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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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兄,只有我,才是应该站在你身边的人,不是么?”她笑着,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拉美西斯,“即使我不是‘与神对话的少女’,王兄依然是需要我的,不是吗?”

    月光,透过石窗照射进了屋子里,隐隐约约还可以感受到外面跳动的火把之光。亚曼拉冷冷地说着,室内的空气仿佛凝重得要坠落了。艾薇开始感到自己的呼吸有几分困难。亚曼拉刚才的一番话,令人不寒而栗,依旧天真的想法,但却因为对拉美西斯几近扭曲的爱恋而变成宛若来自黑暗深处的恐怖。

    那个天真的少女,睁着清澈的琥珀色大眼睛,甜甜地笑着。

    然后杀了人,只因为那些人接近王兄。

    有一刹,她感到自己能理解她。就仿佛在一开始,她心里曾经恶毒地希望米娜死亡一样,希望哥哥交往过的所有女人全部死去。

    那么,即使她得不到哥哥,至少哥哥也不属于别人。

    又一次,在眼前那个年幼的公主身上,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晃了晃头,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眸子美丽得让她难过啊。她不由得伸手过去,轻轻地拉住他宽厚的大手。

    “放开!”

    突然,亚曼拉尖声叫了起来,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了一种残虐的神色,她好像疯了一样地冲向艾薇,小小的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直直地戳向她。

    这一切都太快,没有人反应过来。

    鲜血,一下子喷涌了出来。

    在空中划了一个美丽的弧线,洒在青花石的地板上,如同绽放的死亡之花,静静的,映着清冷的月光。

    在所有人里,她最恨的,不是同为偏妃的马特浩倪洁茹,不是众多与王兄享有肌肤之亲的美女,而是她——

    眼前那个水蓝色眼睛的少女!

    就算蒙住眼睛不去看,就算堵住耳朵不去听,就算迷乱心志不去想,只要她还存活着,只要她还在呼吸,她就能感到,感到自己全心热爱的王兄是多么的迷恋眼前的那个女子。

    她完美的王兄,理性、睿智、冷酷。他的热情只为奈菲尔塔利一个人存在,他的视线只跟随奈菲尔塔利一个人。不管自己做什么、自己变成什么样,王兄其实或许,并不在乎……

    他的心里,早就没有了别人的位置,从五年前的那一天开始。

    终于,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那一瞬,好像鲜血也随着泪水,从眼眶里落下了,热的,就好像要把她的生命燃烧殆尽一般。

    这样的场景,简直连做梦都想不到。孟图斯站在原地,仿佛僵住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他年轻的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他从未设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亚曼拉公主手中的是一把短小的匕首,古朴、简陋,上面还系着已经有几分破损的带子。她刚才无疑是想用这把匕首,刺向艾薇的脸,不带有任何犹豫,直接地、快速地捅过去。从现在这把匕首深入的程度看,就可以知道当时她是多么的坚决,多么的执著。

    匕首上都是血,顺着冰冷的金属,缓缓地流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匕首深深地刺穿了拉美西斯的手掌,被挡在了离艾薇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匕首的尖端停在了她水蓝色的大眼睛前面。那一刻,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透过拉美西斯的手,她可以看到,一把宽大的宝剑贯穿了亚曼拉的身体,就好像匕首贯穿了拉美西斯的手掌一样,血液染红了公主白色的长裙。亚曼拉琥珀色的眸子里含着泪,盯着自己的哥哥。

    红发的少年站在身后,手里牢牢地握着那把染满血污的宝剑,脸上显现出艾薇从未见过的冰冷,翠绿的双眼漫溢着令人颤抖的戾气。

    “布卡,你……”孟图斯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是自己的弟弟,他居然可以这样果断地杀人吗?眼中找不到半丝犹豫与怜悯。

    “向王室举剑者,可以当场处死;刺伤法老者,是叛国罪,格杀勿论。”

    “那可是亚曼拉殿下啊!”

