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沙小姐哪里人啊？”

    “就是北方人。至于具体位置……”在没有布兰这个前缀下，北方当然也包括北荒。岚沙微挑细眉，看了眼一旁兀自傻笑的唐恩，笑道，“他知道的，没有告诉乔希亚小姐你吗？哦，应该是忘了说。”

    乔希亚闻言眯了眯眼，神色不动，依然微笑：“是我疏忽了，没有问。”眼下之意，自然是只要我问，唐恩当然会告诉我……

    “不过现在问岚沙小姐，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呵呵，那还是让唐恩告诉乔希亚小姐吧。抱歉，我的身份有些敏感，不适合宣之于众。”

    “这样啊，那倒是我唐突了。”

    “没关系，乔希亚小姐事先不知情嘛……”

    ……

    小姐，这一在现世被玩坏了的称呼，在异界还是很正规的，一般用于初次见面的场合。而放在眼下，这左一口小姐、右一口小姐的称呼方式，就如两人现在相似的微笑，相似的态度一样，代表着客气与礼貌。

    而客气礼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就是距离与隔阂的代名词。

    当然，这里的距离指得是心理距离，表面上两人倒是越聊越近，气氛融洽。这自然是因为初次试探，彼此都没在对方身上发现想要看清的东西，话题也就此开始逐渐深入。

    不过这话题内容当然不可能是寻常女人凑趣聊天时说的服饰妆品，倒不是说这些太俗，只是因为双方现在都没有这样的心情……

    “有点好奇。听说乔希亚小姐以前是贵族？为什么会想起加入灰衣军呢？”

    “呵呵。看来岚沙小姐对我很了解啊……恩。其实没什么了不得的理由，只是觉得现在帝国有点不公平，看不过眼，也就想着做些事情改变一下这现状。”

    “最后却做成了首领？呵呵，虽然我与乔希亚小姐不算相熟，但只是想想，也就知道从贵族小姐到灰衣军首领，这一身份过度的艰难！乔希亚小姐真的很了不起呢……不过。不知乔希亚小姐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成功了，这不公平的现状也还是不会改变，甚至灰衣军会成为下一个布兰帝国呢？”

    顿了顿，岚沙笑着摆手，“乔希亚小姐不要误会，我对灰衣军没有成见，相反觉得它……恩，很有趣，也很新奇！只是你知道的。人心易变，权利的滋味也很诱惑。不是什么人都能抵抗得了的……呵，不说了，再说我都感觉是在得罪人了。”

    “怎么会，岚沙小姐的想法很有见得，乔希亚佩服……我有想过这问题，但没有想那么远。”乔希亚轻笑着摇头，似有些不在意，“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布兰帝国如此，灰衣军也是如此。这等趋势，凡人最多延缓，无法阻挡！但至少在灰衣军被完全腐蚀之前，我们可以保证确实有做过一些改变，也确实降低了这不公平的程度。或者哪怕只是在一个阶段内让平民少交点税，手中因此多上一块面包，这也足以让我们现在为之不断奋战抗争！”

    岚沙闻言细眉挑了挑，片刻后侧头问道：“值得？”

    “值得。”乔希亚笑着点头，“算是个榜样吧。即使有一天灰衣军覆灭了，后来者想要重建一个如布兰那样的帝国，民众们也不会答应的，他们会如我们现在这般起来反抗。这也是趋势！”

    沉默片刻，在周遭哄闹斗酒气氛中。啪啪啪，岚沙拍着手掌，叹声赞道：“了不起的想法！虽然现在还无法用事实印证，但我觉得这有很大的成功机率……按你说的，这就是趋势。呵呵，乔希亚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这是实话，也是真心实意。岚沙此前虽然有收集过乔希亚的情报，但毕竟不多，且真伪参半。所以，如果来时岚沙还不觉得这对手有多么难缠的话，那就凭这一席话，岚沙就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定位下这个先来者。

    当然，赞赏归赞赏，敌我关系还是不变的。甚至因为这赞赏，岚沙开始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战意满满……

    若论对灰衣军前途、平民疾苦了解以及在改革这个领域内的话题，岚沙自然是远不及乔希亚的。这与智商反应无关，而在于思想见识，唐恩这个作弊器带来的超前思想见识！

    不要误会，唐恩对改革造反什么的当然没兴趣，但得益于伟大的九年义务教育以及在现世的亲身体会，唐恩虽然未必知道具体该怎么操作，但他知道哪些做法是对的，清楚哪个制度肯定要胜过布兰现今这简陋的封建君主制的……不要小瞧着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残片思想，落在异界原居民乔希亚等人的眼中，那影响绝对不下于看到万千座雷神之锤在眼前狂轰乱炸。这也是为什么此前唐恩在灰衣军闹出动静不小，但洛沙却愿意一力担保的原因，她知道这些思想的价值……

