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奸臣也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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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公,给官家的捷报上该写多少斩获?”

    廖莹中放下手中的军报,轻声询问着正围着绘有扬州周遭地形的木图走来走去贾似道。两淮诸军将士的伤亡,贾似道自是可以隐瞒少报一些。但是淮东饷司(淮东财赋总领司)印了多少会子去充军饷,却是处在临安朝廷的严格监督之下!哪怕是贾似道这样权倾两淮的重臣,也做不了多少手脚。

    大宋朝的官家打仗的事情是不行的,但是怎么牢牢控制军队的窍门却是知道的——大宋军卒都是为钱粮卖命的雇佣军!只要在前线督军的文武将官不能控制饷源,官家便能用一纸诏书夺了他们的兵权!高宗朝的岳武穆,理宗朝的余樵隐都可以说是折在钱粮二字上的。如果哪位将帅军主一手掌着兵权,一手掌着足以养军的财赋,那大宋官家可就奈何不了他了!

    而且,即便贾似道能控制淮东饷司,也不可能用淮东一路的财赋养活两淮的十七八万宋军——当然是账面上的,实际上可以拉出来一战的,也不下十二三万。可就是这十二三万军队,每年所耗的钱粮,也一个天文数字,哪怕是相对和平的时期,也不是两淮地方可以自养的。何况现在两淮正被蒙古蹂躏,今年的税收是根本不用指望了。

    虽然淮东饷司自孝宗朝开始,便有了发行会子的权力。但是这会子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铜钱。而且早在端平年间起,因为金宋战争和蒙宋战争所带来是巨额军费,使得南宋财政陷于破产,为了应付日益庞大的军费开支,南宋朝廷便中止了会子收回。宋朝的会子类似于债券,分成一界一界发行,发行新一界会子的时候便收回之前的旧会子,不过没有利息还要打折回收。而中止回收的结果便使得会子日益贬值。如果没有朝廷从江南调运来粮食、货物支撑,淮东路发行多少会子都是毫无意义的废纸!

    说明一下,会子虽然贬值的厉害,但是南宋朝廷却可以用“和买”之法,将已经贬值的会子按照未贬值时候的币值去购买民间的财物以应付军需和官需——和后世的元明清三朝相比,宋朝的财政和商业税收制度,的确高效了不是一点半点。会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成债券。而“和买”和“博买”制度(当然不是“买”下全部货品,而仅仅是一部分)表面上看似乎是国家干预市场经济,但到了南宋末年,用会子去“和买”和“博买”已经是事实上的实物税了。虽然实物税并不是一种先进的税收制度,但是在商品特别是进口商品价格难以合理估算的时代,收取实物税的确是一种有效的税收手段。至少能搞到足够的财货去维持同蒙古的长期战争!

    控制着江南东、西两路,浙江东、西两路,福建路和广南东路这六路尚未被兵火蹂躏的富庶之土的临安朝廷,也是全天下唯一一个能给大宋的几十万兵悍卒将官们提供一定粮饷财帛的中央,这也是临安朝廷得以维持至今的真正原因……

    而贾似道这样的文臣可以驱使两淮十几万大军的最大凭借,也是能源源不断的从临安的官家手中讨来财赋喂饱下面的带兵官——不过这财帛已经越来越难要了……这便是贾似道必须要将昨日这场损伤惨重的战役说成大捷的原因。

    要不是大捷,手头颇紧的大宋官家又如何肯拿出财货来厚赏战士?

    要没有厚赏,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也别指望扬州城内的这些军将再去拼命了!可问题是,大宋官家也不是傻瓜,两淮安抚使司如果将损失兵甲器具的数字往临安一报,再加上区区五百多颗鞑子首级,这场胜仗的水分可就有点大了!

    所以听到廖莹中的提问,贾似道只是轻轻一叹:“还能怎么报?自然是如实上报了……朝廷是要派人来验的!北地汉儿和鞑子的长相打扮都不一样,瞒不过去的!”

    北方汉人和蒙古人的长相差别虽然不大,但是兵部派下来的官员都是内行,是一眼就认得出来的。

    “相公,俺们若是将上面派来的人喂饱了,多报些斩首也无妨……”李庭芝低声提议道。

    “不行,不行……丁青皮的眼睛可不瞎!”贾似道按着太阳穴道。

    丁青皮是把持朝政的右丞相兼枢密使丁大全的绰号。

    而贾似道现在则领着参知政事和知枢密院事两个宰执级的差遣,又是理宗皇帝最宠爱的贾贵妃(已经死了很多年,但是却给理宗留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也是理宗唯一长大的孩子,自然视若掌上明珠)的弟弟,又在两淮、京湖督军十八年……谁都知道,贾似道一旦击退南侵的蒙军,就铁定会入朝拜相!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丁大全压制得了的。

    贾似道入朝之日,就是丁大全及其党羽失势之时!所以,丁大全现在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可以把贾似道拉下两淮安抚大使之位的机会。

    “还是如实上报吧!”贾似道哼了一声,有些焦躁的踱了几步,低声道,“官家是知道吾这个安抚大使苦衷的……如今国难当头,对下面的武人只能哄着!要是不把他们喂饱了,搞得和四川路一样可就不好收拾了!”

    在南宋朝廷肃整余玠及其心腹之后,四川宋军人心浮动,隆庆、沔州等地宋军发动叛乱,结果给了蒙军可乘之机,以致川北、川西大片土地沦陷,也让蒙哥的兵锋得以直抵川东。

    “也只好如此了。”李庭芝和廖莹中对视一眼,也都觉得没有别的办法。说着廖莹中就要告退出去准备给临安的奏报,却听见外面传来大声的喧哗。

    “相公,相公!大喜,大喜!”

    听到大喜两字,节堂之内的三人互相看看,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四川方面告捷了?这对贾似道他们来说可不算大喜啊……

    大步走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贾似道的幕僚梁崇儒,他本是布衣客卿,没有什么差遣。不过昨日之战结束后,贾似道觉得他还通点兵事,就委了他一个武锐军书写机宜文字的差遣。实际上就是军中文书之类的,让他去统计武锐军的损失和斩获。

    武锐军在昨日一战中损伤惨重,不仅都统制卢兆麟阵亡,连武锐军左右两军的统领(中军统领是卢兆麟自兼)和一多半的正将、副将也都没有回来,全军上下人心惶惶,自然也没有人去统计什么战果损失了。所以贾似道现在得到的战报中,并没有属于武锐军的。

    “喜从何来?”贾似道皱眉问,“莫不是卢右武又活了吧?”

    战场之上,将帅被误报身亡的事情也是常有的,不过就算卢兆麟不死,也谈不上什么大喜。

    “是斩获,武锐军昨日一战中斩获了鞑子首级四百十一,蒙古汉军的首级有二百一十五,另外还掠得战马四十八匹……”

    “甚么?”贾似道一怔,眨巴了一下眼睛,“梁易夫,你莫是被下面的武人欺瞒了吧?”

    “千真万确!相公,某可是捏着鼻子在库房里面一个个数脑袋的,数完后还吐了一地……”

    “哼,谁知道那些脑袋是谁的!?”贾似道冷冷道。

    “那还有马,四十八匹高头大马,肩高都快有五尺了,这总不会有假的吧?”

    贾似道的眼睛瞪圆了。还有马!脑袋可以杀良冒功,马可变不出来,宋朝从来就缺马,南宋更是缺得厉害,连殿前马军司的马军都是没有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