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式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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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门显族的,终究与小户人家不同,即便这会儿礼教还没严谨甚至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地步,理论上儿媳妇也没有单独见公爹的道理——单独见婆婆是可以的——晨昏定省,都得跟老公一起去啊。当然也可能有例外,比方说老公不在了,最起码远行在外;再比方说领着小孩儿来给爷爷逗弄……

    是勋知道,甄氏才归曹丕不久,便即生育一子,正是原本历史上的魏明帝曹叡。不过在这条时间线上,曹丕娶甄氏早了好几年,因而曹叡也提前降了世,肯定不再是原本历史上那颗**、那颗卵子啦,将来的能力、秉性更可能完全不同。

    所以说了,如今曹丕见在许都,甄氏就算不跟他一起来拜见曹操,也总得带着曹叡过来才象话嘛,这独自一人入堂求见公爹,究竟是几个意思?

    当然啦,甄氏是光明正大过来的,并非私入公爹门户,而且老曹再怎么好色,也不会对儿媳妇下手——他又不是李隆基。至于甄氏不守妇道,甚至与小叔子(曹植)有染,那也是民间传说罢了。可是正唯如此,是勋才更觉奇怪——这儿媳跟公爹有啥可说的呢?难道是被曹丕欺负了,特来喊冤诉苦?

    他本来也没那么八卦的,但本能地觉得其中必有故事。于是当晚跟关靖谈事儿的时候,就随便提了一句:“今见子桓妻独见魏王,未知何所言也。”隔天关士起还真就给出答案来了:“为子桓争嗣事也。”

    关靖虽然掌握着是勋的情报网,但还到不了后世无所不查、无所不知的特务头子的地步,尤其王府内部,他作死啊敢去安插人手?不过即便曹操身边,那也是有校事盯着的——自然不是盯曹操,而是盯所有接近曹操的人——所以关靖便就是勋所言,特意遣人去问过了卢洪。

    因为卢慈范为了将来得以自保,这时候脚踩着好几条船呢——真正的主子当然是曹操本人,同时又暗中与是勋、曹丕,甚至还可能有其他某些公子、重臣相勾通。是家的情报网,有时候能补校事之不足,所以相互间偶尔是有情报交换的,卢洪若认为是勋可以知道某事,则关靖遣人相问,必不讳言。

    正巧赶上这事儿卢洪也正窝着火呢,是府来人一问,便即合盘托出,还希望是勋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看——“真妇人无识见者也,何可如此!”

    原来曹丕谋嗣之事,可以瞒得过曹操,但是很难瞒得过枕边人——尤其甄氏还并非心里只装着锅碗瓢盆的村妇——于是甄氏便劝说曹丕,要他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不要惹事儿。甚至她还以袁家的故事来提醒曹丕,曹子桓听得这个烦闷啊,心说袁熙那种无野心、无头脑的老二,能跟我比吗?

    而且他觉得,自家大哥也不能跟袁谭相提并论。是,袁谭是残暴、凶狠,还缺乏政治智慧,但他可不会挖自己袁家的墙角,而自家长兄……我争嗣不是为了自己啊,是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啊,傻媳妇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原本夫妇二人感情甚笃,可是就因为这件事逐渐生分起来,加上结婚时间也蛮长了,曹丕又纳了别的妾室,逐渐地就对正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甄氏动辄得疚,常遭喝骂——好在曹子桓就在老爹眼皮底下,还不敢动手。甄氏先是去找婆婆卞氏诉苦,但几无效果,所以这回直接来找曹操了。

    甄氏本人觉得自己的用词已经很委婉了,只说曹丕日渐心大,不能容纳自己,而且常与外臣相聚,恐怕会造成家族的不和睦,希望曹操可以教育教育儿子。可不但曹操能够听得懂她的潜台词,就连校事禀报上来,卢洪也一瞧就明白了——我靠有你这么干的吗?竟然给自己老公扎针?!

    卢洪是不是还勾通别的公子,是勋不清楚,但知道卢慈范是有上曹丕贼船的迹象的,所以你说他能不急吗?趁着是府来人打问,便即将苦水倒出,还请是勋帮忙给出个主意。

    是勋听了关靖的转述,多少有点儿哭笑不得,心说这事儿我可管不了……他隐约记得前世看过一部以甄氏为主角的港剧,里面的女主先是在立嗣之争中倾向小叔子曹植,继而又在曹丕上位后拼命拯救彰、植二人,一边跟荀彧等人见天儿开小会商量着怎么阻止老公迫害兄弟,一边指斥老公跟司马懿结党……乍一看女主纯出公心,那真是白莲花一般圣母啊(她是倾向于曹植,但并非男女之情的喜爱),可是细一琢磨,又谁能忍这种吃里扒外的枕边人!

    怪不得曹丕后来要废掉她了……即便她没有这般扯后腿,哪怕啥都不做,那也肯定比不过“文帝定为嗣,后有谋焉”的郭女王啊。

    尤其是勋不久前才刚听闻了曹昂妻何氏的所作所为……他忍不住就问关靖:“若愚夫得贤妻,而贤夫得愚妻,谁胜耶?”关靖也不禁苦笑:“吾不知也。”好,这下子昂、丕算是扯平了。

    是勋轻叹一声:“正所谓‘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是也。若得贤妻相佐……”他还正琢磨着何氏跟郭女王呢,突然身后响起来一声冷哼:“吾不贤欤?夫君乃甚憾否?”

