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鬼亭外 第一章 九华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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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杨肃观奉柳昂天之命,率同韦子壮、伍定远等人,前去查访羊皮秘密。为免昆仑山与锦衣卫高手滋扰,杨肃观便带同众人先赴河南嵩山少林寺,找齐帮手后,再往西疆而去。

    三人晓行夜宿,只因身怀要物,不愿招惹是非,路上见到江湖人物,更是远远避开,只顾匆匆赶路。

    这日气候转寒,忽地落下冷冰冰的大雨,众人都给淋湿了。那雨打在身上,凉到了骨子里,众人虽然内功不弱,迳自抵受的住,但湿冷的衣衫贴在肉上,滋味却也不妙。

    三人躲在一株大树下,商量行止。

    杨肃观抬头望天,皱眉道:quot;看来这雨还有得下,只怕一时三刻停不下来,我们不如先找地方歇息,待大雨停后再走。quot;

    韦子壮沈吟道:quot;前头是郑州,向来武林人物众多,咱们可要小心些,别招惹纷争。quot;

    杨肃观道:quot;不如这样,我先乔装易容,前去察看一番,如此可好?quot;

    韦子壮知道自己识得的人太多,一进城里,只怕还没说话,便会给人认了出来,那杨肃观武艺高强,见事机敏,向不出半点差池,想来由他前去,定会加倍妥当。当下道:quot;如此辛苦杨大人了。quot;便让杨肃观先行探查,自己则与伍定远在原地等候讯息。

    杨肃观换下行装,扮成一个说书先生,行进城去。

    郑州地产丰饶,向为棉花集散之地,自来多有高人居住于此,杨肃观来此不下数十次,但都是公务出巡,自个儿来郑州却是头一回。只见他面带微笑,手摇摺扇,装作漫不经心,自在街上闲逛,他面上一派无事散漫,其实却不住四处打量察看,不怕江充派人在此埋伏,就怕粗心大意,没察觉出来。

    正走间,只见前头有几名轿夫抬着一顶轿子,一旁尚有众多仆僮扛着行李,正往街心走去,看来是行路中的官宦人家。杨肃观想道:quot;近来道上不太平静,时时有强人出没,这种大户人家不可能独自行走,附近必有保镖随行。quot;

    他凝目看去,果然那轿子后头远远散着几人,一人年近中年,身材肥胖,另二人却是青春芳华的少女,三人都是腰悬长剑,步履轻盈,显然身怀武艺。杨肃观细看他们的配剑,上头都镶着quot;九华山龙吟阁quot;六个篆文,他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武林中的同道,当下跟随在后,察看他们的行踪。

    只听那胖子叫道:quot;好了,前头有间客店,大夥儿进去歇歇!quot;抬轿众人登时欢声雷动,看来这群人一路挑担扶轿,确实累得狠了。那胖子又道:quot;大夥儿今夜歇宿,明日出了郑州,得加紧脚步,赶过了黄土冈!quot;

    众人听得此言,都喊吃不消,那胖子暴眼圆睁,喝道:quot;休再啰唆!又要吃鞭子吗?quot;神态凶狠无比,众挑夫飕飕发抖,急忙闪到店里去了。众挑夫进了客店,各自忙里忙外,安排物事,那胖子却叫了几样小菜,自在角落坐下喝酒。杨肃观尾随进店,也找了张桌子坐下,他叫了些酒菜吃食,眼角却瞅着那胖子的动静。

    那胖子正吃食间,随行的两名少女走了过来,便在胖子身边坐下,一名少女约莫二十岁上下,生得是张清秀瓜子脸,容貌甚是动人,另一名少女稍小几岁,大约十七八,鹅蛋脸上还露着一丝顽皮,大大的眼睛甚是灵活动人。

    那胖子瞪了那两名少女一眼,道:quot;累了一天!怎地还不去歇息?quot;

    那年岁略小的女孩道:quot;太阳还没下山哪!怎能睡得着?quot;

    那胖子哼了一声,骂道:quot;你就不肯多学学你师姐,一路上喊累叫疼的不都是你,怎么这会儿又精神奕奕,到处想找玩乐?quot;看来这两名少女还是师姊妹,艺出同门。

    那师妹嗔道:quot;都怪你把阿傻留在山上,若是他来,定会帮我挑担稍重,我也不会那么累啦!quot;

    那胖子怪眼一翻,又骂道:quot;你啊!咱们这回下山,为的是什么事,你倒给我明明白白的说上一遍!quot;

    那师妹嘟起小嘴,低下头去,说道:quot;咱们是为了护送高大人返乡的,待到二月初一,我们还要到玉清观参拜。quot;

    那胖师叔闻言气结,大声道:quot;不是参拜,咱们是去观礼的!小妮子,我们可不是出来玩哪!那宁不凡是何等人物,他要封剑归山可不是件小事,你这孩子能亲眼目睹观礼,那可是三生有幸啊!quot;

