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 互相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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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避开现在京中清算的漩涡, 也为了将自己更好的摘出去,马文才接了出京宣旨恢复受害者身份的差事,没有几天就带着侍卫和梁山伯一起出了京, 直往会稽而去。

    从建康到会稽, 普通人通常是走水路,之前马文才来去两地, 靠的是他吴兴太守之子的身份, 有时候乘坐官船, 顺水直下,很快就到了地方。

    如今他父亲已经“因病辞官”,彻底离了吴兴郡那摊浑水, 但马文才出行的行程却不会丝毫有所减慢, 反而更快。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朝中有品有职的实缺,又是新任的廷尉正,可以居住来往驿站、通行无阻与官道, 所以大部分时候, 他和梁山伯都是骑着马在官道上走的, 遇到河道更快的时候才乘船。

    这几年来, 马文才只回家去过几次。

    他的父亲辞官后也并没有淡出吴兴的权贵圈子,更因曾经和祝家差点结成的姻亲关系而与当地其他几个地方豪族有了接触, 虽然辞官了,但日子过的更潇洒, 再加上马文才确实成器, 在吴兴地方也是水涨船高。

    马文才回家几次, 见到父母都过的逍遥自在,他又会在赚钱,即使父亲辞官也能维持安逸的生活,前世的阴影似乎已经远去了。

    这次带着梁山伯回山阴,既然路过了吴兴,当然要回家看望父母,只是原本还准备多住几日的马文才在家只住了一天就吓得离开了。

    “想不到马兄也有如此害羞之时。”

    梁山伯想着昨天在马家私宅中的“偶遇”,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自从梁新沉冤得雪,他多年的夙愿已经实现,心头压着的重担也荡然无存,终于有了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偶尔也和马文才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我那不是害羞,而是避嫌。”

    马文才想着一天只能在家里能偶遇三四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再想着母亲那暧昧的神情,不是头痛,是全身都痛。

    此时男女大妨没有那么重,士族女郎平时也是能出门的,有些家族心照不宣创造机会让族中子弟可以在“相亲”的场所“偶遇”,不过这种偶遇一般都在开放的地方,很少是在私宅里。

    会让家中女郎这样做的,门第应该不高,而且也是急着让女儿嫁出去的。

    以马文才现在的前程,被送来的女子不见得就是冲着他的妻室身份来的,有些庶族或没落士族出身的女郎也可以通过送上巨额的嫁妆来成为他的姬妾,只是马文才现在对财帛已经不感兴趣了,对女色也没有兴趣,只能在和父母说过后落荒而逃。

    “仔细看看,昨日有几个女郎真的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马兄见到她们转头就走,有些伤人了。”

    梁山伯口中轻叹,眼神却狭促,“这一番回去,以后还不知会有马兄什么传闻来。”

    得知儿子要回来,马家上下肯定早就在为“偶遇”做准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让马文才偶遇的女子,应当是千挑万选看入眼的,能豁出脸面来在马家相看马文才,这些女子应当也是对马文才有极大的好奇。

    结果马文才一见到人板着脸就走,在场的又不是一人两人,想也知道马文才以后怕是有“不解风情”的名声。

    马文才不以为然,他连当鳏夫都不怕,还怕什么名声。

    想到马文才一直以来片尘不染,再想到自己之前在船上所见所闻,梁山伯不着痕迹地试探:

    “也不怪伯父伯母着急,马兄你已过弱冠之年,自与祝家设局之后便对亲事再无兴趣。马家一脉单传,平常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孩子已经都能走路了,你又在京中不曾回乡,他们不抓紧时间替你张罗,又不知要拖到多久……”

    “连我都好奇,你会心仪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也不是我挑剔,而是这些女子……”

    马文才微微蹙眉,心塞道:

    “有些太……淡了。”

    马文才何尝不明白梁山伯话中的意思,别的不说,他现在做的事一个不好就是拖累家小,对于姻亲的选择更是重中之重,父母只想他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家小,能够含饴弄孙,他却始终下不定决心“将就”。

    自重生以来,他为数不多接触到的女子,皆有不输于男儿的才能。且不提祝英台、花夭这样女扮男装的女子,就是江无畏这样以色侍君的女人,也是要头脑有头脑,要手段有手段。

    魏国使臣之时接触到的兰陵公主和东宫的刘令娴都有过人之处,哪怕兰陵公主算计过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算计算不上讨厌。

    长期与这样的女子们相处,马文才对女人的容忍度就更低了,那些我见犹怜的姑娘确实让人心动,但只要一想到要与这样寻常的女子度过一辈子,他就觉得自己太委屈。

    如果最后不过是这样凑活着过日子,他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使出百般手段,把祝英台娶回家去不更好?

    至少祝英台能赚钱。

    梁山伯心中隐隐一动,既然觉得别的女子寡淡,那必是有参照的标准。他心中虽有一片绮思,却不愿这绮思成为日后矛盾的起点,于是轻笑道:

    “如此说来,马兄是有心仪之人了?”

    “并无!”

    他话音刚落,马文才便立刻否定。

    梁山伯心中一松,又觉得自己这般试探不磊落,有几分心虚地摸了摸下巴。

    他没说话,马文才还以为是梁山伯不信,有些恼羞成怒地斥道:

    “‘裴御史’,你也太爱多管闲事了!你比我还大几岁,以你如今的情况,才是该早日开枝散叶的那个吧?”

