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江山如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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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在坊门没关之前,秘密聚会便匆匆散了,鱼朝恩依然化装成军士,混在杨国忠的侍卫里,一直过了几条街,他才脱离了大队,鱼朝恩并没有立即去执行李隆基的命令,而是悄悄回到的自己的家,大唐宦官的地位相对较高,一般大的宦官都有自己的私宅,象高力士还能娶妻养子,官拜骠骑大将军,所以鱼朝恩在渐渐出头后,便在宫外置了宅子,蓄养奴仆。

    开会结束已快一个时辰,鱼朝恩心中的恐惧仍然挥之不去,他摸出李隆基的密旨,透过灯光想看清里面的内容,李琮的府上养有摹字的高手,一封新的密旨此时就在他眼前,擅改圣旨,这是诛九族之罪,但让他恐惧无法消失的,是他在一份效忠书上签了名,并按下了手模,

    鱼朝恩长长地叹了口气,皇上对他信任有加,并隐隐有取代高力士之势,他实在不必冒这个风险,虽然他常常安慰自己,投靠庆王是为了谋个前途,但他心里明白,若没有那三千两黄金,他也不敢迈出今天这一步。

    鱼朝恩反锁了门,将自己裹在三床被子里,但从骨子里渗出的寒意,依然使他瑟瑟发抖,连床也抖起来,他心中充满了矛盾,是去告发还是不告发,他已经做出了大逆之举,就算告发,李隆基也不会饶恕他的背叛,况且还涉及到皇子,必极可能会杀他灭口;可若是不告发,将来李琮事败,他也同样也要死。

    鱼朝恩痛苦地揪扯自己的头发,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收下李琮的贿赂,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三千两黄金买走了他的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鱼朝恩开了门,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脚步异常沉重,他找来一个心腹,将手中密旨和一面金牌交给他,嘶哑着声音道:“十日之内,将这份密旨交道安西广平王的手中。”

    望着心腹的身影消失在雪地之中,鱼朝恩忽然急想将心腹喊回,他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此刻,他再也支撑不住,浑身虚脱地跌坐在雪堆上,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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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西龟兹,李隆基的密旨已经传到了广平王的手中,他在几天前刚刚被改名为豫,但新的密旨却命他为大唐全权特使出使大秦,协商夹击大食一事,李豫十分困惑,正值初冬,西域之路冰雪连天,连商队都不通行,皇上怎会让他此时成行?带着疑惑,他立刻去寻找去师傅李泌商议。

    李泌自任安西节度府判官后,李清又上书表他为校检户部郎中,同时,张巡为安西节度府长史的任命也下来了,此刻,这两位安西文职高官正在衙门里商议移民的赋税问题。

    目前,在碎叶一带已经有八万户移民,而因冬天暂时停留在沙州、龟兹、拔奂城等各个疏导点的移民也不下十万余户,不仅是官府组织,更多则是自发前来,第一批移民带来的巨大成功强烈地诱惑各地失地的农民,唐初的均田制是丁男一百亩,丁女八十亩,但事实上从来没有授满过,大多数只得十余亩,经百年的土地兼并后,手上能有个三、五亩地便已让人羡慕,更多的无地农民则是租种大地主的土地,沦为佃户、甚至奴隶。

    但安西的授田却是实实在在的百亩,肥沃的土地,丰沛的水源,虽然路途遥远,但对千万无地农民依然有强烈的吸引力,原本是官府强迫而去,渐渐地,到九月秋收后大量中原农民卖掉家产,换成了马车和粮食,载着一家人的希望前往安西,对去安西的移民官府都给予特别通行,以至于从长安到河西走廊再到龟兹的官道上,随处可见移民的马车。

    按照李清最早上报给朝廷的计划,以服兵役换取税赋减免,但很多细节方面的问题都没有解决,比如税率,比如上田和中田的区别,比如鳏寡孤残的税赋减免,又比如十六岁至成丁前土地的授予,再比如土地转租后的税率,这些细节性都没有落实,眼看移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制订法度明确这些细节就显得迫在眉睫。

    “我以为全部土地都作为永业田并不妥当,现在虽然可吸引民户,可三代后,官府手中将无可授之田,居安思危,我们必须要早作打算。”

    张巡虽然级别比李泌高,但李泌曾是翰林大学士,张巡在他面前并不敢自居为上,更多的是以一种朋友的身份和他商谈,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咙又笑道:“我建议仍然按大唐立国之初的办法,二八分,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死后永业田给子孙继承,而口分田则缴还官府,这样可保证官府手上有余田可授。”

    李泌却微微一笑,若在中原地区,张巡的想法是正确的,可现在是在安西,官府怎么会发愁没土地可授,无论是向西的波斯、大食,还是向南的吐火罗和天竺,都有一望无际的土地,而以李清的勃勃雄心,他怎么可能满足于诏武九国,李泌虽然来安西时间不长,但他已经隐隐猜到了李清移民安西的真正用意,

    可是这却不能说出来,甚至对李豫也暂时不能说,毕竟李豫登位要依仗于他。

    想到此,他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我在年初来安西的路上便已和大将军讨论过,我最初的想法和张长史一样,认为应有口分田和与永业田之分,但大将军却说这些土地都是移民自己开垦,应给他们更多的利益,他建议分为五十亩永业田和五十亩可转换口分田,当一年兵,便可将五亩口分田转换成永业田,这样,只要当满十年兵,这一百亩地便全部归他,可让子孙继承,这个法子我比较赞成,等于是一种变相奖励军功的办法,而且一旦打仗立功,还另有赏赐,这样在农民的眼中,当兵便是一条积累财富的最好途径,让他们更加积极从军,张司马以为如何?”

