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儒道可合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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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鼓声动,车马如云。

    临安中人,满布御街。临街商户,家家香案,无数百姓,就沿着长长的街道两侧拥挤站立,一直出了余杭门向西列出二三十里。仿佛整个临安的百万庶黎,都涌了出来,相送安居于此地一百多年的君王离开。

    临安的百姓,无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百姓,大宋三百年的传统,除了厚养文士,就是优待首善之都的庶民了。南迁之后,这份天子脚下独有的优待,便落到了临安人的身上。

    哪怕别处兵戈连连,行都百姓的生活,还是可堪维持的。而且江南自古富庶,宋室南迁之后,更是悉心经营。直把临安打造成了百年繁华,民生富庶之所。便是这三十余年战火不熄的岁月,临安百姓,至少是久居临安,有产有业的中产之家,日子过得还是非常悠哉的。

    在乱世之中,能过上如此安逸的生活,临安中产之家的百姓,自然都是感念大宋官家恩德的。虽然和其他的都城百姓一样,临安百姓也喜欢说些政治笑话,甚至会编排当成宰执,对天家也没有多少敬畏。但是那种衷心拥护之情,却是任何地方都比不上的。

    历史上南宋覆灭之时,行都百姓尚有十余万人生死相随,临安民心可见一斑。

    可是现在,大宋官家为了躲避可能会从海上打来的明军,却不得不弃了这百万拥戴之民,将行在所迁往鄱阳湖畔的洪都府(洪州)去了。

    而今日,正是天子和百官离去之日。

    得到消息的百万庶黎,都自发上街,留着眼泪,相送大宋官家!

    因为他们这些临安百姓,都是消息灵通之人,自然知晓北明之强。不仅在陆上击败了蒙古,恢复了中原。在水上,大明海军更是无敌一般的存在!

    长江天堑,对北明而言根本不是个事情。

    现在官家远走洪都,也是为了避开可能来自海上的敌人。

    但是自古江南半壁可以倚仗的,不仅是这一江奔腾之水吗?当长江天堑都不足倚的时候。避居江南百余年的大宋,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

    官家一去,怕再无返回临安之日。而北地雄兵,恐怕不日就要来蹂躏江南富庶之乡了……

    天子车驾刚一离开皇宫,御街两边的百姓,就忍不住潸然泪下。先是小声抽泣,然后哭声越来越响,整个御街顿时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了。

    此次算是大逃亡,不仅官家赵禥,太上赵昀,荣王赵与芮等皇家贵人要走,宫中的宦官、宫女,全部的殿前班直,少府监所辖的匠人,居住在临安的宗室亲贵,还有朝廷的文武百官,统统要走!而且其中的很多人还要带上家眷仆役一块儿走。另外,还有一万名赣勇提前抵达临安,他们会在一路之上担任护卫。

    林林总总的逃亡人马加在一块儿,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这些人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在朝天门集中,然后由护卫的赣勇军官负责编组队伍。除了由殿前诸班直护卫的天家、太上家和荣王家等三家之外。无论官拜何职,都要按照千人一队编成行伍,再由赣勇士卒百人护卫。跟在天家、太上家和荣王家的队伍之后,第次出发。

    这支队伍,连同耀眼夺目的天子旌旗穿成而过时,哭喊之声一阵又一阵的响起,达到了最高峰。可赵禥只是神色木然的坐在车上,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听见。跟在天子车驾后面的太上皇赵昀的车驾,赵昀听着这哭声,只是无奈地一声长叹,心中更有了那么一丝悔意。

    迁移行在……仿佛也不是什么上策吧?赵家在临安,在两浙百姓心目中的分量还是很足的。临安又是百余年来不断增筑的坚城,若是不走……未必不能倚仗这人心这城池和陈德兴决一死战!

    如今,天子一走,百官一走,临安和两浙的人心恐怕也去了大半吧?人心一去,两浙和临安又能坚守多久?

    而洪都府……三百年来又受了赵家多少恩德?恩德未受,大难临头之时,又凭什么为大宋效死?

    赵家贵人之后,就是百官队列,宗室亲贵队列,在后默然相从。两边百姓哭泣之声虽然稍缓,可坐在一辆辆马车、驴车里面的朝臣,却更加惶恐不安起来。

    原因无他,南宋时期的两浙(包括后世的上海、苏州、无锡等地)不仅经济发达,而且人文顶盛。诗书传家的名门望族比比皆是。哪次科举大比放榜之时,不是浙人占了进士之半数?如今朝中的文官,至少半数是落籍两浙之人!