    杨肃观听到宁不凡三字,忍不住双眉一轩,留上了神。

    这quot;宁不凡quot;声誉何其崇隆,传闻武功冠于四海,华山之颠至今还插着两面锦旗,一书quot;长胜八百战quot;、一书quot;武艺天下尊quot;,足见其傲视江湖,睥睨群雄的气势。十几年来赶赴玉清观讨教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却没听说谁能胜过这位掌门。

    哪晓得这宁不凡方值壮年,却忽地要退隐归山,真可算是当今武林的第一等怪事。杨肃观虽是朝廷命官,但他出身少林,听闻这位天下第一高手退隐一事,自也关心起来。

    那师姐听了师叔的责备,忙劝解道:quot;师妹是小孩子心性,师叔就不用计较了。倒是这黄土冈有何要紧,为何师叔定要明日抢过?quot;

    那胖师叔皱起眉头,道:quot;这黄土冈不比别的地方,当地山贼出没,连官府也没法子,要是明日傍晚前过不了,只怕山贼真要抢劫,到时真刀真枪的干上了,定会杀伤不少。quot;

    那师妹给骂了一顿,却还是嘻皮笑脸,丝毫不以为意。只见她举起玉葱般的手指一晃,笑道:quot;那时咱们师叔大喊一声,我快剑张之越来也!一招飞帘剑法使去,贼子们大叫我的妈呀!,满地找牙乱滚,师叔好不神气!quot;

    那师叔与师姐给这么一逗,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那胖师叔强压脸上的笑容,装出正经模样,道:quot;咱们这趟护送高大人返乡,可得小心行事,你给我乖乖的,切莫惹出事端,到时掌门责备起来,你师叔可要挨骂啦!quot;

    杨肃观心下暗想:quot;原来这几人是护送大臣还乡。近来姓高的大臣中,只有太常寺卿高定一人告老返乡,我等事情了结后,倒可前去拜访他老人家一番。quot;

    杨肃观出身名门,家世非凡,朝中王公大臣都是看他长大的,是以他与大臣名门交情深厚。

    那师妹老气横秋地道:quot;师叔啊!都说我们九华山是江湖好汉,向来是独来独往、独步武林,这高大人不过是个朝廷大臣,咱们何必为他这样出生入死的。quot;

    听得那师妹满口江湖、好汉等语,和她玉雪可爱的外表大不相称,杨肃观忍不住暗暗摇头,心道:quot;好好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却落得草莽一般。quot;

    那胖师叔喝了一口酒,说道:quot;这说来话长了,你可知咱们掌门在入山学艺之前,却是做什么的?quot;

    那师妹拍手笑道:quot;师父准是做官差的,你看他平日凶巴巴的模样,不像个捕头像什么?每回我做错了事,总觉得师父好像要扛个虎头铡什么的,给我那么一下子!quot;

    胖师叔大笑道:quot;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对付你这小小鬼灵精,扛把狗头铡来,喀喳一下也够了。quot;

    那师姐看来文文静静,说起话来也是温柔斯文,她轻轻拍了师妹的脑门一记,笑道:quot;傻姑娘!师父以前是个教书先生,听说还是秀才呢!quot;

    那胖师叔摇头道:quot;岂止如此!岂止如此!他还入过殿试、见过皇帝,在朝廷里做过官呢!quot;两名少女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忍不住目瞪口呆。

    那胖师叔续道:quot;你们师父青衣秀士是何等人物?哪只是个小小秀才?他这般念书作文章的功夫,你们这两个小娃子可要多学着点!quot;

    那师妹吐了吐舌头,缩头道:quot;我们是女子,怎能赴京考试?师叔干脆叫我们做太监好了。quot;

    胖师叔听得此言,一口酒倒喷出来,杨肃观虽然低头不语,但也不禁莞尔。

    那师姐点头道:quot;原来师父有这等了不起的来历,那他又为何上九华山学艺?quot;

    那胖师叔摇头道:quot;距今二十年前,朝廷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师父也牵连在里头,这才弃官离去……quot;他怔了半晌,举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又道:quot;还记得当年是我看守山门,那时见你师父一个人骑了只驴子上山,我一见了他,嘿,就觉得不对,好似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味,叫人一看之下,便知不是普通人。quot;

    那师妹吐了吐舌头,道:quot;敢情是师父从不洗澡,身上气味臭得紧。quot;

    胖师叔骂道:quot;小鬼头!我说得气味是人的气魄,哪是什么体臭!quot;

    那师妹笑道:quot;原来如此!不然旁人闻到师叔身上的味儿,定也觉得师叔是不同凡响的大人物。quot;

    那胖师叔笑道:quot;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笑你师叔身上臭!quot;

    两名少女相顾一笑,想来那胖师叔身上确实脏臭得紧。

    那胖师叔倒也不以为意,只道:quot;那时我见你师父来了,便迎上前去,问他有什么事。你师父却对我笑了笑,说道,小兄弟,我要见九华山的道长。我听他这般对我说话,便赶忙替他引荐,之后你师父便留在九华山上学道学武,原本他是个文弱书生,便扛柄斧头都难,待到后来,武功却越练越高,高到深不可测,终于接下掌门衣钵,自称青衣秀士。我一来尊他年纪比我长,二来敬佩他聪明绝顶,便照着年纪排辈,自居师弟了。quot;

