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一刻，医生终于推着董事长出来，麻醉药没过，董事长还在昏睡。我看着憔悴不堪的董事长，生命无常。医生对我说，董事长如果熬不过今天，那就……

    7点半，董事长醒过来。

    “周安，你先出去，我有话对依稀说。”

    他说话很吃力，我说：“董事长，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我怕不说，就没机会了。二十八年前，你的母亲和你一般大，她是一个单纯快乐的女孩，在她的脸上，没有忧愁，没有伤感，有的是快乐。即使环境是那样的艰苦，她却从来不怨天尤人。那一年，她去远东作清洁工，赚取学费。”

    “赚取学费，我的妈妈她念过书？”

    “当然，她的成绩是数一数二的，人长得十分清秀。我还记得那一天，她在拖地，脚下一滑，就这样撞在仲庭的身上，那一撞，最后撞出了爱情。仲庭那时候就要快结婚了，我大发雷霆责问仲庭，我的儿子对我说，爸，如果以前有人跟我说一见钟情的话，我觉得那是一个笑话。可是现在我终于知道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爸，请你成全我们。我欣赏你母亲的艰苦耐劳，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同意她进仲家的大门。她没有匹配的家室，对仲庭的事业也没有帮助，皓阳的母亲芸芸就不同了，我棒打鸳鸯拆散仲庭和你的母亲。仲庭结婚后，对你的母亲依然念念不忘，我让你母亲在青海呆不下去，甚至逼她发誓让仲庭找不到她。那还是一个世风非常严肃的年代，你的外婆外公怎会容得了这样的女儿，他们当然没有脸在青海呆下去，不用我说他们自己都会离开，但是我不放心，逼着他们远离。仲庭和芸芸还是相敬如宾了一段日子，有了皓阳之后，争吵少了很多。但是仲庭并没有放弃寻找你母亲，你出生的那一年，他找到了你母亲，仲庭还抱过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毁了仲庭和你母亲的幸福，没有想到如今我把你的幸福也毁了。”

    他这段话说了很久，我一直安静的听他说这样一段前尘往事，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妈妈竟然上过大学，小时候我问她数学题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并不识字。原来她曾经有这样一段爱情，原来她曾经那么开朗，她如今的沉默寡言只因为她从来没有把那个家当作家，我想她是恨的，恨生活把她逼到如此绝境，恨不能跟所爱之人在一起。所以，她从来都不笑，不爱说话，我曾经以为她不敢，原来她是不想。

    “你曾经不同意我的母亲，现在怎么会是我？”

    “你母亲找到我，让我好好照顾你，这是我欠她，欠仲庭的。仲庭曾经把你当作女儿一样喜欢，他一直希望如果是他的女儿多好。如今你做了他的儿媳妇，他在地下会很开心的。”

    原来是这样，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这么多年来我都过了，我的母亲为什么要去找仲家，为什么去找之前不跟我商量一下，你们想要的人生为什么要强压在我身上，你们怎知我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你爱的不代表我会喜欢。

    他拼命地咳嗽，拉着我的手说：“依稀，没有想到仲庭的事情我错了，现在又错了一次。我不该，我不该的，把你和皓阳硬凑成一对，错了，我毁了仲庭，毁了你，我一生都错了。依稀，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看着他越来越弱的气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我拼命地点头：“董事长，我不怪你，没有怪你。”

    “那就好。”

    仲皓阳终于来了，在他爷爷弥留之际赶来了，他竟然流泪了。

    仲董事长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拉着仲皓阳，对我说：“依稀，叫我一声爷爷好不好？”

    “好，爷爷，爷爷，爷爷……”

    他抬起手，试图把我的手和仲皓阳的手放到一起，悬在空中的手垂落下来，我们的手始终差了一截。

    仲皓阳的悲恸无法诉说，病房里充斥着他的喊声：爷爷……

    我的母亲也来参加董事长的葬礼，她对着董事长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我看着她，婚礼那天她的落落大方，她的光华只有涉及到仲庭的时候才会发光，有始有终，有因有果，世间的一切都有个缘由，有个说法。

    我和我的母亲很早就没有亲近，所以当她叫住我的时候，我很迷茫的看着她。

    “依稀，我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说。”

    “依稀，妈妈希望你和皓阳在一起好好的生活下去，他像他父亲一样有担当，你们在一起会幸福的。”

    她不说，我本来是不提的，一切都已经发生，再说又有何意义，现在呢，我忍不住了：“是啊，他像他的父亲，他很好，只是他不是我想要的那杯茶，为什么你做决定的时候不问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你怎么知道我们过下去会很幸福，那你跟爸爸幸福吗？你骗了你自己一辈子，骗了我们一辈子。你明明上过大学，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识字，你不就是想要一个人独自回味那段岁月吗，你一辈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辈子爱着一个男人，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会爱上第二个男人？”

    她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就离开了。她知道，我也知道，什么都回不去，我们不可能再是一对亲近的母女，我们的距离已经很远，她不曾对我说真话，我亦不曾掏心对她说过内心话。

    丧事已经办完，宾客大多离开，仲皓阳回去送宾客，亦有很多事情要做。我站在董事长的坟前，我对他有很多感想，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却不是一个好父亲，好爷爷，临死之前他才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