    两浙是他们的家乡,他们根基!现在,他们是别了家乡,弃了根基。可是家乡能别,根基真的可弃?他们能带走的不过是一个个小家,整个儿的宗族,还得留在浙江。若是明军入浙,他们的宗族怎么办?

    是降,还是战?

    若是降了,他们这些人在洪都如何立足?若是战……恐怕有灭族之危吧?

    迁移行在之议方起的时候,临安的百官大多觉得不错。他们不必在临安抗明了,洪都那里比临安安全了何止十倍——真的等到明军打到洪都,赵家估计也没什么地盘了,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今日真的辞家远行,大家伙才发现。这家,原来不是那么容易别离的。

    听着街道两边的哭泣之声,这些往日高居庙堂,仿佛言语之间就能决定天下兴亡的才智之士,也只有惶恐落泪了。

    ……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余杭门城楼之上,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马人流,一身儒士打扮,面目上多了几分岁月留下的沧桑的梁崇儒忍不住吟起了南唐后主的词句。

    他是十日前陪同日本国使者北条实时抵达临安的。没料见正好遇上宋国君臣的大逃亡,礼部的大小官员都忙着逃难,谁有心思管日本国使的事情?于是就指派了留守临安的贾似道去应付日本人——本来以为就是个朝贡,随便给点回赐打发了拉倒。

    没想到,日本国现在竟然也闹起了天道教,日本天道教居然还一举夺取了平安京,挟持了他们的天皇。日本执政的镰仓幕府只得另立天皇,还希望和大宋联络……

    这事儿可就大了,贾似道也不敢随便打发,就让自己的心腹幕僚,担任两浙安抚制置司参议的廖莹中亲自和北条实时、梁崇儒会面商谈。

    今日南宋君臣离去,会谈也暂停一日。廖莹中和梁崇儒便换了文士的衣服在街上目送天子离去,一路送到了余杭门。

    “易夫,大宋还没有到这一步!”廖莹中嘴上说这话,眉头却拧得比梁崇儒还要紧。

    梁崇儒一笑:“是没有到这一步,再有个两年就差不多了。”

    他这话不是乱说的,而经过仔细计算。明军南征的规模不会小,这是灭国之战!而且灭的是立国三百年的宋,不是击败三十万团练军就算完的。还要占领地盘,镇压亲宋的士大夫,还要扶植亲明的地方势力。

    因此准备工作肯定要做很久,明天春播之后能打起来已经算快的了。攻占临安,估计是明年下半年的事情,攻占洪都灭亡大宋可能要等到后年了……

    “万不至于如此!”廖莹中还是摇头,“大宋自有天佑,国祚定然绵长,超过周朝也不是不可能的。”

    梁崇儒叹了口气,低声道:“事到如今,还想什么八百年基业?”他停顿了下,“群玉,你就没有替自己想过?你仿佛和陈君直关系不错,对那位陈圣人也有提携之恩的。”

    廖莹中一怔,“易夫,你这话是何意思?”

    梁崇儒展开一把折扇,轻轻摇动,“这几年,吾在东瀛避居,除了应付东瀛的僧人、武者,便是在读书。先秦经典,佛家的经书,还有东瀛人所著的小说,当然还有陈圣人的天道教经典,都读了个通透。还是颇有些心得的。”

    “有甚心得?”

    梁崇儒笑道:“这《陈礼》就是当今的《周礼》,陈圣乃是上承西周,所做之事是孔孟所想而未做成的大事——复礼!因而陈圣也可以算是儒家之圣。”

    “什么!?”廖莹中瞪起眼珠子看着梁崇儒。“易夫,你这话说的……”

    梁崇儒摇了摇扇子,微笑道:“东瀛国是武士之国,崇佛崇儒还崇手中之剑。但是吾在东瀛多年,观其风俗人情,却知道倭人不管是公卿、武士、僧侣还是平民,真正崇拜的其实是强者!谁强大他们就服从于谁,倭人之所以敬我中华,皆是唐时白江口一战之功。而如今陈明之盛,犹过盛唐,北洋炮船隔三差五就在东瀛各口停泊。因而天道教才会在东瀛大兴!

    但是吾亦知晓,东瀛之天道绝不会和大明之天道相同,就如东瀛之佛,东瀛之儒皆不同于中华。东瀛之魂,还是他们自己的武者之道!他们学佛、学儒、学天道,都是为了发扬他们自己武者之道!他们东瀛武者可以学天道,我们华夏之儒就不能入道么?东瀛的佛儒天道都能和武者之道合一,华夏的儒者就不能和天道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