生活几乎乱了套。如情再也没时间去伤心感怀,打起精神来,协助何氏管理内宅。

    这回借着整治刁钻奴才的当,何氏在各个管事位置上大都安插了自己人,一直照顾如情周到的周妈妈也兼职领了份颇肥的差事,那便是负责检查监管厨房。为了照顾两房情谊,好些肥差也让林氏身边的人担任。

    因为协助何氏管家,如情也经常出入倚松院,也见识到知礼那两名厉害的妾室,因为是上司所送,并且身份也不是什么伶人或是瘦马之类的低贱人物,都是那位监督御吏的远房侄女,沾了那么带故的亲戚情份。知礼才刚上任,为了与直属上司打好关系,这两个妾室不敢打还不敢骂,并且还得供着。

    在如情的认知里,历代以来,不想当宠妾的都不是好妾,没有哪个妾真的肯甘心做个伏低作小的妾,但此二人对何氏那个恭敬,何氏早上起了床,便一直侍候到跟前,何氏口渴了,立马端茶倒水,何氏累了,立马上前捶背捏腿,侍候得好不舒心,好不周到。尤其午睡时,天气闷热,二人还立在何氏榻前,替她打扇,二人热得汗流夹背,末了偷偷揉捏手臂的画面一直深深刻在脑海里。

    如晴看得乍舌,总算在天快黑时,二人被命令回屋后,这才逮着机会问何氏:“嫂嫂好威风哦,居然让她们这般服贴。”如果换作是她,除了自己被恶心外,也做不到真让妾室在自己跟前服侍了。并且还这么低声下气。

    何氏接过喜庆接过来的茶,喝了一大口,苦笑,“妹妹以为,我喜欢她们这样侍候?”

    对与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哪个女人会做到真正的和颜悦色?如情问:“既然不喜,那为何还要让她们侍候到跟前?”

    何氏唇边闪过一丝讽笑,“妹妹应该明白,这天底下一旦有了心软的主母,就会有耀武扬威的妾室。我若不这样拘着她们,给她们立规矩,时日久了,就是她们来欺负我了。”

    如情沉默了会,拍手笑道:“嫂子得对,妻妾争斗,不是东西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什么妻姜和睦,亲如姐妹之类的传言,从来都是哄骗外人的。”

    何氏微笑道,赞赏道:“妹妹得很有道理。对付妾室,确实不能手软的。尽管她们很可怜。”然后何氏又苦笑着道:“妹妹瞧着她们在我面前低眉顺目,其实还不是做给他人看的?哼,一但离了我的视线,就使劲的往你哥哥那处蹭。不过幸好你哥哥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我的委屈,所以从来不曾亲近过她们。”

    如情嘻笑道:“哥哥对嫂子一往情深,美色当前,坐怀而不乱,这是何待的功夫?嫂子不要怨怼了,加倍的对哥哥好,让哥哥没心思去别的女人房里,这才是正理。”

    何氏瞅了如情一把,嗔道:“贫嘴。连你哥哥也敢打趣。皮在痒了?”

    如晴嘻嘻地笑着,与何氏笑闹了一会,忽然正色道:“这阵子,桃红在嫂子这过得可还习惯?”

    何氏停下手头的动作,坐直了身子,理了理弄皱的衣裳,笑道:“妹妹觉得我有必要让她习惯?”

    意思是桃红目前过的很惨罗?

    如情很不厚道地乐了起来,嘻嘻地笑着,“就知道嫂子厉害,只是不知嫂子派了何差事与她?”

    何氏轻描淡写地道:“这丫头可真不简单,一来便大言不惭的想侍候在我身边,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后我就让他留下来。偏她不安份,总是爱往我的屋子里跑,还时常在你哥跟前闲逛。你哥刚开始倒没把她认出来,便问她打哪来的。这丫头不知是缺心眼还是怎的,居然老老实实回答了是从你那过来侍候的。”到这,何氏掩唇笑了起来,“你哥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吃里扒外,踩低爬高的奴才,这回也算她倒霉,不需我动手,这丫头便让你哥给贬到外院做洒扫去了。”

    到这里,何氏侧头与如情笑道,“妹妹这一招玩得可真妙。”

    如情苦笑,“这与妙不妙没啥关系,自己身边统共就那几个丫头,倒着都数得过来。桃红这丫头,资色模样都是不错的,想攀些高枝也在情理之中。我若拘着她,不知会如何埋怨我呢。与其那样,还不如睁只眼闭只眼。谁叫我那成了清水衙门呢?”如情半开玩笑地道。

    何氏却神色疑重,一脸愧疚,“妹妹还在为先前刁奴的事闹心么?都是嫂子不是,只一心顾着那两位,倒把妹妹给委屈了。”

