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 攻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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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魏国使节带来的国礼河西宝马本就都是纯色马, 后来彭城一战魏军大败,丢下几万战马,萧衍命人从中精挑细选,又选了几千没有杂色的战马, 装备了自己的本部骑兵。皇帝的本部兵马,就相当于魏国的羽林军, 但凡皇帝选亲兵,挑人不看武勇和资质, 而是体格要雄壮、外表要威武,这样拉出去时才不会堕了皇帝的气势, 所以当初马文才选人时, 又刻意筛选了一遍,留下的都是人高马大、五官端正的儿郎。
至于为何白袍军各个都银甲锃亮、盔缨鲜红, 那是因为作为要靠赛马会赚钱的“骑手”,卖相很重要。
赛马会的冠军会得到皇帝赏赐的盔缨,那鲜红的盔缨已经成了白袍军上下荣誉的象征, 所有白袍军的骑兵都养成了盔缨一旦色败就更换的习惯。
建康百姓对白袍军的喜爱, 也造成了他们对自己的外表非常在意, 无论何时身披的白袍都是干净整洁的,皮甲上防护要害的银片也会被磨的光滑锃亮, 大部分白袍军的小伙子都手头宽裕,为此甚至会自备几套新的白袍和银甲, 随时更换。
他们出征在外, 自然不能再似之前在建康那般讲究, 冬衣耐脏却难洗,他们行军时也都是随便罩个旧衣,但一旦出征,外罩的白袍却是一定要更换上的。
这犹如白袍军出征的仪式,充满了庄严肃穆之感,是陈庆之刻意为之后的引导,通过披上白袍、整理军容的行为,白袍军方有了一种难以言语的凝聚力,也能在出征前更加振奋军心。
在治军一项之上,马文才的本领远远不及天赋惊人的陈庆之。
这样“整装待发”的白袍军,就连见惯了魏国各方诸侯精锐骑兵的花夭都为之动容,更别说魏国南方小城里一介守城的普通士卒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先从士气上打击别人,这便是白袍军需要的效果。
这本就是皇帝的本部兵马,仪仗之能大过攻城略地,若不是皇帝为了接回儿子,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人有资格率领这样(好看)的骑兵。
不得不说,领着这样的军队兵临城下,即使是已经沦为傀儡、只有个空壳子的北海王,此时也不免有了几分“敢与天下英雄争锋”的挥斥之气。
和白袍骑那样只着轻甲的轻骑兵不同,北海王承袭了王爵,自然也就承袭了家传的宝甲和名驹。
隔着一道护城河,因为戴孝也白衣银甲的年轻王爷遥遥看向城头上的老将,旁边自有王府参将朗声吼道:
“兀那王纬,见到北海王到此,还不速速开城迎接!”
王纬知道此时士气已落,已经灭了出城剿灭叛军的心思,只想着靠城防硬托,所以不咸不淡地命揭者喊话。
“听闻北海王元颢正值不惑之年,怎么来的却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莫不是梁国的奸细为了浑水摸鱼,乔装改扮的罢?”
“先王病逝于梁国,如今是世子元冠受承袭王爵,他配紫怀黄,又有节仗,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北海王身边的侍从还在高喊着。
“这位殿下是先帝的至亲,如今要到北方去匡扶正室、讨伐罪寇,你作为替主守城的将军,怎能阻拦主人的去路?”
马文才并不是将门出身,对于这一套“城门叫阵”颇有些不耐烦,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然而跟在萧衍身边曾陪同征战过的陈庆之,以及在魏**中沉浮的花夭都认为这很有必要,是两军交战之前互相试探的重要过程。
万一试探着试探着就降了呢?
可惜王纬并不是那种年轻的毛头小子,他虽然被梁国骑兵的军容所慑,但内心里却并不相信梁国的骑兵能有多强,最多不过是兵甲坐骑精良些罢了,他们守城又不靠站军姿比军容,仍是以一个“拖”字诀对待。
“你执迷不悟,不思悔改,等我们拿下荥城后才想起我的这一番话,那就太晚了!”
两边唇来舌往了一番,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北海王的侍卫也只能惋惜地摇了摇头,回到阵中。
“那也得等你们拿下荥城!”
王纬强忍着不安,又扭头下令。
“准备箭矢滚木,先不慌攻击,待敌人靠近后再用!”
