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莫名其妙的福星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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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八日,上海。

    天气风和日丽,阳光依旧充足,晒足四百八十分钟,街上依旧人烟稀少,尽管在皮肤上涂了无数层防紫外线的高价防晒霜,在这四百多分钟内没人愿意出门,就算下楼买瓶酱油,也会全副武装,生怕脆弱的皮肤被无情的阳光一晒,身上的水分立马化作一股青烟,升天了。

    而此刻的我,离升天也不远了,在半个小时前,在李国成的办公室里翻出一本黄历、上面写着忌安葬、出行、祈福、栽种。

    种种迹象显示,今天,运气背到极点的我,出门就是一个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不该抓住那位面善心善的大妈问路,险些被当做哑巴,来一场现场募捐。而第二个错误是,不该不吃早饭就去爬楼梯,累得虚脱险些丢了性命,而第三个错误是,不该傻傻的站在门口,耳边传来公司的员工叽叽喳喳讨论我到底是谁的声音。

    有人说,我是新请来的门卫,因为我的移动范围只局限在门口,有人说,我是李国成的私生子,是来接手公司的,还有人说,李国成把公司卖掉了,我就是买了公司的有钱土豪,穿的不显山不露水,但非常的有钱。

    我是谁?

    我没有那心思做自我介绍,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没等到我想要见的人,将公司所有员工看得彻彻底底。

    ——三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像是买保险的高胖瘦不同款的中年男人,两个身材瘦小跟童工一样的年轻男生,以及三个身材模样尚可清一色黄色大波浪的年轻女人。人有百种,而这八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应该是因为害怕迟到一路狂奔上楼,运动量过度导致缺氧,越晚出现的人脸色和嘴唇越发的苍白。

    她们不是我的女神,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我的女神是短发,没有花里胡哨的颜色,就是简简单单,干净利落。

    失望的我走进李国成的办公室,背对着李国成站着,本想在窗外看看风景调节心情,却只能看到一个抽油烟机的屁股。

    “屋太小,见谅见谅,这屋本来是厨房,后来改成了办公室。”原本不大的简陋房间装下李国成勉强可以,多站我一个人就真的小到连转身都很困难。

    “我看,不止是办公室吧。”我环顾四周,不仅锅碗瓢盆厨房用具一一齐全,而且还在角落发现了放在地上的鸡蛋和面条。

    “有时候,忙得没时间下楼吃饭,就自己煮面……”放在李国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李国成脸色一变赶紧拿起电话,走到窗边嗯嗯哈哈起来,听不出一丝端倪。

    就在此刻,我看到他的桌上放着一本黄历,站在一边翻看着,顺利找到了今天诸事不顺的原因。

    难道今天真的没有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么?刚有这种想法,抬起头来便看到打完电话用一张大脸对着我的李国成。

    他笑着看着我,这是我见到他的二十多个小时,第一次露出这种真诚的笑。

    “知道刚才的电话是谁打的吗?”

    “莫非你中了五百万,刚才是嫂子跟你报喜?”

    “差不多,对于我来讲,这个电话跟中了大奖一样。那个集体婚礼的项目有谱了,十对新人,刚才就是负责人的电话,约我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去谈谈具体的方案了。”李国成顿了顿,抓着我的手不肯放:“程雷,我发现你是我的福星。昨晚送你回酒店后,接到客户的电话,询问婚庆的事,今天又有一个大单子,过会儿你没事吧,和我一起去。”

    看着李国成笑的连鱼尾纹都暴露无遗的脸,我的心里浮出一句话,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我这福星当得实在是莫名其妙。所谓的好运气,就跟买彩票中大奖的几率一样,只是碰巧所有的好事集中在我来得这一天发生而已。

    李国成的话已经说得这么满,我当然不能扫兴,我点了点头,或许有了精神寄托,待会与大客户的商谈会顺利得多。

    被胜利的冲昏了头脑的李国成拉着我走出办公室,用他浑厚的中气十足的嗓子冲着坐在这两室一厅的房间里正在吃早饭的员工们说了一番激励人心的话。

    “各位同事,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前段时间我提起的那个集体婚礼项目现在有着落了……”作为福星的我是现场唯一一个头脑还算清醒的人,我不得不小声的提醒他,不要太早给同事们还不靠谱的希望,毕竟现在还处于听方案的初期阶段。

    离真正的胜利还有很远,李国成换了种婉转的说法:“……虽然现在只是听方案,可我相信,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那些人不傻,一听李国成原来只是为大家画了饼,刚才还抬得高高的人头立马垂了下来。虽然结果很残酷,但事实本该如此,事情才成功了三分之一,就弄得跟百分百成功准备开庆功宴似的,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而这一切都是这个人带来的,有了他,我们才会有今天。”一顶高帽子连问也不问我,李国成就给我戴在脑袋上,也不怕我被砸死,刚才还只是福星,现在弄得就跟再生父母似的。

    一时间,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再次响起,有人说:“哦,原来他不是李总的私生子。”有人说:“看吧,我说他是土豪,是来收购我们公司的。”

    “他是公司的福星,有他在,我相信一切困难会过去的。”

    既然福星或土豪的帽子无法摘掉,我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李国成如此费尽心思为员工打气,我也没理由拖他后腿让众人泄气。

    “同事们,早上好!我叫程雷,你们可以叫我橙子。其实我很普通,福星算不上,其实来了上海后,我一直很倒霉,不过,既然李总相信我能为公司带来好运,我就用尽所有的好运姑且一试,就像李总说的那样,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做好这个项目,所有困难都会过去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外号叫橙子,不过在众人的注视下,这个名字似乎顺理成章的出了口,我甚至还听到几声细微的笑声。不过,那一切都不重要了,一段说了等于没说的自我介绍后,我被李国成拉着出了公司,被拖上了车。

    我想,下一站的目的地应该在市区的那个咖啡厅吧,只是提前四个小时就去赴约,在我看来有些过度紧张而已,这话我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并未说出口。

    他的思维,必须留着回答我最重要的问题。

    “国成哥,你公司的员工就这么多么?有没有人出差或生病请假啊?”