    如晴道,“嫂子哪儿话,我都已长大了,倘若事事都要让嫂子操心,那哥哥嫂嫂岂不埋怨死我这个不中用的?只不过,对于桃红这丫头,嫂子可别计到我头上?实是哥哥这已成了肥水衙门了,桃红的那起子心思,也不难理解的。不过,我却是个没用的,明知她那些心思,却不好点破。也只能借兄嫂之手来收拾这见异思迁的奴才。嫂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何氏侧目,“就你爱贫嘴?不过就是婚事上不如意罢了,何苦把自己贬成这样?我就不信,京城那么多待娶的男儿,就没一个适合妹妹的?妹妹不必自降身份,你的婚事,自有老太君和公爹作主,决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只是,处置一个丫头,妹妹也不忍下手么?”

    如晴低头,满脸的苦笑皆无耐,“处置区区一个丫头,妹妹还不在话下的。可是,就怕丫头背后有靠山呀。嫂子,你是知道的,桃红当初走的是刘妈妈的门路。而刘妈妈的大儿子又娶了桃红的姐姐朱兰做媳妇。我若是动了桃红,岂不得罪刘妈妈,得罪朱兰?”

    刘妈妈是李氏身边的心腹婆子,也是内院总管。她的儿子早先是方敬澜身边的小厮,如今娶了大丫环朱兰,目前已领了外院的差事,而朱兰则随侍在刘妈妈身边,大有接替婆母内院总管位置的架式。

    何氏理通了这里头的关系后,声音低低地道:“我知道你的难处。我听喜庆讲,你屋子有好些丫头已经为各自的前程奔波了。不过这种丫头也不必留着,走了也好。”

    如情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过了会,如情又问,“那两个美人,嫂子打算如何处置?”就算用规矩压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人被送到府里已有几个月了,却还是黄花大闺女一个,并且名份也无,若是知礼的上司问起来,也是不好交差的。

    何氏轻轻地笑了,“我可是贤慧又大度的正室主母。如何与这些人计较?当然让你哥哥出面当这个恶人呀。”

    如情眨眨眼,古怪地望着何氏,“哥哥会听嫂子的?”

    也难怪如情会这么问,实是美色当前,并且还是主动送上门的,纳妾睡丫头都是天经地义之事,古往今来,有几个男人能当柳下惠?虽然知礼品性好,有足够的修养,但自动送上来的美食,她就不信,他还会端着谦谦君子的风度不去吃。

    何氏促狭一笑,“张姨娘的事还摆着呢,荣国公的垮台可也离不开妻妾的争斗。我只稍与你哥道明了纳妾的危害,尤其是这种上司所赠,你哥一向思想通透,如何不明白?”

    荣国公府因新生代纨绔子弟在外头闯下滔天大祸,而身为长辈父母的却不思解决,反而助纣为孽,只一味的拿权势压人,最终惹怒谏官,集体上书声讨,皇帝也震怒,革职查办,抄家充公。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罪责,实际上,若不是荣国公老中青三代男人纳的妾数字太过宠大,生下的庶子比嫡子还要多几大倍,嫡妻与妾室们争斗就已吃力,哪还有精力管束小一辈?以至于后代无人管,也管不过来,这才酿成大祸。当然,这些小妾们也是功不可没的,得了宠的就撺缀着儿子与嫡子争宠争权争女人,失了宠了就使尽一切办法破坏别的嫡子庶子的名声,或者,庶子在外头闯下大祸,只稍弄乱头发,抹着两把眼泪到男人那哭诉去,一味的扯皮耍赖,声称,嫡子犯了事没没事,庶子犯了事就要喊打喊杀,这也太不公了。而嫡妻则想严惩犯事的庶子,却被小妾们一通折腾,想惩都惩不过来,最终,家破人亡了,皆大欢喜。

    当然,堂堂嫡妻居然连小妾都无办法,也太没用了,这真的不能怪嫡妻没本事,实则是,荣国公府的小妾们,个个都有来头,有皇帝赠送的,哪个敢怠慢?全当成祖宗一样供在家里。再来,在宫里当娘娘的荣妃心疼侄子娶了个母老虎似的妻子,便送美貌宫女与侄子们作妾室,又怕宫女身卑位贱,会受主母压制,还有模有样地立下文书,抬为二房。又或者,身为婆婆的看不惯媳妇,也一股恼儿地塞通房,最终弄得人满为窜,闹出一通令人无限唏嘘的闹剧。

    何氏拿荣国公府的下场来诠释妾室对家族的危害,不可谓不聪明。当然,前提条件下,男人必须有见识,有脑子。遇上个下半身思考的,也就只有自己受着了。

    所幸,何氏聪明,知礼也是顾全大局且心思明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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