    那师姐轻声问道:quot;究竟师父的真名是什么?怎地从没听人提过?quot;

    那胖师叔脸色微微一变,嘿地一声,道:quot;这我也不知道了。你师父非但不愿让人知道他的来历,连面目也不愿示人。每回下山,老戴着一个面具,好像说不愿见昔日的旧人,总之是稀奇古怪一大堆。quot;

    那师妹嘻嘻一笑,道:quot;是啊!我说师父长得这般俊,却不知为何要遮住面孔,我一直以为他是欠了人家姑娘的情债,怕给人抓去逼婚呢!quot;

    那胖师叔笑骂道:quot;小鬼头胡说八道,你师父这么高的武功,谁有能耐抓住他?quot;

    那师姐道:quot;照师叔这么说来,便是因为师父曾经在朝为官,所以和那位高大人相熟,这才要我们护送他还乡吗?quot;

    那胖师叔道:quot;那倒也不尽然,你师父平日留意朝政,他说那高大人是个难得的清官,知道他要告老还乡,便要我们来护送一程,让他平平安安的。quot;

    杨肃观留神听他们几人说话,暗道:quot;原来九华山的掌门有这么一段奇特的往事,此人既然与朝廷渊源如此之深,想也不难查出他的来历。待我回京后,不妨托几个吏部的朋友,好好查访一番。quot;

    正想间,那胖师叔重重咳嗽了一声,跟着提声道:quot;那位老兄啊!quot;杨肃观低头沉思,没留意那胖子喊的便是他,忽然脚步声响,杨肃观连忙回过头去,却见那师妹蹦蹦跳跳地走到他身前,说道:quot;说书先生,我师叔请你过去,替我们好好说段故事。quot;

    原来那胖子见杨肃观一路尾随,方才脸上神气又有些古怪,便想来试试他,也好探一探是敌是友。杨肃观假扮成说书先生的模样,想不到真要给人说段故事了。

    杨肃观不动声色,只轻咳一声,道:quot;我今日喉头有些疼,不能说话,还请姑娘原宥则个。quot;

    那师妹对他眨眨眼,清纯的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她低声道:quot;哎呀!这可糟了,我师叔刚才说你必定是假扮的,搞不好是黄土冈上的强人来打探消息,说要好好的对付你一下。我看你还是来虚演两招吧!quot;

    杨肃观自知行藏已然败露,但他艺高人胆大,此时丝毫不惊,兀自神态潇洒,他站直身子,笑道:quot;承蒙令师叔看得起,在下这就从命吧!quot;

    那师妹向他轻轻一福,示意他过去。

    杨肃观手摇摺扇,缓缓走了过去,迳向那胖师叔颔首示意,笑道:quot;这位爷台想听段故事,却是什么故事合您口味呢?quot;

    那胖师叔冷笑道:quot;我看你就给我来段生辰纲好啦!quot;

    这quot;生辰纲quot;是水浒里的桥段,说得是quot;青面兽quot;杨志押运拜寿的贡品,却在路上被晁盖等人抢劫,逼得他转投山寨为寇的故事。这几句话当然是在讥讽杨肃观,明里暗里指他是歹人。

    杨肃观哈哈大笑,笑道:quot;这段不好,来段宿太尉颁恩降诏如何?quot;这段说得是朝廷太尉宿元景向皇帝进谏招安,使江湖草莽得为朝廷效力的故事。言语之间,颇有点明自己身为朝官的意思。

    那胖师叔一愣,道:quot;你这小子口气不小,看来有些意思。quot;

    众人正待说话,忽然一名老者走了出来,那胖师叔一见这老者,连忙站起,一旁两名少女也急忙直起身来。杨肃观冷眼旁观,见那老者约略七十来岁,面貌却仍清秀,果然便是太常寺卿高定了。

    他见九华山门人神态恭敬,自己倒也不必惊慌,便只面带微笑,手摇摺扇,一脸的潇洒闲适,兀自站着不动。

    那老者走到胖师叔面前,叹了口气,说道:quot;张先生啊!我那几个家丁都来找我,说你管教他们时好生凶霸,又打又骂,把他们吓得厉害。真有此事?quot;

    那胖师叔听高定如此说,登时涨红了脸,道:quot;打骂是有……不过他们一路偷懒拖拉,要晓得道上不宁静,不比家里,随时都能有盗贼出没,我若不管教严厉些,只怕早出了乱子。quot;

    那师妹插口道:quot;是啊!高大人你可要明察秋毫,你底下那些家丁又懒又笨,整天只会说些废话,啊呀!口渴!啊呀!肚饿!,一路上哼哼哈哈,你说该不该打?quot;

    那老者高定给这番话一逗,不由得微微莞尔,但只片刻,便又面色凝重,摇头叹道:quot;张先生啊!蒙贵山掌门青衣秀士爱护,一路对我保护照顾,可说无微不至,老朽自然感激盛情。只是你若再这般毒打下去,我那些老仆都要给折腾死了,我看贵山的这番好意,老朽还是无福拜领。quot;言下之意,倘若胖子不从他的意思,高定自将逐客。