    乔希亚无疑也知道，甚至比洛沙还要明白，因为她接触唐恩的时间要更早。所以，潜移默化下，论对改革的思想理解，乔希亚应是当世第一人无疑。

    当然，除了唐恩的影响，乔希亚本身的人格魅力也绝对不容忽视。

    正如此前说的那样，若实力，乔希亚那中级魔法师的境界，也就能唬唬没见过魔法威力的寻常士兵民众。若军事指挥水平，不说科班出生的布兰将官，就是灰衣军比乔希亚厉害的也是一抓一大把。若后勤管理，斐瑞的天赋也绝对比她出众……看似什么都懂一些，但什么也都平庸。不过随便从灰衣军万千军民中找来一人，问他最尊崇的是谁，那十之**肯定是乔希亚！

    这就是人格魅力。不是花瓶似的那种。而是通过寻常看似不经意的言行举止。不懈努力，再加上自身品格实打实积累起来的魅力威望！

    说白了，以灰衣军的独特性质，这首领的位置，也就乔希亚来坐适合。其他不管是布兰老国王、还是北荒女皇，谁来都白搭。

    隐隐认清楚这点，岚沙自然不愿再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真心实意的赞叹了句之后。迅速转移话题。

    风土人情、商业运转、军事谋划，甚至是乔希亚此前最为熟悉的贵族轶闻等等——天南海北，各个领域一顿神侃。然后，乔希亚毫无悬念的完败！

    岚沙就这么静静坐在那里，嘴角挂着礼貌笑意，不疾不缓偏又一针见血的说法见地，直如饱读书卷的大学者，也似几经浮沉的商海大鳄，更像纵横捭阖的将领统帅……角色气质虽在乔希亚眼中不断转换，但各个领域却都完美驾驭。且是那种一听便知是真正实战型的驾轻就熟——这点，同样涉及灰衣军各个领域的乔希亚很清楚！

    没有硝烟的战场。有来有往。如果说刚才的乔希亚让岚沙震惊的话，那现在的岚沙则是直接让乔希亚沦为了一个听众……

    不是插不上话，实际上岚沙并没有激扬雄辩，咄咄逼人。她的语速非但不快，且还时有停顿交流，很好照顾了聊天气氛。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乔希亚一次次摊手微笑，示意对方先说时，心中的无奈挫败感也就不断倍增……她现在是说多错多。即便说对了，立刻反馈过来的也是更为深一层次的见地，反驳都没地方下嘴。因为不懂，强行反驳只会更丢人……

    在又一次微笑摊手后，乔希亚确定了两件事情。一是面前这个笑语晏晏的岚沙确实来者不善。二是对方绝对、绝对不可能只是个商业家族的富家女！

    确定了这两点，乔希亚瞬间警惕起来。正如岚沙此前没看得起乔希亚一样，乔希亚此前其实也没重视岚沙。甚至在晚餐前看到对方盛装而来，隐隐有所察觉时，也没真正放在心上……明摆着的事情的嘛，这间帐篷中，她就只认识唐恩一人，如此，这番静心打扮自然不可能是为了给弗雷大卫他们看的……不过乔希亚并没有对此在意，她对自己有信心，也对唐恩有信心。

    但是现在，她信心有点不足了……看着神色镇定侃侃而谈的岚沙，乔希亚不知觉挺直身形，眼神锐利起来，像个护食家猫。

    端起酒杯，轻笑打断：“岚沙小姐博学多才，乔希亚佩服，敬你一杯！”

    “谢谢。”微愣了下，岚沙同样笑着端起酒杯，虚敬，抿嘴喝下。

    笑了笑，“真是想不到呢，老公随意救了个人，竟然……哦，抱歉，忘了岚沙小姐不理解老公的意思。”乔希亚神色迟疑了下，似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凑近岚沙耳边低声说道，“这是我和唐恩之间的小秘密，外人不知道，不过是岚沙小姐的话，关系倒是不大……恩，其实也没什么啦。这是唐恩家乡那边对于自己爱人的称呼，类似于达令的意思……”挺直身形，对着神色微僵的岚沙眨了眨眼，“还请岚沙小姐帮我们保密哦，谢谢。”

    五指瞬间紧捏酒杯，“呵呵……当然……呵呵……”唐恩你家乡的古怪风俗还真、是、多、啊！

    “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了？哦……没想到老公随便救下个人，学识竟然这般渊博，真让乔希亚今晚眼界大开……可惜啊，如果老公能早些时候遇到岚沙小姐，乔希亚现在肯定能多个姐妹。说不定灰衣军还会多个瞩目人才呢，呵呵……”

    就怕你请不起啊！“呵呵，是吗，乔希亚小姐真的过奖了。”

    “不是，我以前只佩服两人的思想学识，一是洛沙阿姨，二是我家老公。不过现在遇到岚沙小姐，才知是我阅历浅薄了……”

    左一口老公、右一口老公，直如一把把戳心匕首！没错，这就是乔希亚的反击方式，毫无破绽的反击方式！

    你不是喜欢唐恩吗？抱歉，有主了，他现在是我乔希亚的男人，哦，不对。是老公！

    红果果带着点炫耀意味的宣誓主权！

    偏偏岚沙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也就是这个。她该如何回击？事实上不管怎么回击。都站不住根脚。因为，她毕竟是后来的……