    “即使是王室,仍然不可触犯埃及法律。”布卡表情冷酷,语气坚决,眼看就要反手将剑抽出亚曼拉的身体。

    艾薇情急之下,大叫一声,“等等,不要将剑拔出。”拔出剑,那少女必然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布卡,布卡怎么会骤然变得如此无情?

    “笑话,关,关你什么事……”亚曼拉公主嘴边流着血,冷笑着对艾薇说,接着又转向艾薇身边紧锁眉头、一言不发的年轻君主,神情更添几分凄绝,“王兄,你,还是要保护这个女人吗?她只在你眼前出现了不过几个月,随时都会消失啊!她什么都不懂啊!咳!”

    她说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艾薇连忙说:“你先别说了,叫御医过来吧。”孟图斯点点头,匆匆忙忙地转身出去了。

    “关你什么事!”少女怒吼了一声,紧接着又咳嗽了起来,她渐渐站不住了,渐渐地看不到王兄那张俊美的脸庞了。她并不惧怕死亡,死亡不过是移到另一个地方居住,对她而言并无所谓。她怕的是再也见不到王兄……如果再也见不到王兄,至少她不要王兄忘记自己。

    “亚曼拉,你先安静,”拉美西斯淡淡地把艾薇拉到身后,被贯穿的手掌渐渐收拢,握住亚曼拉刺入的匕首,“你就要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闭上嘴,等御医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亚曼拉突然大声地笑了出来,笑得是那么诡异,却又那么悲哀,她笑到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一般,“……我知道我要死了。但是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死的……”

    她一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深深插入拉美西斯手掌的短剑拔了出来,那一刹,仿佛决堤一样,拉美西斯的手喷涌出了大量的鲜血。艾薇在他后面,几乎要昏厥了,她只想冲上前去,拉过拉美西斯的手,看看他怎么样了,但却被他用另一只手制住,动弹不得。

    “王兄……您是否忘记了这把短剑。”亚曼拉哀伤地看着那把染满血迹的破旧匕首,“这是您送给我的啊……您亲手做给我的,在我那么小的时候,送给我的啊。”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背对着艾薇,使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沉默就好像梦魇一样,将屋子里的每个人紧紧缚住,让人无法呼吸。

    可以感觉到远处火把的晃动,隐隐听到士兵们焦急的脚步声。

    可以感觉到月亮的光芒渐渐地被乌云遮掩。

    可以听到血液落在地上的声音。

    可以听到死亡绽放的声音。

    “奈菲尔塔利。”

    她双目一瞪,望向艾薇,原本清澈而美丽的琥珀色双眼,此时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染着异样的执著,那是恨,深深的仇恨,仿佛铭刻在脊骨之上,每一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诅咒你!”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认真到令人毛骨悚然,认真到令人不寒而栗,艾薇感到拉美西斯的手又更加握紧了自己一些。就连布卡也愣住了,握着手里的宝剑,看着眼前被剑刺穿的亚曼拉,不知所措。年轻公主的裙子下摆已经染上了渗出的鲜血,红色的,形成奇妙的图腾一般,映着透过石窗洒进来的月色,仿佛散发出几分诡异的光芒。

    血腥味漫溢开来。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如同我一般,与他分离。”

    “我诅咒你如同我一般,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除非那个人为你而死,否则这诅咒永远不会消失……”

    “亚曼拉,你给我闭嘴!”恶毒的话语骤然被拉美西斯打断,冰冷的眸子里射出了令人惧怕的威慑力,那是“如果继续说下去,就杀了你”的讯息。

    她笑了,望着自己最亲爱的哥哥,她短短十五年生命唯一爱着的人。

    此时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杀死自己也在所不惜。

    “陛下,御医到了,就在门外,请准许入内。”

    孟图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没有法老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入内。他跪在门前,恭敬地说着,旁边是尚有几分睡眼惺忪的御医。

    “快让他进来啊!”慌乱之间,艾薇只能说得出这样一句话了。可这一句话,相对于屋中凝重的气氛,却又是那样的苍白。

    孟图斯拉着御医往屋子里面走。

    亚曼拉突然往前走去,布卡握着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地脱离剑身,剑的前端已经被她娇小的身体包裹住,最初的伤口开始不住地喷涌鲜血。

