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撕掉假面,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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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镂空面具落入宁玖的手中,一面冰凉,一面温热。贴近皮肤的那一面似还带着他脸上的温度。宁玖睁大双眸,表情惊愕。
恰好此时屋内一只儿臂粗的红烛,噼啪地打了个灯花。烛火抖动,光影明灭,薛珩的脸一半在明,一半没在阴影之中。
屋内的光线并不算明亮,不过在这样的光线下,要想看清一人的容貌足矣。
他有一张十分英俊的脸。长眉,高鼻,薄唇,瞳眸极黑,似带着一种黑曜石般的光泽。
此时他的唇微微的抿着,神情严峻,带着一种不怒自威之势。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与薛珩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块儿的脸。
目光撞入对方冷凝的黑眸里,宁玖心下微慌,手心瞬间溢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拢在衣袖里的左手不由自主收紧。
此时她还跨坐在他的腿上。
忽的,宁玖生出了一种如坐针毡,坐立难安之感,她快速的想要从薛珩的身上离开。
正要动身时,她转念一想,忽然想起了流传于江湖中的一种易容术。据说,此法能让人完全换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思及此,宁玖的视线敏锐起来,目光往上,再度落在薛珩的脸上。
她借着烛火,目光灼灼,动也不动的盯着薛珩的发际线,耳廓,甚至是颈脖处,似乎是极于寻找什么。
但这一路看下来,结果令宁玖很是失望,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上光滑至极,发际线,耳后,以及颈脖处,完全没有一丝易容的痕迹。
宁玖咬了咬牙,微微闭了闭眸,终于死心。
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楚王。
再三确定后,宁玖双手撑地,想要从薛珩的身上起身,抽身而出。
薛珩见此,眸光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右手握住了宁玖的左手手腕。
此时,他黑沉的眸中带着一种宁玖看不清摸不透的怒意,让她没由来的感受到了一种危险。
是了她方才的行为一定激怒了他。
宁玖思绪飞转,思索着一会儿面对他的质问,自己该如何应答。
气氛一时十分沉寂,空气都好似凝住了。
宁玖任由他握着自己手,额际隐有细汗冒出。
薛珩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暗想,还好她方才扑倒的人是自己而非旁人,他一想到她对别人用了美人计,像方才待他那样对待别人……
薛珩眸光越发深沉,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收紧。
光是做此想,他便有一股无可抑制的怒火从胸腔涌出,似要将他吞噬殆尽。
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眸,咬牙。
不行,今日必须好好给她些颜色瞧瞧,免得她日后行事再如此莽撞,一声不响的便扑到人的跟前。
宁玖被薛珩扼住手腕无法抽身,她顺势将手腕往自己这方扯了扯,对薛珩道:“不好意思,方才是我认错人了,还请薛都尉莫——”
宁玖话还未完,便觉眼前一阵天弦地转,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将自己笼罩,浓烈的,强势的男子的气息。
不过瞬间,两人的位置便倒了个序。
方才,是她压着他。
而此时此刻,他宽大的身躯笼罩了她,她好似一只柔弱无助的困兽被她的猎人困在了以他身躯为牢的方寸之间。
宁玖被他以双手撑在身侧的姿势困在了地上。
他黑沉的目光落下,无声却充满了压迫。
宁玖被他看得不自在,加之经过方才的事情她有些心虚,目光下意识一抖,想要避开他这种逼人的视线。
薛珩早料到她会如此,左手依旧撑在她的右侧,另一只手攫住她的下巴,在她的上头冷冷的瞧着她,居高临下,仿佛一个巡视自己领土的国王。
“行事之前,先想清楚后果再做。若是事情并非你所料,你该想想,担不担得起对方的怒火。”
他的声音低沉,倨傲,高高在上的睥睨感显露无疑。
宁玖一怔,洁白的贝齿下意识地咬着下唇。
这一刻,他仅凭一句话便完全压住了她的气势。
这种冰冷的语气让宁玖感受到,若是他想,他可以毫不留情,轻而易举地拧断她纤细不堪一折的颈脖。
她在他的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没由来的,宁玖忽然感到一种渺小感。
是了。在他面前,他们二者力量悬殊实在太大。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不堪一击纸老虎。
这种时候,她不敢再耍花招,忙不迭应声,诚恳道:“今日冒犯薛都尉,实在是无心之过,以后我必不会如此。”
