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最新网址:www.biquwenx.net
呆呆的倚着车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漂过来,空空的,没一丝生气,“我们都没错,那究竟是谁错了?”十三静默很久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马车缓缓停下,高无庸扶我下车。十三和我一前一后进了暖阁。胤禛正独自用膳,旁边伺候的太监看我们进来,都赶忙躬身悄悄退出。十三向胤禛请安,胤禛淡淡道:“你们东跑西颠地,只怕没有时间用膳,一块用一些吧!”十三轻应了声“喳!”在下首坐好,看我依旧站立不动,皱眉紧盯了我一眼。
我走到桌边坐下,高无庸摆好碗筷,我拿起筷子看着满桌饭菜却一点胃口也无,犹疑了会,搁下筷子道:“我吃不下。” 胤禛没有理会我,只对十三道:“朕已派人传旨:著革去敦郡王允礻我王爵,调回京师,永远拘禁。”
十三筷子一抖,目光看向我。我静坐不动,脑子里纷纷乱乱,我的历史知识错了?还是历史错了?我一直以为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是雍正四年落难,可现在不才是雍正二年吗?乱哄哄中越发想不起任何关于十阿哥的事情,他的身影淡淡隐在八阿哥和十四阿哥身后。
我低头苦笑了会对高无庸吩咐道:“去拿一壶酒来。”高无庸瞟了眼胤禛,低头快速退出。
我笑斟了两杯酒,对十三道:“不知道今后你是否愿意再和我饮酒,今日能陪我再饮一杯吗?”十三目光惊诧,我把酒放在他面前道:“还记得第一次饮酒吗?我们也算结缘于酒。”说完自己一干而尽。十三嘴角噙着丝笑点头道:“记得!从未见过酒量这么好的女子,能把我喝得七分醉。”说完自己也喝尽了杯中酒,我道:“今日缘分似乎也要灭于酒。”
说完不再理他,凝视着一直静静看着我们的胤禛,“你一直以为是八福晋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其实不是的。是我自己。”我侧头笑想了会,摇头道:“从何说起呢?这是多久远的事情?康熙四十八年吧?有一天我和八贝勒爷,当年还是我姐夫,说了几句话,告诉他务必要多多提防四王爷,还有隆科多、年庚尧等人。”
十三脸色刷地一下煞白呵斥道:“若曦,求情是求情,不是自己兜揽事情。这样于事无补。四十八年你怎么可能就知道这些?”我咬唇看着面无表情、静坐不动的胤禛道:“这事是真的,九阿哥、十四阿哥都知道,派人一问便知。”
我转向十三道:“对不起!害你被囚禁十年的人,竟然是你坦诚以待的知己。若非我对八爷的提醒警告,八爷不会设计对付四爷,也就不会牵连到你了。”说着强忍的眼泪终究还是滚落,我侧头抹掉,低头静立了会,对胤禛道:“十三爷吃的苦受的罪是我一手造成,我自己的身体也是自己罪有应得,孩子也是我自己害没了的。你这么多年根本就恨错了人……”
“闭嘴!” 胤禛一声怒喝,搁在桌上的拳头青筋跳动,他死死盯着我道:“你出去!我不想再见你!”十三叫道:“皇兄!” 胤禛猛地把面前的碗筷扫落在地,闷声喝道:“滚出去!”
