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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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线里沒有一个人影。仿佛山林里的一切生灵都陷入了诡异的死寂。月光之下。只有我们三个人清醒地活着。而飞月的枪瞬间掌控了一切。

    “很好。你要什么。我的命。还是其他的宝物。”何寄裳依旧冷静。只是颌骨侧面被枪口顶住。每次张口。肌肤都很辛苦地牵动着。她的脸向着东面。并沒有转过脸盯着飞月或者是我。表现出骤然遭人挟持的愤怒。

    她的身体里有种深沉的淡然。好像一个接近心如死灰的人。敢于冷冷地漠视一切。包括生死。

    “我只要碧血夜光蟾。希望你能记得那宝物的存放地点。”飞月干脆地点明來意。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在这一点上。她的个性与飞鹰十分相似。毕竟是亲兄妹。骨子里有太多的同类元素。

    “很好。你呢。”何寄裳的声音更冷了。

    “我们在隧道里发现了一部分线索。不过却给蛇阵阻住。希望能借用夜光蟾。其实。我很希望你也加入我们。一起到达天梯尽头去。”我的语意尽量委婉。在寻找大哥杨天这条路上。我们有共同的利益追求。应该能达成一致。

    “你的本意。也是要那宝物。不过表达婉转一些罢了。对不对。”

    何寄裳略带嘲讽的语气。让我蓦地一阵心酸。如果不是为了一探隧道的究竟。揭开大哥、苏伦、唐心、孙贵的失踪之谜。我绝不会为难她。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能找到一个对大哥痴心的人实属不易。她的一生已经够可怜了。

    飞月冷笑着:“无论如何。你在我们手里。除了乖乖服从。我看不出你还有别的路好走。”枪未必会走火。但她被眼前的小小胜利冲昏了头脑却是真的。

    “飞月。放开何小姐吧。她会明白咱们的來意。一切都是为了在隧道里失踪的人。”我不愿意提“盗墓之王杨天”这几个字。生怕给何寄裳带來更多的失望。到目前为止。沒有发现与大哥确切相关的线索。只凭红小鬼的记事簿里归洛的几句话。似乎无法下任何定论。

    “风先生。隧道那边的情形你忘了吗。咱们沒有太多的时间。。”飞月脸上猛地闪过一丝惊骇。低头看自己握枪的手。

    “你怎么了。”我发觉了她的异样。

    “我的手指不能动了。麻痹得厉害。一直到肩膀。”只说了一句话。她的下颌也变得僵硬。勉强抬起左手。托住下巴。才能重新把嘴闭上。

    何寄裳转身。伸出左手中指在飞月的手枪上一弹。枪落地。发出极其沉闷的“卟”的一声。

    “不必担心。她沒事的。看你的面子。我只动用了一点点麻药。一分钟后。她会全身高度麻痹。只有心脏还能微弱跳动。整个过程维持四十分钟左右。这段时间里。你或许可以跟我说说隧道那边的事。”

    真正能够左右小楼形势的。只有何寄裳。飞月刚才唯一的机会就是猝然开枪射杀她。除此之外。只有受人反制而已。

    对面的山林里。风势变得比刚才更强劲了。十几棵生着巴掌大圆叶子的大树一起摇荡起來。

    我叹了口气:“何小姐。马帮的人就在左近。会不会有事。下面屋子里一片沉寂。那些妇女和孩子呢。由谁來保护。”

    关于西南马帮的战斗力。江湖上很多人亲眼目睹过。只有一个字能贴切地形容他们杀人的手段。。“狠”。据说被他们屠戮过的村子。往往数年之内都不会再有人敢搬过去居住。直接变成废墟一片。落在他们手里的敌人。百分之百会经历一次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人间活地狱。直到最后被折磨得沒有人样、被榨干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为止。

    正因为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我才急着赶回來。害怕这个爱过大哥的女人遭到不幸。

    “沒事。昨天凌晨的一次进攻。马帮丢下了十二具尸体。寨门外那个血字。就是他们蘸着自己人的血写下的。寨子里沒有动静。只是因为她们在安静地休息。根本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何寄裳骄傲地昂着雪白的脖颈。对“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对面山林毫不在意。

    我早就观察过古寨的地理位置。绝对无法抗拒现代化武器的远程狙击或者爆破进攻。马帮应该只是试探性进攻。不肯一下子激怒何寄裳。从这一点上推断。敌人阵营里一定有个指挥进攻的智谋核心人物。