    胖师叔嘿嘿一声,正想发作,只见一旁那师姐急使眼色,猛地想到掌门交代,只好忍下气来。胖师叔强按怒火,说道:quot;高大人说得很是,我自会检点一二。quot;

    高定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一人道:quot;忠奸不分,小人当道,难啊!难啊!quot;

    高定听这语气好熟,回首凝目一看,却是个说书先生。

    高定有些不悦,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怎能在此指东道西?当下也不理会,迳自道:quot;既然张先生答应善待我那几个老仆,老朽这就放心了。quot;

    正要转身进去,忽又听得杨肃观道:quot;小丑跳梁,圣主蒙蔽,大凶啊大凶!quot;高定听这话颇有深意,急忙转头,却见那说书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高定正要发火,猛见这说书先生样貌有些眼熟,连忙仔细一瞧,登时大吃一惊,喜道:quot;唉呀!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是肃观贤侄吗?怎么装成了说书先生的模样?quot;

    九华山三人吃了一惊,都没想到高定居然识得这位说书先生。众人正猜疑间,只见高定已然拉住杨肃观的手,大笑道:quot;想不到你会来河南公干,是柳侯爷的请托,还是皇上下的旨啊!quot;

    杨肃观本就有意让他点破自己的来历,此时便只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那师妹张大了嘴,茫然道:quot;高大人也听过他说书么?怎么你也识得他?quot;

    高定轻拍杨肃观的肩头,向九华山诸人一笑,道:quot;这位哪是什么说书先生?他便是堂堂兵部五品郎中,杨肃观杨大人!quot;

    一旁九华山三人惊呼出声,都是看傻眼了。

    那师妹笑道:quot;我是朝中大官,你也是朝中大官,大家都是朝中大官啦!quot;

    那师姐低声道:quot;师妹说话不可无礼,别惊扰两位大人说话。quot;

    那师妹做了个鬼脸,笑道:quot;我们是九华山的好汉,怕他们朝廷中人做什么?quot;

    高定要与杨肃观叙旧,杨肃观却道:quot;高世伯不忙于这一刻,小侄眼下有些大事要办,想与这几位朋友谈谈。quot;说着朝九华山几人看去。

    高定微微一愣,想起杨肃观也有武艺在身,忙问道:quot;这位张之越张大侠,也是贤侄的好友吗?quot;

    杨肃观笑道:quot;正是。quot;这句话却是替张之越撑腰之用,杨肃观在朝廷人面不小,便是锦衣卫统领也要怕他三分,此时自称与张之越有旧,这高定对他多少要客气几分。

    果然高定听了这话,脸上表情一阵青,一阵红,他方才数落张之越的不是,杨肃观定都听在耳里,此刻听他自承与张之越相熟,只不知他是否会为他出头?

    正担忧间,听得杨肃观道:quot;高世伯啊!这位张大侠千辛万苦的护送你,绝非贪图金银珠宝,官场名利,只为敬重你的清廉,这才舍命相护。你若听信几个家丁的怠惰之言,岂不令得好汉心冷?quot;

    这几句话说得高定面红耳赤,连连应道:quot;是,贤侄说话有理,有理。quot;

    这高定告老还乡,已然退隐,算得上无权无势,但杨肃观却是从五品的朝官,官拜兵部职方司郎中,再加乃父又是中极殿五辅大学士,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高定虽是两朝老臣,却也不能与之相比,一时满脸尴尬,说了几句场面话遮掩,便急急进了客房,不再出来了。

    张之越见杨肃观为他出头,心下甚喜,只上下打量着他,啧啧赞道:quot;真瞧不出小子你还有这几手,居然还是做官的?quot;

    杨肃观微微一笑,拱手道:quot;晚辈嵩山少林杨肃观,还请诸位多多拜上贵派掌门,就说杨肃观甚是仰慕他老人家。quot;他见高定离开,立时把官架子收得一干二净,仅以江湖道理应对。

    张之越见他行止稳重,虽然身居要职,却不见丝毫骄气,心下更是喜欢,却听那师妹嘻嘻一笑:quot;原来你也是江湖中人,还是什么少林寺的。quot;

    杨肃观微笑道:quot;不敢。在下正是少林弟子。quot;

    那师妹嘻嘻一笑,跟着往杨肃观头上望去,忽地奇道:quot;咦!你怎么有头发,少林寺的和尚不都该是光头吗?还是你是带发修行的头陀?quot;

    杨肃观哈哈一笑,道:quot;小姑娘见笑了,我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幼时代父在少林出家,十八岁还俗,返京赴考,所以才有这一头的头发。quot;

    那师妹笑道:quot;照这般说,你可以讨老婆了?quot;

    杨肃观听她这话说得太也卤莽,便只微笑不答。

    那师妹皱眉道:quot;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已娶了三妻四妾?还是已经六根清净了?quot;

    那师姐听自己师妹口无遮拦,忙抢了上来,向杨肃观轻轻一福,歉然道:quot;这位杨大人,我师妹说话向来莽撞,你可别见怪。quot;

