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飞絮流云西复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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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水雅站在廊上,遥遥地望着漫天白雪纷纷而下。廊下的梅花开得正艳,脉脉动人,幽幽暗香。有朵雪花绒绒地落在她修长的睫毛上,仿佛是那轻盈的泪珠,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自那人进宫后,皇上便再也没有踏足过澄碧宫。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无穷无尽的素白,娇美却无人怜。
最近一次见皇上,是他的寿辰。晚宴是宫廷内宴,可偏偏连开宴亦开在了凤仪殿。
虽是如此,可她不知道为何,却依旧如小鹿撞怀,心跳加速,隐隐期待。自一早起身,便命人捧了各色的锦绣华衣给她试穿。
她不厌其烦地一件一件试穿在身,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穿在身上,一时让人挑花了眼。
晚霞色虽然够艳,但皇上素来不喜欢太鲜艳的颜色。烟紫色又嫌太灰,衬不出她的雪肌花貌。月牙色固然素雅却又太淡,不适合今天的场合。天蓝色的这件似乎又过简单,并无出奇之处……最后千难万难地挑了一件紫绛红的宫装。
犹记得一年多前,曾有一次两人一起下棋。因为落日时分,余晖脉脉,雾霭沉沉。殿内还未吩咐掌灯,但光线已经慢慢暗淡了,有些朦胧。她正在落子,他却从旁边伸过了手来,握住了她的手,柔着声笑道:“好了,这次总算赢了。”她从未听过他用这般温柔宠腻的声音与她说话,不由得痴了。
其实她与他下棋,哪一次不是他赢的。她含羞地抬了头看他,却瞧见某种东西在他眼中分崩离析了。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往常的语调。
她微微叹了口气。可她总是隐隐地觉得,皇上就算把她拥在怀里,却仿佛不在她身边一样。他看着她出神,却仿佛只是穿透她的身体,眼光停留在远处……
她一直记得那日她就是穿了这件宫装。
宴会开在凤仪殿前殿,她和唐妃、柳妃、颜妃等陆续到达。只见众妃皆穿了明彩华章的新衣,妆髻精心梳成,珠钗璎珞,步摇流苏,个个沉鱼落雁,风情万种。
其实于容貌一途,尹水雅素来颇为自负,放眼宫内的几位嫔妃,难有出其右的。除了新册封的凝妃。可凝妃的容貌也……
众妃子初见凝妃时,没有一个不吃惊的。那容貌活脱脱的便是阮皇后重生。后来凝妃宠冠后宫,各妃心里多少有些明白那是因为她与皇后太过相似的缘故。
凤仪殿的正中,坐南朝北设下了九龙镏金御案,而边上则并列了凤藻玉案。众妃一进殿内,都不由得一怔。双双对视后,这才在内侍的引领下,入坐东西对设百鸟朝凤案。
要知道这能与九龙御案并排的凤藻玉案,在后宫仅一人可享,那便是皇后。可如今中宫一位犹虚,怎么可让凝妃僭越了这国母之尊。
莫非皇上有意将凝妃册封为后?众人一下子思绪纷飞,脸色微变。
众妃正思虑重重之极,内侍已经在扬声宣驾了:“皇上驾到——”众妃子忙起身跪下相迎。只见皇帝居然并不避嫌,一手牵了凝妃,一手牵了小太子进了殿内,亲自将凝妃引至凤藻玉案。
“都平身吧。”
“谢皇上!”
只见凝妃一袭宝蓝色的流云广袖罗衣,素纱为披,淡雅素约。娴娴静静地坐在凤藻玉案旁,并不多言语,如一抹素心兰,幽幽地盛开。但皇上却是温言笑语,目光回转之间时时转向凝妃。
尹水雅至那时方察觉出皇上的眼神是如此的不同。亦第一次知道,皇上会用如此轻柔专注的眼光看一个人的。
那是一个普通男子看心爱女子的宠爱眼神。而不是一个皇帝看嫔妃的眼神。
至今想来,仍让她恨得暗暗咬牙!可那人今日居然还传来了身怀龙胎的消息。只听耳旁传来轻微的“咔嚓”声,她回过神来,只见手上的一枚鲜红蔻丹竟被她捏着廊柱的时候生生给折断了……
金鼎暖炉里的炭火暖暖地燃着,细烟袅袅夹杂着沉木的暗香,熏人欲睡。穆凝烟拥着一袭貂裘,一手缓缓抚摩着腹部,倚在折枝牡丹的窗边倾听簌簌的落雪之声。
有一侍女轻步而来,禀道:“娘娘,皇上已在过来的路上了。”她轻点了一下头,移动了身子,道:“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头气血翻涌,烦躁得紧,谁也不想见。
百里皓哲进来,只见她侧身而卧,倦倦地闭着眼,似乎在沉睡。他伸出手,修长手指缓缓摩挲在她冰凉的脸颊上,似像确认又似怕她再次离去……许久后,又缓缓而下,停伫在她的腹部,轻柔摩挲……
暖炉里的沉香一丝一缕地漫溢而出,和着几架上的冬日水仙,幽香浅浅,甚是好闻。
百里皓哲猛地站起身来,大步朝金鼎炉走去,“哐”一脚,已将炉子踢翻在地,怒喝道:“来人!”
凤仪殿的侍女、宫人素知皇帝威严,可却第一次见他如此暴怒。众人忙屈膝下跪。正值石全一侍候在旁,跪在帘后:“请皇上息怒!”