    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只要在江湖上薄有名气的人。就会被大众视点捕捉到。把祖宗三代的档案侦缉得一清二楚。

    西南马帮最具智慧的人物只有一个。。二当家傀儡师。自称出身于胶东崂山上清观门下。最擅长伏击、布阵、攻杀、镇守。

    “你在想什么。”月光里的何寄裳衣衫胜雪。脸容如玉。带着出尘脱凡的清丽。

    “我在想。马帮的人究竟想要什么。金钱对他们而言。已经不是最主要的。近十年來。他们的毒品和军火生意一直顺风顺水。打通了泰、缅、尼泊尔三国连线。即将创立起新一代的‘海洛因黄金三角’。他们的野心绝不是几亿美金就能满足的。何小姐。你跟这只盘踞西南的饿虎做邻居多年。一定能明白他们的野心。”

    马帮名义上属于中国大陆。实际干的都是穿越边境的走私生意。总部和大部分财产已经搬到国境线对面去了。

    “我得到过不太确切的消息。他们似乎是在寻找晶石矿和一架航天器。十几个国际大买家为此开出了不可思议的天价。线人传來的情报只有残缺不全的半页。其余部分都被鲜血洇湿了。无法弄清楚。”

    何寄裳开始皱眉。那些少头无尾的讯息最令人头痛。还不如一个字也别看到的好。

    晶石矿肯定是指“捕王”归洛说过的那个地方。航天器呢。又在哪里。是哪个国家的抑或是哪个星球的航天器。

    事态的发展越來越扑朔迷离。我真恨不得一分钟内拿到碧血夜光蟾。然后飞回隧道蛇阵那边去。

    “风先生。那个隧道里什么情况。有沒有关于杨天的消息。”一提到大哥的名字。何寄裳的眉梢立刻飞起了笑意。

    我不忍心打击她。只含糊地解释着:“我有一个朋友是‘捕王’归洛的传人。他亲耳听归洛说过一件事。早年归洛曾奇怪地坠入山腹。跌落在晶石坑里。被杨天搭救。山腹中的情况很复杂。深埋着一座庞大的古代宫殿。现在。我们面临的主要问題。就是蛇阵的阻挡。。”

    沒有人能保证穿过石隙后会遇到什么。戴面具的人既然能把唐心、老虎禁锢住。我们也许同样无法幸免。所以。我只能说出大概的事情发展方向。绝不会言之凿凿地向何寄裳打包票能见到大哥。

    何寄裳是个聪明人。眉尖一蹙。已经敏锐地意识到时间问題:“早年。难道当时杨天离开古寨后。孤身穿越了隧道。‘捕王’归洛也算是江湖上一言九鼎的大人物。他说的话可信度至少有九成以上。对吗。”

    我点点头。“一言九鼎”四个字既是江湖人对归洛的尊敬。更是亚洲国际刑警组织的内部人员对他的一贯评价。他很少说话。平生所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自己身体力行过的。慎之又慎。

    “杨天。。他还会在山腹里。”何寄裳满怀希望。但又夹杂着无尽的怯怯焦虑。她感叹过。时间能够改变一切。山腹里的世界。是否也正被时间抹杀、摧毁、蹂躏着。

    这个问題。根本找不到答案。也是一直重压在我心里的一块巨石。

    我希望大哥还在。但又怕看到他这么多年隐忍在山腹里的真正原因。目睹自己的亲人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还不如听到他的死讯更人道。从手术刀嘴里听到最多的是“盗墓之王”纵横江湖四海的意气风发。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我不想大哥也落入江湖中人的悲凉轮回里。

    “我不知道。沧海桑田、世事难料。不是吗。”不知不觉中。我也走近栏杆。与何寄裳一起站在月光下。

    她长叹了一声。余音袅袅如同前一轮拨弦急奏后的绝响。又一次刺痛了我的心。

    “他是神。不是人。世事窠臼对于他來说。永远都不适用。一万次面临必死困境的时候。他会第一万零一次脱困。微笑着站在所有人面前。我最清楚这一点。并且一直相信。否则。又怎么会矢志不渝地在这里等他。你看。今晚的月光那么可人。连最阴暗的山径都映亮了。如此良夜。他或许会踏月色而回。仍旧带着无人能及的神采……”

    她半转身子。凝视着我的侧影。深情无限地娓娓述说着。

    “也许吧。其实很多人都盼着‘盗墓之王’杨天重出江湖。”我一语双关。

    “你的侧影非常像他。我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你就是他。记得有一次。他也是这样子站在窗前……”何寄裳的声音变得飘忽迷惘起來。