    “王兄,王兄……”

    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死死地看着拉美西斯。

    “王兄,请记住啊,只有您可以杀死我,只有您对我的无情……”

    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意识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我诅咒你……奈菲尔塔利……”

    声音结束的那一刹,她往前一挺身子,反手一用力,将握在手中的那把短小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那一切来得太快,快到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亚曼拉缓缓地倒在了地上,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长裙,在青花石的地板上渐渐晕开。她睁着眼睛,但是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王兄,

    我不怕死,

    我只是怕永远也见不到您。

    王兄,

    我憎恨这个世界……憎恨这个没有您对我爱恋的世界啊!

    御医的腿仿佛不听使唤了,他颤颤巍巍地,一下子趴跪在地上,心中不由得埋怨起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来此的孟图斯。亚曼拉公主是必死无疑了,他救不活她。这样的情形下,法老实在太有借口迁怒自己了,看来自己的老骨头,怕是时日无多了。他低着头,额头贴着地面,感觉那浓重的血腥味正顺着空气,冲入他的大脑,不安的感觉不由得更加强烈。

    “你——”沉默了不知多久,淡淡的声音又一次平稳地响起,牵动了在场每个人敏感的神经。大家用力将视线由亚曼拉公主的身上收回来,转向声音的主人。逆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那平稳得近乎残酷的语气,“把我的手包扎起来吧。”

    御医一愣,这才明白过来法老的意思。他擦了擦额头上细微的汗珠,忙不迭地跑上前去,仔细地察看拉美西斯受伤的右手。

    匕首已经贯穿了那厚实的手掌啊。

    拉美西斯没有表情,任由他包扎着。

    “叫外面的士兵退下吧。”

    孟图斯一欠身,快速地转身出去了。

    然后又是压抑的沉默。

    “你们也……全都退下吧。”

    刚包扎到一半的老御医不由得抬起了头来,轻声说:“陛下,还没有处理完伤口……”

    “退下。”

    冷漠、决断,听不出他的任何心思。

    艾薇犹豫了一下,担心地看着他包扎了一半的手。他现在的想法,恐怕是她理解不了的。或许这个时候暂且退出去等等会比较好。她轻轻地对布卡点了点头,布卡便把染血的宝剑收了起来,和御医一起毕恭毕敬地向拉美西斯拜礼。

    几个人慢慢往外退,艾薇走在最后,当她即将踏出房间的时候,只听伫立在屋中的年轻君主轻轻地说了一句:“……薇,我只是想安静一下。”

    艾薇微微地扯了扯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她点了点头,又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美丽少女,一转身,大步走出门去。

    “我们在荷花池这里等着,等法老出来,麻烦你继续为他包扎伤口。”艾薇在池边席地而坐,轻轻地嘱咐手足无措的老御医。御医慌忙拜礼称是,在一边战战兢兢、严阵以待。布卡走了过来,在艾薇身边坐下,将染血的宝剑放在身侧。

    艾薇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少年。月光清冷地打在他俊美的脸庞上,微垂的绿色眼眸里竟然映出了几分陌生的冷酷神色。一直以来那如同燃烧的烈焰一般炙热而单纯的少年,突然间变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了一般。空气中仿佛还漂浮着他将宽剑刺入亚曼拉身体的血腥味,艾薇一扭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趾,什么都不想说。

    时间慢慢地过去,世界仿佛全都静止了。

    御医开始站着打瞌睡,艾薇还在发呆,突然,身边的少年开口说:

    “我这样做,是为了你。”

    艾薇下意识地一点头,旁边的侍女连忙跪了下来。

    “殿,殿下,请原谅奴婢。”

    艾薇反应了一下,盯着面前的铜镜大约有若干秒,骤然想起自己是在定制婚礼的头饰,只是因为太过困倦,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怎么,你连给殿下试戴头饰都做不好?这两只眼睛还要来做什么?挖了算了。”这时艾薇才注意到前方不远还立着个穿戴整齐的老臣,印象里,好像他就是主司这次婚礼后勤事务的内臣米迪亚姆。侍女趴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求米迪亚姆恕罪,不要挖去她的眼睛,但他却仿佛要摆出一副很有架势的样子,作势吩咐道:“来人啊,快把这个女人带下去,不要耽误了奈菲尔塔利殿下的心情。”