正如陈庆之猜测的,荥城物资并不充足。
陈庆之是主将,哪怕马文才再怎么有政治上的才能,他的官位也决定了他只是白袍军的“参军”,是军中的监军,并不能越俎代庖。
如果是他开始指挥军队了,那这个监军的作用就毫无意义,皇帝该换个人过来节度军事了。
所以陈庆之先按照惯例,派出一小支骑兵在收回浮桥的护城河边试探,见果真没有箭矢射来,便知道城头上并没有劲/弩强弓,就算有也没有多少,何况离得远准头不足,王纬明显是不想浪费箭矢。
有了这样的心理预期,陈庆之最后一丝顾虑都没了,立刻挥舞将旗,下令第一支部队先行下河。
只见得这些骑兵身上并没有穿着甲胄,反倒只是轻便的布衣,马上驮着宽大厚重的长板,伏低了身子,驾马冲向护城河畔。
待他们到达河岸边时,却纷纷翻身下马,在河岸上放下木板、搭于岸上,就形成了一个有着坡度的跳板。
又有梁军往水中继续抛下系着麻绳的木柱和木板,这些善泳的士卒在水中几人拖住一个木板,继续向对岸游去。
看到这些梁军在干什么,城头上的王纬终于松了口气,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梁人果然只是草包!是不是水军用多了,以为只靠几块小板子就能过河了?”
见刚刚还一脸沉郁的主将终于笑了,立刻有聪明的部将笑着也活跃气氛:
“难道他们想游过护城河?哈哈哈这大冬天,游过来也要冻死,哪里有力气打仗!”
“这小北海王还是太年轻啊,就算要搭浮桥,也不是这么搭的,白费力气罢了!”
就在他们嘲笑着松懈了警惕之心时,第一批士卒却已经过了河,将水中的木板木柱拖上了岸,有人继续站在水中托举,与对岸搭建了第二块跳板。
这时候,白袍军的骑兵已经指挥着自己的马匹,踩着有些坡度的板子,开始纷纷下水了。
很少有南人知道,其实马是会游泳的,而且游的很好,驮着人也能游起来。但是战马的体重很大,在水中游泳是很费力气的,长时间消耗体力最终将导致体力不支而沉底溺亡。
区区一条护城河,深度肯定是够了,可要说宽度,却不至于让战马溺亡。
更何况白袍军的马,都是刻意训练过的,既然它们能够安然地坐上颠簸的船只,自然也不会惧怕下水过河。
这些都是身高高过五尺的成年战马,肌肉强壮有力,一下了水便自然地伸展开四肢,听从主人的指挥向对岸游去。
于是在城头的守城将士就像是在看着怪物一般,呆若木鸡地看着这群梁国的骑兵在游泳的坐骑上做出或蹲踞、或站立等各种奇怪的姿势,骑着狗刨着的战马,没多久就到达了护城河的对岸。
很快,第二批、第三批分别下水,在层层木头叠加起来的跳板上相继上岸,没有多久,荥城岸边的就已经站满了几百的骑兵。
他们的骑术都出乎魏人意料之外的好,这种在马鞍或马背上站立、蹲踞的动作并不是随便可以学会的,虽然水中马匹行进的速度不快,但只有最擅长骑术的骑兵才可以这么游刃有余的完成。
河西马耐寒,上了马便甩了甩身上的水,安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很多骑兵上了岸,水痕甚至没有漫过腰际,就算现在天气寒冷,骑兵又不靠双脚奔驰,上身没有冻僵就能挥舞兵器,战斗力并没有衰退很多。
就算王纬之前再怎么轻视,现在也看出来不对了,恍然大悟。
“他们是提前知道了护城河水位下降,所以才敢靠着骑兵攻城!”
在变浅的护城河里,这些战马便成了他们的浮桥和战船!
“快,下令射箭!”
