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苍大殿好汉云集，复寨以来，今日正是头领首次议事。

    忠义堂前名将会，五虎中除了方子敬性格孤高、小吕布下落不明以外，其余三名猛将尽皆聚会本山。

    怒苍再起，重新往日气象，大殿阶下五只石老虎给搬入殿角，殿旁石壁照着先前的商议，便改悬山寨众将的名牌。排名第一为秦仲海的恩师方子敬，其次为威震汗国的煞金石刚，其三则是开立双龙寨的陆爷孤瞻，其四为秦霸先之子、quot;火贪一刀quot;秦仲海，其五则为quot;铁剑震天南quot;李铁衫，其六为内三堂的quot;天权堂主quot;项天寿，再下则是前锦衣卫枪棒教头郝震湘、quot;密十一quot;头领和尚止观、quot;红粉麒麟quot;言二娘、解滔、常雪恨、煞金麾下五名忠心番将、陶清、哈不二、欧阳勇等人，共计一十四名汉军头领，五名番军彪将。

    大殿高台本已破败，秦仲海看着不顺眼，索性命人拆除，台上也不再摆设大位，只如寻常大户人家厅堂模样，左右对置十来张桌椅茶几。眼前众家好汉各有来历，有的甚至语言不通，但诸人心下明白，此番各方豪杰能再至怒苍相会，仗的全是秦仲海舍命举事，煞金、陆孤瞻等人虽不明说，但心里早已认定秦仲海是本山之主，只等他立下大功之后，便要公开推举，让他稳坐头牌山主的大位。

    只是山寨虽有虎将，却不能没有智谋远虑的谋士入伙，当年怒苍山两大军师，合称左龙右凤，乃是山主秦霸先的左右手。这两人文滔武略，聪明绝顶，在寨中地位高绝，除秦霸先本人外，便属他二人地位最高，权柄也极重。前夜秦仲海听了煞金的说话，问明青衣秀士与本山的渊源，赫然发觉他便是当年的右凤唐士谦。

    秦仲海当年簧夜寻访卢云，自然深知智囊的要紧，得知此事后，自是大喜欲狂，次日便找齐众将会商，打算即刻启程前去九华山，也好探听青衣秀士的心意。

    ※※※

    此刻厅上众将云集，只秦仲海尚未到来，诸人便在殿中闲谈等候，常雪恨午睡方醒，顶着蓬发乱须，搓揉惺忪睡眼，匆匆奔入殿来，眼看一人背对自己，随手拉了过来，问道：quot;今儿个是干什么？怎地把大伙儿都找来了？quot;他问了两句，那人却不回话，常雪恨嘿了一声，把话再说了一次，却听那人骂道：quot;加里拉歪歪儿！quot;

    秦仲海吓了一跳，急忙去看，眼前这人体格壮硕，容貌不似中原人士，却是煞金手下番将古力罕，乃是腾腾一家的大哥。他听不懂常雪恨问些什么，耐不住烦，便自出言来骂。

    常雪恨听了番话，自也茫然不解，问道：quot;家里拉什么？拉屎吗？quot;

    正疑惑间，一人哈哈大笑，走到常雪恨身边，道：quot;常兄弟，人家拉你奶奶，你还挺开心的啊！quot;常雪恨呸了一声，回头去看，但见说话之人容貌威武，身穿胄甲，正是秦仲海，看他身边站着一名美娇娘，身穿淡紫绸缎罗裙，却是言二娘。

    常雪恨正要开口去骂，秦仲海却已坐了下来，跟着向堂中一名男子点头示意，看那人身材高大，满面怒容，却是quot;煞金quot;石刚。他咳嗽一声，道：quot;人到齐了，请诸位就座。quot;

    常雪恨啊了一声，知道众人立时要议事，他左右探看，忽见一名美艳女子坐在西首，却是古力罕的妹妹宁宁罕，他嘻嘻一笑，便即晃了过去，凑着美女坐下。

    才一坐定，便听石刚道：quot;此次寻访左龙右凤，为表诚心，须得秦将军亲自过访。诸位身怀绝艺，谁愿与秦将军一同下山？quot;常雪恨哪管什么龙凤乌龟，他闻到宁宁罕身上的香气，只感全身发软，当下挤眉弄眼，做出浪子风情，微笑道：quot;小姑娘，天气不坏啊。quot;

    宁宁罕见他模样低俗，不愿多加理会，只睁着一双水瞳大眼，静听石刚说话。常雪恨哼了一声，心道：quot;你这番女又听不懂汉话，装什么正经。quot;

    他咳了两声，正想再说，却见堂中一人缓缓起身，问道：quot;敢问石将军，左龙右凤失踪已久，咱们有何线索，却要如何寻访他们两位？quot;这人神态沉稳，身形却甚滑稽，正是quot;金毛龟quot;陶清。眼见宁宁罕神情疑惑，似不认得这人，常雪恨有意搭讪，便道：quot;他是金毛龟陶清，来，我教你说汉话，龟……金龟……quot;

    宁宁罕睫毛轻轻一眨，转头望向常雪恨，霎时露出了如花笑容。常雪恨看得心旷神怡，伸手朝自己指了指，笑道：quot;公，叫老公。quot;说着眯起了眼，朝秦仲海等人指了指，讪讪地道：quot;龟……他们全是龟……quot;眼看宁宁罕樱唇微颤，口唇欲动，常雪恨更是欣喜若狂，涎着一张脸，等着佳人出言叫唤，也好怡然自得一番。

    猛听啪地一声大响，常雪恨脸颊高高肿起，那宁宁罕走入场中，挨着石刚高大的身躯，腻声道：quot;干爹，那人好生无聊，一直风言风语的，女儿能不能换张位子坐？quot;语音清脆，说得却是一口道地的汉话。常雪恨没料到她懂汉语，一时惊得呆了，心下只是叫苦连天。

    石刚大踏步走来，喝道：quot;大胆小子！咱们在说正经事，你怎敢趁机滋扰宁宁？quot;他把拳头握紧，冷冷地道：quot;看在老陆的面子上，给你个自新良机。方才咱们说什么来着，你给重述一遍。quot;常雪恨吓得全身发软，慌忙道：quot;我那个……你……你娘要抓龟……quot;

    石刚拳头抡起，作势欲挥，怒道：quot;好好的左龙右凤，什么时候变成龟的？混蛋东西！quot;常雪恨出身双龙寨，哪知龙凤名号，那煞金又是满口北方乡音，他闻之不清，惨然叫道：quot;别打我啊！什么酌龙油凤的，可是菜名么？可我只听过油鸡啊！quot;