薛珩闻言眉头一挑,唇角微勾。
他这样一笑,原本那张冷冽的脸立时涌上了几分邪气,还有……一种无声的危险。
感受至此,宁玖没由来的胆战心惊,下意识便要后退。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果然没错,下一刻他的身子便往下低了几分,二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他一缕垂落的长发擦过宁玖的脸庞,弄的她面颊痒意难耐,她却不敢在此时贸然伸手去挠,放在身侧的手只能死死地抠住地板,动也不敢动。
“美人计……不是对谁都能用的。惹恼我,你会后悔的。”
他的话如一阵温热的风吹在她的左耳旁,呼出的热气顿时让宁玖的耳边泛起了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语气仿佛情人之间最亲密无间的耳语呢喃,但他那话中暗含的锋芒,却让宁玖为之一颤。
一时间,宁玖只觉自己的耳又冷又热,整个人仿佛置于冰火两重天,难受得紧。
正在宁玖煎熬至极的时候,薛珩忽然起身,耳边的热意与凉意一并消失,宁玖才松了口气。
然后宁玖听到了脚步声。
她本以为他要走,谁知他只是绕过那一张低矮的桌案,到了她方才的位置坐下。
薛珩就这样大喇喇的坐在宁玖的对面,宁玖自然不能这样像个尸首一般躺在地下,她撑手起身,理了理衣襟,平复了一下跳得过快的心,对薛珩道:“今日之事,真是误会。望薛都尉不要怪罪。”
薛珩的目光落在宁玖身侧那个银色镂空面具上,宁玖见此,忙将面具双手奉上。
薛珩当着宁玖就的面将面具戴上,沉声道:“下不为例。”
宁玖点头,想着方才自己的种种狼狈模样都落入了眼前之人的眼中,便觉得不自在得很。
随后宁玖忽然想起,方才她为了降低他的戒备,故意放柔声音叫他‘九郎’的语气,怕是会让他以为她与楚王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玄衣卫身为宣德帝的鹰犬,奉的自然也是宣德帝的命令,若是叫他知晓赐给太子的未婚妻与自己的亲弟弟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宁玖不由有些担忧,害怕今夜之事给薛珩带来什么麻烦,忙道:“我与楚王殿下并没有什么关系,希望薛都尉不要误会。”
这话一出口,宁玖便后悔了。
暗想,自己今日这是怎的了,竟突然变得如此愚蠢……她这话说出来,不正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吗?
但话已出口,宁玖只好装作一副镇定模样。
薛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般反应。
让宁玖庆幸的是,他并未顺着她的话追问她和楚王的关系,反而问道:“秦瑟的事情,与你是否有关?”
宁玖连忙否认。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宁玖坦荡地迎着他的目光,神色无丝毫慌乱心虚。
见此,薛珩终于放下心来。随即点了点头,负手到了窗前。
走到窗前的时候,他回首对宁玖道:“你放心吧,今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说罢,他打开窗户,手撑上窗框,身子一跃,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仿佛从未来过。
出了宁玖的琼华院后,薛珩便松了口气,下意识伸出修长的手指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银制面具,不由庆幸。
还好他平日里习惯了夜间出行的时候,先戴上易容的面具再带上这个银色的镂空面具,否则今日便要穿帮了。
今日他来宁玖这儿的时候,本想偷懒,戴上银色面具省事儿来着。
但临走的时候,他却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知晓宁玖为人细密,思虑间便回去戴上了一层人皮面具。
还好今日没有偷懒,不若此时……陷入被动境地的就该是他了。
薛珩走后,宁玖心中涌出一丝后怕,不甘以及一种久久挥之不去的疑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个玄衣都尉应该就是楚王才是,为何她将面具揭开之后,却未能如她所愿,看到楚王的脸?
怎么会……不是楚王呢?
宁玖蹙眉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思索此事。直到外头天色泛青,她还是未想通。
*
翌日,天刚刚放,亮宣德帝便收到了玄衣卫送来的有关秦瑟生平的消息。
玄衣卫查证的结果与秦瑟所述一般无二。
宣德帝看完信函之后面色很是难看,他挥手召来陈德问道:“刑部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陈德一听便知道宣德帝问的是晋王,便垂首小心翼翼道:“情况不大好。”
宣德帝面色更沉,不太好的意思……
“你直接言明,晋王……还能活多久?”
陈德后脑汗意涔涔,背上的冷汗瞬间浸透几层衣服,他道:“据太医所言,晋王所中之毒之深。最多,最多还有半个月。”
宣德帝道:“可有让温琅看过?”