    艾薇不由得皱眉,脑海中又浮现了老臣西曼阴晴不定的“变脸”绝活,埃及的老臣间仿佛盛行这样的风气。她轻轻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板起脸来说道:“等等,是谁说她戴得不好的?是我自己觉得这个所谓试戴的过程无聊而已,如果说要怪罪,也该怪罪主司这项工作的内臣,连个头饰都不能一次做好。”

    她只是想吓吓米迪亚姆,没想到他脸色一变,当下就瘫软般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道:“殿下恕罪,求求您,请原谅臣下啊……”

    艾薇看着眼前这场闹剧,骤然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她摆摆手说:“算了算了……都起来吧,我们继续。米迪亚姆,与其怪罪侍女,不如再给我讲多一点关于埃及王后的事情……”

    趴在地上的侍女充满感激地看着艾薇,见她使了个眼神示意自己退下。侍女就匆匆地走了,米迪亚姆大谢一声,哆哆嗦嗦地起身,开始略带自豪,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奈菲尔塔利殿下,在埃及,王后被称为‘伟大的妻子’。法老陛下虽然可以拥有无数妃子、但是伟大的妻子,却只能有一位,只有她才能与陛下双双出现在公众场合,只有她生下的子嗣才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虽然这也有例外,不过……”

    他讲着,艾薇却无法将精力集中在他的话语里,思绪不由得又飘到了日前亚曼拉公主的事情上……

    在荷花池旁,少年布卡说出的话,“艾微,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不是为了法老,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为了你不受任何伤害,布卡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布卡认定,艾微就是自己的‘主’,布卡的性命是你的。”

    “除了你以外,布卡不对任何人宣誓忠诚。”

    月光照射在少年的脸上,那样认真的表情,居然被映得有几分恐怖了起来。

    慎重的承诺,让艾薇喘不过气来。

    “布卡,这个时候,这种事情,你要仔细考虑。”

    少年没有言语,翠绿的眸子宛若深沉的绿宝石一般,出奇的宁静,更是坚决。一种异样的陌生感将艾薇深深地攫住了。就在这一刻,老御医突然抬起头,轻轻地叫道:“陛下——”

    转头过去,那个人出现在了美丽的月光下。

    深棕色的长发,琥珀色的眸子,看不到表情的面容,竟然令她也觉得悲哀,悲哀得心也微微疼起来了。

    ……

    “殿下……”

    “殿下!”

    “殿下,您有在听我讲吗?”老臣米迪亚姆停止了说话,略带不满地问向艾薇。艾薇骤然从刚才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又将视线放到了眼前的老臣身上。

    “有,当然有,好了,试完了吧?”她把头饰扯了下来,扔给身边的侍女,不顾米迪亚姆一脸的不满,“我要去见陛下,我们下次再讲关于王后的事吧。”

    “殿下,离开大婚的日子只有三天了,请您务必要找出时间学习大婚的礼仪……”

    “殿下,这是非常重要的仪式啊……”

    米迪亚姆的声音在背后渐渐地变小,艾薇将及地的白裙卷到膝盖之上,快步地向拉美西斯的寝宫走去。好像又是有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她怕他又像上次一样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靠伤害自己来压抑心中的痛苦。早知道如此,那天应该不管他怎么反对,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直到确认他无事。

    他的心情,她渐渐能理解了。

    高傲的他,心中一定早将雅里千刀万剐。埃及最大的威胁,他最大的敌人。

    这一次,他其实是输得彻底了呀。何况,只是对方的即兴之作!