    众人闻言，登时哄堂大笑，常雪恨出身双龙寨，行径如此丢份，陆孤瞻、解滔、郝震湘等人都是面红耳赤。解滔是个乖觉的，他急于挽回双龙寨的颜面，沉声便问：quot;陆爷，都说左龙右凤乃是本山两大支柱，属下耳闻已久，却不曾得知详情。您老人家可否解说则个，也好解开属下心中的疑惑。quot;他说话十分得体，仪表又修饰得整齐端正，宁宁罕看在眼里，登时发出赞叹，常雪恨适才吃了闷亏，此刻犹在留心美女举止，一见她对解滔的这番神态，登感嫉火焚烧：quot;死火眼的，来日别落入老子手里，要你大大出丑，连裤子也没得穿！quot;

    陆孤瞻听得下属发问，忙道：quot;解兄弟问得好。当年本山左军师姓朱名阳，道号潜龙，右军师姓唐，双名士谦，外号quot;凤羽quot;，这两人神机妙算，智谋百出，兵法道术无一不通。可惜当年神鬼亭一役之后，踪影全失，再没人见过他们了。quot;

    陆孤瞻学识渊博，乃是五虎中仅有的儒将，智谋胆识称雄江南，解滔与郝震湘听他十分推崇龙凤，都是哦了一声，想来这两位军师定有过人之处，才能让陆孤瞻如此佩服。解滔面露神往之情，赞叹道：quot;这两位先辈若在山上，那可是十分快意之事了。quot;

    陆孤瞻微微一笑，道：quot;左军师虽然不见踪影，但右凤却在掌中。quot;

    解滔闻言大喜，登即拍手道：quot;这凤军师在哪儿？陆爷快快请说！quot;

    陆孤瞻微笑道：quot;各位识得青衣秀士么？quot;

    众人心下奇怪，好端端说着左龙右凤，却怎地忽然提到此人，不由得一脸诧异。解滔吃了一惊，忙道：quot;他是九华山的掌门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与山寨有旧么？quot;

    陆孤瞻微笑道：quot;你可知他为何要戴着一幅人皮面具？quot;解滔心念一动，若有人长年遮掩本来面目，定是怕给人认出他的面貌，他心下一醒，颤声道：quot;难道…难道他便是右军师？quot;

    陆孤瞻笑道：quot;没错。他便是右凤唐士谦，当年山寨里的第三把交椅。quot;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哗然，青衣秀士剑法独步，轻功更是傲视宇内，乃是名门大派的掌门，谁知他竟然是昔年怒苍山的右军师，一时间难以置信，在那儿议论纷纷。

    煞金见众人各有怀疑，便道：quot;诸位不必疑心。唐先生进士出身，历任翰林院修撰、左都御史等官，他官职显赫，曾蒙先皇赐下凤羽，亲手插上顶戴，是以有个外号，叫做quot;御赐凤羽quot;。quot;常雪恨惊道：quot;他妈的，原来是个大官，那他又为何做土匪？quot;

    言二娘啐了一口，道：quot;大胡子口无遮拦，谁是土匪了？quot;常雪恨嘿嘿冷笑，正要反唇相讥，解滔是个懂事的，在酒宴上见了她与秦仲海的神色，早知他两人关系深刻，常雪恨若要满口粗话，招惹佳人，不免冒犯了猛虎，当下一把拉住，要他安静闭嘴。

    煞金没有理会常雪恨，又道：quot;这位唐先生是个文弱书生，阖山中只他一人全无武艺，但他攻于心计，长于谋划，对朝廷情势了若指掌，便给大都督拜为右军师。quot;说着眼望止观，道：quot;沐先生，我说得没错吧？quot;

    止观是昔年的军机头目，自然无事不晓，这沐字便是他出家前的俗姓。只见他微笑点头，道：quot;石将军所言不错。山寨毁败后，唐先生从此退隐遁世，求道于九华。数十年过去，终于练成绝世武功，成为正教八大掌门之一，号为quot;青衣秀士quot;。quot;

    众人闻言，都是议论纷纷，秦仲海早知详情，此时便只微笑不语。解滔忙问道：quot;青衣掌门出身怒苍，难道武林正教都不知晓么？quot;

    陆孤瞻眉头深锁，道：quot;你这话说到了要紧处。咱们此番离山求教，便是怕这帮人抢先一步，把他劝走了。quot;常雪恨惊道：quot;怎么？八大门派的兔崽子会招他入伙么？quot;

    陆孤瞻颔首道：quot;当年朝廷招安，唐军师面子上虽给说服了，其实心里早已心灰意冷，便向咱们几位上将告明心意，说等大事底定，大家有了归宿，他便要隐姓埋名，上山求道。后来他果然出家离尘，从此不再过问山上的事。quot;他叹了一声，又道：quot;也是他退隐之心甚是坚决，当年唐先生拜师求艺时，便曾应允九华山前代掌门，言明他不再与旧日弟兄牵连。此后他多行善事，行侠仗义，赢得正教中人的敬重，待他接任掌门之位时，少林方丈与武当掌教还曾应邀观礼，丝毫不以他的出身为意。quot;

    众人听了这些典故，心下都感不祥，照此观来，此番怒苍再次举事，青衣秀士未必愿意再次上山，说不定还会给名门大派拉拢过去，反来对付自己人。哈不二惊道：quot;那咱们手脚可得快点，要是少林和尚抢先了一步，那局面就玩完啦！quot;

    秦仲海见众人议论纷纷，当下不再多言，自行往厅中一跨，沉声道：quot;诸位，此番下山，谁愿与某同往？quot;常雪恨第一个冲了出来，大声道：quot;我要去！我要去！人家刘皇叔有伏龙凤雏，我们也有潜龙凤羽，他妈的，人家一个人就抓了两只，快活得什么也似，咱们可快快去抓一只回家！可别给人家抢走了！quot;众人听他说得粗鲁，忍不住大笑起来。李铁衫笑道：quot;咱们这位小朋友办事挺来劲儿，看来倒是个帮手。quot;

    陆孤瞻皱眉道：quot;李兄却不知晓。这小子往日多爱坏事，上次在山东还失风被捕，这回秦将军要去干正事，万万不能携他同往。quot;前回常雪恨给押在山东省城，刚巧不巧，正是与卢云同牢为友，秦仲海虽与卢云相熟，却也不知此节。

    常雪恨啐了一口，道：quot;陆爷你不知晓，这回秦将军下山远游，倘少了我小常，那是办不成事的。quot;陆孤瞻哦了一声，道：quot;你又有什么能耐了？quot;