“自然。当时便去请了温三郎,也是束手无策。”
宣德帝点点头,良久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可惜。
虽然晋王不如太子得他宠爱,但好歹也是他的儿子。如今听着他所剩时日不多,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悲切。
原本他想架空晋王和齐王等人的势力为太子铺路,最多便是将就这些人打发到他们各自的封地,天高皇帝远……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对自己的这几个儿子出手的。
宣德帝沉思道:“既然如此,那你速派人去晋王府一趟,将那个秦瑟捉拿到刑部,让刑部尚书好好的审理此事,务必要还晋王一个公道。”
陈德点头,“审理之后,这个罪名若是落实,陛下,该如何处理?”
宣德帝神色一沉,“就算她父母皆为崔缇,她要报仇,理应寻上崔缇才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找上晋王,谋害亲王,必死无疑!”
“待案子结束后,乱棍打死,扔进乱葬岗,不得收尸。”
谋害亲王,按理应当夷族。
但秦瑟父族已然落败,且还是和崔缇同族,母族也已然满门尽灭……
是以到现在只剩她一人。
宣德帝只下令将她乱棍打死已是格外开恩。
秦瑟被带到刑部后,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一五一十便将此事的经过道来。
这些年来她如何步步为营,如何苦心竭虑的经营人脉……到最后终于成功到达永安,接近仇人,事无巨细全部招认。
最后,秦瑟谋害晋王一案仅用一日便审理,秦瑟落罪板上钉钉。
当日,被打的一身血淋淋,不知还有没有一口气在的秦瑟,被刑部的官员裹了层席子,意图扔到了永安城郊的乱葬岗外。
刑部的狱卒们刚刚将秦瑟的尸体抬出,天空便开始下起了极大的暴雨,路面的泥浆被暴雨冲刷,滚出浊浊黄水。
狱卒们本想将秦瑟送到乱葬岗后,挖坑埋好,但见雨势太大,也歇了这份心思,草草裹了草席,扔到尸堆里便回了。
顾修远接到薛珩的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永安城。
只是他才刚刚回到永安城便听说秦瑟被送往了刑部消息。
他当时便心感不妙,连忙赶去刑部,远远的守着。
顾修远守了将近一日,终于在傍晚的时候,看到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秦瑟被狱卒从刑部大牢里抬了出来。
几乎是秦瑟被抬出来同时,天上轰隆一响,接着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狱卒们低低咒骂几声,最后无可奈何,还是将秦瑟扔在了板车上,驾车去了永安城外
这一路上,顾修远唯恐被狱卒们发现,便一直远远的跟着,待到狱卒走后,他才现身。
顾修远冒着倾盆大雨在乱葬岗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但此时苍白的却近乎透明的脸。
豆大的雨点不住落下,砸得人的脸上生疼,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
顾修远身子往前倾了几分,忙脱了自己的外袍兜在她的身前,借此挡住落在她身上的雨滴。
此时,她仿佛睡着一般,动也不动,如鸦羽般的青丝被雨水打湿,上面沾上满了黄泥,混着一些不知名的脏污,十分狼狈。
她身上带着血迹的伤口被雨水泡开,有些发白。衣物上的血迹早被雨水晕开,沾了泥污。
顾修远拉住她的手,唤了一声,“秦瑟。”
触手冰冷,凉的不像是活人的体温。
顾修远神色一震,心中冰冷。
被草席裹住身子的秦瑟毫无动静。
他,得不到丝毫回应。
顾修远身上的衣袍早已被雨水泡得成了一团紧紧的贴在身上,他觉得有些冷,但此时身上的冷比起心中的冷而言压根算不得什么。
顾修远咬牙,终于伸手,颤巍巍地探到了秦瑟的鼻息前。
“唰啦啦——”耳旁是暴雨滂沱的声音。
他感受她鼻下一丝微弱的翕动,即便是在如此暴雨中,他好似听到了她的呼吸声。
顾修远眼中立时绽放出狂喜的神色,心中一震。
没死,她没死!