    这个玩笑一般的计谋,竟然将他的妹妹,天真的亚曼拉置于死地,本来这一切和她是没有关系的;竟然让他怀疑了最忠实于自己的属下,让他后悔莫及,毁掉了他挚友的全部幸福……

    思考之间,已经到了拉美西斯的寝宫,艾薇匆匆放下裙摆,整理了一下因为快速前进而些微凌乱的发丝,调整了一下呼吸。

    “奈菲尔塔利殿下。”门口的士兵见到她的到来纷纷下跪。

    “我要求见法老,请代为通报。”

    “陛下有令,奈菲尔塔利殿下可以免除通报,直接晋见。”

    艾薇轻轻地一震,原来他一直等着她呢,如果她早点来就好了。

    她犹豫了一下,微微地咬了咬嘴唇,走进了屋子里。

    她不想再看到那零乱的场景,不想看到他身上任何自虐的痕迹,更不想看到他那种明明痛苦,但却要压抑住情绪的所谓君主的面孔。

    那会使她的心都碎裂的啊。

    她竟有些怕了起来。

    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地迈进了内厅,华丽的凉鞋踩在青花石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偌大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冷清。

    “薇,那是你吗?”

    听到那熟悉却依旧冷冷的声音,艾薇竟然有点想哭。转过一个弯去,只见到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里,面对着外面华丽的庭院。青葱的树木,美丽的水池,精致的雕饰。他背对着门口,没有回头,那笔直的背脊映在自然的天色中,显得有几分孤独起来,宛若一个迷路的孩子,静静地等着谁告诉他回家的路。

    但他不是孩子,他是伟大的法老啊。

    那一刻,艾薇突然觉得心里一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已经忍不住冲上前去,双膝一弯,跪在了他身后,双手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坐在藤椅上的他。

    “你会伤心吗?”

    他没有回答。

    “若你想哭,你便哭吧,我不看你。”

    依旧是没有声音。

    “比非图……”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他抱住了。他的双手将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温柔地说道:“哭的人,是你吧。”

    艾薇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将他的衣襟都浸湿了。

    这就是结局吗?这会是结局吗?这样轻易的结局好像彻底将这么长时间的猜测、怀疑、纠缠轻描淡写地定义为了闹剧一场。

    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释清楚,很多问题没有答案。

    自己,究竟是否成功地挽救了他的生命呢?

    自己,究竟是否修正了历史呢?

    还是……她伸开自己的双手,洁白的手臂轻轻地环绕着眼前的男人,把自己精致的下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

    还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成,只是失去了一颗心呢?

    拉美西斯轻轻地抚摸着艾薇如阳光一般美丽的金发,“薇,给我讲讲你那里的事情好吗?”她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温柔的声音,温柔得就好像是轻轻的叹息。他不想谈亚曼拉的事情,不想谈内奸的事情吗?那么,就不谈吧。

    艾薇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你想知道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你的国家,你的时代,你。”他慢慢地说着,“三天后,你会是我的妻子,我想更多地了解你。”

    艾薇抬起头,轻轻地呼了口气。她的时代啊,几句话说得明白吗?

    阴雨连绵的城市,呼啸轰鸣的交通,诡异前卫的后现代?

    她笑了。

    拉美西斯不由得带着几分古怪看着她,然后说道:“不许你想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却更想笑了,他果然还是他。

    “我的时代啊,”她眯起水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样子,小小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贝齿,“那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人们可以建很高的楼,可以飞翔,可以在一天之内往返孟斐斯和底比斯。没有绝对的君主,没有绝对的等级,任何人都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做自己喜欢的事……当然,这是相对而言。”

    “我住在一个古老的城堡里,”艾薇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那里没有拉美西斯的宫殿古老,也没有他的宫殿豪华,“城堡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如果到了春天,从我房间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大片绿色的田野,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情平静的花香。父亲让人在院子里种满了蔷薇,黄色的、粉红色的、白色的。我会顺着窗外的大树爬下去,采一些,放在房间里面。我喜欢蔷薇,美丽而娇嫩,却有着自己坚强的武器。”

    “我是一个学生,我学习经济学,宏观的、微观的、经济史、计量,我都很喜欢。我想去一所很有名气的学院读书,所以我写了一篇文章,关于你的文章。”

    “关于我的文章?”剑眉微微挑起。

    “对,关于你的文章,我给大家讲你的事情,发表我对你的看法。”艾薇说话的声音不由得微微提高了一点,“你是一个伟大的君主,在你的治理下,埃及国力昌盛、经济繁荣。你长命百岁,有一百多个妃子,几十个后代。”

    “从今以后,我只会有你一个妃子,你能生下几个孩子,我就有几个后代。”他微微不满地说。

    她笑着又抱抱他。

    “对对,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她也想好要和他在一起了,那么历史会变成怎么样,她还是不去想比较好。

    “薇,”他突然非常严肃地说,“我想去你那里看看。”

    嗯?