百里皓哲转身急急地抓起几架上的水仙,推开窗,扔了出去。石全一只听到几声闷闷的“劈里啪啦”声,不知具体发生何事,只得隔了帘子惶急呼唤:“皇上,皇上?”
穆凝烟此时已经被惊动,捂着胸口靠在枕上,眸色中亦充满了惶恐惊吓之色。房间里冷风瑟瑟灌入,冷入心扉。百里皓哲忙上前取过貂裘披在她身上,又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不用怕,不用怕。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
安慰片刻,方才厉声质问侍女道:“这炉里燃的香是哪里来的?谁让焚的?”
穆凝烟脸色苍白,回道:“皇上,是臣妾命她们点燃的。”百里皓哲闻言,眉心紧攒:“你!”
穆凝烟道:“是臣妾。因前日尹妃送来时,臣妾闻了闻,觉着舒泰。今日不知为何心绪不宁的,所以方才便吩咐她们点的。”
百里皓哲又追问道:“那水仙花呢?”穆凝烟蹙着眉头,低低道:“臣妾素来喜爱花草,这花是殿内本来就有的。怎么了?”
百里皓哲淡淡地道:“没什么,是我觉着这味道闻着怪异,所以不喜。你以后不可再用此香了。”
穆凝烟轻声应道:“是,臣妾知道了。”
百里皓哲招来了石全一,轻声吩咐了几句。石全一领命而去。没有人注意到皇帝的脸色铁青,一副风雨欲来之色。
她自然不知道。她今日碳炉里焚燃的是深海奇香,本身只有香味,是没有毒的。但是一旦跟水仙、芙蓉等花香混合在一起的话,便是剧毒之物。
一直到现在他心跳还是突突的。若不是他今日来得早,若不是她才点燃,她和腹中的孩儿都会不保啊。
他的目光蓦然转冷,最毒妇人心,想不到尹妃蛇蝎心肠,竟然恶毒如斯!
方才他亲自替她把过脉,脉象略有不稳,但还算是正常的。可为何那几个脓包太医会诊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来回踱步了许久,愈发焦躁了起来。这才见太医们躬身从内寝退了出来,又复朝他行礼。他甚是不耐:“快说,凝妃到底如何了?”
为首的御医额头触地,颇为惶恐:“回皇上,经把脉,臣等发现,娘娘似乎有轻微的滑胎迹象。还好情况不是很严重,臣等马上对症下药。请皇上放心!”
百里皓哲这才点头:“下去吧。”
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脸色雪白,睫毛不停颤动:“皇上,怎么了?臣妾到底怎么了?”
百里皓哲握着她冰凉的手,心底柔软怜爱,哄道:“没有,这只是太医们的例行会诊而已。快点休息吧。有我在!”
她怔了片刻,忽地抬了眸子,里头似乎有水光要波动:“皇上,臣妾不是懵懂孩童,皇上不必诓我。臣妾要听真话!”
百里皓哲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光滑柔嫩的手背,半晌才低低地道:“你可知道,今日燃的香,是产自东海,名为深海奇香。本身是无毒的,香味亦好闻。可这种香一旦跟水仙等花的香气混在一起,就会变成一种毒气。”
穆凝烟浑身一震,第一反应是捂着肚子,声音都发颤了:“那……”
百里皓哲将她的头扳了过来与他对视,一点一点地伏低了下去,与她气息交融:“放心,我们的孩子没事。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有事的,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们的。再不会……再不会……”
她缓缓闭上了眸子,似疲惫无限,低低唤道:“皇上。”
芙蓉帐内,暖意甚浓。穆凝烟靠在他怀里,只觉得倦意缓缓袭来,眼皮似乎越来越重。
心里想到一事,喃喃地问道:“可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两个东西混在一起是有毒的呢?”
百里皓哲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你先休息一下。”穆凝烟翻了一下身子,背对着他,似有不悦。
百里皓哲一笑,手缓缓地扶过她顺滑的一头黑丝,低声询问:“真想听?”穆凝烟不语,一会儿才轻“嗯”了一声。
百里皓哲叹了一口气,徐徐道来:“此事须得从我母后说起……你可知道,当年我母后并非是死于对外宣称的重病。其实是在太子府邸被毒杀的……或许……”
他又轻叹了一口气,才道:“或许是害怕别人也用这法子来暗算我,所以在我从小所读的书籍中,除了治国安邦外,还有很多的医书和毒经。凡是只要找得到的,我都看过。”
“后来我成年封王赐府邸后,行动越发自由了些,便又专门从各地暗访了许多的民间高手来教我。所以天下毒物,我虽然没有见过,但都知一二。凡是毒物,必定有其独特之处。比如你所燃的香,其实是深海奇香,与水仙混合后,虽然闻着舒心,但其实体内却会血气翻涌逆流。一般人只会觉得心烦气躁,无法平静。但是对于有身孕的人来说,却是极危险的,是会滑胎的。所以我读过的一本医书上曾经详细注明,强调怀有身孕的人是绝对禁用的。”
她的脸隐在了锦被里,看不清什么神色,似乎已经酣然入睡了。
百里皓哲的手指轻而缓地滑过她柔脂般的肌肤,从额头到鼻尖到下颚到脖子……她的呼吸均匀清缓,他的头慢慢地俯低,一点一点,一直到碰触她的脸颊……
“无双,不要再离开我了……我也绝不准你再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