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7章 国人和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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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啦啦的下锚声音,伴随的是码头上的锣鼓喧天,还有《明王赞》的歌声响起。岸上这个时候已经挤满了前来接驾的人们,有南唐王室李家和外戚杨家的成员,有南唐国的文武高官,有天道教的大道人,有象林港商会的豪商——他们大多是大明的士绅,便是在南唐也受大明朝廷的保护!

    还有一些穿着打扮奇异的土著,他们都是象林港附近的土司家的人物,现在都诚惶诚恐的看着一艘艘正在降下巨帆的战舰,那么多战舰,全都满载着火炮和战士,光是大明圣人的这些扈从,大概就能摧毁整个南唐了吧?更不用说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野人土司。

    大明驻南唐的官员,还有一队担任警戒的明军海军陆战队官兵,早早的就到了码头。这个时候全都精神抖擞,好像打了鸡血一样。

    驻扎南唐的象林港当然是很舒服的差事,也没有什么危险,南唐国内的战争(和土著之间的)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是守住象林港海军要塞就行了。不过升官的机会也少,这次得见天颜,也算是个难逢的机会。只要圣人安全离开,他们这些人少不了一分功劳……

    除了这些人,还有不少围观的象林港的百姓,全都是汉人打扮,看他们的长相大多也是汉人,只有少部分女子生得矮小黝黑,跟在高大的汉人男子身边,伸着脖子好奇地张望。

    陈德兴这个时候已经和随行的文武、妃嫔还有唐王李彦国一块儿上了甲板。看着眼前的场面,突然回过头,问李彦国道:“南山,那些是什么人?”

    他抬手指着岸边被南唐军隔离在外的围观百姓。

    李彦国抬眼打量了一眼,回答道:“圣人,那些大多是汉人,是随臣从山东迁来的,他们现在是唐国的国人。”

    国人,这是个在华夏消失许久的称谓。这“国人”可不是“中国之人”的意思,而是象征着一种身份——低于大夫,高于野人。大概相当于古希腊、古罗马的公民。

    在古希腊、古罗马,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公民的。这公民身份同样象征着一定的特权和高人一等的等级。

    当然,高人一等也不是白来的。公民也好,国人也罢,都是和兵役挂钩的。而在华夏,春秋之后,因为战争规模日益扩大,国人当兵,野人看戏的游戏规则变得不再适用。列国都将所有的百姓,不分国野都登记在册,遇到战争就第次动员。这样国家的武力不再依靠国人,国人相应的权利自然也就逐渐消失了。

    不过现在,国人这早就已经消失千年的等级,又在大明主导的华夏扩张狂澜中出现了。

    “当你们唐国的国人可有什么好处?”陈德兴不急着下船,而是饶有兴趣的和李彦国打听起唐国国人的特权来了。

    当国人当然有好处,没有好处谁大老远跟着李彦国这样的军阀到南番来国人?好好在山东种地不行么?

    “好处其实也不多,就是每丁都可在新洛、吴哥、象林、水真腊四城中的任意一城中得到一块宅地,还可以在城外得到百亩土地。宅地和土地都是免税的。”

    一块城中的宅地加上城外附廓百亩之地,免费而且免税!这样的事情搁在大明本土是不可想象的。不过对于外出闯荡的“国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算是最基本的待遇。

    “另外,国人的男丁可以当兵、为吏、做官。国人无论男女,凡是年满七岁,不足十三岁者,都可以入国学读书习武,不用给学费,还有一日两餐供应,也是免费的……”

    当兵当官自然是国人的特权,野人只能当个土司官。至于免费教育倒是个不错的待遇,大明本土别说老百姓,就是士爵贵族的子弟上学,也得给学费的。大明本土人多,处在上学年龄的幼童少年足有两千多万。提供免费义务教育的成本可就太高了,因而暂时无法实现。而南唐的国人不足三十万,适龄的学童不过一两万人,自然可以免费了。

    李彦国接着又说:“而且,凡是国人都可以持有刀剑、长枪、盔甲、弓弩、火枪等武器。而野人不得持有长度超过半尺的刀剑,不得长度超过三尺的枪和矛,不得拥有盔甲,不得拥有五斗力以上的弓,不得拥有弩和火枪。而且,野人不得在城内持有任何武器。另外,野人不得对国人无礼,否则国人可以当场将之斩杀,这是不犯王法的!”

    什么?砍野人不犯王法!?这真是国人?不是小爱那娘们手下的天道武士?

    “当场斩杀?这也太凶了吧?”这时跟在陈德兴身后的杨婆儿插了句话——她有插话的资格,她现在已经升任了益都女郡公,还是益都杨家的族长。

    李彦国苦笑道:“表姐啊,你有所不知,这南番土著素来凶蛮,不服王化,喜欢好勇斗狠,又不喜生产,全都是刁民,而且人数众多!若是国人没有砍杀他们的大权,这些刁民定会恃众斗狠,不怕咱们啊!”

    是啊,堂堂征服者,怎么能不叫人害怕?要是人家不怕,三十万人能统治三百万人?这砍人权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对!

    而且,汉人的脾气秉性终究比较温和。是不能和日本武士相比的,在这些土著眼里,或许讲理就是好欺负,温和就是软弱!如果动不动就拔刀斩人,那才是高高在上不可冒犯……

    陈德兴心里面盘算一番,也觉得李彦国怎么做是有道理的。南唐是藩国,不是大明的行省。南唐国人能不能砍杀野人,这事儿用不着陈德兴操心。

    想到这里,陈德兴点点头,轻声道:“国人是该有国人的威风!他们离开母国,远涉重洋到此,人生地不熟,周遭又尽是土著。若是不凶一点,如何压服野人,保住自己的家国?这南唐锦绣江山,得靠这三十万国人自己保,不凶狠一些怎么能行?”