这个消息让他欣喜若狂,顾修远忙将玄衣卫的特制丹药给她喂下。
喂下丹药之后,顾修远环顾四周,心道还不行,他必须速将她送去医治。
是了,温琅一定可以治好她的。
顾修远忙抱起她,往自己的马车行去。
他今日出城的时候,便下定决心无论她是死是活,他都不能放任她在乱葬岗,于是便赶了一辆马车。
顾修远将秦瑟放入马车内,自己则坐上马车车辕,一挥缰绳,往永安城内而去。
车行至半路的时候,顾修远忽然听到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咳嗽声。
虽然极其细微,但他常年习武,耳力非常人可比,自然是实实在在的捕捉到了这阵声音。
听此,他忙将马车停在路边,掀开帘子入内。
马车上,秦瑟浑身又冷又热,整个人好似置身于冰火两重天,昏昏沉沉中,她还以为自己已然死去。
直到她睁开眼后,才发现自己并非置身于地府,而是在一间狭窄的马车内。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救了,还是落入了什么心思不轨的人手中……
不管是那种情况,她都不在乎。
反正她是一个时日不多的人,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怀着这样的想法,秦瑟正欲闭眸睡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忘记此时全身火辣辣的疼痛。
太疼了,其实她从小便是个极为怕疼的人。
后来她母亲被沦落青楼之后,她也被迫成长,受得疼,受得哭还少吗?
秦瑟想,她都要死了,这样的疼能少受些,便少受些吧。
秦瑟刚刚闭上眼,喉中便猛地一痒,她无可抑制的猛咳出声。
就在此时,马车的车帘从外面被人掀开,车外的风雨夹杂着入内,齐齐落在她的脸上,带着阵冰冷的凉意。
这让秦瑟的精神瞬间清醒许多。
她一抬眸,便对上了一张清俊的脸。
是他!
“咳咳……”她咳嗽不停,嘴角的血还来不及擦,便顺着唇角溢了出来。
顾修远见此,伸手拿出怀中的手绢,替她擦拭干净,他上前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你再忍一忍,待寻到温三郎之后,你一定会有救的。”
秦瑟艰难的摇了摇头,虚弱的道:“圣上……已然下令,将我扔在乱葬冈,任何人不得替我收敛。你快将我放回去,莫要连累了你自己。咳咳……”
顾修远摇头打断她的话,语含内疚,“那日我不该走的,明知你是故意的话,我却还是走了。我若在此时出京……兴许你也不会落入这般境地。”
秦瑟一笑,“这与你无关,你别内疚。你快走吧,我不愿连累你。”
“这个你不必担心,待会儿我会寻具面目全非的女尸,扔入乱葬岗。到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
秦瑟闭眼艰难地对他道:“你真的不必管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很清楚,我活不长了。”
岂止是活不长……秦瑟觉得,她大抵撑不过今日了。
见她一边咳嗽,一边艰难说话,顾修远道:“你先别说话,等到寻到温琅之后,你有什么话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秦瑟固执摇头,对他道:“到时就说不了了。我这一生便是为复仇而生。如今,我大仇将报,晋王一死,崔家便会遭受重创,这对我而言,比杀了崔缇,还让人痛快!我很满足,该实现的都实现了。”
“顾三郎君,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她对他展颜一笑,眉目生辉。
虽然她此时虚弱,苍白又无力至极。
但这个笑容,却是顾修远从未感受过的,她的笑十分真诚,不含任何杂质,纯粹得不像话。
明明是沦落风尘的女子,此时的笑靥却如最为纯真的少女。
淡雅,恬淡,如三月春风拂过他的心头。
让他心暖,更让他心疼。
“只是,我命不久矣,怕是无以为报,若有来生,我必会好好报答。”
说完,她缓缓阖上了双眸,苍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就要破碎。
顾修远心中慌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不要睡,千万不要睡,你再撑一撑。很快,很快我们便可以找到温琅了。”
顾修远瞳眸一缩,目光缓缓下移,面上带着难以置信。
他清楚地感受得到,自己握着的手没有了力气,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他不由松开手,将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伸出右手再度探了探她的鼻息。
毫无动静。
顾修远目露痛色,面上的经脉浮起,咬牙重重地伸出一拳不住地砸在车板之上。
顾修远脸上两行清泪从脸颊上滚落,
车外,雨声刷刷。
车内,啪嗒啪嗒响起,似有什么东西滴在车板之上,仿佛与外面的滴答雨声做着呼应。
*
宁玖听闻秦瑟判决的消息后,心中也是怅然。今日恰好逢上明文堂休息,所以她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哪儿都没去。
按理来说在家中清闲本该是十分自在的,但不知为何,她总觉今日浑身没劲儿,很难提起精神。
无奈之下,宁玖便唤紫苏替她背了笔墨纸砚,打算练练字打发时间。