    张巡默然无语,这正是他心中矛盾之处,他认为李清目前制定的各种法度太偏向军功,仿佛当年的秦国,对士人几乎没有半点优待,士在安西一旦起不到主导作用,安西就将逐渐脱离大唐,可是,面对大食的威胁,这似乎又是唯一的选择。

    他心中暗叹一声,又道:“那税赋呢?李大人认为三十税一,一刀切可妥当?”

    “不妥当!”李泌肯定地说道:“上田下田应有区别;所要抚养的子女多寡应有区别;若家无男丁的孤儿寡母,则更应受到优待;还有对读书人该怎么优待;再者若一户人辛勤耕作,而另一户人荒田从商,就算永业田不收回,但他负担的税赋也必须要高于普通农人,诸般种种,都应该考虑到,以示公平。”

    说到这里,李泌感慨道:“税赋不在于高低,十税一也好,三十税一也好,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公平,让富者多缴税,让弱者少纳钱,这样,百姓的心态才能平衡,才更有利于官府的治理,所以这个税赋条例,你我要好好商议,要多问问有经验的老吏,制定出一个完善的法度,千万莫要嫌它烦琐,要制订得越详细越好。”

    听李泌的意见里终于提到了读书人的优待,张巡喜不自禁,他急站起身向李泌深施一礼道:“公所言极是,我将力劝大将军采纳,若他还不肯,我也就辞去这官不做了。”

    两人正说着,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李豫忽然出现在门口,“师傅,我有要事找您!”

    “李大人既然有事,我们改天再谈,告辞了。”张巡向李泌和李豫分别拱了拱手,快步离去。

    “师傅,我刚刚接到皇上的密旨。”李豫随手关上门,将金牌和密旨递给了李泌。

    李泌见他脸色忧郁,心中不由暗暗吃了一惊,急忙接过密旨,展开细读,渐渐地,他的眉头皱成一团,眼中疑虑大生,让李豫出使大秦,他觉不可思议,现在移民刚刚开始一年,万机待理,根本就没有实力和大食抗衡,一旦大食反扑,所有的努力都将赴诸流水,李隆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无智的决定。

    李泌仔细看了看手上的金牌,是真的,而且这份圣旨也是李隆基的亲笔,李泌沉思良久,便对李豫道:“此事有些蹊跷,且别着急,估计大将军这两天便该回来了,我们问问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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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李清护卫着家人终于回到了安西,与李隆基打了近十年的交道,李清已经十分了解他,一旦确认安禄山要造反,他必然不会放过其他同样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也一定会在与安禄山翻脸之前,夺去他们的军权,以防止他们趁朝廷与安禄山作战之时,得渔翁之利,当年的皇甫惟明、王忠嗣,近的还有高仙芝、安思顺,不都是这样被骗进京,或杀或闲的吗?

    这次述职正好又是一个机会,必然将他们暂留在京,然后再徐徐削权,而对于他李清,他的家人便是最大的软肋,如果李隆基以他家人相威胁,他李清也只能乖乖地听话进京。

    所以,将他的家人抢先一步接出来,这样,他便掌握了主动权,当然也会有所失,但其中孰重孰轻,他李清心里明白。

    “大将军,我已等了你三天,有要事相商。”

    事态紧急,不等李清安稳下来,李泌便匆匆找上了他,将密旨又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李清接过了密旨,对几个正替他打扫书房的亲兵道:“你们先去休息,明天再来收拾。”

    待亲兵们退出去,李清这才打开密旨匆匆浏览一遍,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回到他的座位上坐下,手指轻轻地揉着太阳穴,他忽然冷笑一声,对李泌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份密旨必然是假的。”

    “假的?”李泌霍然一惊,“大将军如何知道它是假的?”

    “很简单,朝廷与安禄山翻脸在即,李隆基此时怎么可能两线同时开战?他拿什么支撑?”李清的脸上充满了鄙夷的神色,“再者,这密旨上没有印鉴,想做一份假的实在是很容易。”

    “可是,如果这有假,那真的密旨在哪里?会是什么内容?还有此事又有谁做的?”李泌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

    “哼!”李清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一丝嘲讽的口气道:“还用想吗?自然是那个想做皇帝几乎要发疯的王爷。”

    李清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忽然他停住脚步,回头对李泌笑道:“眼看大战在即,我估计真正密旨里的内容是让小王爷立即回京。”

    “那大将军的意思是让小王爷回京还是不回京?”李泌不露声色地问道。

    李清仰头呵呵一笑,道:“回!当然要回,而且,我也要跟着去,免得小王爷入主东宫后便将我忘了。”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飞奔而来,他举着一卷鸽信喊道:“大将军,从是红色的信。”

    这是从沙州转来的鸽信,红色代表着紧急,李清随手接过,展开它读了起来,渐渐地,他脸上的笑容僵滞了。

    “出什么事了吗?”李泌隐隐感觉到了不妙。

    李清将鸽信扔到火盆里,凝视着它变成一团火焰,随即又成了黑灰,半晌,他才淡淡一笑道:“安庆宗暴病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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