王纬看着已经靠近悬索桥的骑兵,惊慌失措的发出号令。
“不,先拉吊索!把吊桥再收高一点!”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先行下水的士卒早已在骑兵上岸后拖回了作为浮桥的木板和木柱,快速地解下上面缠绕的麻绳,将它们紧密的固定在一起。
没多少功夫,这些木柱和木板瞬间变成了一面面比人还高的木盾,赤膊着上身的士卒背负木盾,护卫在在上岸的骑兵之前,便挡住了大半城楼上射下的箭矢。
护城河上的吊索桥并不是完全收起的,那样会阻挡城楼上主将的视野,若大军想要出城应战,完全收起的吊桥也会延误战机。
所以护城河上的吊桥大多只升起一个角度,让敌军不至于过桥,但也不会花费很多时间放下。
在木盾的掩护下,无数白袍骑的士卒驾着战马,沿着陡峭的坡度冲锋而上,挥舞着武器砍向悬索脆弱的连接之处。
荥城的城墙尚且年久失修,悬索桥的铁索更是只能勉力支撑。
白袍骑随身近战佩刀皆是利于劈砍的钢刀,只听得城楼上呼喊着“收起吊桥”的声音乱成一片,城楼下吊桥上的铁索哐当乱晃作响,夹杂着金属碰撞的火花和摩擦之声,整个吊桥都在剧烈的晃动起来!
城楼上的绞盘上发出了金属腐朽锈蚀住的嘎吱嘎吱之声,推动着绞盘的士卒咬牙切齿,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啊!”
“呀!”
“吊索断了!”
随着城楼上慌乱的尖叫声,原本还在推动着绞盘试图收起吊索的士卒们,突然感到阻力一收,原本艰难才能向前的推杆猛地落了空!
弹回的力道蓦地袭向原本奋力向前的士卒,那惊人的力道和发力落空的结果便是掀起了几个还在使力的壮汉,将他们齐齐推下了城楼!
几声坠楼声后,伴随着铁链吱嘎吱嘎乱响的声音,原本悬与河上的吊桥轰然倒向对岸,发出一声巨响。
吊桥落地的巨响像是最好的号令,对岸养精蓄锐的白袍军都接到了这种号令,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身形瘦弱的中年将军,挥动着手中的令旗,直指面前的城门。
“全军出击!”
***
每个时代的筑城技术都不一样,北魏都城洛阳的城墙也不过才五米。
荥城不是军镇,那城墙是夯土所垒,不过三米多高,城门也不高大,没有一会儿,被撞木撞击着的城门便摇摇欲坠。
虽然对外号称有五千士卒,但城里的人却大多知道军中吃空饷再加上买空头,虚报严重,整个城中能守城的士卒连五千的一半都不到。
如今城头上箭矢飞射,但吊桥前有木盾保护,木盾后也有骑兵向城头远远地投射,城头上的荥城士兵经历刚才夺桥的一幕,士气早就跌落到了低谷,胆寒心惊再加上天气寒冷,弓手几乎都要拉不动手中的弓弦。
偏偏这个时候,城中也跟着乱了。
“不好了将军,城中的流民反了,袭击了府衙!”
“城里有匪寇袭击富户商贾!”
守城需要大量的木头,但城中没有那么多柴火和大根的木头,王纬不得不下令拆掉了百姓的窝棚、收没了百姓的木头、柴火、热油等助燃之物,暂时让守城度过难关。
然而这些流民一路饥寒交迫的到达荥城,即使是能找来一根能搭建茅屋的木头都已经是极为不易,更别说那些流离失所的苦人,缺少冬衣的他们,几乎是靠聚集在一起烤火才能不至于冻死。
官府收缴了他们最后的活命机会,活不下去的人一不做二不休,终于选择了铤而走险,趁着城外有人攻打的时机,一起攻击了城中各处的府衙、富户、商铺,抢夺所有能抢夺的东西。
在城头上镇守城池的王纬也乱了。
他的老母、妻儿、孙子全留在府衙之中,虽然也留下了几十个士卒保护,此时却不知能否顶住。
他那最小的孙儿,才刚刚出世没多久……
不止是他,很多在战前将妻儿留在府衙里的将领、队长们也都纷纷六神无主,根本没有了再守城的心思。
终于,有人终于忍不住劝说道:
“守成这样,也算尽忠了。这支白袍骑兵确实厉害,梁国来的肯定宿将,又有北海王这样熟悉魏国情况的宗室做指引,何况敌人数量数倍于我们,守不住也是正常,总要先保全城内的百姓啊!”
有人一开了口子,早已经失去斗志的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将军,城中百姓更为重要!”
“流民已经攻击西门,就算我们这边坚守,西门一旦失守,他们也可以绕过南门入城啊!”
“将军,现在开城门投降,伤亡还不至于太过惨重!”
说话间,又有几个士卒被射落城下,伴随着士卒的惨叫声和砰然落地的重响,王纬心中似乎也有什么吊桥被一刀刀砍断,最终坠落与地。
“传我号令,鸣金收兵,挂白旗……”
他颓然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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