    常雪恨道：quot;你们听了，一来我能解闷开心，秦仲海路上要去风月之地，少了我这因头，不免玩得不快，到时心头苦闷，难免生出病来，他人都生病了，如何抓得住龙凤？再说我酒量不坏，一路上若遇上江湖好汉的鸿门宴，咱还能替他挡酒消灾，让他安安心心抓龙捕凤，你说咱有这两样好处，还能不陪他下山么？quot;他左一句抓龙，又一句捕凤，直把两大军师当作禽兽看待，众人听在耳里，都是皱起眉头。

    解滔心道：quot;常兄弟平日里乱七八糟，我看秦将军外表粗暴，定也是流氓一般的人。这两个人物混在一起，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这quot;九命疯子quot;还是别去得好。quot;正想开口劝阻，哪知秦仲海已然哈哈大笑，他本怕路上气闷，听得常雪恨有意同去，登时大喜，只听他道：quot;难得常兄弟这番好意，我怎好推拒呢？咱们快快走吧！quot;

    常雪恨奔到秦仲海身边，霎时淫笑道：quot;宜花楼！冲啊！quot;两人嘻嘻一笑，便要离山。

    忽听一名女子喝道：quot;且慢！我也要去！quot;众人听她声音中气不足，却是言二娘。秦仲海心下大惊，慌道：quot;二娘身子不曾痊愈，还是不要去了。quot;

    言二娘瞪了常雪恨一眼，摇头道：quot;不成，你们两人混在一起，定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我非跟去不可。quot;

    陆孤瞻与石刚对望一眼，两人都感莞薾。言二娘与秦仲海相互爱慕一事，寨中早已传开，若有她一同前往，秦仲海做起坏事来不免多有忌惮，二人心念及此，当即异口同声：quot;如此甚好，不如项堂主、陶兄弟也一块去吧！到时若有什么情况，也好有个照应。quot;以陶清行事的稳重，项天寿的高超武术，到时路上若有什么危机，定也能化险为夷，平安渡过。

    此行人数众多，又是怪异光头，又是凶狠婆娘，路上少了花头，定会气闷无比，秦仲海与常雪恨苦着脸，只在那儿唉声叹气。

    ※※※

    当下秦仲海领头，率同言二娘、陶清、项天寿、常雪恨等人，浩浩荡荡地往九华山出发。这些日子他人不在山上，便请陆孤瞻代为主持局面，止观在旁襄赞。这两人都是智能深湛之人，料来定能不负所托。至于山寨巡防、教练士卒的重任，自由quot;煞金quot;石刚领头，李铁衫、郝震湘两人陪同帮办。为防路上有甚意外，陆孤瞻另请解滔下山，陪同众人前去九华山，路上若有什么大事，quot;火眼狻猊quot;轻功了得，自也能来往传讯，不至受困。

    众人晓行夜宿，一路朝九华山而去，只等遇上青衣秀士，便要恭请他回山任职。

    路上项天寿细细解说青衣秀士的过往事迹，众人方知昔日山寨风貌。过去左龙主外，右凤主内，一掌军政，一握枢机，两人各有所长，各有所司，从不干涉冲突。这青衣秀士主管山寨防务，凭着一己的聪明才智，为山寨制造了无数器械火炮，更料理得内外钱粮一应俱全，使众家好汉毫无后顾之忧。

    秦仲海听得暗自点头，想道：quot;难怪过去山寨固若金汤，朝廷百攻不下，原来是有这等人材在运筹帷幄。嘿嘿，我爹爹能有这等豪杰相随，真是不枉一生了。quot;其余众人心仪之余，想起见面在即，无不大为兴奋。

    项天寿知道青衣秀士性子特异，若要请他回山，不免多费周章，问起秦仲海有何妙策，却听他冷笑道：quot;心诚则灵，哪要什么计策？人家刘备三顾茅庐，把诸葛亮弄了出来，青衣秀士若是推辞不出，老子便要百顾茅庐、千顾茅庐、万顾茅芦，直接住在他家里，看这老家伙出是不出？quot;

    项天寿苦笑道：quot;将军这番求贤若渴的心意，真是叫人感动万分啊！quot;

    ※※※

    九华山位于陕北，与怒苍山同在一省，说来路程不过数日。这日午后来到甘泉府，离九华山脚不远。只是此际已在申牌时分，若要贸然上山过访，会面时恐怕已至晚间，说来极为失礼。陶清便道：quot;秦将军，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今晚先歇一歇，明早我持你的名帖，先去探听人家的心意，你说可好？quot;秦仲海自知陶清行事稳重，天幸有他同来，诸事自多便利。当即喜道：quot;好！便这么办理！quot;

    众人安排妥当，便到镇上一处客店打尖，要等明日再行过访。言二娘与项天寿正自安顿住处，那常雪恨却是个好酒如命的人，只见他冲向酒保，大声怒喝：quot;他妈的！快给老子拿酒来！quot;

    那酒保见他满脸胡须，凶神恶煞一般，忍不住吓了一跳，道：quot;客倌要什么酒？quot;常雪恨喝道：quot;取坛白酒出来！再给老子送上三只大碗，炒几个热炒！quot;那酒保心下暗自害怕，连忙送上酒菜。

    秦仲海早感喉头发痒，一看常雪恨弄了酒菜，便也一屁股坐来，笑道：quot;原来常兄弟也是酒国高手啊！咱们可真是知己了。quot;常雪恨耸了耸肩，懒懒地道：quot;高手未必，不过与老兄相比，只怕还胜过那么一点。quot;秦仲海嘿嘿冷笑，常雪恨竟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那不是自找死路？当下伸手搭上肩头，笑道：quot;老弟这般厉害啊？那醉八仙会不会？quot;说话间解滔也已过来坐下，秦仲海却不理会，只与常雪恨低声说话。

    常雪恨眯起了眼，满面高傲，道：quot;醉八仙俗得佷，咱们江南时兴猜酒令，那可文雅多了。quot;秦仲海奇道：quot;行酒令？怎么个玩法，说两句听听。quot;

    常雪恨用力咳了几声，朗声道：quot;听了！王家姑娘穿青裙，李家老娘换衣裳，快快，换你了……quot;秦仲海听他言语下流，忍不住又惊又喜，道：quot;这是什么鬼东西？quot;

    常雪恨嗤嗤淫笑，道：quot;你要这样接，侯府小弟破裤档，张府老爷脱落裤，咱们这酒令讲究声韵对仗，选词嘛，随你说成语俗话，还是他奶奶的诗词歌赋，无一不可。quot;秦仲海笑道：quot;这个够粗俗，对老子的调儿。quot;两人手持酒杯，淫笑连连，登时污言秽语地说了起来。