    他这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

    马文才只是独子,梁山伯却是父母双亡,他如果再不留后,很可能就如朝堂上痛惜的那般梁家“绝嗣”,于情于理,更该急着成亲的是梁山伯。

    道理是这样,却等于戳了好友的痛楚,他性子高傲,面上已有懊悔之色,但道歉的话却说不出口。

    他也有他的骄傲。

    总归都是大龄男青年的烦恼。

    梁山伯知道他的性子,如同开玩笑般笑了起来:

    “我的亲事上无父母操持,下无媒人说合,难道从天上掉个新娘子下来?何况我家如今又没功勋爵位继承,急着留后又干什么?总不过是姓裴的,算不得为家中留后,我也不想为了留后便随便凑合,这心情想必马兄也了解。”

    “既然了解……”

    马文才斜眼一盱。

    “你我又何必互相伤害?”

    梁山伯被他脸上“幽怨”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再一想,他们这几个,从傅歧到徐之敬,竟然没有一个人成了家,好似那一届的天子门生中了什么诅咒一般。

    傅歧的兄弟早逝,好在还有个遗腹子,傅歧一来想为兄弟守孝,二来不愿太早成亲,担心兄长的遗腹子会受到忽视、或是家中长嫂在新妇入门后管家觉得尴尬,所以便和父母说了自己的心意,想要等侄儿大点再成亲。

    他家本就觉得亏欠傅异,父母本就不愿傅异的儿子受到任何委屈,这亲事便暂时搁置了。

    徐之敬更是不必说,以他对庶人的心结,必不会娶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可他自己现在已经被除了士,也不会有任何士族之女嫁给他,实在是不尴不尬,而且这尴尬眼看着还要继续下去。

    褚向倒是有无数女子自荐枕席,不过都是看着他颜色好要春风一度的。如今他任着马文才当年起家的秘书郎一职,以他的门第出身,这官职委实太低,虽因为萧宝夤的关系,没人敢低看他,可也因为这个身份不敢和他交往过密。

    他与褚夫人恩断义绝后,褚家这水更混了,他离家却没有离族,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人。

    祝英台是个女人,还是深受东宫信任的编修官,太子已经多次想要提拔她入东宫为詹事都被她拒绝了,这男人的身份说不定要做到地老天荒……

    咳咳,梁山伯觉得祝英台年纪尚幼,这种事情可以再放一放。

    这么一想,梁山伯觉得自己还不算最苦逼的。

    只是免不了轻叹一句,有感而发:

    “也不知我等天子门生,究竟谁最早成家。”

    “应该是祝英台吧。”

    听到梁山伯似是无意的喟叹,马文才想起祝英台的“桃花”,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故作玄虚道:

    “应该要不了多久了。”

    梁山伯原本只是随口一叹,没想到马文才说的如此肯定,当即手中缰绳一紧,差点勒得坐骑就地停顿。

    马文才却似乎毫无所感,丢下这句语焉不详地话便快马加鞭。

    只留再无心说笑的梁山伯,肠中百转千回。

    ***

    这世上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

    得意的是马文才这个在皇帝面前“转世”的假儿子,失意的是生来便是贵胄的亲儿子萧综。

    临川王府的账簿被揭出来时,萧综就在殿上,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忍住让自己不要失态、不要被几个兄弟发现神色不对。

    好在那天一波三折,没人注意他一个不掌实权的皇子,即便如此,也让他回去后冷汗淋漓。

    临川王府那本账簿里乔冒之人,有大半倒是和他有关的。

    当年他尚且年幼,并不能主事,他与母亲在宫中举步维艰,身后又不似其他国戚那般权势惊人,连足够打点宫人的财帛都没有,那些人通过褚夫人的路子凑上来时,他的母亲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便接受了那些人的投靠。

    只是前朝一场血洗,有些人家破人亡,有些人贬为庶人,有些人隐姓埋名,有些人身负家仇,皆是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露面的人,而他那时候只是个未长成的皇子,要想让投靠的人信服,便只能互惠互利。

    于是那些人借着临川王贪财又蠢笨,一点点的接近、一点点的满足他的贪欲、手把手的教着他如何用这种方法生财。

    这些人在前朝时便是用这种方法谋利,如今轻车熟路,临川王手眼通天又得皇帝信任,也是一点便通,于是这路子就这么铺了起来。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不能见光之人也早就习惯了行走在阳光之下,留在阴影之中的也有了一击得中的实力,他也渐渐长成,开始有了自己的封地和人手……

    就在这个时候,却被人将根都掘了,掘的干干净净。

    “殿下,那边传了话,已经提前传了消息出去。有些已经带着人遁走了,京中派出去的人只能扑个空,但还有些如今已经有了家小,不愿就这么放弃……”

    时过境迁,当年愿意献出性命的,现在未必就能再狠下心。

    那宦者压低了声音。

    “夫人的意思,若是不愿弃车保帅的,是不是干脆就处理了,以免把您攀咬出来。”

    十余年的经营,两代人的心血,就被梁新的一本册簿、临川王府的几本账本,就这么毁了个干干净净。

    毁了的不禁是他们的心血,也是他们的希望。

    那宦者也是从小看着萧综长大,可谓是他身边最受信任之人,见他这愤气填膺的样子,显然是心中已经怒急,不由得哀叹一声。

    “殿下,这岂不是天意?恰在这时出了事,也许也是好事。陛下对殿下情深意切,未必知道后就……”

    “不,我不能把命系在别人的恩惠上。”

    萧综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他眼中已经有了决然之色。

    “去联系萧宝夤,我这里情势有变……”

    萧综话刚说到一半,突听得远处有人在门外呼喊。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王妃派人来报喜,后院的偏室李氏诞下一子,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