我向他微一行礼,转身快步而出。立在屋外,手扶胸口,心痛得难以成步,彷似一把尖刀贯穿胸口,摊手查视却没有血。我疑惑了会,嘿嘿一笑,原来心被掏走了,难怪觉得胸中被人拿走了一样东西。
黑沉沉夜色中,我茫然立着,我究竟该去哪里?我的家在哪?每个人都有家的,我的家呢?爸爸,妈妈,姐姐,姐姐!我嘴里一面喃喃叫着,一面恍恍荡荡地四处寻着。
寻来寻去,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心下恐惧急躁,姐姐,你在哪里?“小姐!”巧慧扑上来,轻抱住我柔声道:“我们回去。”我看了她半天,忽道:“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姐姐呢?我要去寻她。”巧慧道:“主子在屋子里等你呢!乖乖和我回去,就能见着。”说着搀扶着我往回行去。我心中大喜,彷似在漆黑深夜中忽然见到了一点灯光。
我看着前面打灯笼的梅香道:“冬云呢?怎么换丫头了?”巧慧说:“冬云嫁人了,这是新来的。”我刚随巧慧踏进门口,明亮的烛光一照,仿若闪电划过,心头忽似明白过来,原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姐姐,没有玉檀,没有孩子,没有朋友,没有胤禛,我已一无所有!心头的那点火刹那熄灭,全身力气也随之尽去,身子一软,晕倒在巧慧怀中。
身子轻若羽毛,在一条黑暗的河流中漂浮,无痛无喜无悲。就要随波远去,可总有个声音固执地叫我,一遍遍地喊‘若曦’,一遍遍地说‘我们还是朋友’。朦胧中觉得我不能就这样走,我要确认一下。
“若曦!”我无力地张了张嘴,却哑然无声。十三紧握着我手道:“你怎么这么傻呢?一朝相知,终身知己!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对你没有半丝怨怪,若真有恨,也只恨造化弄人!”
我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十三拿绢子不停地替我擦泪,“答应我,你不会放弃,不会放弃!若曦!我也承受不起太多失去。”我嘴唇翕合,一丝声音未发出,已是一头冷汗。十三忙道:“别急,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你烧了好几天,嗓子只怕要缓几日。”
我伸手颤颤巍巍地比划了两下,十三忙伸过手掌,轻扶着我的手,我食指在他掌心写道:“好开心!”十三点头道:“我也一直很开心能与相知相交。”我扯了扯嘴角,却实在笑不动,继续写道:“十四,愿意。”几个字,力气已用尽。
十三愣了一下,凑在耳边低声问:“转告十四弟,你愿意?”我微点了下头。十三静静瞅了我好久,忽然好似下定决心,低声问:“如果我照办,你就答应我绝不会放弃自己?”我又点了下头,手做了个鸟儿飞翔的动作。
十三眼中含泪点点头,“我会尽快告诉十四弟的。”我用眼表示谢意,他道:“你休息吧!”我眼睛在室内扫了一圈,只有静立在帘子旁的巧慧。我缓缓闭上眼睛,陷入半睡半醒间。
晕沉沉不分日夜,有时醒来屋内通亮,有时醒来一片漆黑。总是强撑着,努力看清楚身边的人,有时巧慧、有时梅香、有时菊韵,从无他。一瞬间的清明后,又再度睡去,再醒时依旧。
不知道过了几多个日日夜夜,终于能说话了,第一句话就是吩咐菊韵打开窗户,菊韵劝道:“姑姑身子不好,只怕禁不住风吹。”我定定盯着窗户,巧慧忙去打开,看着窗外一方碧蓝天空和悠悠白云,那才是我的归处,再无一人的紫禁城不是我的家。
巧慧、菊韵躬身请安道:“十三爷吉祥!”十三从珠帘外冲进来,边挥手让巧慧和菊韵退下,边急道:“十四弟手中居然有皇阿玛的圣旨!现在满朝文武都已经知道皇阿玛当年已经留旨赐婚十四弟和你。只要十四弟愿意,可以随时公布圣旨娶你。皇兄只怕马上就来,你赶紧想想如何应对。”
难怪十四敢说能带我出宫的话,我呆了一下问:“圣祖皇帝什么时候给十四爷的旨意?”十三道:“康熙六十年十一月。”我猛然想着十四当年在浣衣局所说的话‘皇阿玛说我立下大功,问我要什么赏赐,我就又向皇阿玛求婚,求他赐婚就是给我的赏赐,求他念在你多年服侍的份上,原谅你,即使有错,这么多年吃的苦也足够。’,微微笑了下道:“这是圣祖皇帝给十四爷西北战功的一件赏赐。”
