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屯敌必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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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代的长城与后世存留的明长城走向并不完全一致。事实上秦长城可以说有两条:其一东起鸭绿江南的西朝鲜湾,先西北折至辽东,再迤逦向西,直抵河套——这是蒙恬在北驱匈奴以后新修筑的;其二为重修故秦、赵、燕三国的长城,将之连贯起来,自临洮始,斜插而上,东北向通往云中。

    其中经过如今是勋辖区的长城便属于这后一条,从西南方入上郡,经郡治肤施以北,折向龟兹城和西河圜阴,然后一路北上,从美稷西侧再入五原郡。当然啦,郑浑分不清这一南一北的两条秦长城,是勋前世虽然喜欢历史,却并没有详细研究过历史地理,也彻底地一头雾水。

    郑浑突然提出秦长城来,大家伙儿全都愣神儿,心说这是要做啥了?要说重修秦长城,如今不但缺乏这份财力、物力,而且鲜卑、匈奴、乌桓大多在北一道长城以南,不先把他们赶走,你怎么修啊?修来干嘛啊?至于南一道长城,倒是有卫护汉土之用,但问题既没打美稷南边儿过,也没打其北边儿过,而是从西侧直接穿过去了,这条长城跟咱们今天讨论攻打美稷的议题,有联系吗?

    你还别说,诸葛亮玲珑七窍,先就想明白了联系何在,于是朝是勋一拱手:“学生请在圜阴以北,西接龟兹,修建长城,以御匈奴!”

    是勋听了这话就一脑门儿的雾水,心说你要是在离石北方,或者圜阴东侧修长城吧,还能说“御匈奴”,这跑圜阴和龟兹之间修,能挡得住匈奴人吗?人都不必要绕路,直接南下就成,谁会去主动撞你的城墙啊?再说了,咱们不是在讨论出击吗,这怎么又变退守了?

    然而是勋知道,诸葛亮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而就算赵括,也不会一张嘴就提出如此八杆子打不着的建议来,那肯定蕴含着深意哪。倘若换个什么人,比方说秦谊、孙汶说这话,是勋当场就可能拍桌子呵斥,可这话出于孔明之口,却不由得他不俯首沉思了。当即扯过地图来看——

    啊呀,这年月的地图南上北下,瞧着还真是别扭啊……总之,美稷在北,南方偏西,在很小的范围内排布着三座县城,即西河的广衍、平定和上郡的桢林,也包括谷罗城,这时候都在匈奴人控制之下。三城再直线往南,就是圜阴、圜阳二县,境内屯驻着呼厨泉部,如今已被自家收服。圜阴西方是龟兹,南方偏东则是蔺县、皋狼和离石。

    他伸出手指,在龟兹、圜阴北方虚划一条线——长城就修在这儿,这……管蛋用啊?!

    诸葛亮微笑着凑了过来,同样伸指虚划。不过他不是东西划,而是南北划,从离石以西直划到美稷以东——“此为河也。西河二分,美稷在其西,而离石在其东,须分而两处论之……”

    诸葛亮一边说,是勋一边点头,完了捋须不语。郭淮站出来表示反对:“孔明此计虽妙,奈何悬危,直使主公以身作饵,断不可行也!”是勋心说对啊,大不了我拿不下美稷,或者虽然拿下美稷,但未能全灭了匈奴,此又不关天下大势,只是一隅之争,没必要冒这个险啊,万一把性命也搭进去,如何得了?!

    诸葛亮微微一笑,摇头道:“先生万金之躯,天下仰望,亮何敢以先生为饵?乃欲假先生之名,此计亮自行之可也。”

    啊呦,是勋心说诸葛亮要做我的替身?要做我的影武者?这听上去……还泥马真是光荣啊……

    当下假惺惺地劝说几句,也不希望诸葛亮去冒险。但是诸葛亮说:“此计若成,匈奴可并,以先生之智,假以时日,必使其不为中国患也。亮能行此,必将千古留名,则虽死亦何恨耶?”

    是勋心说匈奴不为中国患了,可还有鲜卑,还有乌桓,还有羌族,将来还有什么羯啊氐的,中国之患正多,你一个人扛得下来吗?不过这种话就不必宣之以口了,虽然他也觉得要是为了平定匈奴,搭进去一个诸葛亮,有点儿亏本儿,但眼瞧着小年轻神采飞扬,跃跃欲试,满腔为天下之大义不惜抛弃性命的澎湃热血,倒也不好多浇凉水。最终只能说:“孔明还须仔细——诸卿共商,务使此计毫无破绽。”

    众人连开了三天会,终于把计划的每个环节都研究透彻了。随即是勋就亲自率领刘靖所部匈奴抵达圜阴之北,在勘察了地形以后,即利用秦长城的遗迹,开始修盖建筑。

    是勋对那些匈奴人说:“汉家用兵,与汝等啸聚跳荡不同,必以城池为依。吾即欲在此筑城,以墙相连,如昔日之长城也,可为前进之根基。四方粮秣,皆聚于此,则进可攻而退可守,然后率汝等以临美稷,安有不克之理?”