    当然，才思敏捷的岚沙也不是好惹的，察觉阵脚稍乱后，立刻稳定心神，笑着端起酒杯凑近，同样飞掷匕首回去：“来时路上就听唐恩说他在灰衣军有个恋人，也就是乔希亚小姐……对了。既然爱称都有了，那想必你们现在已经结婚了吧？可惜啊，我与乔希亚小姐你相识晚了，没来得及送上份贺礼。”摇了摇头，神色很是遗憾。

    乔希亚闻言目光顿时一凝，看了看岚沙，随即启颜笑道：“抱歉，看来岚沙小姐这份贺礼我还真是收定了。”

    “这当然没问题……恩？难道你们还没结婚？”岚沙瞬间瞪大双目，像是第一次听闻有多么诧异似的，匕首再戳。“抱歉，是我激动了……不过。乔希亚小姐你真的该考虑考虑了。毕竟没结婚就是没名分，有些事情真的很难说的……”

    这就是摆明车马了。如果说此前打招呼是初步试探，深入交谈是有来有往的远程攻击，那现在两人围绕着唐恩展开话题，那无疑就是短兵相接！

    看着貌似好心提醒的岚沙，这次轮到乔希亚紧捏酒杯了，眯眼笑了笑，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一道声音蓦地在身旁响起，“唐……哦，现在叫尼老轰，哈哈……来，我敬你一杯。呐，这可是我今晚和他喝的第一杯酒，大卫你们怎么着也得给个面子，就不要拦了吧……”

    转头，是斐瑞，满脸醉意的端着酒杯朝唐恩直直走来。而在身旁众人齐齐起哄下，已经站起想要挡下的大卫挠了挠头，笑着放过了。

    “是斐瑞啊，听说你现在在后勤那混得很开，还有个铁公鸡的外号是不是？哈哈……倒不枉我那时走欧蒙关系送你进去，就知道以你小子的聪明劲，肯定能混出个名堂来的……来，走着，第一杯酒当然得喝！”

    酒多话就多，絮絮叨叨的说了一番，唐恩同样满脸醉意的摇晃起身，与斐瑞递来酒杯碰了下，爽快仰头喝下。

    一阵叫好声中，斐瑞再次倒满酒杯，依次请一旁的乔希亚、岚沙喝了一杯。有了这插曲，乔希亚与岚沙之间刚点燃的火星，自然也就熄得差不多了。

    而毫不停歇的连喝三杯，斐瑞那长着不少雀斑的脸庞更红了，甩了甩头，对着起哄要再来一轮的众人翻了个白眼，挥手抱怨道：“特么就知道我今晚不该来，一个个的憋坏，想要放倒我报复是不是？”

    “哈哈……”在座大多都是军队中人，可以说，都在斐瑞这掌管军事后勤的铁公鸡手里吃过憋，要说报复那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扔掉酒杯，斐瑞很是霸气的抓起酒罐，“好吧，反正也是迟早的事情，今晚我豁出去了！对我有啥意见不满的，都特么在酒里，喝完算罢！谁先来？”

    “好——”

    “我嚓！铁公鸡今晚脱毛了？竟然这么豪爽！”

    “不容易啊——我先来！”

    “算我一个……”

    “不过！听我说完，不过——”晃荡酒罐，斐瑞一脸笑意的指着唐恩三人，“人岚沙小姐是客人，哪有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喝酒，让客人干看着的道理？所以还是先送岚沙小姐回去休息吧。还有，尼老轰今晚也喝了不少，让他和首领一并退场吧。大家也理解一下，他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和我们这些光棍闹一宿……嘿嘿，你们懂得，如果不想事后像我这样被报复的话，嘿嘿……”

    “哈哈……”看着斐瑞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再配上那猥琐笑容，众人顿时大笑起来，直呼懂得。

    一旁的乔希亚闻言顿时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倒是岚沙，眉头微挑，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斐瑞，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草！你小子！”被调侃的唐恩不乐意了，起身大气挥手，“我还没喝多，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哈哈，还说没喝多，不知道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喝多吗？”斐瑞见状连忙压下唐恩手臂，笑着继续调侃。不过心下却在不断苦笑，唐恩啊唐恩，尼玛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特么都为你将百来斤豁出去了，你还拆我台？

    没错，曾经被唐恩赞作聪明人的斐瑞，确实看出了乔希亚与岚沙之间的不对劲。实际上，坐在不远处的他，也大致听到了些两人的言语交锋。清楚再这样下去，唐恩后院今晚肯定要起火，不阻拦是不行的。

    刚要再劝，“那就这样吧。”乔希亚站起身来，扶着唐恩手臂吩咐道，“我们先回去休息，大家继续喝着……恩，找个人送岚沙小姐回去。”

    对岚沙有了番大致了解后，乔希亚也就知道自己今晚轻敌了，这绝对不是个能轻易打发的主。不若回去先和唐恩说下，然后再作打算。

    岚沙没有反对，她也觉得自己今晚状态不佳，需要好好调整下……

    如此，一场女人间不见硝烟的战斗，也就暂时偃旗息鼓。

    恩，只是暂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