    我很期待她再次提到碧血夜光蟾。假如隧道彼端真的能打探到大哥的消息。相信她一定不会吝啬一件宝物。

    寨门之外。突然出现了一小队伏着身子的敌人。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柄短把砍山刀。鬼鬼祟祟地急速靠近。

    “有敌人來了。”我提醒她。她的长睫毛上悬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始终沒能滴落下來。大敌当前。儿女私情还是稍微拖后一点的好。

    “我看到了。护寨神会荡平一切。根本不必动用人力。”她很有自信。

    进入寨门的敌人一共有七个。敢死队打冲锋一般。径直向何寄裳的小楼冲过來。

    何寄裳忧郁地盯着那队人。脸上渐渐堆满了不屑。我们都能看得出。这七人的武功稀松平常。只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冲过來的唯一结果就是白白送死。那么。马帮的指挥者到底是什么意图呢。

    面临生死对决之时。我比任何人更冷静。不会如何寄裳一样总以惯例套路去思考问題。这个年代。即使是百无一用的属下也是经不起浪费的。越來越多的人正在学着脱离江湖帮派。过正常人的日子。

    如果我是坐镇山林的指挥者。是绝不会毫无意义地丢这七个人出來的。

    护寨神的出击过程只用了三秒钟时间。嘴咬、绞杀、尾击。七个人连防御性的动作都來不及做出。便已经伏尸于寨子中间的大路上。成了月光下的殉葬品。

    提及与大哥杨天的往事。何寄裳的心已经乱了。所以并沒有意识到那些人是对方投石问路的一招棋。手法与先死的十二人一模一样。暗伏的用意却是大有不同。

    “何小姐。你见沒见过马帮的二号人物傀儡师。”我的心情正在隐隐下坠。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攻防手法的高下不言自明。

    何寄裳摇摇头。泪珠飞落。跌在栏杆上。

    “我听说。傀儡师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着装整洁。发型古板。外貌如同一个乡下的中学教师一般。”在枫割寺与张百森攀谈时。他曾无意中提到过傀儡师的名字。但却是一带而过。

    “哦。就像那个人一样。”何寄裳向前一指。湿漉漉的睫毛无力地低垂着。

    寨门外二十步的地方。一个中年人刚刚钻出山林。正在跺着脚。低头看着自己崭新的老式皮鞋。心疼地连连摇头叹息。他留着十年之前最流行的小分头。鼻梁上更架着一副宽边的近视眼镜。活脱脱就是一位刚刚从讲台上走下來的中学教师。只差怀里抱上一摞学生作业簿。

    我沒说话。手**裤袋里。握住沙漠之鹰的枪柄。从小楼到对面那人。距离约二百五十步。只要他走入寨门。就在我的射击范围之内。

    “何小姐、风先生。我來这里只有两个要求。如果大家谈得拢。马帮的人立刻撤兵。否则。我一个手势下去。这个弹丸小寨一秒钟之内便化为废墟。”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十足的凌厉霸道。与木讷老实的外表绝对不成比例。山风到了夜间尤其猛烈。但他的话却清晰地传到小楼上來。这份深藏不露的内功的确惊人。

    “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不必理会。”何寄裳背过身去。牵起衣襟在脸上擦了擦。刚刚为了大哥那一瞬间的真情流露。让我也禁不住怦然心动。

    在这个世界上。肯为我垂泪的。也许只有苏伦。上天偏偏喜欢作弄苍生。让她离奇地陷落在大山里。作为江湖上漂泊无定的浪子。能有个人一生牵挂、一生守候。绝对是一种值得毕生珍惜的幸运。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

    “何小姐。我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第一。交出碧血夜光蟾;第二。交出‘盗墓之王’杨天大侠的逾距之刀。三分钟之后。你将为自己的失算追悔莫及。不过世界上哪里有卖后悔药的呢。生命是最美好的一件事。你真的不在乎那些妇女和孩子。”

    傀儡师向前踱步。切近寨门。镜片映着月光。怪异地连连闪烁着。他的双手都是空着的。身上穿的老式中山装有些瘦小。应该无法藏得下重型武器。这一点总算能令我稍感安心。

    “逾距之刀。那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武器呢。”我迫切想了解与大哥有关的一切。

    “逾距”是武学中的至高无上境界。假如有了这种匪夷所思的移动能力。再配以宝刀。必定能够所向披靡。

    “你想要宝蟾和神刀吗。为什么不进寨门來。大家好好谈谈。”