此时宁玖正坐在窗边,桌案上铺了一张洁白的宣纸,她提起羊毫笔沾满了墨,提笔半天,直到笔尖儿的墨都将洁白的宣纸晕了一团漆黑的墨团儿都没写出一字。
宁玖叹了口气,将羊毫笔搁在笔搁之上。
忽地,外面起了一阵大风,将窗户吹得噼啪作响。未几噼里啪啦之声响起,接着瓢泼大雨便滚滚落下。
紫苏和沉香听声连忙跑到宁玖的房间,将窗户掩上,唯恐雨落入屋中。
沉香一边关还一边道:“这天还真是奇怪,这雨说下就下,一点征兆也无。”
宁玖透过薄薄的窗纱,看着窗外晦暗的天色,心愈发的沉了。
此时明明是午后,天色却沉得好似黄昏一般,没由来的让人觉得憋闷。
秦瑟,正被送往乱葬岗的途中吧。
细想一下,秦瑟和自己倒是有些相似。
二者都是为仇恨而生,为了复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唯一不同的是,她是重生而来,秦瑟不是。
或许正是在秦瑟的身上看到了一些与自己相似之处,所以宁玖对秦瑟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对她的际遇很是唏嘘。
宁玖托腮,目光空茫了一阵,随后摇了摇头,渐渐释怀。
她和秦瑟终归是不同的。
秦瑟的手段太过激烈,太过激进……明明她可以有更好的复仇方法,她却偏偏要选择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说到底,还是太过冒进了。
她和秦瑟的不同之处是她有足够的耐心。
她力求妥当,一步一步稳打稳扎。若是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牺牲自己和仇人一道赴死的。
明明除了复仇……生活中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啊。
譬如家人,譬如朋友,譬如……
宁晟,宁珏……韩嫣等人的模样一一从宁玖的脑中掠过……到了最后,宁玖脑中竟掠过了一个身着紫色圆领袍,头束金冠的少年郎。
那是她重生后,她与他在永安街头,平康坊外初遇的场景。
紫衣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身材飞扬,肆意风流。面对周遭小娘子的围堵,他忽然以食指抵唇,脸上笑意几乎倾倒一切。
而后,他含笑朝她的车马望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叉手立在马上,将矛头对向了她。
……
宁玖不由一怔,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她下意识微微摇头,借机将他从自己的脑海中驱赶出去。
宁玖抬头,将手摊开,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中,叹了口气。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窗外漂泊大雨依旧继续,时而还有阵阵雷声响起。
*
翌日,薛珩赴顾修远的约,到了一间酒肆的雅座。
一推开门,他便见顾修远神色落寞,眼中还带着蛛网似的血丝,形容很是憔悴。
顾修远看了薛珩一眼,随后,点了点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薛珩点头,撩开衣袍,盘腿坐下。
“她死了。”
顾修远右手执着酒盏,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薛珩自然知道秦瑟死了,他更知道顾修远回了永安城后便跟着去了乱葬冈将秦瑟的尸首带出,后来用另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代替了秦瑟。
薛珩随后道:“你将她安置在了何处?”
“我将她暂时安置在西市的一间院落中。待她后事毕了,我便寻块风水宝地,将她葬下。她到底是个可怜人,望她来生能够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这种时候,薛珩知道多说都是无用,倒不如痛痛快快地陪他喝上几杯。
于是薛珩连忙让人拿上了店里最烈的烈酒,痛痛快快的陪他畅饮。
酒过三巡,顾修远的眼中隐隐有了醉意。他抬头对薛珩道:“还记得上次,我们也在此处谈过她的事情,只是眼下她已不在。”
顾修远叹了一声,而后定定的看着薛珩道:“现在回想起来,我很是后悔!若是早一步对她剖明心迹,或许便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
他若早知晓这些事情,虽不会阻止她报仇,但一定会阻止她用如此激烈的方式复仇。
“只可惜……”顾修远晃了晃手中的酒盏,随后一饮而下,“千金难换,早知道。”
饮下此杯后,顾修远抬眸定定看他,“九郎,你切记莫要犹豫。若认定了一人,务必要及时出手,否则,届时横生变故,你便是后悔也来不及。”
薛珩闻言,握住酒杯的手也顿住,看着顾修远的神情带了几分怅然,随后,他的手紧紧握住酒杯,似乎用的力气越大,便表明他的意志越坚决。
想起在往生境内看到的景象,薛珩心中一抽,下意识闭眸。
再次睁眼,眸光坚决,利光乍现。
不会的,他早已罗织了天罗地网,他不会让她逃出他手心的,他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绝不!
