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风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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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大坚兜了一个大圈子,甚至去了一趟行都司衙门,终于打听到一点消息。

    “从山里冲出来的流民比预料得要多,而且个个跟疯子一样,将官兵打得落花流水。据残余的官兵退守一座山之上,正在等候救援,袁茂迟迟没有回来,不是被困,就是……总之没好事。”

    樊大坚与袁茂交情不错,很关心他的安危。

    “山谷里有一处丹穴,官兵应该很想夺回来吧?”

    “问题就在这儿,流民也想要丹穴,抢先一步占据,留人死守,还派出一大批人争夺稍南一点村子里的丹穴,与官兵僵持不下。唉,朝廷大意了,派来的官兵不够多,没法……你肚子上怎么又流血了?”

    胡桂扬的腹原有旧伤,昨晚再次破裂,虽得包扎,却一直没有完全止血,“真是麻烦,还得需要你的药粉。”

    樊大坚的药瓶向来随身携带,立刻给胡桂扬用上,处理完毕之后他问:“袁茂怎么办?要不要找守备大人一?”

    胡桂扬摇摇头,“找他没用,快要黑了,明一早咱们去趟城北的村子,得找石校尉,他或许有办法。”

    石桂大虽然职位低微,但是能为诸多江湖人请官,必然也为自己争取到不少职权。

    樊大坚点点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

    “石校尉是你的义弟,我帮不上忙,所以……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你还要去抢金丹?”

    “嘿,到处都是官兵,哪有我的机会?我想……去找何百万的尸首,你真的杀死他了,对吧?”

    “除非诈尸。”

    “大致在什么地方?”

    “从龟岛往上游走,大概四五里左右,再往草地里走,具体还有多远我记不清了。”

    樊大坚点点头,“范围不算太大,我去看看,趁着还没腐烂,把他的人头带回来。”

    “没带人头是我的错。”

    “谁的错也不是,你心里从来就没有立功的想法,我昨晚若是没被金丹所诱,跟着你一块离开,就不会发生这种事。算了,我去找找,明黑之前肯定回来。”

    “嗯,你去吧。”胡桂扬看着樊大坚匆匆离去的背景,知道自己留不住他。

    西园里没剩几个人,张五臣也来告辞,“当初离开通州的时候,我很不情愿,可事实证明你是对的,我应该来、必须来,这里才是我的宿命所在,如果你肯放我离开……”

    “你可以离开。”胡桂扬微笑道,根本没想阻止。

    张五臣显得很惊讶,“呃……我本来想……算了,既然你同意,那我就此告辞,多谢你将我带来,我欠你一份人情。来日方长,如果七月十五的劫难我能顺利度过,一定会报答你。”

    “祝你度劫成功,恕不远送。”

    张五臣抱拳行礼,高兴地走开。

    就连钱贡等三名随从也走了,只向少保大人告辞,胡桂扬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人影,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开。

    商辂还在,将自己关在木屋里,享受蒸笼般的闷热。

    黑之前,知府衙门的仆人送来晚饭,胡桂扬一个人在楼下进餐,食而不知其味。

    仆人收拾碗筷离开之后,胡桂扬坐在凳子上发呆,也不点灯,任由黑暗一点点将自己吞噬。

    草在楼上用餐,慢慢下楼,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下,坐在台阶上,也是一副发呆的模样。

    越来越黑,胡桂扬敞开房门,觉得凉爽许多。

    “那两个侏儒呢?”胡桂扬问,反正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免去抬头找人的麻烦。

    “走了,明会回来吧。阿寅他要回趟家,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

    大概就在地下,胡桂扬没自己的猜测,继续呆坐着。

    “咱们接下来做什么?你找到何百万的线索了?”

    “我已经把他杀死了。”

    “什么?”草站起来,又慢慢坐下,“你早过不让我跟来,我的确不该来,这里根本没我能做的事情,连保护的大人都是假的。真可笑,当我见到外面那位真大人的时候,还想着跟他打招呼,可他对我连看都不看,我突然想起来,他根本没见过我。”

    “那是他不够幸运。”

    “呵呵,胡大哥真会话,可我还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姐姐得对,我就该一直留在山里,永远……”

    “草。”

    “嗯?”

    “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可不上当,你先是什么事。”

    “无论如何都不要再接触金丹,如果有人送你,就将它扔得远远的,连看都不要看一眼。”

    “看一眼也不行?”

    “不行,看到了就想得到,想得到就会动手去抢。”

    “嗯……行,我听你的。”

    “你不想知道原因?”