    “就这么多,很吉利的数字,八个。”对风水术数很相信的李国成轻而易举的将我话里的重大忽略掉,这也解释为何他对我福星的身份如此入迷的原因,“没单子,怎么有人会出差,而且他们天天爬楼身体锻炼,一个个健康着呢,没病没痛。”

    此刻,李国成的话明显比昨天甚至几个小时前多了不少,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想到即将拿下那个大单,能缓解一阵公司的危机,他就打从心里高兴。

    “好姻缘鼎盛时期有五十多个人,是行业里数一数二的大公司,用得是市中心的高档写字楼,公司经营不善后,好多人就走了,我一天最高收到过五封辞职信。”李国成顿了顿,长叹一口气:“最糟糕时,公司除了我只剩三个人,现在虽然公司有八个人,但有一半是大学刚毕业的学生,什么都不懂。假如接不到这个单子,公司就真的只能关门大吉了。”

    “就像您说的,困难总会过去的。”我欲言又止。

    那句到了嘴边——只要乐观,就一定能等到你想要的结果。犹豫了片刻始终没说出口,我有什么资格鼓励他坚持,是站在成功者还是失败者的角度上,刚才李国成的一番话间接告诉我,女神不在他的公司上班,乐观来说,或者以前在但现在肯定不在。

    我一直相信,终有一天我会找到她。

    失去李国成这条线索,下一步,要去哪里找她?

    没有明确的关卡可以闯,就算神勇无敌的超级马里奥也只能处处碰壁。

    “程雷,你有梦想吗?你觉得,一个快年过半百的男人,现在才来谈论梦想,晚不晚?可不可笑?”

    梦想。我有没有梦想?

    答案是肯定的,在一年多以前,我为了它,大半夜的在大街上喝得酩酊大醉。

    而最近听到它,在一个以“梦想”为主题的少年演讲赛上,作为活动的摄影师的我,看着那些化浓妆抹红嘴唇的少男少女们,握着话筒一板一眼说出他们的梦想。

    孩子们的梦想缤纷多彩,从老师、警察、科学家到超人、变形金刚、蝙蝠侠,几乎无一重复,当然,这里面少不了那些特立独行的梦想,比如梦想成为父母,惹来台下真正的爹妈一阵哄笑,童言无忌大概就是说得这个意思。

    “梦想,不分早晚,有梦,去追,就不晚,更不可笑。”

    “我有一个梦想……”大朋友李国成以同样的开门见山,说起了他的梦想:“大上海,多繁华啊!高楼大厦、超市商场,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其实说来也奇怪,我从山里来本应厌倦了看山看水的风景,应该是小农思想作祟,见过了繁华反而怀念起那些荒凉。大学时,为学费、生活费整天奔波忙碌,毕业后,不为钱发愁了却腾不出时间,有满满的担子要扛,为养活自己的家,那几年连周末也没休息过,出去旅游更是奢望。”

    “这几年我常常在想,干脆把公司结束算了,一个人去旅行,算是赶一次你们年轻人的时尚,来一次说走就的旅行,去看那些没有看过的风景。一想到公司还有那么多员工和他们的家属要养活,家里还有一家老小等着我去养,我就必须撑下去。”

    “你做到了。”我只能这样说,说到承担责任,我没发言权。毕竟我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仅有说走就走的勇气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除了没钱这硬伤。

    “可我没做好,而且还越做越糟糕。”

    “有时候,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苛刻了呢?”

    不让大家嘲笑他,他努力学好普通话,练好英语,第一年考了年纪第一,让所有的同学刮目相看。

    为了追到那位一见钟情,不善交际的他,努力的强迫自己不断的和人打交道,最终打破常规,在大三当上了从来只有上海本地学生才能当选的学生会主席。

    为了留在上海,他与几位好朋友一起创业,每天几乎只睡三个小时,在广场学校找生意,陪人喝酒吃饭,终于在上海有了房,成了家。

    为了责任,他苦苦支撑那个由他亲手创造却正走向衰落的公司,不眠不休试图,抓住每一个机会力挽狂澜,只是不让家人和员工失望。

    他对自己太苛刻,所以,他活得很累。

    “不会啊,你看我这身打扮,多随意啊,忙起来就忘了回家换。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虽然李国成的这个话题转得很硬,既然他不想聊这个话题,我也只能配合:“不是去咖啡店吗?”

    “不去咖啡店,去我家,回家看老婆咯。”说起他的老婆,李国成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与之前的满意神色,这一次的笑容里多了那一分甜蜜。

    那应该是家的温暖吧,温暖的家给了这位硬汉最坚强的后盾。

    四十分钟后,我空着手站在李国成的家门口,看着他摸出钥匙开了门,门开的那一刻,李国成仿佛换了一个人,硬朗与礼貌不见了,只剩下温柔,如水的温柔。

    “老婆,我回来啦!”

    当嫂子走出房间时,我又一次愣住了,半响没说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