    何寄裳冷笑着。重新昂首挺胸地站直了身子。一旦脱离关于大哥的话題。她的身体里彪悍冷峻的一面。马上展示出來。恢复了五毒教圣女的威仪。

    傀儡师小心地避开了那个血字。谨慎地侧着身子跨入寨门。似乎对那身老式服装极其钟爱。生怕被寨门弄脏了。

    他的脸色苍白中带着一层蜡黄。如同长期营养不良又少见阳光的病人。

    “这个距离。我能一枪打爆他的头。”我低声自语。沉甸甸的枪已经握在手里。保险栓也同时弹开。只等一个需要拔枪怒射的契机。

    到目前为止。损兵折将的是马帮一方。而不是何寄裳的古寨。所以沒必要抢先开枪杀人。

    “我进來了。你们能否马上下來。大家心平气和地谈。”傀儡师仰着头。凸出的喉结艰难地上下跳动着。在他身后。只有寂静的山林与满地月光。沒有一个后援。

    “我想说的只有六个字。。”何寄裳冷笑着。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迸出六个字。“沒、什、么、好、谈、的。”随即撮起嘴唇。吹出一声尖厉的口哨。

    小楼顶上风声骤起。护寨神听到何寄裳的号令。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这一次。我有很明显的不祥预感。因为视线里出现了最不应该看到的古怪东西。在七具尸体的旁边。有几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散落于地。大小如同一只秋天最肥硕的田鼠。既然能够反射月光。那些东西应该是某种金属制品。

    “傀儡鼠。。”我急切地叫出声來。

    世界上沒有哪一个人生下來就被叫做“傀儡师”的。对面这个人也不是。但他现身江湖之后。最喜欢用各种仿真动物杀人。或下毒、或暗器、或潜入爆炸。一切都由他在背后遥控指挥。所有的杀人武器都是他一手操纵的傀儡。所以。他才因此得名。

    巨蟒再经过十倍的人工驯化。也只是动物。无法具备人的思想。动物都是有弱点的。当它面对鼎鼎大名的傀儡师之时。生死马上被对方掌控了。

    月光下。威势惊人的蟒身变成了银色。从小楼的屋檐上一跃而下。带着摄人心魄的诡异力量。当它的尾巴灵巧地在寨子中间的大道上摆动时。何寄裳轻松而冷静地笑了:“任何人在护寨神的攻击面前。。”

    这句话。跟我的叫声同时出口。与随即震天而起的巨蟒吼叫声连成一片。

    我早就说过。西南马帮的力量犹如深藏水底的老榕树根。盘旋环绕。不可胜数。这个帮派仿佛是山林的独特产物。以山为家。与林为伍。从石头、灌木、溪流中吸取生存的力量。回溯几百年。他们是山林的主人。向后几百年。一定也不会更改。

    所以。何寄裳很明显是轻敌了。把寨子的安危寄托在一条巨蟒身上。回头看看。何其可笑。每个人都可能犯轻敌的毛病。比如几分钟前的飞月。轻敌带來的后果就是不知不觉中了麻药委顿在地。

    这一次。何寄裳的轻敌。付出的却是全寨人的性命。

    傀儡师并沒有闪躲退避。他抬起右手。向巨蟒冲过來的方向猛然一指。空气中出现了复杂的铁器机关发动时的“喀啦、喀啦”声。尖锐地刺破了巨蟒的狂吼。本來直线突前的巨蟒陡然翻身。尾巴扫中了最近处的两间房子。随即轰然倒塌。犹如被巨人踩扁了的玩具。

    何寄裳应变极快。脸色一沉。左手小指贴在嘴唇上。爆发出一声遮盖住一切噪音的呼哨。

    原先沉寂如墓地的房子里刹那间闪出两对人马。一队是黑衣的妇女。一队是白衣的孩子。悄无声息地向孤零零的傀儡师围了上去。

    巨蟒匍匐不动了。歪斜着横在大道上。如同元宵节后被弃置的草龙。

    “不必你动手。我的人能够自保。”何寄裳沉着脸。嘴角轻轻颤抖着。目光定定地凝视着瞬间暴毙的巨蟒。

    我的枪已经握在手上。只迟疑了几秒钟。一黑一白两队人已经与傀儡师交手。

    那是一场惨烈的屠杀。但开始与结束都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只有一秒钟甚至连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十一名妇女、十一个孩子已经同时倒下。现在。古寨才真正开始变成坟墓。空气中澎湃奔涌着浓烈的血腥气。但那是属于自己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