    “金丹有害嘛,你早就过了。即使无害也无所谓,你不碰,我就不碰。”

    胡桂扬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错什么了?你在逗我吗?”草有点生气。

    “不不,我很认真,而且也很感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对我这么信任。”

    草没吱声,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了一会,草道:“在高家村,从来没人提起信任这种事,出山之后信任别人好像很难,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很傻。”

    “有一点,不算很严重。”

    草哼了一声,起身往楼上走,“我要睡觉了,记住,你承诺过,明不管你去哪,都得带上我。”

    “一言为定。”

    胡桂扬摸黑找到临时铺设的床,打算一直等下去,可是一坐到床上就犯困,觉得大的事也不值得干等,合身躺下,闭眼入睡。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边多了一个人,之后发生的事情如梦似幻,明明不该发生,一旦发生之后又让他欣喜若狂。

    如果这是梦,他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如果这是真,他希望能牢牢抓在手中,永不舍弃。

    这两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胡桂扬睁开双眼,发觉身边的人已经离开他的怀抱,站在床边,似乎就要被夜风带走。

    “等等。”

    “我没走。”那是何三姐儿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只有点头之交的邻居。

    “刚才……你……对我用机术了?”

    “需要吗?”

    胡桂扬坐起来,并无肌肉酸痛的感觉,“我不明白……”

    “没什么,我需要一个男人,所以选你。”

    “嘿,承蒙你看得起,这一招好用吗?赵阿七和闻苦雨听张五臣胡八道,没什么根据。”

    “有点效果,未必治根,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何三姐儿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温情。

    “我没服食过金丹……有用就好,任何时候我都愿意效劳。”

    何三姐儿没有回应。

    胡桂扬稍感惶恐,随后一时冲动,对着前方的身影:“跟我回京城吧,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咱们成亲……”

    何三姐儿轻笑一声,“你还是那个没有野心的胡桂扬,自从时候从你手里骗走玉佩之后,我心中一直觉得对你有所亏欠,我以为能够轻易抛去这个念头,却没能成功。京城重逢之后,这个念头反而更强烈。你为什么没有一点野心呢?我可以帮你实现,还清旧账。”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时候一定是心甘情愿将玉佩送给你的,所以你不亏欠我什么。你不是从就害怕被杀死吗?你不是一直想获得安全吗?那你应该远离金丹与丹穴,我已经了解全部真相……”

    “我见过闻空寿。”何三姐儿打断他的话。

    “他什么都对你了?”

    “嗯,不等我问,他就什么都了。七月十五,是福是祸,都会在那一见分晓,有人一无所得,甚至丢掉性命,有人从此一步登。”

    “不可能,没有一登的事,机船离开之后,金丹再无来源,所有人……原杰离开丹穴不过寥寥数日,就已衰弱得没法赶路。”

    “那是因为他本来就太弱。”

    “他有丹穴,还算弱?”

    “原杰偷入丹穴,心存顾虑,一直放不开,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商辂的信任,所以得到的功力不够纯粹。”

    胡桂扬有些失落,“这才是你找我的原因,去除心里最后一点愧疚?”

    何三姐儿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放在胡桂扬脸上,“就算是吧,总之从现在起,我不再亏欠任何人。”

    “何五疯子呢?”

    “我不欠他什么,他愿意跟着我,把他从我身边撵走,才是对他的伤害。”何三姐儿的手掌变得温柔,连声音也恢复几分从前的和婉,“我只欠你。如果我死了,我要你记住我,如果我活着,我要从此忘记你。”

    “这不公平。”

    手掌离开脸颊,模糊的身影迅速后退。

    胡桂扬下床追上去,突然惊觉自己没穿衣服,顾不上遮掩,伸手去抓人。

    何三姐儿就跟这黑夜一样,似乎就在身边,却永远不会被真正触碰到。

    胡桂扬追到门口,只见夜色无边,耳中所闻尽是孤寂的虫鸣,眼前已没有那道模糊的身影。

    他不服何三姐儿,无论是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都不能让她改变主意。

    夜风吹来,胡桂扬突然感觉有点冷,急忙回到床边穿上衣服,再也睡不着了。

    回想起来,若不是还记得何三姐儿过的几句话,他真以为那全是一场梦。

    梦终会醒,人也终会离去,胡桂扬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失去她,但他安慰自己:从未得到,何谈失去?他永远不会有何三姐儿所谓的“野心”,所以没办法与她同行。

    “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胡桂扬喃喃道,在郧阳府找一位志同道合者,对他来变得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