    我不是不打算打美稷了,也不是修道墙作长期防守,是要造些碉堡出来,作为前进基地和粮草存放点。只要你们帮我把基地给修起来,咱们后路无虞,那时候就可以领着你们直接杀往美稷去。你们那些同族马力强劲,来去如风,要是咱们往前面打,却被他们抄了后路,胜算可就渺茫啦。我们汉人用兵跟你们匈奴不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得考虑到物资运输问题,不可能走一路抢一路。再说了,你们那些族人的草场、牲畜,我打赢仗以后都答应赏赐给你们的,这要在打仗过程中就吃个七七八八的,你们过后也会怨我不是?

    是勋这张嘴啊,就算没道理的事儿,他都能东转西绕,让人听得似乎有理,更何况那些匈奴人本来就没啥文化知识,更欠缺逻辑思维,所以当场就信了。刺史大人说打美稷,好啊,咱就去打;刺史大人说先修墙再好打美稷,也成,咱这就帮着修。问题是……我们只会搭帐篷,不会修墙啊。

    是勋说这事儿简单,我就命门客秦谊秦宜禄负责此事,找些汉人工匠来示范,你们一学就会。这年月的城墙大多为版筑泥砌,烧砖虽然有了,但技术还不过关,成本太高,使用得很少。秦长城就是泥砌的嘛,是勋也没想着要修砖墙——就算有那个技术,他也花不起那钱——筑版的活儿汉人来干,匈奴人就光管挖土、和泥、夯实,主要是力气活儿,用不了什么技术。

    是勋教训那些匈奴人:“劳作乃得食也。汝等曩日兴兵抢掠,此亦劳作也,若非驱策坐骑、沙场浴血,其牛羊、谷物,难道从天得降不成?今军未兴,先使汝等筑城,亦劳作也,吾自有粮秣、绢帛赏赐——若不愿作者,则无食也!”

    就在是勋、秦谊等人在圜阴境内修建长城——其实那不过是郑浑灵感来源而已,正经说起来,是修一些碉堡,修一座前进基地——的同时,张郃也率领着五千汉军与五千胡骑,自离石北上,一路扫荡过去。

    正如诸葛亮所说,黄河滔滔,把整个西河郡一分为二,所以对应两处战场,应当使用不同的策略。张郃的目的,就是要巡行黄河以东,扫荡牧场,把当地的匈奴人全都赶过黄河去。匈奴不是有名长老喜欢在这一带放牧吗?赶的就是他。而且可预见的,他退走以后不会往依鲜卑,也不大可能北蹿雁门,而必然西渡黄河——因为大本营美稷就在河西嘛。

    张郃的军事行动执行得挺顺利,袭击了十几个匈奴小族,斩杀百余人,擒获近千人——按照老规矩,全都绑起来送壶口煤矿去了。他最终没找着那位匈奴长老,根据情报所得,对方见机得快,早已遁过黄河,返回美稷去了。张郃趁机以战带练,把那五千匈奴兵逐渐融入汉军阵营中去,还分遣兵马,控制住了黄河上的几个重要渡口。

    据说匈奴人渡河别有一法,是把牛皮制成筏子,吹足气以后即可使用。不过这种筏子也就能乘坐一人,外带随身的武器装备,只要不在渡口下水,张郃完全有时间在其登岸之前便赶到封堵,到时候箭如雨下,都不必要射中人,只要射漏了筏子,则乘筏的匈奴兵就必死无疑。

    同时,是勋在圜阴以北修基地也挺顺利。他先抢盖了两个碉堡,一个用来置兵,一个用来储粮,打算修成以后再以长墙相连,便于防御。置兵的碉堡不大,长宽也就各百步,但是修得既高而固,虽然只能入住数百兵卒,却可抵拒数千大军。相比之下,储粮的碉堡要大上好几倍,倘若塞人,三五千的都塞不满,但围墙还不到一人高而已,马虽难越,人则易登。

    大概是为在省工的同时也加强粮草屯扎点的防御力吧,碉堡外二十步还围了一圈鹿砦。见天儿有从南方过来的车辆,粗布蒙盖,驶入围中。盖城的匈奴兵瞧着直流口水——这得能存多少粮食啊!难道是大人怕拿下美稷以后,咱们第一年还没太多产出,所以特意预备下了,以便后日之赏?他费那么大力气从各地运粮过来,总不成吃不完再运回去吧。

    其实诸葛亮所献的计策,虽然细节繁复,原理却可一言以蔽之,就是“诱敌”。为了能够全歼美稷的匈奴,非得将其主力诱向南方不可,示弱既然不易为,那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攻敌之所必救、屯敌之所必取。

    是勋还怕美稷的匈奴人犯傻,故意在刘靖麾下大肆宣扬,这部分匈奴人还并没有被彻底收服,偶尔逃亡几个,跑到美稷,自然会向长老们禀报,说汉军如何之强,只待修好基地,便会全线来攻。长老们要是脑袋没进水,就必然先下手为强,派兵偷袭,使这基地总也修不完。

    当然啦,匈奴还可能渡河反击,直取离石,行“围魏救赵”之计。但一来河东岸有张郃,还控制了几处渡口,涉渡不易;二来是勋这时候不在离石啊,而在前线基地内,与其攻离石,何如攻基地?要是能够将是刺史打跑甚至擒下,那危机不就彻底解除了吗?

    果然,大概二月下旬的时候,两座碉堡还没有彻底竣工,中间的城墙还没开始砌,便有探马来报,有敌来袭,只是……“并非匈奴,而是鲜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