    杨肃观见此女雪白的瓜子脸蛋,身形苗条玲珑,忍不住心下暗赞:quot;好个清秀美女。quot;正要回话,忽听张之越问道:quot;杨大人此来郑州,究竟有何公干?quot;

    杨肃观向那师姐一笑,回话道:quot;此事正要向各位禀告,不过在下还有几个朋友候在城外,待我们住定之后,再叙不迟。quot;

    张之越道:quot;如此正好。大家住在近处,也好有个照应。quot;

    杨肃观点了点头,便向众人拱手起身,缓缓出门。张之越与那师妹迳自喝酒,那师姐却低下头去,满面娇羞,眼角只觑着杨肃观的背影。

    行到城外,一路细雨纷飞,待与韦子壮、伍定远碰头,却见两人早已淋的全身湿透。

    韦子壮皱眉道:quot;怎地去了这么久?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quot;

    杨肃观道:quot;那倒没有,路上遇到了几个正派人物,都是九华山的朋友。quot;

    伍定远听了quot;九华山quot;几字,忍不住quot;啊quot;地一声,叫了出来。说道:quot;九华山!我恰巧识得几人,可有一个张之越?quot;

    杨肃观颔首道:quot;我遇见的正是此人,伍兄果然交游广阔,相识满天下。quot;

    伍定远回想那日与张之越相见的情景,又想到那姑娘艳婷,一时颇想与他们相见,叙一叙旧话。

    众人进了城里,便在张之越他们住下的客店打尖,谁知那店小二苦着一张脸,说这店已然住满了。杨肃观闻言一奇,先前过来时,这客店冷清清的,怎能忽地住满了?他唤过掌柜,奇道:quot;方才我来的时候,店里还有好些空房,怎么才片刻之间,便给人占满了?quot;

    那掌柜努努嘴,低声道:quot;刚才忽然来了好些个番僧,强霸霸地硬把客人赶走,就是不许别人住。你瞧瞧,这不就在作怪么?quot;

    杨肃观抬头看去,只见门外走进几名高壮魁梧的番僧,正自对店中客人斥骂,店里客人见他们个个身高体壮,焉敢与之作对,连忙抱头鼠窜,慌不迭的逃出。

    韦子壮冷笑道:quot;这些番僧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居然敢在中原啰唆,莫非活的不耐烦了?quot;杨肃观不愿多生纷争,便道:quot;咱们且静观其变,不要招惹江湖人物,免得多惹是非。quot;

    韦子壮点了点头,对店家道:quot;我看咱们也不住房了,你且准备几个小菜,我们先吃一顿再说。quot;那店家忙去张罗,众人便自坐下。

    那几名番僧到处吼叫,把客房内的几名客人都给揪出来,杨肃观心道:quot;咱们高大人也住在此处,且看张之越怎么应付。quot;

    只听那几个番僧连连捶门大叫,说的汉语夹缠不清,没半句听得懂,过不多时,一名番僧便往一处门上踢去,喝道:quot;滚出!滚出!quot;

    却听房里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嘻嘻笑道:quot;滚出?滚出?这就滚出来啦!quot;跟着房门打开,一张板凳骨溜溜地滚将出来,撞在那番僧的脚上。杨肃观微微一笑,知道房内住客定是九华山众人。

    那番僧大怒欲狂,骂道:quot;你,小姑娘,滚出!凳子,不是的。quot;那番僧不精汉语,意思是quot;小姑娘你快快滚出来,不是凳子滚出来。quot;

    那少女却笑道:quot;我小姑娘,滚出凳子不?是的。quot;她一字不漏的转述那番僧的说话,却把断句给改了,意思登时改变,变成了quot;是不是我小姑娘把凳子滚出来的?当然是的quot;,她还顺便再丢出一张凳子,只听碰地一声,打得那番僧头晕脑胀。

    那番僧大怒,吼道:quot;你,死的!我,杀的!quot;跟着冲了进去,却听砰地一声,那番僧却滚了出来,那少女在房里笑道:quot;你,滚的!我,踢的!quot;

    余下几名番僧见自己人吃亏,抄起戒刀,便往房里走去。

    一名番僧大叫:quot;你一个,出来的。quot;

    那少女也叫道:quot;你五个,爬来的。quot;

    那番僧一愣,不明quot;爬来的quot;是什么意思,与另一人以番话交谈起来,几人的声音都是咕噜噜来,咕噜噜去,那少女学着他们的声音,笑道:quot;咕噜咕噜,师姐我肚子饿了。quot;

    那师姐银铃般的笑声传了出来,说不出的清脆悦耳,笑道:quot;这些人说话当真难听,不知是从哪里来的?quot;

    那少女嘻嘻笑道:quot;准是咕噜噜鸟国,说起话来这样咕噜噜,活像是鸟叫,我们抓一个回去给师父瞧瞧,他一定知道!quot;

    伍定远听得那师姐的声音,忽地面色一喜,便要过去替她们解围,杨肃观连忙摇手,低声道:quot;这里有张之越主持场面,咱们不必多事。quot;伍定远只得嗯了一声,又坐了下来。