    ※※※

    所谓酒令，自古便是文人欢饮聚会的助兴游戏，古诗云quot;城头稚子传花枝，席上搏拳握松子quot;，便是描述行令的情趣。若遇上卢云、顾嗣源这般才士，自有quot;白毛分绿水，红掌拨清波quot;这般诗雅辞达的名句应景，但秦仲海与常雪恨这两个流氓粗俗无文，能有什么好话出来，二人大声嚷嚷，都是些quot;女儿哭，嫁个男子是乌龟quot;、quot;老娘笑，闺房冒出三只猴quot;之类的低俗言语。

    解滔坐在一旁，早已听得面红耳赤，他左右探看，只见店中客人无不朝他们这桌望来，脸上还挂着一幅笑，想来定在嘲笑他们。解滔唉声叹气，心道：quot;常雪恨这小子，以前独个人搞不出什么花样，现下给他遇上秦将军，两人一般低俗，真个投缘了。唉……这两人形状恁煞难看，我可得换桌坐坐。quot;心慌之下，急忙坐到另一张空桌，跟着叫了酒菜，只在那埋头苦喝，对秦常二人直做不识。

    常雪恨见他躲了开来，登时一举冲上，指着解滔怒喝道：quot;嘿！你这是做啥？怎地一个人溜得老远？quot;解滔低下头去，咳嗽不断，哀叹道：quot;我伤风头晕，想要静一静。quot;

    常雪恨大声道：quot;静你个大头！你昨日里生龙活虎的，伤个屁风？想要静，除非先对了老子的酒令！quot;解滔见四下客人指指点点，连忙低声道：quot;对就对，你说话小声点。quot;

    常雪恨扯开嗓门，喊道：quot;听好啦！左边肉肉是棒槌，你给我对！quot;解滔惊道：quot;什么棒槌铁锤的？这……这算是什么酒令？quot;

    店中酒客听得这下流言语，忍不住皱起眉头。秦仲海却是大喜欲狂，哈哈大笑：quot;哎呀！解兄弟外貌斯文，怎么文才这般差劲，连这令儿也对不出来。quot;他摇头晃脑一阵，道：quot;你们给老子听啦！quot;左边肉肉是棒槌quot;，便该答道，quot;右边肥肥是乌龟quot;！quot;

    常雪恨是个不学无术的文盲，听了秦仲海的回答，登即仰头狂笑：quot;好！好一个右边肥肥是乌龟！妙啊！quot;霎时竟然鼓起掌来了，秦仲海洋洋自得，在那儿抱拳答谢。

    店中客人听了这两人的对答，谁不大惊失色？众人议论纷纷，只在打探这群无聊男子的来历。解滔满脸羞愧，只管低头不语。

    秦仲海兴致高昂，笑道：quot;我帮解兄弟答了，可有什么奖赏？quot;常雪恨望着解滔，怒喝道：quot;火眼的！你这小子文才太差，丢尽了双龙寨人马的脸，他奶奶的该罚一杯！quot;说着塞过一只大酒碗，暴喝道：quot;快喝！quot;

    解滔苦笑道：quot;你们别胡闹了，明早咱们还要赶路哪！quot;

    常雪恨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挥舞铁拳，怒道：quot;你不喝么？莫非看不起老子？quot;解滔怕他闹事，忙道：quot;喝就喝，你乖乖坐着，可别乱来啊。quot;当下举起酒碗，咕噜噜地灌下。

    ※※※

    却说言二娘安顿好行李，自与项天寿、陶清走了出来，三人听得外头店中喧哗，似有人在那儿胡闹。陶清皱眉道：quot;这好象是秦将军的声音？他们在做什么？quot;言二娘哼了一声，知道秦仲海素行不良，此刻多半在带头捣蛋，当即走入堂上，要狠狠数说他们一顿。

    言二娘行入堂中，正要提声怒喝，却见秦仲海与常雪恨两人安安静静的对饮，只有解滔一人满脸通红，在那儿大声叫嚷，好似醉眼朦胧的模样。言二娘吃了一惊，这解滔平日模样斯文，行止稳重，哪知稍稍离山，便成了这幅鬼模样，看来陆孤瞻定是少了管教。

    那解滔不知喝了多少酒，只见他手指着九命疯子，大声道：quot;可恶的家伙，你这混蛋每日里专来欺侮我，现下换我出令了，你给乖乖接着！quot;只听他摇头晃脑，唱道：quot;美人儿，赛西施，浓妆艳抹两相宜，你给我答！quot;他文学略高，说话稍为文雅，行的酒令自有两分诗韵。常雪恨听了令，却只嘻嘻一笑，道：quot;这有什么难的，听好啦，quot;王八蛋，比龟蛋，油炸清蒸都完蛋！你给我吃！quot;quot;秦仲海听他回的妙，霎时放声大笑。

    言二娘听他们口无遮拦，赫然怒道：quot;你们在讲些什么？这等无聊话也敢说！quot;

    秦仲海见言二娘来了，一时吓得满身冷汗，想起自己已是山寨中的要紧人物，忙装作神色俨然的模样，伸手朝解滔指去，沉声道：quot;解兄弟喝多了，人在兴头上，咱们不忍坏他酒兴，只得在这儿照料相陪。quot;说着凝目望向常雪恨，道：quot;常兄弟，你说是么？quot;

    常雪恨急忙颔首，帮腔道：quot;是啊！都是解兄弟言语下流，举止卑鄙，害得咱们好生丢脸，现下全在帮他收拾呢。quot;这两人好不奸恶，不说自己喝酒胡闹，却把罪名往解滔身上一推，自己全不担半点责。言二娘心下起疑，问道：quot;解兄弟，你真的喝多了么？quot;

    解滔醉眼惺忪，斜视着言二娘，忽地冷笑道：quot;陈皮梅，和稀泥，黑泥料底豆渣皮，看了难堪！quot;看来真是喝多了，这几句话都在嘲讽言二娘徐娘半老。言二娘听他调笑，如何不怒，喝道：quot;软脚虾，浸油炸，红光粉面烂泥肚，吃也白痴！quot;

    解滔怒道：quot;你敢骂我？quot;言二娘脾气暴躁，有什么不敢的？大怒之下，玉腿踢来，解滔已然着地滚了出去。言二娘正要补上一脚，忽见解滔酒气上涌，呕地几声，秽物大口喷出，只见左一滩面渣，右一洼烂汁，左右摆头间，转眼便把自己陷在吐堆里，一时臭气熏天。言二娘尖叫一声，急急往后闪开，险些给秽物弄脏了罗衫。

    店中客人见了秦仲海等人恶形恶状，心中已感害怕，此时又见恶婆娘打人，吓得面无人色，全数夺门而逃。陶清见大姊兀自气愤，上前劝道：quot;大家都是自己人，快别这样了。quot;这解滔是双龙寨新入伙的好汉，便看在陆孤瞻的面上，也该让他三分，绝不能趁他醉酒时责打，陶清是个晓事的，便急忙上来劝阻。