*
秦瑟死的当天下午,在刑部大牢的晋王忽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接着,他便七窍流血,不住的抓挠自己身上的肌肤,形状十分惨烈。
终于在挣扎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他瞪大双眸,咽下了气。
临死之前,晋王的口中还在不住地念叨着秦瑟的名字,不知是痛很,还是如何……
秦瑟和端王二人接连死去,一了百了。
只是,这二人牵扯恩怨却不会随着二人的死就此烟消云散。
晋王死后,宣德帝第一时间便下令将消息封锁。
可不知为何,明明已然封锁的消息,竟是不胫而走。
晋王暴毙的当天,整个永安城便传出晋王在牢房里面七窍流血而亡的消息。
至于他的死因,流言说是他罔顾人伦,与自己的姑姑苟合,惹怒上天,遭了报应,所以才会不为上天所容,受到了天谴。
晋王死讯传出之后,朝中大臣参崔缇和晋王派系的折子如雪一般递到了宣德帝的面前。
一时之间,朝中局势动荡不堪。
早朝之后,宣德帝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心中没由来的泛起一阵莫名的怒意。
先不论其他,单论此次晋王倒台,其实对于宣德帝整肃朝政,重新清洗局势是极为有利的,但晋王到底是他的儿子,他自己对付他是一回事,任由别人对付他……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眼下,朝中齐王和太子派系按捺不住,急不可耐的姿态,让宣德帝觉得有些腻味和烦闷。
他才刚刚批完一堆折子,陈德便让宦官又抬进一堆折子。
宣德帝见此,当即便怒了,‘啪’的一下将手中的御笔扔掉,怒道:“这些折子又是谁递上来的?”
陈德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原本怒不可遏的宣德帝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捂住额头,微躬着身子,一瞬间似老了十多岁。
陈德连忙上前扶着宣德帝道:“陛下,陛下。”
宣德帝只觉头痛欲裂,脑中似是有什么虫蚁啃噬,疼得他无法自已。渐渐的,他的后背渗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冷汗,很快便打湿了他的重重衣服,陈德见此再也不敢怠慢,连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很快,太医院的人便来了。
太医替宣德帝诊治之后,依旧还是说宣德帝是思虑过多,郁火未除,所以才会头疼。
宣德帝好了许多后,见太医还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站着,心中有些不耐摆了摆手道:“退下吧。”
太医见此,忽然想到宣德帝身边有一宦者能够缓解他头痛的事情,忙道:“陛下,臣听说有一宦者的按摩手法可以为您缓解头痛,想必他的手法很是了得!陛下若实在觉得头痛难捱,可以唤他为您多多按摩。”
宣德帝闻言不耐的扫了说话的这名太医一眼,沉声道:“此事朕自有分寸,不需要你来教。”
太医见此心惊肉跳,束手束脚的站在原地。
陈德见此知晓宣德帝这是烦了,忙地给几个太医眼神让他们退下。
太医不敢多呆,接到陈德这个眼神如蒙大赦,行完礼后便提着药箱齐齐出了。
除了紫宸殿之后几个太医齐齐对视一眼,纷纷抬袖擦了擦脑门的汗。
心道,圣上的脾气这是越来越大了,上次头疾发作的时候还斩了一名太医。
今日算是他们运气好,才得以保住一命
太医走后,宣德帝按了按眉心,对陈德招手道:“让陈全过来给朕按按。”
“真是没有一件事情是让人省心的。”
陈全听到宣德帝召唤的消息后,连忙应声,让陈全稍等,他到房中的一个箱笼里面,摸出一个人皮手套,而后在在指头上沾了些无形的药物,抖抖袖子将手拢在里头,快步的往外头去了。
陈德见陈全磨磨蹭蹭好半天,心下有些不悦,“圣上受用你这手艺,你便要好好伺候,如何磨磨蹭蹭的?”
陈全连忙点头,“义父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面上虽端着恭敬的笑意,但垂眸瞬间,他眼色忽然阴沉,神色更是不以为然。
得意吧,要不了多久,这宫中内侍总管便该冠上他陈全之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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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套路一把,现在还不是揭明身份的好时候。
刚好可以记一次帐,以后揭穿真身,薛九跪着唱征服才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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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全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