    正闹间,忽然一名番僧说道:quot;两位姑娘,我们欲借此店一用,还请两位姑娘回避片刻,惊扰得罪,尚请见谅。quot;

    众人听这话温文得体,都是讶异,想不到番僧中居然有人说得如此汉话。只见那人高目鹰鼻,身上披着红挂,看来不太像是汉人。

    只听客房内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道:quot;这店是我们先来的,你焉有道理赶我们走?阁下有别的公干,自去找其他所在,郑州城客店数百间,又何必来和我们挤。quot;

    说话之人正是张之越,这太常寺卿高定此时带着无数家当住下,如何能任意搬动?要是给人见了财宝,岂不另生枝节?张之越脾气不小,不喜旁人霸道,那日对昆仑山的quot;剑影quot;钱凌异尚且如此,何况这几名妖僧?

    忽见一名年老番僧走来,拿了一只金元宝出来,对那精通汉语的番僧咕噜噜的说了几句话,那番僧意会,向房内叫道:quot;几位朋友听好了,我师叔吩咐,只要阁下速速离去,我们自有重酬奉上。quot;

    谁知张之越哈哈一笑,迳自从房门中丢了两只金元宝出来,骂道:quot;若要比钱财,你老张家里不见得少了。快快滚吧!quot;

    伍定远与韦子壮对望一眼,两人都是微微一笑。只有杨肃观低头不语,似乎不甚关心。

    原来九华山的掌门青衣秀士聪明绝顶,乃是不世出的奇人,自他上山学道后,便细心栽做九华山附近的农地,种植了无数奇珍异果,尚且自酿药酒。山上蟠桃参果,无奇不有,灵芝药酒,更是延年益寿,真可说是远近驰名,京城王公莫不重金抢购。是已九华山不同于其他武林门派,乃是富甲一方的豪杰,便是为此,张之越出手从不寒酸,更不把几两金银放在眼里。

    那番僧把张之越的话传译出去,那老僧脸上泛出一股青气,咕噜噜的说了好一大段话,那番僧传译道:quot;我师父说道,他奉帖木儿汗国可汗之命,前来天朝晋见天子,使两国敦亲睦邻,和气相处,谁知遇上了你这种霸道流氓,他定要奉告官府,将你绳之以法。quot;

    张之越闻言大笑,忽然也咕噜噜胡说八道一通,然后道:quot;娟儿,你给我通译一遍。quot;

    那娟儿知道师叔有意损他们两句,便笑道:quot;我师叔说道,他奉玉皇大帝之命,前来凡间探视百姓,使人鬼之间不要互相做法,和气相处,谁知遇上了你这种霸道妖僧,他定要奉告释迦牟尼,将你就地正法。quot;

    那番僧知道说笑,迟迟不敢翻译,那老僧却不住催促,很是生气。

    杨肃观听了他们的说话,心下一惊,暗道:quot;这些人原来是帖木儿汗国的使者,可不能轻易得罪了,待我去调解一番。quot;眼下皇帝意欲和番,岂能得罪对方派来的使臣?他正要走出,却见一名僧人走上前去,傲然伫立房门口,冷冷地道:quot;你们,让开的!quot;

    那师妹嘻嘻一笑,说道:quot;又来了一个!quot;跟着丢出一张凳子,往那番僧脸上飞去,那番僧摇头道:quot;没用的。quot;伸出一只小指,在那凳子上一点,那凳子忽然粉碎,变成一团木屑也似的东西,落在地下。

    杨肃观心中一惊,暗道:quot;这是什么邪门功夫?quot;韦子壮与伍定远见那僧人武功特异,也都站了起来。韦子壮低声道:quot;这人武功走的是阴劲,把内劲打入物事之中,到了里头才爆发,方能把凳子毁成这个模样。quot;

    伍定远见过quot;剑蛊quot;屠凌心坏人心脏的绝招,也是把内劲钻入敌人的体内,然后破伤敌体,看来这番僧的武功也是大同小异。

    众人正自惊疑,那番僧已然走入房内,张之越喝道:quot;大胆妖僧!给我滚出去了!quot;

    猛听兵器挥动的风声大作,跟着有吐气呼喊的声音,显然已经动上了手。只是他们在房间里头激斗,旁人看不见过招的情形,伍定远等人暗自焦急,却也无法可施。

    忽听两名少女惊呼一声,张之越显已遇险,伍定远想起过去的渊源,一时情急,手上quot;飞天银梭quot;飞出,quot;砰quot;地一响,登把薄薄的照壁打穿,露出碗大的一个洞来。

    众人从洞中看去,只见张之越手上的长剑仅剩一半长短,余下的一半却断裂在地,杨肃观心中一惊,暗道:quot;我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乃是天下一绝,足以捏金生印,坏木裂石,但眼下看来,怕还不如此人的指功厉害!quot;