    “我想亲眼看看你喜欢的蔷薇,看看你居住的城堡,看看大片绿色的田野。”他将她的头微微抬起来,认真地看着她,“想去你喜欢的古老学院,想看看你们的高楼,想和你一起飞翔……我很想多了解你。”

    她的鼻子忽然酸了起来,会吗?有可能吗?

    “说什么傻话,以后你就可以一直了解我了,不是吗?”艾薇笑了,“那个镯子不是都放在你那里了,你还怕我逃跑?”

    “薇,”他又把她抱住,非常用力地抱住,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吗?不会再把我扔下,一下子就离开好多年了,对吗?”

    那声音竟然有几分颤抖。

    她很想哭,但是却强忍着,忍得喉咙都有些疼痛。

    “不会的,我都要嫁给你了,我怎么会抛下你。”

    他用下巴轻轻地摩擦她的头发,喃喃道:“薇,你不要骗我,不然我会恨你的。”

    艾薇突然觉得好笑,这样宛若小孩子一般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十分不协调,但是他却那么认真,认真到她没有办法笑出来。

    虽然是君主,虽然被称为最接近神的法老,但是他依旧不是神,他只是个人而已,只是个每天肩负着无数压力、无数责任的人而已。他要坚强,坚强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装作不为所动。

    其实他心里一定需要一个肩膀靠一下,纵使如钢铁般坚强的人,也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吧。

    “喂,我的肩膀,借你一下吧。”

    艾薇轻轻地挣脱他的怀抱,站直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她即使站直,也只比坐着的拉美西斯高不出多少。他琥珀色的眸子突然凝住了,仿佛看着天外来客一般看着艾薇。

    “借你靠一下吧。”

    她笑着,灿烂得如同光芒四射的神女一般。

    笔直的金发如同太阳的光芒,垂泻到她瘦小的肩膀上,白皙的肌肤宛若透明的陶瓷一般,没有半点瑕疵,水蓝色的双眼就像深海的宝石,闪着含蓄而跳跃的色彩。

    她美丽得过分了,甚至比太阳的光辉还要耀眼。

    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法直视她。

    那一刻,她就仿佛要消失了,仿佛要消失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里了。

    他慌忙伸手过去,将她紧紧地抱住,将头靠进了她的怀里。

    很……温暖。

    “薇……你喜欢我吗?”

    她轻轻地动了一下,答道:“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答应你留下来呢?”

    “薇,我问你的是,你喜欢我吗?”没有等她回答,他又接着说,“我是亚曼拉的哥哥,我或许……比她更加冷血无情,我的权力建立在猜疑、背叛、残酷的斗争之上,我的每一步都踩在鲜血与尸骨搭成的阶梯之上。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样,你喜欢我吗?”

    他的双手不由得抱得更紧了一点,艾薇可以感到那有力的双臂在微微地颤抖。

    她充满怜惜地看着怀里的男子,洁白的手轻轻地抚上了他深棕色的头发。

    她喜欢他吗?

    双手收紧,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在慢慢下沉的夕阳余晖下,宛若变成了一尊完美的雕像。

    “嗯,喜欢。无论你做什么、怎么样,我都喜欢你。

    ——即使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你。我要留在你身边,守护你。只喜欢你一个人。”

    晚风静静地吹着,

    尼罗河水,奔流不息。

    星光穿越了三千年,

    见证了时光静止的那一刹。

    突然,

    命运的齿轮开始飞速的转动,

    加速、更加速——

    就好似车轮一样,

    将历史碾成碎末!

    时间无情地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