    ※※※

    项天寿捏着鼻子，扶着解滔喝了醒酒汤，热汤入肚，神智已然清楚，他见自己满身污秽，言二娘又是满面怒气地望着自己，解滔不知所以，心下只感骇然。

    正想去问秦仲海，忽听店门口马嘶声响，一人喝唤道：quot;快！明日大会便要召开了，咱们可别迟啦！quot;众人听这话声好急，各从窗口望外，只见三匹高头骏马行过店门，身上打扮却是点苍山的人。

    秦仲海等人心下一惊，他们此时业已造反，说来是武林正道的公敌，点苍山位列武林八大门派之一，自与怒苍山是敌非友。秦仲海不动声色，便向项天寿、陶清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行到街边观看。

    才到店门，便听人声马鸣，街道中又有几骑飞驰而过，马蹄践踏，只惊得百姓仓皇走避。陶清心下一凛，走到秦仲海身边，低声道：quot;此处是九华山脚下，怎会有武林人物在此骑马奔驰？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这般无礼，岂不轻看了青衣秀士的名头？quot;

    武林中人约定成俗，来到其它门派附近，必当偃旗息鼓，尤其不能招惹百姓，哪知这些人行径居然嚣张若此，秦仲海看在眼里，自也暗暗奇怪。

    过了一会儿，不见飞骑过来，秦仲海心下隐隐觉得不祥，皱眉便道：quot;看这等势头，可别是九华山出了什么事，事不宜迟，咱们须得连夜上山。quot;吩咐诸人准备兵刃家伙，不顾天色将晚，便即延道入山。

    ※※※

    行入山道，路上羊肠小径，满是岔路，众人走走停停，着实找不到去处，好容易遇上乡民，言二娘急忙上前，问道：quot;敢问大哥，可知九华山龙吟阁在山上什么地方？quot;那村民哦了一声，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唇红齿白，容色秀丽，心下有些好感，便道：quot;这位少奶奶，您找青衣菩萨有何贵干？quot;

    秦仲海知道言二娘生性老实，多半说不了谎，便要凑来说话，那乡民见他横眉竖眼，还没开口便已十分怕人，一时双手连摇，连连向后退开。秦仲海呵呵笑道：quot;老兄别怕，咱们这趟是来还钱的。只因青衣掌门借了我三千两银子，上回又来得急，没把道路记清楚，还请您指点去路。quot;一听是来还钱的，那乡民哦了一声，换上了俨然脸色，道：quot;看不出来啊，你等外地来的，居然也受过青衣菩萨的好处？quot;说话尾音提高，却是打起官腔来了。

    常雪恨凑了过来，奇道：quot;你怎老是唤他做菩萨？青衣秀士有法力么？quot;

    那乡民道：quot;青衣菩萨虽无法力，但慈悲心肠与菩萨无二。他向来体恤百姓，每逢收成不好，来春便会给我们种仔耕作，绝不让村民典押土地。正因如此，这一带的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有地耕，无人沦为佃农。大家感念恩德，当然叫他做菩萨啦！quot;

    秦仲海倒不知青衣秀士如此受百姓爱戴，他暗暗点头，想道：quot;好一个青衣掌门，这般干法，可连朝廷也比下去了。quot;眼看天色将黑，众人不再多言，言二娘细细问过龙吟阁去处，便即启程上山。

    一路行去，只见两旁道路灿烂锦绣，夕阳西下，更照得奇花异草缤纷艳丽，言二娘左右探看，心下赞叹：quot;唐先生还是这般神奇，总是为人所不能为。quot;

    众人纷纷点头，先前山脚风景恶山恶水，荒芜干燥，哪知山上却花木扶疏，满是奇罕树种，想来定是青衣秀士栽种而成。

    秦仲海指着一片树林，道：quot;大家看那儿！quot;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好大一片树林，树上满是奇珍异果，似桃非桃，似果非果，尽皆罕异。

    秦仲海道：quot;九华山物产富饶，名满天下，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逢年过节时都会差人来买九华山的灵芝糖、人参果、蟠桃茶，看来便是这处树林了。quot;

    常雪恨笑道：quot;人参果？就在这片树上么？quot;秦仲海耸了耸肩，道：quot;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听人说过，这人参果一个值得百两银子，好似吃了会延年益寿，还有壮阳补身之类的奇效。quot;常雪恨听得壮阳二字，心下大喜欲狂，当下冲进树林，立时往树上攀爬。

    项天寿怕他闯祸，大声道：quot;常兄弟快快下来吧！咱们上山有正事，你别要胡闹了！quot;

    常雪恨哪里肯听，猛见树上结了一棵拳头大的果子，红亮亮地娇艳欲滴，好似香甜可口。常雪恨喜道：quot;壮阳了！quot;他这人平日里甚是节省，要他花钱买书读书，半点也舍不得，生平积蓄全都用在吃喝嫖赌四字箴言上，听了滋补壮阳，那是欢乐之源，自然乐不可支。凑上鼻子一闻，更觉果子清香无比，他心下大喜，想道：quot;这般香，吃了定然不得了！quot;霎时淫笑连连，便要伸手去摘，猛见那果子颤抖一阵，忽地往旁让过，竟尔闪了开来。

    常雪恨吃了一惊，心道：quot;他妈的！这果子居然会走！quot;急忙伸手去抓，那果子却四处飞跃，逃得更加快了。

    秦仲海等人见他在树上飞来跳去，心下都是奇怪，纷纷问道：quot;你在干什么？quot;

    常雪恨怒吼连连，喝道：quot;我在捕果子！quot;秦仲海与众人对望一眼，奇道：quot;捕果子？quot;从来只听过摘果子，什么时候会用到quot;捕quot;这个字？

    猛听常雪恨叫道：quot;我抓到了！抓到了！quot;言二娘劝道：quot;这果子栽种不易，又是人家山里的东西，你可别胡乱吃了。quot;常雪恨哪里肯听，只喀啦啦地啃了起来，跟着跃树下地，朝秦仲海等人走来。

    秦仲海笑道：quot;好吃么？quot;常雪恨吐出几口果肉，骂道：quot;闻起来香，吃起来却难吃得紧，比狗屎还臭。quot;项天寿闻言一奇，道：quot;你吃过狗屎么？quot;

    常雪恨骂道：quot;老子打个比方，你啰唆什么？quot;说话间，他忽地跳了起来，颤声道：quot;这果子咬我！quot;众人大奇，道：quot;什么果子咬你？quot;