    是勋闻言吓了一大跳,就觉得后背上直冒凉气,赶紧转过头来分辩:“非也,乃说他人家事。吾自有贤妻,可比无盐、孟光……”话出口就觉得不妙,无盐那可是著名的丑女啊……

    不过好在这年月“无盐”似乎还并没有成为丑女的代名词,史书仅传其劝谏齐王,乃封为后事,“刻画无盐,唐突西施”云云,还得几十上百年后才得出现。嗯,其实是勋完全不必要那么紧张,这话曹淼压根儿就有听没有懂——她哪儿知道无盐、孟光都是WHO啊?!

    看到曹淼进来,关靖便即拱手施礼,口称“曹夫人”。曹淼也知道关士起在是勋心目中的地位,非普通门客可比也,赶紧还礼,问说宵夜准备好了,关先生要不要与夫婿共进呢?关靖笑一笑:“吾老矣,岂尚能饭?日进二餐足矣。”便即起身告辞。

    曹淼也没有听懂关靖的话,还问是勋:“岂老者不能饭否?”是勋心说你当人人都跟你爹似的,都五十多了还每餐斗米,没有廉颇的本事,却有廉颇的饭量?也不作答,却问曹淼:“夜食何在?”你嘴里说宵夜好了,结果空着手进来是几个意思?

    曹淼说厨下这就会送过来,你别着急,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册来,递给是勋:“家中此月账务,夫君过目。”

    其实是府的财政分成两块,小头是管氏父女管着,大头归管家鱼他,但曹淼自从被是勋逼得多识了些字,读过几本书以后,就特意每月问鱼他索要账目来看,等她先核对过了再交给是勋——因为觉得只有这样才算尽了大妇之责,也才能体现大妇的权威。

    这年月的记账方法比较简单,但正唯其简单,所以更显繁杂、混乱,就曹淼的天赋,一个人跟案上摆弄半天算筹,都未必能算清一笔账。是勋瞧着起急,干脆教给她阿拉伯数字和简单的算数公式——要说高级点儿的,就连是勋本人都早就还给前一世的数学老师了。

    没想到曹淼学得挺快,完了就以此去要求鱼他。鱼他瞧见那些曲里拐弯的阿拉伯数字头都大了,先极口恭维主人这学自异域的计数法实在神妙,然后提醒曹淼,说主母既然不喜欢算筹,咱可以学珠算呀。

    于是曹淼捧了一具珠算又来找是勋,是勋一瞧,这特么是虾米玩意儿?原来当时珠算初创,又叫算板,是在木板上刻出几条长槽来,内嵌活珠,但跟后世的算盘不同,槽分三段,上下两段各嵌一珠,中段则嵌五珠。是勋接过来试了试,实在不易拨动,因此干脆画了幅后世算盘的图形,命木工制成来用。

    他前一世的小时候确实是学过珠算的,可是什么“一下五去四”、“三去七进一”的早就忘得精光溜溜啦,拿到新式算盘后拨拉来拨拉去,总是回想不起来。鱼他倒是瞧着这新式算盘挺方便,不但给请了去,还自作主张制作贩卖,但他从此算得了账以后,就必须先请人对照图谱,给改抄成阿拉伯数字,再呈给曹淼,曹淼以算数公式核对过后,再交给是勋。

    是勋原本是不怎么查账的——瞧着眼晕——自从能够拿到阿拉伯数字的账本以后,倒是轻松了许多,于是每月必查。至于鱼他是否因此而暗中记恨曹淼,那就谁都猜不到啦。

    其实是勋这套阿拉伯数字和算数公式,鱼他虽然望而却步,学成者却并非仅仅曹淼一人而已,还包括了诸葛孔明。想当年孔明于是勋门下研究抛石机,经常见着老师背过身去拿枝笔点点画画的,也不用算筹,也不用珠算,普通加减乘除还算得挺快,心知必有秘法。他是个勤奋好学的,便找个机会请教是勋,说我知道筹算非经学正道也,但日常也总能用得上,先生既有秘法,何不教我?您不是打算光把弟子教成个经学家吧?

    是勋说你别瞧我算得快,这玩意儿还真未必好学——“此西域所传阿……”一琢磨这年月还压根儿没有阿拉伯呢,若循其本源说是印度数字呢?印度终究距离不远,后世之人怕会指摘自己扯淡,干脆——“此大秦数字也,书法与中国字大为不同。”诸葛亮说没关系,弟子愿学。

    于是是勋就教了给诸葛亮啦,谁想到诸葛孔明真高才也,一学就会——这年月篆书仍然小范围地流行,握毛笔写曲道还真难不住他——而且计算速度要超过是勋一倍,准确率同样超过一倍……

    “真妙法也,有何难哉?”诸葛亮是无心之言,是勋却听得有点儿脸上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