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难从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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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魏官僚机构初成,其运作效率比起仍然保留军政府形态的蜀汉要差了不止一筹——当然啦,官僚机构的好处就在于方便统辖更广袤的土地、监控更复杂的下属机构,启动速度虽慢,一旦全速运转起来,其功效便非蜀汉可比了——尤其天子御驾亲征,那不是出门招呼一声部下跟上就能上路的,即便曹操、是勋都讨厌繁文缛节,为显威仪,各类仪式也仍然耽搁了不短的时间。

    刘备虽然同样自称天子,但其组织结构比较原始而简单,麾下群臣除了一个许靖外,也没谁在意各种虚架子。法正就曾经说过:“待陛下删夷大难,以还旧都,诸仪乃可齐备也,今如齐襄在莒,何必奢求?”再加上刘备早就有了攻入雍州的完备计划,庞统才出子午谷,他便已经幸驾汉中了,所以曹操才离洛阳,那边刘备已至雍州。

    刘备是通过褒斜道,跟在关羽屁股后面进入关中的——因为此道南起褒中,距离汉中郡治南郑最为近便,且前段还可通过褒水运送部分物资——随即驻跸郿县。这时候关羽已经率部西进,围张郃、徐晃于陈仓,张飞则向东攻取茂陵、平陵等城,与乐进在安陵附近对峙。

    话说张益德真的很敏,倘若他一出傥骆便即东进,关羽未必能够杀出褒斜道,估计跟走散关故道的吴懿一般,都得给硬生生堵回去,那么蜀军可回旋的余地就小得多啦,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便向关中地区投送太多兵力。而吴懿基于通讯水平的落后,与其余两路的配合并不默契,若等关羽西进,再攻陈仓,估计张郃未必能够拦得住他。

    终究关、张二将初随刘备起兵,并肩奋战多年,情同兄弟,相互间对于行军速度、用兵之法,那都是心有灵犀的。

    此时摆在刘备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集中力量击破陈仓,从而夺取扶风郡西部,争取跟出兵武都的马超连成一片,如此便可占据陇上。进而放出自己全部的实力来——后勤运输也相对更有保证。二是集中力量东破乐进,与固守长安的庞统、赵云会师,构筑防线,以对抗必然到来的曹魏东方援军。

    护军黄权提出:“当西也。”您就暂且别管庞统了吧。倘若全师东进,我们就会处于曹魏主力和其雍、凉军团的两边包夹之下。形势仍然岌岌可危,可回旋的余地也小;倒不如全力打通西路,牢牢占据陇西地区,那就直接消除了对汉中的威胁。曹魏即便大举来援,也将在陇西跟咱们对战,有马将军连接羌胡,或可招募到不少胡骑,也可以极大程度弥补咱们大平原作战的短板。

    御史中丞徐庶当场就急了:“君欲致太尉于死地乎?!”现在不打西线,将来还有的是机会打,可要是现在不去救庞统。他手下才有多少人?乐进是暂且被绊住不得攻城了,然而曹魏的增援旦夕将至,他能够守得住长安城吗?到时候庞统、赵云,全都得给一锅端,一个都跑不了哪!

    徐庶说了:“秋收在即,若大军得入长安为守,粮秣足够资供,即曹操亲来,亦无能为也,则一举长安以西可定矣。凉州癣疥之祸。雍州为敌必应,何以弃中原腹心之地而往争边邑耶?”

    倘若不是黄权,而是徐庶提出来西征之计,或许刘备直接就听从了。这倒并非他宠信徐庶在黄权之上。问题黄公衡乃巴西阆中人,刘璋旧臣,归从刘备后,天然地成为东州派外围势力,所以刘备怀疑黄权献计,或有坑害庞统之心。再加上庞士元乃其臂膀。赵子龙又是从龙旧臣,近在咫尺之间,怎可不往相救?真要是作此决断,百僚乃至天下人又会如何看朕?会当我是个不把臣子性命放在心上的凉薄之君啦!

    当即喝退黄权,随即便命黄权前往陈仓城外,代替关羽监视张郃、徐晃,调回关羽及其核心部队,与张飞并力去打乐进。而刘备本人也从郿县东进到茂陵,随时准备增援。

    此时乐文谦经过奋战,已经击退蜀将傅肜,重新夺回了渭桥的控制权。但随即张飞从西面杀来,乐进被迫放一把火,把附近所有桥梁全都给烧了,然后退守安陵。同时连派快马迂回而东,去向曹德求援。