    常雪恨张开大嘴，只见他舌头已然高高肿起，好似真给什么物事咬了一口。秦仲海惊道：quot;他妈的，果子有毒，咱们快快上山！quot;常雪恨嘴里肿得黑胀异常，定已中了奇毒，倘若不得解药，怕有性命之忧。

    众人背起了常雪恨，运起轻功，急急往龙吟阁而去，常雪恨趴在解滔背上，含糊不清地道：quot;混帐东西！居然陷害我！老子操青衣秀士祖宗十八代……quot;他口齿不清，却仍咒骂不休，不曾少歇。解滔喝多了酒，兀自头晕脑胀，听了许久，心下着实不耐，忍不住骂道：quot;听说九华山开山祖师也姓常，你再这般操下去，怕骂到自个儿祖宗了。quot;

    常雪恨大怒，喝道：quot;我先操你姓解的祖宗！quot;说着污言秽语地骂了起来，解滔叹了口气，只运起轻功，快步向前。言二娘翻起了白眼，心道：quot;老天保佑，最好把这讨厌鬼毒死了，也算替咱们山寨除害。quot;

    ※※※

    行过练武场，见到了一处宅院，看这建筑不俗，好似庙宇一般，想来便是九华山龙吟阁了。众人行到门口，却见门户紧闭，彷佛四下无人。秦仲海使了个眼色，陶清立时走上，叩门道：quot;有人在么？quot;敲了良久，却不见有人。他毫不死心，又打了一阵，仍是无人应答。

    陶清摇头道：quot;看来真个不巧，青衣掌门不在山上。quot;解滔急道：quot;可咱们常兄弟又中了毒，这要如何是好？quot;众人见常雪恨脸色黑漆，全身不住颤抖，看来若无解药，真会伤发毕命。

    秦仲海沉吟道：quot;说不定他屋里有解药，情况紧急，咱们只好进屋去搜。quot;当下举起铁脚，便要往大门踹落。

    猛听一人急急叫道：quot;别踢！别踢！这就来了！quot;众人回头急看，只见一名老汉奔了过来，身旁还跟着几个妇女孩童。那老汉见了秦仲海等人，慌忙鞠躬，神态甚是害怕。陶清忙道：quot;这位老丈，咱们是青衣掌门的朋友，今日特来上山拜访，敢问掌门仙踪何在？quot;

    那老汉抹去额上冷汗，道：quot;老头子听山脚开店的说了，前些日子山上来了几个武林人物，把掌门请下山去。只因他走得急，事前也没交代老头，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哪。quot;

    秦仲海吃了一惊，道：quot;武林人物？来的人是少林和尚么？quot;

    那老汉摇头道：quot;对不住了，老头子是山脚的乡民，专帮掌门打理房舍，什么武林人物，咱们一个也不相识。quot;秦仲海见这几人下盘虚浮，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看来真不是九华山的门人，他与项天寿对望一眼，都是摇了摇头。秦仲海踌躇片刻，问道：quot;敢问老丈，九华山还有两名小姑娘，一个叫做艳婷，一个叫做娟儿，她们人上哪儿去了？quot;

    那老汉道：quot;掌门下山时，大师姑跟着走了。小师姑却不知跑哪儿去了。这两位师姑平日里待人和气，模样又生得标致，大家都好生欢喜她们呢……quot;秦仲海见他说话不着边际，又看常雪恨面色发黑，不能再拖，忙道：quot;老丈，咱们这位朋友吃了毒果子，现下命在旦夕，青衣掌门又不在山上，这可要如何是好？quot;

    那老汉走了过来，朝常雪恨面色一望，颔首便道：quot;我看他面色发黑，八成是偷吃了蟠桃甲虫，这毒伤不难解救。几位大哥莫要操心。quot;众人闻言一惊，齐声道：quot;蟠桃甲虫？quot;

    那老汉点头道：quot;只因不少歹徒经常前来偷吃王母蟠桃、人参仙果，青衣掌门便在树林里养了些甲虫，以来防备。这些虫长得与蟠桃一个样子，平日咱们若要分辨，需用火烛试探，才能分出真假。quot;众人听了这话，只感匪夷所思。常雪恨嘿了一声，含浑地道：quot;难怪那果子好腥好黏，壳又生硬，吃起来臭得不得了，原来是他妈的甲虫，我操他甲虫祖宗……quot;一时骂得声嘶力竭，气喘吁吁。

    那老汉见众人各有惶惑之意，便道：quot;诸位莫要担忧，你们既然是青衣掌门的朋友，老头就不能见死不救。quot;说着唤过一名孩童，往他肩上一拍，道：quot;去救人吧！quot;

    言二娘奇道：quot;这孩子懂得医术么？quot;那老汉摇头道：quot;不懂。quot;

    言二娘茫然道：quot;那他要怎么救人？quot;

    那老汉笑道：quot;少奶奶别慌，他随身带着解药。quot;

    眼见那孩童衣衫褴褛，身无长物，模样甚是天真，哪像身怀灵丹的模样，忍不住都是起疑。项天寿怕那老叟昏庸，到时反而加重常雪恨的病情，便蹲下身去，向那男孩道：quot;小弟弟，你真会救人么？quot;那男童大声道：quot;当然会！quot;项天寿皱起眉头，低声道：quot;人命关天，小弟弟可别信口开河。quot;那男童嘻嘻一笑，大声道：quot;我正是要开河！quot;

    众人心下一奇，正要发问，猛见那男孩跳到常雪恨面前，跟着解下裤档，竟尔对着常雪恨的大脸尿了起来，言二娘又羞又惊，连忙呸了一声，别开头去，不敢再看。

    常雪恨可倒霉了，此时倒在地下，难以动弹，便给尿了一头一脸。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喝道：quot;这是干什么！quot;那老者笑道：quot;诸位朋友莫要惊讶，这位大胡子老弟误食蟠桃甲虫，便需用童子尿解毒。寻常村民前来偷吃人参果，多半带着孩童过来。quot;

    常雪恨平素恶形恶状，比秦仲海还惹人厌，此时给整得面无人色，众人看在眼里，各自低声偷笑。只项天寿一人满脸关切，就怕常雪恨性命不保。

    那男童哗啦啦地尿着，口中兀自大声数说：quot;嘴巴张开点啊！你不张口喝，毒怎么会解？quot;常雪恨原本不会动弹，给人浇了一头尿水，猛地暴吼一声，将那男童狠狠揪住，喝道：quot;操你奶奶！老子杀了你！quot;那男童吓了一跳，颤声道：quot;救命啊！坏人啊！quot;一时尿得更加急了，只淋得常雪恨更加狼狈难堪。