    那僧人嘿嘿一笑,说道:quot;女子,美貌的,乖乖的,做老婆的。quot;说着伸手往那师姐抓去,那师姐惊呼一声,急忙闪避。

    伍定远见情势危急,急忙冲向房门,但房门口有人把手,如何冲得进去?几名番僧大呼小叫,举起戒刀便砍,伍定远呼喝连连,登与他们斗在一起。

    杨肃观打个眼色,韦子壮会意,当即运起双掌,使出quot;八卦游身掌quot;的功夫,便往照壁上用力拍去,那照壁不甚结实,不过薄薄一片,立时被他的掌力打裂,当场四散纷飞。

    那番僧正往那师姐抓去,脸上神情淫秽,忽见照壁给人打破,不由吃了一惊,忙回头看去,却见韦子壮一抬腿,已从断壁中跨了进去,喝道:quot;大胆妖僧!竟敢在中原行凶!不怕死么?quot;说着一掌刷地劈去,那番僧冷笑一声,两指戳来,两人以快打快,霎时连过七八招。

    韦子壮忌惮那人诡异的指力,不敢与他的手指相触,运起武当的quot;八卦游身掌quot;,连连出手,手法绝快,那番僧眼花撩乱,勉力守住要害,身上腿上却接连中招。那番僧吃痛不过,霎时虎吼一声,伸起手指,猛地冲向前来。

    韦子壮不敢硬接指力,连忙闪避,那番僧一时间用力过猛,收势不及,手指登时插入房内的木柱,却见那木柱的背面却啪啪两声,裂了开来。

    韦子壮心下一惊,心道:quot;这厮好厉害的指力,不过他除了指力了得,其他武功甚是平庸,我且以快攻打他,当可在招式上占便宜。quot;他身形微蹲,一个扫腿,猛地往那僧的小腿踢去,那番僧往后一跃,避了开来,韦子壮却不容他逃脱,右手在地下一撑,胖大的身子弹起,肩头便往那番僧胸口撞去。

    那番僧没见过如此怪招,慌忙间如何挡架?只听quot;喀啦quot;一声响过,胸前肋骨已然断裂,跟着口吐鲜血,摔倒在地,韦子壮正要补上一脚,结果了他的性命,却听杨肃观道:quot;且慢杀人!quot;韦子壮连忙收住了脚,快如闪电的往那僧身上点去,转瞬之间连点十来处穴道,手段端的是精彩绝伦。

    杨肃观跨过照壁,走了过来,说道:quot;韦护卫手下留情,这些人有些来头,万万不可害了他们性命。quot;跟着对那师姐道:quot;姑娘受惊了。quot;

    那师姐抬头看着杨肃观,脸上现出一抹晕红,微微笑道:quot;多谢杨大人救命之恩,小女子这厢有礼了。quot;说着又是一福。

    杨肃观哈哈一笑,道:quot;好说,大家都是武林一脉,不必客气。quot;

    韦子壮见伍定远仍在缠斗,便走上前去,呼呼几声,连出三掌,瞬间便把三名番僧打翻在地,久久起不了身。

    伍定远闪身进房,急忙道:quot;姑娘可还好吧!可曾受伤?quot;

    那师姐转头道:quot;没事的,多亏了这位杨大人……quot;她见伍定远满面关切的看着自己,忽地认出他来,喜道:quot;原来是胡元胡大哥!怎地这么巧?quot;

    那日伍定远用的是quot;胡元quot;化名,几连他自己也忘了,这时听她说起,却才记了起来。

    伍定远笑道:quot;事隔多日,想不到姑娘还认得在下。quot;

    那师姐道:quot;那日与胡大哥在大同府相会,我们一直记在心里,怎能忘了呢?quot;

    伍定远心下甚喜,道:quot;姑娘这般念旧,当真难得。quot;

    杨肃观见伍定远与他们熟识,看来一时间不需要自己上去应酬,便自行走向那群番僧。

    众番僧见同伴受伤倒地,又见对方武功高强无比,早已慌了手脚,待见杨肃观走来,都是又惊又怕,只是吓得发抖。却听杨肃观温言道:quot;在下几位朋友多有得罪,还请诸位原侑则个。quot;

    这几句话用的竟是极流利的回回话。众番僧本以为他有意出手伤人,待听他精擅回语,又兼言语温文有礼,宛若遇上了救星,都是叽哩咕噜地拉着他说个不停。

    那师妹听杨肃观满口番话,心中不由惊讶,说道:quot;师姐!这位杨大人也是呼噜噜鸟国的子民哪!你听他也会说呼噜噜话呢!quot;

    那师姐自也感到惊讶,只凝视着杨肃观,伍定远见她两姊妹惊奇讶异,当下笑道:quot;这位杨大人无所不能,说几句鸟话算什么稀奇?他是进士出身,官拜兵部职方司郎中,做的是五品的大官,自然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了。quot;那师姐只凝视着杨肃观的背影,却似没听见伍定远的说话一般。

    过了片刻,杨肃观缓缓走了回来,对张之越说道:quot;张大侠,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你老原谅。quot;

    杨肃观年纪轻轻,但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威仪,叫人不得不从。张之越嗯了一声,道:quot;杨大人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quot;

    杨肃观道:quot;我们请高大人移个驾,好让这些大师父住店,不知您意下如何?quot;

    张之越嘿地一声,道:quot;咱们明明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却又何必再让这些人?quot;