    林如等所有的人离开才过来对董事长致敬，没有想到我还在这里。我和她慢慢的沿着台阶往下走。

    “依稀，你要离开了是吗？”

    她真是懂我，我的母亲都不懂我，她却懂我。“是啊。”

    “听听我的故事吧，不对你说，大概我一辈子都不会说了。”她接着说下去，“我其实不姓林，我姓封，叫做封林如，四大家族之一。18岁那年，我归国，没有想到遇见我的致命伤。我第一次看见仲庭，就被他的儒雅气质深深着迷，我想尽办法的接近他，他总是对我彬彬有礼。后来我知道他原来有家室，很久我都没有去见他，我自己，我的家族都不允许我做个第三者。我开始交男朋友，我总是把我身边的人和他作对比，我才知道我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我向他示爱，对他说我爱他。他吻吻我的额头，对我说，小丫头，我并不适合你，更好的人在等你。”

    “他那冰冷的唇吻在我的额头，吻入我的心。我第一次开始喜欢冰凉，喜欢着冰冰的感觉，只要是他的，我都喜欢。我对他说，我知道你有家室，可是我不在乎，为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可以做你背后的那个人，我不去争，不去抢。他还是毫无犹豫的拒绝了我，他说那样我的一辈子都会毁掉。我用了手段，约他见最后一面，我在酒里下了迷药，我毫不犹豫的把第一次奉献给他。我们就这样在一起，我的父亲当然不会接受我这样的爱情，他给我两个选择，一是离开仲庭，二是离开封家。我选择了第二种，离开封家。”

    “我和仲庭度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直到仲庭的夫人周芸找上门，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遇上第三者，我想都不会冷静对待。周芸当然不例外，她以正室的姿态对我说话，我一直低着头听她说话，其实我早就说过不争不抢不闹的，所以我一句话都没有反驳她。她却以为我不屑跟她说话，开着撕扯我的头发，我不反抗不还嘴，没有想到仲庭这个时候来到我这里。他狠心的把周芸推开，护住我，我承认那一刻我是窃喜的，我不要名分，但是我想要共同的爱情。周芸隔三岔五都会来我这里闹一闹，我从来都是默默地忍受，这样却更加让周芸憎恨我，因为体现出了我的贤惠大度。”

    “不管周芸如何的闹，如何的大骂，我的心是快乐的，仲庭来我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多，他越来越喜欢我，我更加爱他。我看到仲皓阳这个帅小伙，我是真心的把他当作亲人来看待，可是他看我的眼神里只有恨意。是啊，对一个抢夺自己爸爸，伤害自己妈妈的人怎么会不恨。我也不刻意再去接触他，顺其自然最好。我见到了仲董事长，他拿了一张空白支票给我，我笑了，作为封家的小小姐，我见过的钱还少吗？甚至我离开的时候哥哥们都给我空白支票让我自己填。我说我不要钱，他问我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我知道他肯定派人查过我的底细，可是我的父亲是何等人，我既然已经离开封家，当然我的一切都会抹得干干净净。”

    “我孤身一人，我不要钱，我不工作，他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还是呆在仲庭身边，一呆就几年，这几年争吵一直不断，但是只有周芸一个人在吵，我从来不吵不还手。直到那一天，仲皓阳喝的大醉来到这里，我把他扶上床，钱包从他身上掉下来，我从来没有看过他的钱包，鬼使神差的在那夜我看了，我把一张张卡拿出来摆放整齐，然后我在钱包的夹层摸到一张硬硬的东西，那是一张黑白的一寸照，那就是你的母亲。原来我和周芸都是傻子，她以为她的情敌是我，我以为仲庭爱的是我，其实都是另有他人。仲庭隐瞒的这样好，在我的眼里，这个女子顶多算得上是中人之姿，我和周芸却都败在她的手上。我依然深爱着仲庭，但是我的心里有一丝不甘，一丝嫉妒，他怎么就没有喜欢上我。我见过你的母亲，那是我偷偷地跟着仲庭去的，你的母亲已经被岁月磨得没有照片上的灵气，我远远地看着仲庭，他只偷偷地看着你的母亲，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我，我看到他眼里的爱恋，深情。我知道，这一生我都败在这个女人手中。我问过自己，是否有后悔？有，的确有一点。因为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一份爱情，没有想到连一份爱情都没赐予我。我也会想我不顾一切地离开家对不对？但是我一想到离开仲庭，我的心就会更痛，我知道我的选择依然是对的。”

    “我第一次到你，其实就知道你是何凤的女儿，还好你的名字叫林依稀，没有像你母亲名字这样土。刚开始我和你聊天，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一见如故，只因为你是仲庭爱着的女人的孩子，因为你是仲庭的儿媳妇。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你，你给人的感觉是那么舒服。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不是每一个人一生都只会爱一个人，有些人会在不同阶段爱上不同的人，所以我一直劝你回头看看皓阳，没有想到你是个认死理的人，虽然一辈子爱一个人是很美好的事情，但是痛苦也会很多。依稀，你会去找贺子翔吗？”

    “会。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一定会的。”

    “林如，真是对不起，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仲皓阳。”

    “你会这么想，看来我真年轻。”

    原来事情的一切是这样，这么多的阴差阳错，该怪谁，该恨谁，似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