十三急道:“你怎么一点不怕呢?你知道不知道皇兄在朝堂上接到圣旨时,脸色瞬间一丝血色也无,可嘴角还要带着丝笑听底下百官评议此事。”
他话音未落,我向他指了下外面,十三忙回头请安。珠帘外的胤禛静立不动,隔着一颗颗翠绿的琉璃珠,他的脸模糊不清,只有冰冷的视线锁定着我。半晌后他缓缓伸手拨开珠帘, 眼中掠过恨,怨,不敢相信,我心中剧痛,不敢再看他,看向窗外,心中一遍遍默念着‘相爱容易,相守难,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只听几声‘喀嚓’声后,清脆悦耳地珠子砸地声音,轻重不一,嘈嘈急雨, 切切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 一粒粒,一串串纷纷而落。半晌后方寂静无声,只余一地翠珠。
胤禛站在残破的珠帘旁,手中仍握着几截珠帘。刚才的欢快响声越发衬得此时死一般的压抑。胤禛把手中的珠帘随手扔到地上,又是几声清越的声音,伴随着满地溜溜滚着的珠子。
他忽地大笑起来,扶着门框笑得前仰后合,半晌后方止住,依旧带着笑问:“你这么多年究竟做得是什么功夫?既然要嫁老十四,当年又何必抗旨?既省了我的心,自个也不必遭那么多罪。”
低头静立一旁的十三低声惊呼道:“抗旨?” 胤禛笑指着我,对十三道:“我一直未对你说,她被皇阿玛罚到浣衣局就是因为不肯嫁给老十四。”十三凝视着我,眼中敬佩哀悯错杂重叠。
我垂目靠在榻上一动不动,胤禛紧走了几步,坐在我身旁托起我的脸道:“朕既能命老八休了福晋,也就能让老十四娶不到你。”我淡笑了下道:“不遵遗诏的罪名可非同一般,落在他人眼里立即增了口实,你既能不把这道遗诏放在眼里,那其它遗诏也可以……”十三阻止道:“若曦!”我在舌尖的话忙吞了下去,可胤禛唇边的那丝笑已经消失。
我轻叹口气道:“自古皇帝最怕自己旨意得不到尊重,如果你如今公然不遵照圣祖皇帝的诏书,那将来子孙就有例可循,置祖宗家法于何地?就是眼前还有满朝文武悠悠众口。”
胤禛盯着我笑叹道:“你的聪明和辩才都是拿来伤我的吗?”两道目光宛若利剑,刺在心上,疼痛难忍,我弯着身子道:“我们如今一直在彼此伤害。当年在浣衣局时,虽隔着重重宫墙,我心里却满是对你的恋慕心疼思念,如今虽日日相对,我却渐渐在怕你,甚至当我想起……想起……我会恨你。你如今对我也是恨意重重。我不想有一天最后只余彼此憎恨厌恶,我不能想象那天来时我该如何面对,所以才想离开。胤禛,放我出宫吧!”
胤禛默了半晌道:“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回到以前。”我摇头道:“没有人能回到以前。玉檀死了,孩子没了,十三爷囚禁十年,你从五十一年后过的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日子,这些都横在我们之间,我们不可能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而且我永远不可能做到对八爷他们不闻不问的,我搁不下!”
胤禛静坐了会起身向外行去,他身子直挺挺地从残破的珠帘中穿过,又是一阵‘叮咚’之声,声未绝,人已消失在帘外。
十三和我对视半晌,我道:“你去陪陪他吧!”十三轻叹口气,瘫坐在椅上道:“皇兄现在肯定不愿意见我。这次能替你和十四弟通传消息的人除了我再无可能有别人。皇兄虽未追究,可心里肯定对我有气。”
我道:“对不起!”十三苦笑了下道:“我若知道十四弟手中是一道赐婚圣旨,只怕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你的。”我道:“我自个也未料到,我以为他有可能有准我出宫的旨意,现在想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十三猛地坐直身子,喜道:“你不愿意嫁十四弟?只要你不愿意,此事还有转圜余地。”我默了一瞬道:“我是不愿意嫁他,可如果这样能让我出宫,我愿意选择这个法子。何况,这只是个名义上的事情而已。”十三叹口气,跌回椅中,喃喃自语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呀!”