    解滔见常雪恨忽然能动，大喜道：quot;常兄弟！你病好了！quot;常雪恨一愣，松手放开那孩童，摸着大脸道：quot;是啊！老子的舌头像是不肿了。quot;众人见他脸上黑气已褪，说话声音也不再含浑，想来童子尿甚是对证，直似药到病除。项天寿大喜，忙鞠躬答谢，道：quot;多谢老丈高义援手，我等感激不尽。quot;说着从怀中取出银钱，便要做为赠金。

    那老叟慌忙摇手道：quot;诸位朋友万莫客气，你们是青衣掌门的朋友，老头子没曾招待，已是过意不去，怎好再收你们的钱两呢？quot;说着坚拒不收。项天寿劝了几次，眼看对方心意甚诚，只得把钱两揣回怀里，不再坚持了。

    众人找不着青衣秀士，便要下山而去。却见常雪恨原地大嚷大叫，兀自在那孩子身边绕来跑去，不知又在胡闹什么。解滔大声道：quot;常兄弟俐落点！别要坠后了。quot;常雪恨呸了一声，道：quot;老子舌头还有点肿，得要这小鬼帮帮我。quot;他一把拉住那孩子，道：quot;小兄弟，老子舌头还有点疼，你可否再赏一些解药，老子要喝大口的！quot;

    那孩子先前给他凶过一阵，心中犹有余悸，当下别开头去，哼道：quot;你是坏人，解药不能给你。quot;常雪恨怒道：quot;你神气什么？老子宰了你！quot;说着拔出钢刀，直直砍了过去。那孩子吓得屁滚尿流，顿又湿了裤子。常雪恨大喜欲狂，张开虎口，便要扑去痛饮。

    言二娘脸色发青，急忙拉开那孩童，喝道：quot;解滔，你们双龙寨出身的，全是这种不要脸的货色么？quot;解滔面红耳赤，拦住了常雪恨，低声道：quot;别再瞎搞了！大家都在等你哪！quot;

    常雪恨呸了一声，道：quot;我舌头还肿着，毒还没清干净呢！quot;

    解滔死拖活拉，拼命哀求，就差没跪下，常雪恨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

    行到山脚，已在夜间时分。此行非但没找到青衣秀士，便连艳婷、娟儿也不见踪影，众人心下担忧，都有发愁之意。

    正烦恼间，忽听马蹄声响，道上两骑缓缓行来，马上乘客身着劲装，正自高声交谈，想来定是武林人物。秦仲海大喜，知道来人必与九华山有关，忙示意众人噤声，跟着缩身街边，要把马上乘客的对话听个明白。

    马蹄杂沓间，那两人已然行近，只听一人道：quot;都说九华山财宝堆积如山，这回帮主派咱们过来，咱们可得加把劲，好好捞些油水。quot;另一人笑道：quot;可不是么！等祝家庄审判一了，大家便能分派九华山的金银珠宝，那可大大发财了。quot;

    秦仲海听他们提起九华山，心下一凛，便向项天寿使了个眼色。项天寿会意，当即装作一名村汉，径自蹲在道中，佯装穿鞋模样，身子却刚巧不巧地挡住二骑去处。

    马上乘客喝道：quot;兀你这老头儿，老爷在你面前经过，你怎敢大模大样地在此穿鞋？快快给我滚开了！quot;项天寿乔装耳聋痴呆，茫然道：quot;谁在叫我啊？怎地好象有人说话？quot;那人大怒，马鞭猛地朝他挥了下来，项天寿身子微斜，闪过了鞭头，跟着举脚一踩，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已将鞭头定在脚下。

    那人喝道：quot;你找死么？quot;项天寿笑道：quot;不过穿只鞋而已，怎么会是找死呢？quot;那人骂道：quot;该死的狗东西！quot;一时怒喝连连，手拉长鞭，拼命往后回夺，那鞭头却如压在千斤大石之下，全然不为所动，项天寿待他使出全力，忽将脚底一松，那人用力过猛，重心不稳，登时摔下马去，他脑袋撞在石上，鲜血长流之中，已然昏晕。

    另一名乘客怒道：quot;你是谁！怎敢招惹我们三江帮？quot;项天寿身分已漏，也不再乔装痴呆，他走到马旁，笑道：quot;三江帮？那是什么东西？莫非是江充、江翼、江大清这朝中三江么？quot;说话间，项天寿手拉缰绳：quot;嘿quot;地一声，神力灌注，那马被这股大力一扯，身不自主地跪倒在地，那人又惊又怒，拔出腰上短刀，便往项天寿刺去，项天寿左手一挥，后发先至，已将这人一把揪住，跟着随手掼在地下，那人摔得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身。

    眼看项天寿武勇非凡，秦仲海心下暗赞：quot;项堂主武功了得，虽比不上五虎这般勇猛，但与一般江湖人物较量，那可是绰绰有余了。quot;怒苍山高手如云，上有方子敬、石刚、陆孤瞻、李铁衫等五虎，下有言二娘、解滔等一干彪将，项天寿身为quot;天权堂堂主quot;，武功见识自也不凡，当足以在江湖上独当一面，此刻稍试身手，秦仲海便有惊艳之感。

    解滔出身江南，听了三江帮名号，便认出这两人的来历，当即道：quot;启禀秦将军。这三江帮是江南一带的帮派，总舵只在钱塘江附近。这两人一个叫quot;神水鳅quot;王二、另一个叫quot;水里横蟹quot;谢七，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quot;秦仲海昔年是朝廷命官，多在边疆活动，自然不识江南人物，便问道：quot;这可怪了，这两人既在江南地头讨饭吃，怎会跑到西北来了？quot;

    项天寿听到秦仲海的问话，当即低下身去，向谢七道：quot;谢老兄神色匆忙，可是有何公干么？quot;谢七喃喃地道：quot;没……没有公干……quot;项天寿笑道：quot;原来没有公干？那可是有什么私干么？quot;谢七低下头去，却是一个字也答不上。

    项天寿见他不理睬自己，登时打了个哈欠，道：quot;咱说话乡音太重，这谢老兄江南人士，听不懂我的土话。quot;他退开一步，向常雪恨笑道：quot;常老弟啊，还是你来问吧！你们都是江南来的风流人物，聊起来定当对盘。quot;

    常雪恨性情狠戾，素来凶狠好杀，一听项天寿要让他逼供，自是大喜欲狂，当下便冲上前去，一幅要生吞活剥的模样。

    那quot;水里横蟹quot;谢七本来无精打采，一见常雪恨满脸胡须的外貌，已将他认了出来，惊道：quot;你……你不是双龙寨的九命疯子么？怎会跑来西北地方？quot;