    杨肃观摇头道:quot;张大侠有所不知,这些番僧有些奇怪习俗,他们每住一个地方,便需布一次法,很费功夫。这些人过去来到中原之时,住的都是此间客栈,因此不愿到别的地方投宿。我们与人方便,也是自己方便。quot;

    原来这些番僧确实是帖木儿汗国国师的门人,只因公主和亲之事,便来中国晋见天子,杨肃观知道这些人来头不小,不愿正面开罪汗国,便想退让一步,不要让对方过分难看。

    张之越哼了一声,破口骂道:quot;他们也不过十来个人,却如何占了整间店?quot;

    杨肃观道:quot;他们怕咱们身上肮脏,会坏了他们身上的法力。quot;

    张之越很是生气,骂道:quot;操他奶奶的,这算是什么东西!老子身上脏,也脏不过他们的屁股去!quot;

    那师妹吐吐舌头,笑道:quot;师叔又说粗话啦!我回去定要和师父说去。quot;

    张之越骂道:quot;小鬼头!quot;跟着沈吟片刻,道:quot;也罢!实在搞不清你在想什么,不过也算是卖你一个面子,咱们这就走人!quot;

    适才杨肃观在高定面前替他解围,张之越很是感激,此时便卖他一个人情,算是回报。

    杨肃观大喜,道:quot;多谢张兄玉全,以后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便请吩咐一声。quot;

    那师妹抬头看着杨肃观,笑道:quot;这下我们有兵部大臣当靠山了,嘻嘻!quot;

    原来那群番僧乃是帖木儿汗国的使臣,东来中原弘法,其时朝廷有quot;正一真人quot;、quot;正一天师quot;之职,乃是正二品的大官,专封道教真人,佛教则有quot;僧录司左右阐教、左右讲经quot;等职,多是正六品、从六品的官,多给中原诸宝刹的名僧。这次预备新立一个名目,封给此次东来的群僧,增进两国邦宜。

    杨肃观深知这些人的身分重大,万万为难他们不得,适才情不得已,将他们打伤,只怕已坏了两国交谊,他这人向来周到,早已替那番僧接好肋骨,跟着重重赔罪,更答应即刻离开客店,好方便他们起居。那老僧见他执礼甚恭,又将伤者包扎妥当,看来确实有意道歉,待得听他一口好番话,更增好感,这才转怒为喜,不再计较。

    高定听说要改投其他客店,心中不喜,唠叨半天,迟迟不移脚步,但一来杨肃观乃是世家之子,高定不得不卖面子,二来杨肃观亲口承诺,要护送他到陕西,直到平安返乡为止,这位高大人才勉强屈就,稍移玉趾。

    众人找了一处住下,晚间便一同用饭,杨肃观自与高定谈天,两人同坐一桌,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便与九华山等人共饮。

    席间那师妹问道:quot;这位大哥,上回听你说姓胡,可是他们又说你姓伍,到底你是几个爹生的?这么多个姓?quot;

    这话要是别人说来,伍定远非翻脸不可,但这师妹天真无邪,别无恶意。伍定远笑道:quot;姑娘说笑了,我当然是一个爹生的,其实在下姓伍,草字定远,那日说姓胡,只是一时权宜,还请诸位莫怪。quot;

    那师妹名叫娟儿,一派的天真烂漫,只听她笑道:quot;原来你乱编一个名字骗我们,还好那日我没借你银子,否则日后怎么讨得回来啊!quot;

    众人闻言大笑,伍定远道:quot;那时我遭人追杀,千里奔波,已是九死一生,这才不得不编个假名,倒不是有意欺瞒各位。quot;

    张之越心下一凛,知道这种江湖上的恩怨知道越少越好,便截断他的话头,举杯道:quot;无论如何,今日大家难得相逢,来来,喝了这杯!quot;

    众人举起酒杯,正要一口喝干,却见那师姐呆呆的望向一方,似有什么心事。

    伍定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杨肃观正与高定低声交谈,两人似在商量什么。

    伍定远心下一奇,只不知她为何如此关心杨肃观,正想出言询问,那张之越眉头一皱,道:quot;艳婷,怎么如此无礼?快把杯子举起来了!quot;

    那师姐名叫艳婷,平日一向乖巧,此时却不知为何失态,忙举起酒杯,向众人歉然一笑。

    伍定远往她脸上看去,见她清秀的脸庞似有一丝淡淡的忧郁,浑不似那日山西见面时的健谈模样,忙道:quot;姑娘可是日间被那些番僧打伤了?要不要请大夫诊治?quot;

    艳婷忙道:quot;小女子没事的,多谢伍大爷关心。quot;

    伍定远嗯了一声,连声道:quot;没事便好,没事便好。quot;

    艳婷听出他话中的关切,便自微微一笑。这笑容一现,便如玫瑰初绽,艳丽不可方物。

    伍定远见了她姣好的容颜,身子不由微微一颤,心道:quot;几日不见,这姑娘可又长大许多了,竟然出落得如此标致动人。quot;

    席间众人相谈甚欢,直至深夜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