    听着他的这番话,李彦国脸色一松。沉默了一下,接着又道:“除了这些实实在在的利益,唐国的国人还有议政之权。一国之政,国人皆可与闻,绝无妄议之说,而且男丁皆有推举城议员之权。”

    人以稀为贵嘛!李彦国在山东时并不觉得汉人有多值钱,跑到南番建国后才觉得国人太精贵了。诺大一国才三十万,其中男丁不过十二三万。而且,这三十万国人还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周遭可有不少和南唐一样的华夏国家,都敞开大门要吸引“国人”去那里定居呢!

    李彦国又道:“圣人,其实这国人之权,也并非南唐独有。南面的南夏(夏贵家族的国),东面的吕宋和南荆(占有婆罗洲大部,高达家族的封国),西面的……理宋,都是这个规矩。”

    不讲道理的人还有许多啊!其中居然还有大宋朝的两个余脉——无论是理宋还是吕宋,如今都是“武当派”,以武当家!都把少数国人当个宝,都允许国人斩杀无礼的野人……野人冒犯国人就是有罪,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刀砍杀了就是!不敢砍人?连砍人都不敢还当什么国人,回大明去老老实实种地吧!

    李彦国仿佛也觉得用这样的高压进行统治有点不好,轻轻叹息:“圣人,咱们几国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咱们都是以寡临众,而且还要绝人文化,断人传承,灭人宗教,易人风俗。所行之政,都无法称善。若是不严加镇压,恐怕灭国之祸就在眼前了。”

    他的话说得有些重,一方面是在解释,一方面也有诉苦的意思。海外开国,长远来说当然是好的。不过那是对李家子孙的好,对李彦国来说却是无穷无尽的烦恼。说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都不为过。

    陈德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看着象林繁华的港口:“这样很好啊,你们可以在华夏之外开国建政,这样的事情已经快有千年没有发生了。而且你们这次海外开国,还不失华夏本色。没有入乡随俗,而是要移风易俗,要以华夏之礼教化蛮夷。砍几个野人算什么?只要能将南番这么一大片土地变成华夏天下的一部分,就是砍光了几百万野人,也没有什么。

    南山,让你的人放心大胆的去砍!如果那些野人真能闹出什么大事,朕就派大军来相助!”

    他顿了下,回头认真地看着李彦国,“你的手不要软!就在你我有生之年,把该砍的人都砍了!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尸山血海出来的,根本不怕砍人!所以,这事儿不要留给子孙了,就咱们把它都做了吧。”

    李彦国向陈德兴拱了拱手:“有圣人这句话,臣就放心了!臣有生之年,总要叫南唐数千里地尽入华夏,绝不会让野人有翻身的机会……永远都不会有!”

    到底是见过无数杀戮的人物,无论是陈德兴还是李彦国,都不是太在乎人命的。这南番人民遇上他们,算是倒了大霉了!

    “真是陈圣人来了!”

    此时此刻,就在距离陈德兴下船的南洋舰队军用码头不到三里的地方。一座酒楼的二层窗口旁,文天祥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轻声嘀咕了一句。

    看他现在的打扮,大概就能知道如今“理宋”的士大夫是怎么讲理的了。身为士大夫,一身儒服是少不了的,脑袋上也有幞头。仿佛和昔日在临安当才子时候差不多,不过腰带上却挂着一把三尺长剑!看见柄和剑鞘的磨损程度,就知道这把剑是经常被拔出来耍弄的——文大状元现在也不是“笔如刀”而是“怀宝剑”了。除了宝剑,他的腰带上还别着一把火绳手枪、一个火药罐和一个子弹盒……宝剑加手枪就是眼下“理宋”士大夫出行必备的东西。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理宋”的地盘上汉人也是以寡临众。而且“理宋”开疆辟土的手段相当暴烈,不仅杀人无数,还绝人文化,断人传承。焚书坑儒杀和尚圈占野人土地的事情,从西迁大理至今就没有停过!

    别说“理宋”治下的野人,就是文天祥这个大宋的忠臣看来,实在也有些过头了。为此还和自己的老师江万里发生过争执,可是江万里哪里听得进文天祥的“书生之见”。在江万里看来,如今的“理宋”和昔日的女真、蒙古并无什么区别,都是夺了他人的江山,以少民御大国,就不要想什么仁义道德了,用刀剑和火枪去教化蛮夷才是正理。

    叫人心服口服的事情就不必妄想了,让蛮夷野人害怕上国之民才是比较现实的路子。而另一条让“理宋”可以安然存在下去的路线,就是摆正自己的位置,调整和大明帝国的关系。

    既然“理宋”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压制内部的野人上面,那么这个国家就没有什么力量再去对抗大明帝国这个庞然大物了。

    向大明求和称臣就是必然之选!这也是文天祥前来象林港的目的。江万里想让文天祥当一回说客,去说服陈德兴放“理宋”一条生路。

    “文山兄,可有把握?”文天祥不是一个人来的,江万里的儿子江镐也和他一块儿化妆成商人,微服来了象林港。

    “如何没有?”文天祥回头看了眼正在摇着纸扇子,也不知道是要驱散周遭的闷热还是舒缓一下烦躁心情的江镐,“仿箕子国旧例而已,陈德兴那么多国都封了,哪里还会在乎一个‘理宋’?”

    “可是咱们的大宋毕竟是天下正统……”

    “只要称了臣就不是了,”文天祥摇摇头,叹了口气,“西周时会有人把宋国和箕子朝鲜当正统?义斋(江镐的号),走,咱们这就去求见陈德兴!早一点把事儿办好了,小弟就能再去周游列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