    常雪恨嗤嗤地笑了起来，道：quot;问得好！老子一路从江南来到西北，便是专程来捕你这只大肥蟹的。quot;左手揪起谢七，右手提起尖刀，笑道：quot;这几日人在西北，吃不到鱼虾水族，口中馋得紧，一会儿清蒸烂泥鳅，火烤大毛蟹，滋味大概不坏。quot;说着举刀挥下，就要将他这只大横蟹当场宰杀。

    谢七尖叫道：quot;不要吃我！不要吃我！quot;他给常雪恨这么一吓，顿时尿湿裤子。众人见谢七怕得如此厉害，忍不住好笑。

    常雪恨一见裤子湿了，登时想起自己余毒未清，忙问道：quot;你是不是童子？quot;

    谢七不明究里，颤声道：quot;我……我这般大年纪，很少人这样叫我了。我家有锅子、铲子、娘子，壮士若是要用，只管随我去取……quot;

    常雪恨怒道：quot;谁问你这些了，我问你是不是童子身！quot;

    谢七吓得面色如纸，寻思道：quot;这家伙怎么忽然问这个？我每日里荒淫酒色，哪还能是童子身？quot;他见常雪恨神态凶狠，忙摇手道：quot;是…不…我…quot;嚅嚅啮啮之间，只是一昧发抖，全然不知所措。

    quot;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quot;，那是何等文雅景象，这厢常雪恨殷问童子，意欲采药，也算差相彷佛了。旁观众人忍俊不禁，登时捧腹大笑。

    ※※※

    常雪恨见逼问不出，心下只感着恼，陡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了一条计策，忙伸手朝后头一指，大声道：quot;看！可人儿来啦！quot;谢七一听美女到来，色心顿起，喜道：quot;可人儿在哪？快快指给我看！quot;说话间探头去望，神态猴急无比。

    常雪恨见谢七满脸急切，定已破身，哪还能身藏quot;解药quot;，心中直似大怒。这厢谢七兀自不知大祸临头，他见道路空无一人，哪有美女翩然走来，却只言二娘一名女子瞪视自己。谢七怅然若失，叹道：quot;哪里来的可人儿？只有老太婆，没瞧见半个美女啊！quot;

    常雪恨冷笑道：quot;小子，你想瞧美女，慢慢去地狱找吧！quot;刀光一闪，便要将谢七当场斩杀，冷不防背后挨了言二娘一脚，竟尔扑倒在地，言二娘余怒未消，更按住谢七毒打。众人见了荒唐情状，无不笑得打跌。

    ※※※

    闹了一阵，项天寿又上前问话。他将谢七一把拉起，微笑道：quot;这位谢老兄，我好心好意地问你话，你却不理不睬，一会儿我们肚子饿了，难免又想宰你下酒，到时我可帮不上忙啦！quot;谢七此时怕言二娘尤甚余人，颤声便道：quot;不…不…老兄你行个好，我不要留在这儿……她会杀了我的……quot;项天寿微笑道：quot;要不要帮忙，全看你这张嘴了。quot;

    常雪恨凶狠、言二娘泼辣、秃顶老头深不可测，都不是好惹的人物，谢七心惊之下，急忙撇眼去看，只见道旁另站着几人，其中一个高鼻鹰目，站在言二娘身旁，笑嘻嘻地望向自己，倒似是天生的一对雌雄大盗，只把谢七惊得头皮发麻，蟹脚发酥，陪笑道：quot;大爷有啥要问，只管说，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quot;

    项天寿见他懂事，登时微微一笑，道：quot;听你们二人方才的对答，好似与青衣掌门有关，究竟是何大事？quot;谢七皱眉道：quot;这……这是本门的机密，帮主交代了，要我万万不能传扬……quot;项天寿轻咳一声，朝言二娘一指，谢七最怕此女，一看她要过来，立时大惊道：quot;没有机密，没有机密，大爷要知道，小人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quot;

    常雪恨笑道：quot;老兄识相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quot;

    谢七吞下一口唾沫，苦着脸道：quot;不瞒大爷，这几日咱们帮主传话过来，说有几个大门派捉住九华山师徒，说他以前是怒苍山的反贼，怕他贼性不改，便约在祝家庄公审。咱帮主便要我们过来此地，看看有无需要仗义相助的地方……quot;

    众人只听了一半，脸色便已发白。项天寿哼了一声，问道：quot;人家审讯青衣掌门，你们三江帮来凑什么热闹？quot;谢七笑道：quot;九华山上满是不义之财，须得劫富济贫一下，我们三江帮见义勇为，便想来奉献心力……quot;常雪恨嘿嘿冷笑，道：quot;不必奉献什么心力了，大家肚子饿了，就等你老兄奉献两只蟹脚出来，也好拿来下酒哪。quot;

    项天寿看谢七怕得厉害，便挡开常雪恨，问道：quot;这件事是什么人主持的，又是谁揭发内情？你可知晓？quot;谢七颤声道：quot;我……我也不知道，好象……好象是祝家庄出面邀集大家的。反正青衣秀士给人捉住了，我们也搞不清楚……quot;

    秦仲海暗自推算情势，想来怒苍山复兴在即，正教高手自然全力搜捕反逆余孽，青衣秀士过去坐了怒苍第三把交椅，现下又是八大掌门之一，身分一旦给人知晓，自不免首当其冲。只是看他过去与人为善，同正教几位掌门都有交情，却没料到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倒是始料未及了。

    项天寿又问谢七几句，他却嚅嚅啮啮地答不出来，料得三江帮身分低微，以谢七这等小人物，这等大事自也不会知晓太多。当下将他点上穴道，扔到路边水沟，免得他去通风报信。

    项天寿走到秦仲海身边，低声道：quot;青衣掌门身分败露，被各大门派联手围攻，怕是凶多吉少了。人家那儿高手如云，咱们若要贸然动手，只怕占不到便宜，这可如何是好？quot;他过去吃过少林寺的大亏，想起要与这些名门大派放对，竟是未战先惊。

    秦仲海沉声道：quot;项堂主莫慌。青衣掌门是本山军师，他若遭逢危难，我们决不能袖手旁观。quot;他伸手招来解滔，嘱咐道：quot;解兄弟，你脚程快些，现下赶紧启程回山，请寨里兄弟率领兵马，前来祝家庄相助。quot;解滔轻功盖世，当代除青衣秀士，怕属他轻功最是了得，若由他施展轻功回去，不出二日，定可回山。解滔答应一声，双足点地，已如轻烟般遁走。

    秦仲海望向众人，道：quot;现下情势危急，青衣掌门命在旦夕，咱们可得快快赶到祝家庄。quot;

    常雪恨听得有架可打，笑道：quot;好呀！老子生平最是痛恨名门正派的兔崽子，一会儿非杀他个血流成河不可。quot;

    诸人略做乔装，各戴大毡遮住门面，当即匆匆赶路，直朝祝家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