    曹德等人驻在新丰,夏侯楙、梁习自缚前来请罪,曹德下令把他们装上槛车,押回洛阳去交曹操发落。随即乐进求救书信送到,曹真知道若是乐进败退,敌军主力便可直抵长安,只要把那座城里塞进两三万人去,再有能将而非夏侯楙这般废物镇守,即便天子亲率举国之兵来,也不是轻易就能够攻得下来的。于是向曹德建议,将所部兵马前移至灞陵,甚至长安城下,以便应对前线局势的各种变化。

    曹德带出洛阳城的,不过两千兵马而已,但曹魏早就打算通过雍州南取汉中,估算要在长安及其周边地区聚集超过十万兵马,所以各地驻军仍然按照原定计划陆续向西方运送,这时候新丰县内已经集结起了超过三万大军。曹真向曹德固请,但是曹德不敢前进,最终便派曹真为主将,以吕蒙为副将,率军两万,前至灞陵。

    灞陵距离长安城还不到五十里路,大军入城之后,吕子明便请令率三千骑兵巡至长安城下,远远一望,但见城上旌帜飘扬,几乎每个垛口后面都有蜀兵把守。于是返回灞陵禀报曹真,曹真问他:“据子明所见,城内贼兵众否?”

    吕蒙说我估计也就几千人,大部队还在安陵以西。为什么这么说呢?就因为城上显示出来的人数实在太多了,随便一打眼,就不下三五万。可是用兵之道,从来众则示之寡,寡则示之众,以欺敌也,真要是有三五万人,没道理全都摆上城头。再说了,我才刚巡至城下,又不是大举往攻,他们有必要往城上塞那么多兵吗?“必以草人杂之,以惑我也。”

    曹真点点头,说子明所言有理,那么你有何对策呢?“吾今二万众,可攻长安否?”

    吕蒙摇头,说敌军数量越少,其实越可得见其将不凡——真要是十几万人拿下长安城,不奇怪啊;才几千人就能够一夜间夺城,固然是夏侯楙怯懦、梁习无能所致,也足可得见对方的用兵之能啦。我觉得咱们即便不计伤亡地猛攻,十天半个月的也拿下不下长安城,若被敌军攻破乐将军所部,入援长安,那形势就危险了。

    “蒙有三计,候将军定夺。”

    下策就是仍然驻军灞陵不动,等候天子亲征,再作决断——虽然无功,但肯定无过。中策是挺进至长安城下,但是不要发起进攻,等敌军增援到来,想要涉渡渭水的时候,再半渡击之,或许可以建功,也起码可以迟滞对方会师的时间。至于上策,则遣一部兵马渡过渭水,前去会合乐将军,阻遏敌军的增援。

    问题是这上策——“若遣军少,恐不敷用;若遣军多,灞陵或危。”

    曹真说就算灞陵丢了又能怎样?灞陵后面还有新丰,而天子亲率大军也即将赶到关中,长安就那点点贼军,难道还敢向东方深入吗?“灞陵正不必守,吾将亲往去援乐将军也!”

    于是率军直趋长安城北,来到渭水岸边。附近桥梁全都被乐进给烧光了,但尚有渡船可用——蜀军一直保着这些渡船,好方便将来接应援军过河呢——吕蒙当先冲阵,驱散敌军,夺取渡船,随即便陆陆续续渡过渭水北去。

    消息传到长安城中,赵云就请令去突击敌军,尝试半渡而击。庞统连连摇头,说根据探马来报,敌军数量是我军的数倍,而且主将曹真又非夏侯楙可比,利用突击来绊住他们北渡的脚步,难度系数实在太大啦。赵云乃道:“云亦知甚难也,然若不如此,恐敌北渡,共乐进而阻大军于安陵之西。大军若不能来合,曹操旦夕入关,长安恐不可守也。”

    庞统说不可守就不可守吧——“吾已致信陛下,请勿虑我等,而挥师先破张郃,再定凉州,则形势必变,可与曹操长期相持。若即来援长安,是乃身陷囚笼也——长安即吾死地,请子龙与统同死可也!”随即又轻叹一声:“吾前不焚舟船,是恐士卒惊惶恐惧,今乃使敌得渡,误矣,尚何面目再见陛下……”

    赵云闻言,不禁苦笑,说太尉您既然有了这个觉悟,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反正苟利国家,何惜此身?然而并非人人都是赵子龙这般忠勇之士的,且说将军廖淳麾下有一裨将,名叫士仁,在旁边儿听得庞统所言,当场就慌了——虾米,你们都抱持着必死的决心啊?早怎么不跟我说哪?我虽然知道偷出子午之计悬危,可总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如今你们是一丁点儿希望都不肯给我留下啊!刘主是待我不薄,我愿意为他冲锋陷阵,可并不等于他让我死,我就一定要笑着去死的!

    更何况这还不是刘备的命令,而是你庞统莫名其妙的执著……

    于是当夜便派心腹潜出城外,前往新丰去联络曹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